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言情 书名: 庶本荣华 作者: 筱颖儿 小说简介: 书香世家的庶女荣耀而归,激起宅门千层浪。 玲珑面,诛心计,良婿引,满堂娇女斗锦绣。 且看朱门深闺中不见硝烟的暗斗,孰能独善其身? 当心已支离破碎时,谁的誓言能终生不变? 步步荣华的背后,是盛世明朝最惊心动魄的爱恨情仇…… 简而言之:这是一部庶女生存奋斗史! ★★★★★★ 颖儿第一本书《画卷珠帘》,讲述书画世家的宅门爱恨,一入宅门深似海,聪慧如她,能否如愿以偿,与大傻子解除婚约?又能否逢凶化吉,在萧家一路锦绣? 链接:http://www.motie.com/book/12795 第一回 怪事年年有 今年特别多   明朝景泰三年,这一年的春日甚是邪异,大雪下了一月还未消停,闹得四处雪灾,百姓流离失所。尤以滁州为重,只见满城街巷,银装素裹,好不萧条。然而城中清流街东的涧溪巷却不尽然,那巷中高墙深院,青石铺地,端的是城内数一数二的显赫人家,滁州知府傅府这座祖宅便在其中。   果见两扇黑漆广亮大门内是一座四进宅院,宅院内亭台楼阁、画栋雕梁,举不胜举,仆役丫鬟穿梭其中,俱是轻手轻脚。   不过,今日来来往往的仆役却比平日格外多,原因无他,只因六小姐要回府了!   说来也是一桩怪事,这位一出生就被赶出府的庶出六小姐,其母柳如眉又出身青楼,十几年来府里都无人提及她,生死也未可知。老爷和太太却突然说要接回府,甚至还把西厢院大暖阁腾出来,让她入住。这样大的恩典,府里的庶出小姐可绝没人享受过。   下人们议论纷纷,都想看看柳姨娘生的女儿什么样?理应是今早能到,却迟迟不见人影。   到了正午时分,外院还没传消息来,雪花却又密又急,如撕棉扯絮般,纷纷扬扬,下得正紧。下人们不敢轻怠,冻缩着身子服侍在远香堂内外。   远香堂是傅府当家主母霍氏居所,此时她在暗厢房里念经,她手缠念珠,嘴里不停地念着:“求祖宗保佑,保佑她能顺顺利利回来……”   暗厢房为佛堂清静地,霍氏不许太多人进来,只有陈丰家的在里面候着。她看霍氏嘴里念了不下千遍,不由得劝慰道:“太太切莫太担心,瞧着今日雪大,只怕是路上耽搁了。”   话音落,霍氏手中的念珠“哗”的一声,断线落地,一粒粒破碎的念珠声砸在耳里,分外刺耳。霍氏跪在蒲团上,突然睁开双目,抓着陈丰家的手道:“我总觉得心里不安踏,六丫头回府,我真怕会是一场劫数……”   陈丰家的好是惊讶:“太太怎么会这么想?”   霍氏看着佛龛上供奉着的白玉观音,双手合十,虔诚一拜,才慢慢扶着陈丰家的手从蒲团上起身,坐在紫檀雕花靠背椅上,好半日喃喃自语般道:“六丫头五岁那年回过府一次,那日也是冬日大雪,如今日一般。她得了天花,巧娘带她回府,她们跪在门口一日一夜,求我们诊治。你还记得那日的情形吗?”   陈丰家的如何不记得,六小姐瘦瘦小小的身子跪在冰天雪地里,冻得整个脸毫无血色,后来她站起来,指着高高的广亮大门,诅咒般得嘶吼道:“如果有一日我再回府,必将让你们不得好死!”   只这一声诅咒,陈丰家的回想起,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冷得身子一缩。但看霍氏脸色也十分难看,净往好处想道:“太太您多虑了,那时她才五岁,小孩子家家的都是说的气话,当不得真。再说咱们早打听到,六小姐得了嗽喘,这些年都是靠药支撑着,早是病怏怏的身子,又过了快十年,想必都忘了,您就放心。”   “但愿如此。”霍氏良久叹息一声,攥紧了手腕上的绿松石十八罗汉手串,仿佛是自言自语,“幸好她有十四了……”   陈丰家的猛然惊醒,接回府再过一年,到及笄就能出嫁了……   正想着,外面两个婆子急急叩门,禀道:“太太,外院来报,六小姐到门口了!”   霍氏一喜,忙站起身,走出暗厢房。陈丰家的拿了金刚手佛陀黄铜暖炉,赶紧跟上,把手炉递给霍氏捧着。   那婆子站在门外行了礼,却又支支吾吾地说:“只是……六小姐的马车停在西角门时,她走下来,却往正门去,站在门前动也不动……”   霍氏将眉一皱,婆子脸一垂,不敢再语。   陈丰家的看霍氏脸色阴郁,忙委婉道:“大概是六小姐想看看咱们府里的气派……”   霍氏睨了一眼陈丰家的,目光森寒。   陈丰家的也觉得这话太牵强。富贵人家,法度森严,只有正室嫡出才能走正门,而妾室庶出可都是从偏门进出的。   这可如何是好?   府里六小姐到正门口的消息,一时铺天盖地传开,大家都以为六小姐从小在外长大,不懂大宅门的规矩,才要从正门进。却偏偏经管事提醒后,她依旧纹丝不动的站在正门口,后面一个眉毛稀疏的妇人也站立不动,年长的管事认出是以前服侍柳姨娘的丫鬟巧娘。   细看那六小姐长得肖似当年柳姨娘,她一张雪白瓜子脸,柳叶般的双眉,清亮如水的大眼睛晶莹剔透,还透着一层水雾,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双唇,嘴角未笑却抿出小小的菱角。   府里小姐众多,各个貌美如花,六小姐这相貌也是拔尖的。   只不过那身青白妆花缎褂子透着股乡土味,看得出是天青色洗白,袖口前襟还大大小小的缝着补丁,月白色的襦裙也泛着黄,这一身打扮,便是府里未入等的小丫鬟,也没见穿得这般寒酸。   外院管事好言相劝,她却也不回一句,只是怔怔地站着。   她瘦削的身子迎着风雪,笔直地站立在广亮大门前,未上台阶,任由雪打在脸上,冻得抖索。   良久,她才抬头仰望,记忆中的广亮大门还是这么壮观,那门梁上八座金蟾纹角替,又翻了新色,四枚雕以“吉祥富贵”的菱形门簪,又添了两枚。   这样的广亮大门,似乎昭示着傅府的富贵,更甚往昔。   可是,在记忆最深处,她和巧娘就跪在这个地方,哭着求父亲、求母亲,求他们救她。   他们却说,你是个野种,不配站在傅府的台阶上,别玷污了傅府门楣……   他们还说,得了天花,不如趁早死去,往左笔直走有条涧溪塘,你娘也是沉了那塘……   然而,如今她却很想说:“我活着回来了……” 第二回 傅府富贵门 明争暗斗涌   远香堂里,姨娘和小姐们规规矩矩坐在堂屋,没一人吭声。但每人心底都掂量着一番计较,六小姐回府想从正门进,这样不懂规矩,太太也能忍?真是乱了套子。   陈丰家的扶着霍氏来时,众人皆缓了面色起身,敬言福礼。   霍氏坐在太师椅上,陈丰家的端了旧窑小茶杯,给霍氏斟杯热茶,她慢慢饮了口,看着支摘窗外的雪花,眉头不自然地皱了皱。   大小姐傅景沫见此光景,忧心走到霍氏面前,柔声道:“母亲,六妹妹还在门外,雪下得这么大,我们去把她接进来吧!”   她说话声音极甜极清,令人一听之下,感觉说不出的舒适。十七岁年纪,肌肤似雪,细如凝脂,满脸都是温柔,满身尽是秀气,穿了件象牙色绣百蝶窄袖褙子,翠蓝色挑线裙子,一步一摇端的是副大家闺秀。   霍氏看了眼景沫,眉头皱得更深。   “不行,凭什么要母亲去接,她懂规矩吗?她只是一个庶女,她姨娘又做了那样的事,是不是我们府里的还不知道。我看她故意站在外面受冻,就是要母亲亲自去接她!”说话的这位小姐十一二岁,傅景汐,与景沫是亲姊妹。只见她脸蛋微圆,相貌甚甜,眉目英气,与景沫是截然不同的气度。不过嫡出的小姐,总是万般脾气。   霍氏睨了她一眼,嗔怪道:“怎么说话的?”   景汐暗暗地吐了吐舌头,扭头坐在雕漆椅上,看着平头案上的甜白花觚,兀自置气。   屋子里的人皆不言语,景汐是府里最小的女儿,十小姐,自小得到傅府老爷傅正礼喜欢,受宠非常。而庶出的小姐们规规矩矩坐在一旁,不敢乱语,嫡庶之分立现。   不过大家都认同景汐那番话,六小姐是个庶出的小姐,太太让她回府,还不肯进来,好大的架势呀!   霍氏不见动静,大家都不敢作声。一时屋子如胶凝脂,冷得人直打寒战,大伙儿都抱紧了手炉。   少顷,霍氏转脸问安姨娘:“安姨娘,依照你看,该怎么做?”   安姨娘静静地端坐一旁,突然听霍氏问话,脸上几许惊讶,但旋即垂脸敬道:“六小姐从小在外长大,吃了不少苦头,老爷肯让她回来认祖归宗,咱们该好好安置她。只是这孩子不懂事,到底是在外面养大,却是放纵了些。看来回了府,太太少不得多教导些规矩。”   安姨娘慢吞吞地说着,霍氏颔首笑道:“那这样吧,就由你代替我去接她,她姨娘与你认作姐妹,你去自然好些。”   安姨娘眉目一跃,面有难色,七小姐景璃突然道:“母亲。”她越众上前,走到霍氏面前,轻声道:“母亲,我姨娘与六姐姐的姨娘是好姐妹,可六姐姐的姨娘是害过我姨娘的啊,我怕姨娘看到六姐姐,会记起往事来……”   景璃声线压得很低,说完话,紧咬着唇,脸色也发白。   安姨娘拉过景璃,忙道:“太太让我去接,那我这就去准备。”   霍氏看了眼景璃,眸中噙着淡淡的笑意:“七丫头越来越会说话了,以前倒是还不觉得,你这孩子常不在我跟前走动,平时话也少,我却忽略你了。我记得你和六丫头是同年出生,该有十四了吧?”   景璃绞着衣袖的手颤抖,面色惶恐不安。   安姨娘担忧地看了眼景璃,刚想说话,霍氏按了按额头,慢悠悠站起来,道:“那好,我们都去外院接她。”   话音弗落,众人哗然,霍氏眼睛一横,看了眼所有人,正色道:“全部都去!”   景汐跳起来,险些打碎案几上甜白花觚:“母亲,她顶多只是个庶出小姐,怎么能让您亲自去接,摆这么大架子,也不怕折了她的阳寿。要是传出去,外人还以为咱们做了很多对不起她的事,全亲自去接一个庶女,还让她从正门进……”   “住口!”霍氏提高声音,截断景汐的话,“你一个大家闺秀,跟谁学得这尖酸刻薄话?看来是我太惯纵你,今日你就别去,老实在家描红,要再没描完,晚饭你也不消吃了!”   落下话音,霍氏一脸肃然踏出去,景汐气得跺脚,还在嚷道:“真搞不懂,十几年前被赶出去的庶女,今日犯得着接回来吗?”   霍氏踏出门槛的脚步一滞,很快面无表情地踏过。跟在后面的众人同样不解,六小姐的姨娘柳如眉是青楼女子,才貌双全,当年因为害了安姨娘两岁的儿子,被安姨娘揭发在外和男人私通,证据确凿,被沉了塘,而尚在襁褓中的六小姐被赶出府邸。这十四年,柳姨娘的贴身丫鬟巧娘曾带着六小姐回来一次,却被拒之门外,往后便再无消息。   一月前霍氏突然向傅正礼提议,要把六小姐接回,所有人都纳闷,好端端的怎么大费周折四下寻人?约寻了半月,才算找到人,特书信让她回来认祖归宗。   所有人都在揣测,急急找回六小姐是何原因。但霍氏行事严谨,总未闻得端倪。   看来一切要等那六小姐回来,才能知晓原因。   一行人声势浩荡地坐轿往外院去,一众妇人丫鬟冒着寒冻伺候跟上。   从大影壁至倒座门,行了一射之地,就到正门口。   外院两个管事并七八个婆妇见得霍氏,纷纷惊得行礼,这大寒天的,料想不到霍氏会亲自迎出来。   霍氏扶着陈丰家的手出轿,罩了玫红狐狸里的鹤氅,免了礼数,径直踏雪往门外走,看到雪中那抹身姿,刺得她眼前一花,顿住步履。再看一眼,对面的人也睁着蒙眬水汽的眸子望过来,一时所有的记忆涌上心头,她不由得攥紧了手指。   陈丰家的看霍氏停步,也看了眼那雪中人,不由得一惊,竟然与柳姨娘长得一模一样,若不是年纪小,她以为柳姨娘还活在世上。   就当两人怔住时,对面的人“砰”的一声,跪在雪地上,悲戚地喊着:“女儿给母亲磕头!”说着,就势叩在雪地上,连连三下,把那层层积雪砸出一个大坑来。   霍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拥她入怀,热泪盈眶道:“好孩子,可算是回来了……”   六小姐冻得整个人如冰块似的,霍氏抱着她也不禁哆嗦一下,想起十年前,这丫头在雪地里跪了一日一夜……   霍氏顿时落泪,解下自己的玫红鹤氅,披在她身上:“好孩子,怎么这么傻,在外头一直站着……”   六小姐泪睫盈盈,翘起的睫毛上也积着雪,整个脸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又阖着目,仿佛要随着雪消散般,看得霍氏心里一紧:“六丫头,你要不要紧……”   她摆了摆头,想说话,却冻得再也张不了嘴,渐渐地,倒在雪地里……    第三回 阖家聚一堂 庶女正门归   等醒来的时候,已是晚间,躺在鹅黄色的鲛绡纱帐子里,她慢慢睁开眼,屋子里立着数十个妇人丫鬟,见她醒来,有的去通禀霍氏,有的上前问:“六小姐,您哪里还不舒服?”   她掀开被子起身,屋子里暖气腾腾,直暖到心窝,她四下张望,转了两圈,才够看尽屋内摆设,不禁喃喃问:“这是哪儿?巧娘呢?”   “六丫头,这就是你日后住着的闺楼。”有丫鬟掀了软帘,霍氏笑着进屋,后面跟着一众人,她忙道:“快,快躺好,你身子不好,快别站着了!母亲把这最暖和的大暖阁腾出来给你住,天气冷,也便宜你养身子。”   巧娘忙扶着六小姐躺在床上,有丫鬟搬了铺着秋香色坐褥的玫瑰椅,放置床边。   霍氏坐下,仔细看着她,不由得感叹道:“可怜见的,从小流落在外,还累得身子患了病。”   六小姐捂着嘴低低咳嗽,又抿唇苦笑道:“是女儿福薄。”   霍氏唉声叹气,拍了拍她的手背:“不碍事的,你也别忧心,府里正好请了御医,咱们请他来给你诊治,不管什么病,都保管能好。你啊,就安心在家养病吧。”   几位姨娘也赔笑着说道:“六丫头一看就漂亮又懂事,好好调养,将来有享不尽的福气。”   她低头小心翼翼地说了“是”,眼睛里有几分怯生。   霍氏见她恭顺唯诺的模样,露出慈祥的笑容,方问起家常话:“你这孩子一出生就离了府,连名字都还未取,叫什么名字?”   她低声敬道:“听巧娘说,姨娘生下女儿,就取了名字景容……”略一顿,低眉见霍氏怔然之色,她又温弱着补充道:“随了家族里的景字辈,容取自从容以和之意。”   霍氏才脸色稍霁,却默默不语,而后才笑道:“名字是好听,可却和你大哥重了音。”   景秀听言,露出慌乱之色来道:“女儿不知,竟与大哥重音,这可如何是好……”   霍氏按捺住她的慌乱,左右想了想,笑道:“你姨娘为你取名景容,自有深意,可这名字不妥,得改一改,回头也好上族谱。母亲为你取两字,景秀如何?”   她微有迟疑,半晌默默一笑,才低声恭敬道:“母亲取的名自是极好。”   一旁的姨娘和小姐们听到这个名字,互对视一眼。太太给小姐们取名从来都是请寺里的住持来取,景沫、景汐那都是用八字算出来的好名,正好太太五行缺水,两人的名里都沾了水旁,寓意深远。   而景秀,乡里人都爱取那春儿、秀儿的名,可真应了她的出身。   没承想太太面上虽欢喜这六小姐,可名字却取得随意,便可知未必是真喜欢这六小姐进府,那倒是何以还让她回府,现下又让她填入族谱,当真捉摸不透。   不过,太太既这么取,众人无不附和笑道:“太太取得好,‘景秀’又通‘锦绣’,繁华之意,真是再好不过的名了,六小姐还不快磕头谢谢太太。”   景秀呆愣了会儿,正要掀被起身应谢,众人看她那拘谨无措的模样,都笑了起来。   霍氏忙拉住她道:“她们逗你呢?你这几个姨娘成日就爱玩笑,母女之间算得上什么谢?”转头看了后面几位姨娘,当下指着介绍道:“这是你顾姨娘,这是你萧姨娘……”   景秀不好起身,一一颔首见礼,又与众多姊妹认过互礼。   正说话间,外头丫鬟报:“老爷来了。”   傅府老爷傅正礼,状元及第出身,现任四品滁州知府。他刚下衙,未褪官服,进得屋,见一众人皆在,他皱眉问:“怎么都在这里?”   景秀听到威严沉稳的声音,掀开罗帐望去,只见那人头戴乌纱官帽,身穿四品云雁绯袍,虽近四十,却是儒雅英姿,品格不凡。   满屋人皆弯腰行礼。   霍氏笑道:“老爷,六丫头回来了。”   傅正礼淡淡“嗯”了一声,走过来,一眼就看到床上瘦弱的人,他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是如眉的女儿?”   景秀沉吟间,抬起头,睁着一双雪亮湛湛的明眸,傅正礼微骇,只是这瞬间,他仿佛看到如眉就在眼前。他阖目凝神,如眉曾经是他最深爱的女人,可是她却做出那等事。想此,他眼眸如刀般狠狠剜在景秀脸上。   霍氏看到这幕,扯了扯他衣角,才道:“老爷真是累糊涂了,自个女儿都不认识了。”   傅正礼眼神变了变,敛了怒意,看霍氏忧心忡忡的模样,他也心知她这女儿的重要,脸上慢慢缓和出丝笑意:“既回了府,就好好在府里住着,不懂的全问你母亲。”   傅正礼只是说了几句话,冷冷淡淡,便离去了,走时拿眼睛瞥了眼霍氏,霍氏会意,点了点头。   景秀看着那远去的高大背影,眼里溢出淡淡的失落。   霍氏见她这样子,微微一笑,又关心地说了几句话,再看天色已暗,她身子又不好,吩咐屋里的人好好伺候,便和姨娘小姐们出去了。   她们一走,巧娘撵了下人们去休息,关好房门,急切道:“怎么就把那名说了,没见太太脸色都变了!”   景秀缓缓从床上起身,细致打量屋中摆设,慢条斯理道:“可她也给我改了名,还说让我上族谱,不是好事吗?”   巧娘有些恍然大悟:“难怪你执意要叫景容这名了,原是为了让太太给你改名,改名的由头就得上族谱,难为你想得出,真是个鬼机灵!”巧娘这才舒了口气,却又皱眉道,“可给你改了乡下的字,那萍乡有多少唤秀儿的,这名字也取得忒难听!”   景秀却不以为意地笑道:“没事儿,名字不过是个称呼罢了,叫什么不都一样,只要能进族谱,我就算正经傅家小姐了不是?”她正走到人高的古檀木穿衣镜前,对镜露出一抹笑意来,“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镜子,原来,这就是大户人家小姐的闺房啊……”带着一丝怅然,她拨了拨额间发丝,露出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眸中只余从容淡定。   巧娘看着她神情,叹气道:“容儿,你本就是傅家的小姐……”   “可他们未必承认。还有,您得改口唤我秀儿了。”景秀纠正她,面色又复凝重,“只是,上族谱前,还有一件事很重要。”   “什么事?”巧娘神色一紧。   霍氏吩咐众姨娘小姐们下去休息,与陈丰家的往远香堂走去,进了大院门槛,陈丰家的不免问:“太太怎么六小姐一回来就把她名字填进族谱?”毕竟那六小姐是不是老爷的骨肉还不一定呢。   霍氏看着眼前茫茫大雪,抱紧了手中暖炉,了然于心道:“我自有打算。”   陈丰家的也就不多问了。   到了内室,傅正礼换下官服,正等着霍氏,陈丰家的知趣避退。   主屋里只剩下两人,傅正礼看霍氏一脸倦意,忧心道:“既然她回来了,你就别担心了。”   霍氏看了眼傅正礼,良久才道:“那丫头得了嗽喘,大夫说一时难以治愈。而且总觉得她是外表温弱,心里却刚硬极了。她要是知道我们为何把她接回来,指不定犟得不肯妥协,就怕落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来,那可就得不偿失。”   傅正礼没有反驳,反而点头道:“如眉她一直是个有气性的女人,她生的女儿不但模样像极了她,恐怕连性子也相似。”他叹口气,续道,“这件事你好好同她说,急不来,真要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你就实话说了,毕竟是至亲,她不会不识大体的。”   霍氏叹息一声,又想起一事来:“既回了府,合该也把她名字填进族谱里,不过她身子实在不好,我看就缓些日子,老爷觉得怎么样?”   傅正礼有些意外,没料到太太会让如眉的孩子填进族谱,他点头赞道:“太太仁慈,你做主就好,这段日子一直下雪,外面灾情加重,再过些日子又有钦差大臣来赈灾,正忙着接待一事,分身乏术。她的事全由太太做主,安排好日子再同我说。不过,认祖归宗前,还有一件事得提前办好,太太晓得吧?”   霍氏看他欣慰的目光,也笑了笑道:“老爷放心,我明白,这事可不得马虎!”    第四回 宅门深似海 初闻府中情   六小姐景秀回府三日后,却从未踏出大暖阁,连给霍氏请安也未出,只闭门关在屋内养病,至今傅府上下许多人连她面也没瞧见,更觉稀奇。   即便如此,主子们却无半点闲话,照常如往日,谁让她是太太亲自从正门迎回,还要填进族谱,认祖归宗,昭示着往后地位可不一般。   下人们正是揣测纷纷,十小姐景汐却早坐不住了,她一把摔掉面前的绣花架子,嚷道:“岂有此理,回来三日,晨昏定省,一次不来,她端的好大架子!”   景沫和景汐正在绣楼里准备给霍氏绣幅幔帐,无意说起景秀,景汐脾气一来,摔倒绣架,又拉着景沫胳膊说:“大姐姐,走,我们去会会她,看她是个什么妖魔鬼怪变的,连母亲都敢不放在眼底。”   景沫卸掉景汐的手,要丫鬟把绣架扶起,拉着景汐坐下道:“你忘记母亲前几日说的话了?”   景汐垂脸,一副沮丧的样子。母亲早在她面前交代过,不让她打扰景秀。   可越是如此,心里越是不甘!   “哎呀!大姐姐,她回来几日,我还没见过她到底生得怎么样。她姨娘以前是那种女人,专会勾男人,我看看她是不是也生得特狐媚。”景汐握了握小拳头,推拿着景沫道,“我就去看一眼,保证不闹事,下个月是母亲三十五生辰,我绝不惹母亲不快,大姐姐你就让我去看看嘛。”   景沫经不住景汐推搡,她素知她这个妹妹的性子,不让她去还会多生事端,她答应过母亲不闹事,就不会闹大,索性由着她,且千叮咛万嘱咐:“记住你说的,千万别惹事。六妹妹身子不好,看完就回。”   景汐点头如捣蒜,拍着胸脯保证,一眨眼人就溜出去了。   景秀经霍氏允许免了晨昏定省,从未踏出暖阁,霍氏还特意请太医院的御医徐恒来为她请脉。   徐恒是刚上任的御医,年满二十,就已得祖父医术真传,甚是了得。只因他祖父去世,他回乡守孝三年,傅家上辈与徐家上辈也有段渊源,故请来为长子傅景荣看病。   说起傅府嫡长子景荣,他十八岁年纪,半年前突生怪病,一病不起,众多大夫看过也瞧不出病症,只称是怪病。霍氏和傅正礼想尽办法,遍请名医,得知徐恒祖父有妙手回春医术,亲往去请,无奈人逝,后请来长孙徐恒诊治。   徐恒来府三月,潜心研究,终得出病症,再对症下药,景荣病情缓解,气色一日比一日良好,可每日用药不断,身子亏损,终究不是良策,只好另研偏方。   而景秀经徐恒药方调理,病情稍有好转,她的嗽喘之症比往日病发得少,霍氏听了更是喜不自禁,每日吩咐厨房做山珍海味给她进补身子。她屋子里的下人见霍氏如此,更不敢有一丝松懈,尽心尽力服侍在大暖阁。   原来这大暖阁是当年老夫人暮年养静之所,约有七八间房屋,小巧精致,前厅后舍俱全,下面全烧着地龙,即便外面下着雪,里面也暖如夏日。景秀应景取名清风阁,霍氏没有异议,提了字,挂了匾,往后便由景秀自己打理。   傅府的女儿满十二岁便有自己单独的阁楼,每个月发放例银,自个打理自己阁楼。   霍氏还调派了个年长的孔妈妈伺候她的饮食寝居。   彼时,景秀正与巧娘在东暖阁围上熏笼做针线,一旁伺候着两个大丫鬟,听春和解秋。   正说话间,孔妈妈进屋来请安,景秀放下手头针线,吩咐听春给熏笼加炭火:“孔妈妈坐近些,暖和。”   孔妈妈笑道:“六小姐真是副水晶心肠,做事说话贴心贴肺的。”   景秀抿唇一笑:“我回府几日,多亏了您照顾。天气太冷,您可要注意身子。”顿了顿,又道:“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母亲要厨房熬了一盅燕窝粥,我特意留了半盅,只能借花献佛,还请您笑纳。”转脸对解秋道:“端碗燕窝过来。”   解秋应了是,忙打帘子去左稍间的小炉里端来。   孔妈妈推谢一番道:“六小姐太客气了,这都是分内事,太太熬给六小姐喝,老奴千万受不起。”   巧娘笑道:“这也是六小姐一番心意,天气这么冷,又要你忙上忙下,瞧着这阁楼里置办妥当,六小姐气色也好,都是你的功劳。我们小姐刚进府,不懂这大宅院里的规矩,最兴那乡下人的一套,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她有的大家都有,就甭客气了。”   巧娘接过解秋手里的青花瓷碗,强行推到孔妈妈手上:“趁热喝,糟蹋好东西,六小姐准该心疼了。”   屋子里的丫鬟全笑了起来。   孔妈妈受宠若惊地笑着,她在府里待了半辈子,哪里见过这么和气的主子。想当初太太要把她从正房调来,她也是百般不愿。   这内院里,在太太跟前当差最是体面,哪怕是三等丫鬟,也好过庶出小姐身边的得力。众多下人使银子托关系耍手段,挤破脑袋都愿去太太屋里,可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她只好被分配来六小姐屋里。   原以为是掉了大坑,不想这位六小姐一进府,就由太太姨娘们亲自接回。   接着太太接二连三送礼过来,上好的绸缎,几套珠钗首饰,还有屋子里的摆设,全是上等的梨木紫檀样式,连膳食都快比得上大小姐,真真享受着嫡出的待遇。   再有六小姐从外面回来,不摆架子,和下人说话都是笑着,不懂的还虚心讨教,这样好的主子上哪找,所以自来了清风阁,全是一心一意伺候,不敢一丝怨言。   孔妈妈端着烫手的燕窝粥,满心欢喜地囫囵吞枣,下腹连味道也没尝出,就喝光了。燕窝这种珍品,哪怕是做一辈子活,也赶不上喝一遭。时有过年,太太也会赏赐一点,不过绝不比这次稠密,那都是兑水的,十来个妈妈们一人一小碗,碎碎的燕窝,那才叫尝不出味。她喝光后,嘴里不时喜道:“真是好喝!”   景秀抿嘴而笑,外面有小丫鬟进来通禀说:“徐大夫来了。”   孔妈妈忙站起:“徐大夫给六小姐请脉,老奴就先下去忙了。”   景秀颔首,要解秋去送。    第五回 徐御医请脉 恶嫡女寻事   一时巧娘扶起景秀去暖阁后面炕床上躺着,用银钩放下幔帐,听春领徐恒在碧纱橱后请示道:“徐大夫来了。”   巧娘安置好景秀,回道:“快请徐大夫进来!”   听春请徐恒进屋,徐恒一身竹青的十样锦直裰,腰束一条浅蓝色缀玉腰带,发束白玉冠,虽是长眉修目,面容俊朗,眉目之间却自有一番出尘儒雅的气度。   小丫鬟们忙端了楠木圈椅在床旁,铺好妆花缎坐垫,请徐恒落座。   徐恒放下药箱,回笑谢过,客气礼貌。   景秀躺在炕上,从碧绿双绣花纱帐里伸出右手,放在小枕上,巧娘帮她挽好衣袖,露出葱白细腕。   徐恒轻轻搭在她手腕上,把脉数时,方问道:“六小姐,昨日的药服用后怎么样了?”   景秀慢条斯理回道:“还好。”   徐恒摇了摇头:“脉象细而无力,乃肝家气滞血亏。我开了三日药方,早中晚各一次,解闷化郁。可六小姐每日只吃一回,用剂也只少许,昨日更一日也未服。”   景秀一慌,抽回手道:“药太苦,我吃得是不多。”   巧娘忙道:“徐大夫,我们小姐从小就吃了太多药,最怕苦,你开的药方她喝了一次,就说太苦,要不换个药方?”   徐恒隔着纱帐,正声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六小姐自小得病,再不调养,往后更难治愈。我身为大夫,开的方子最利于病,还望六小姐多听良言,按剂服药。”   巧娘听了连连说是,徐恒面无表情,转身坐到紫檀平角方桌旁,要丫鬟去端笔墨纸砚,随后认真列下药单,再转交给丫鬟,嘱咐道:“按这个方子去膳堂抓药,回来后我再教你如何煎药。”   “是。”小丫鬟面色含羞地跑出去。   景秀看着纱帐外模糊的人影,良久才道:“俗语久病成良医,我对这病也有些见解,可否与徐大夫讨教一二?”   徐恒拱手道:“六小姐但说无妨。”   景秀坐在帐内,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说我乃肝家气滞血亏,那是不是我养气平息、心态平和便可痊愈?”   “虽不十分痊愈,但六小姐的病,三分靠药,七分靠养,贵在慢调细养。”徐恒回道。   景秀凝神,又问:“养多久?”   “绝非半月可养好。”   半月?景秀眼皮微跳,待静一静心神,才说:“如若再发病,会有何严症?”   半晌,徐恒郑重道:“回天乏术,望六小姐珍时。”   景秀心口一跳,咬着下唇,透过薄纱的帐帘,眼睛直逼向徐恒道:“徐大夫医术高明,总有法子延续的吧?”   徐恒一时无话,良久拔高音量道:“恒是大夫,不是神仙!”   一语,唬得小丫鬟们一颤,徐恒才缓了语气,意味深长地道:“医者父母心,六小姐也要多为自己为他人思虑,在下告辞。”   徐恒背起药箱转身,门外响起银铃般的高声:“再敢拦我,罚你们挨几十板子!”话音落,就有人掀帘子一鼓作气冲进来。   景汐冲进屋,看到徐恒也在屋内,有些愕愣,随后甜甜地笑道:“恒哥哥,你怎么也在这里?”再望纱帐内正探出头的景秀,她小脸立刻端然严肃,走上前,指着景秀问:“你就是六姐姐吗?”   景秀没见过景汐,不过丫鬟们时而会提到她,听闻是府里最刁钻的小姐。   只见她长得与霍氏几分相似,满是英气的脸庞,一双机灵的眼眸骨碌骨碌直转,模样甚小,气势颇大。   景汐看她一句话不吭,气道:“问你话呢!”话音刚落,看到徐恒身影,遂收敛态度,露出清甜的笑容:“我是十妹妹景汐,特意来看看六姐姐的。”   景秀讷讷回神,笑道:“多谢十妹妹了。”   景汐看到景秀那双似笑非笑清亮如水的眼眸,便浑身不舒服,心底骂道,果然长得跟妖精似的,又想到徐恒还在屋里,她只好按捺住火气,凑近景秀笑道:“六姐姐生得好漂亮,比那唱戏的戏娘还漂亮呢!就是气色不好,第一次见六姐姐,我带了样东西送给六姐姐。”她从腰间掏出一个掐丝珐琅香盒,递给景秀道:“这是京城里的金颜胭脂,是宫里头贵人御用,只有我和大姐姐有,可大姐姐说我还小,用不着,我把这个送给六姐姐做见面礼吧!”   “十妹妹客气了,这么贵重的礼我受不起。”景秀要推回给景汐。   景汐却嘟囔道:“六姐姐要喜欢和我玩就收下,要是不收便是不拿我当妹妹。”   经这话,景秀含笑收下,闻到香盒里一股香味,她看了眼景汐,凑到鼻尖前,轻轻笑道:“好香啊!”   她含笑着慢慢打开香盒,香盒里一只黑色大蜘蛛爬出来,她吓得瞪大眼,惊得“啊”了声,弹跳起身,慌乱地把蜘蛛挥开,这一挥,挥到了景汐身上。   景汐本是在旁看好戏,突然看蜘蛛爬到她肩上,冷不防一惊,吓得只晓得大叫,四处乱跳:“走开!走开啊!来人,来人,救命啊……”   屋子里的丫鬟惊慌失措,傻愣着看景汐满屋子乱窜,把高几上的汝窑美人觚都打碎了,还有茶几上的一套脱胎填白茶器。   景秀见状,忙要丫鬟们去帮忙,她也上去帮景汐捉蜘蛛。   屋子顿时乱作一团,景秀看蜘蛛还在景汐肩上,忙抓住景汐的手,就要去抓她肩上的蜘蛛,景汐慌乱中一把推开景秀,被这一推,景秀身子不稳,磕到矮杌上,而她正牵着景汐的手,使得她们双双倒地。   景秀疼得轻叫一声,原来左手划到地上的碎瓷,划出一条伤口,流下血来。   而倒地的景汐也同样磕在碎瓷上,划伤手指,一滴滴的血落在瓷器上,流了不少血,她一看到血渍疼得“哇哇”大哭起来。   丫鬟们吓得脸色煞白,都不敢吭声缩在一旁。   巧娘反应过来,忙去扶景秀,景秀倒在地上连连摆头道:“我没事,巧娘,您快去看看十妹妹,她怎么样了?”   徐恒看着一屋子闹剧,拧着眉心,走到景汐身旁,扶起她坐下,从药箱里取了药和纱布:“没大碍,只是破了皮。”   景汐放声大哭,抓紧徐恒衣袖,扑到他怀里道:“恒哥哥……我好痛,我手好痛……”   徐恒面色一白,看了眼同样倒地的景秀,见她手心划破一寸长,血流不止,他转过头,安抚景汐:“我先给你上药。”   景汐紧攥着徐恒,哭得身子一颤颤的,吐字都不清:“恒……哥哥……”   巧娘看景汐有徐恒照顾,把景秀扶起坐下来,看着徐恒给景汐上药,她也拿药给景秀涂上,安慰道:“别怕,敷了药就好了。”   景秀忍着痛,勉强笑道:“没事,不算痛。”目光望向景汐,关心道:“十妹妹,你要不要紧?”   景汐怒道:“都是你这害人精把蜘蛛挥到我身上,你故意的,我要跟母亲告状,说你欺负我!让母亲把你赶出去!”   景秀不由得苦笑。   屋子里的丫鬟听景汐还恶人先告状,纷纷埋怨地看了眼景汐,但顾及她的身份,没一人敢吱声。   就在这时,外面有丫鬟来报说:“六小姐,太太来看您了。”   景汐一听,慌得跳起来:“完了完了!要是被母亲发现我偷偷跑来这,她会罚我抄一个月《女戒》的。”她乞求地看着徐恒,“恒哥哥,你快帮我,不能让母亲知道我来了!”   徐恒看她上蹿下跳,忙制止道:“十小姐,别乱动,当心伤口。”   景秀道:“十妹妹,我要母亲去前面花厅坐着,你从耳房穿出去,不会被母亲发现的。”   景汐瞪着眼,看她手上伤得比自己还深,狐疑地看着她道:“你也受了伤,还会这么好心帮我?哼,我看你分明是趁机到母亲跟前告状,把我支走。”   景秀把左手的伤藏到衣袖里,好笑道:“那不如十妹妹和我一同去见母亲,听听我会不会告状好了?”   “你……”景汐咬着唇,不多辩解,嘟囔一声道:“还不派人带路!”又拉着徐恒道;“恒哥哥,我手还疼,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徐恒不作声地点头,看着满地凌乱,血迹斑斑,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景秀。   景秀恰与他目光一撞,眉心微跳,很快泰然别过脸,吩咐丫鬟领景汐和徐恒去耳房,再要另一个丫鬟去传话,请霍氏去花厅坐着。   待屋子里的人尽退,她对巧娘道:“您把这里清理下。”又看了眼地上碎瓷上的血渍,嘴角微不可及地露出丝笑,附在巧娘耳旁说了几句,便立刻踏出去。    第六回 嫡庶终有别 滴血辨真亲   众人从东暖阁里退出来,片刻后,霍氏和陈丰家的来看望景秀,听春和解秋在伺候。   陈丰家的看两人脸色发白,因是问道:“你们怎么了?六小姐呢?”再一看其他小丫鬟面色郁郁,心知有事发生。   霍氏也看出端倪,但并不作声,陈丰家的瞅着霍氏脸色,问听春道:“听春,发生什么事了?”   听春原是霍氏屋里的二等丫鬟,和孔妈妈一样被拨来服侍景秀,同来的还有二等丫鬟解秋,两人在府里待了些年头,来清风阁,被提拔成一等。这三日六小姐待她们不薄,姨娘们送来的耳珠绣帕,她都会先给两人挑选,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从不摆小姐的谱儿。   陈丰家的见听春不言语,再问解秋道:“解秋,你来说?你是个直肠子,我把你拨来,就是望六小姐受了什么委屈,你能站出来维护六小姐。”   解秋看了看听春,欲言又止,她虽是个直肠子,可也知道这回闹的人是十小姐,十小姐的脾气她哪能没见识到,要把她得罪,她只有被赶出府了。   陈丰家的见解秋都不出声,意识到跟十小姐有关,也不继续问下去。   霍氏弹了弹衣袖上的灰尘,对陈丰家的道:“六小姐的屋子没一个能做主的下人,你吩咐下去,把白苏拔来。”又对听春和解秋道:“你们两个降为二等,以后多听白苏的话,好好伺候六小姐。”   听春和解秋低垂下脸,羞愧至极。   这时景秀换了件玫红色宽袖褙子来到花厅,霍氏看她面色略见红润,亦是笑道:“看你气色好多了,还住得惯吧?”   景秀行了礼,柔顺地道:“女儿住得挺好,妈妈丫鬟们伺候得也很好。”   霍氏看了眼一旁的丫鬟,正声道:“你是六小姐,她们伺候你是应当,哪里伺候不好的,尽管处置。想你从小在外面长大,心肠软绵,但也不能叫她们爬到你头上。母亲的话,你可要记住,将来嫁人当家,少不得要打理这些内务事,这首要啊,就是把身边人管教好……”   陈丰家的看景秀低着头,脸颊微红,笑着打岔道:“太太您看把六小姐说得难为情了。”   霍氏听着笑了起来,挥了挥手:“唉,说远了,你才回府,我可舍不得嫁出去。过会母亲把白苏拨过来,给你使唤。”   景秀微骇,随即嘴角轻抿,嫣然含笑:“女儿谢过母亲。”   霍氏屋里有五个头等大丫鬟,白芷、白苏、白蜜、白蔻和白微,五个丫鬟被霍氏培养得精明能干,霍氏能把这内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她们自出力不少。   没有想到会舍得送一个来。   霍氏见她笑容真诚,又说了几句闲话,景秀都笑着敬言,霍氏看她分毫不提景汐的事,暗暗有些满意,又道:“前几日与你提及入宗祠一事,如今瞧你气色好转,也不能给耽搁了。看了黄历,明日是个好日子,就明日请了族辈来,把这事办稳妥。”   景秀有些惊喜,忙跪地叩头道:“多谢母亲。”   陈丰家的扶起景秀:“六小姐,快起来,这本是太太该做的。”   霍氏见景秀感动得眼角带泪,微有迟疑道:“只是,母亲有些话不知该怎么跟你说?”   景秀慌道:“女儿做得不好,还请母亲惩罚。”   “你这孩子!”霍氏听她以为觉得自己做错事,佯嗔道:“母亲还没说什么,怎么就以为是你的不是。”   景秀这才缓了口气,陈丰家的解释道:“六小姐甭紧张,是这样,二太太、三太太知道你回府,昨日都来了。她们说起这入族谱的事,就跟我们太太说,这事一定要慎重,关系傅家子嗣体统,兹事体大,毕竟六小姐从小在外长大,大家从来没见过。怕万一有个疏忽,对不起祖先……”   陈丰家的说得委婉,景秀知其意,低声恭顺道:“母亲顾虑,女儿明白。”   霍氏见她明眸皓齿,一看就是个通透人,也不多拐弯,便道:“好,正好老爷今日沐休,我派人请他过来,这事也不必当着太多人,只要确定了,老爷就会跟二老爷、三老爷还有族人一个交代。”   景秀忙应了是。   霍氏遣人去传话,要景秀坐下来等着。   良久的等待,景秀摸着左手心上的伤痕,有些刺痛焦灼。   又过了会儿,巧娘走进来,给霍氏行礼道:“见过太太。”   霍氏要她起来:“亏得你这些年照顾六丫头,我和老爷都记着这人情,日后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尽管和我来说。”   “太太客气了,照顾六小姐是奴婢应做的。”巧娘和气笑着,从袖子里掏了条手帕,递给景秀,笑道,“六小姐哪都好,就是太马虎大意,身边的物什净爱丢落,幸好是落在东暖阁,不然又得费周折去寻。”   景秀暗自松了口气,端着的肩膀不自觉地放了下来,笑着接了手帕。   霍氏“呵呵”笑起来:“年纪还小,一时大意也是有的。”目光看向那手帕上绣着的红梅,不禁道:“绣得真不错。我还记得,这红梅套针可是你的绝活,不用描花样,凭空就能把红梅绣得栩栩如生,又不走形。”看着巧娘道:“府里请了几个绣娘来教小姐们,我左右不满意,这下你回府了,日后就去教教她们刺绣,让她们长长见识。”   巧娘一听,委婉推卸道:“太太您过奖了,奴婢多年没碰过刺绣,手都生疏了,哪敢去教府里的姐儿们。”   霍氏露出失望的神态,再次看着景秀手中的帕子,不由得道:“难得再看这手艺,给母亲看看这针脚,到底是怎么绣的?”   景秀心口猛然一跳,紧拽着手帕,巧娘也有些惊慌,正待这时,外面有人报一声:“老爷来了。”   霍氏起身去迎,景秀和巧娘同时松了口气,也去外迎接。   傅正礼走进屋,表情肃穆,淡淡看了眼景秀,对霍氏道:“都说清楚了。”   霍氏道:“这个当然。”转头嘱咐陈丰家的:“去端来。”   陈丰家的早置备妥当,接着有三个小丫鬟鱼贯着进来,手上捧着填漆托盘,伺候傅正礼净手,其中一个端着瓷碗的丫鬟走到景秀跟前,蹲身道:“六小姐请。”   景秀看着面前半碗清水,是要滴血认亲。   丫鬟递给她一根银针,她敛了宽大袖摆,右手迟疑地拿着,左手捏紧了红梅手帕,不再犹豫,对着左手食指上扎去,她疼得“咝”了声,用手帕掩了掩,里面有包裹的血布,慢慢挤出一滴血来,落在碗里,动作无声无息。   那丫鬟又将瓷碗端到傅正礼跟前,霍氏忙走过去,面色有些紧绷。傅正礼取了银针,当即果决扎下,血滴在水里。   霍氏凑近那瓷碗仔细看着,眼睛一眨不眨,果见两滴血慢慢融在一起,霍氏捂着心口才缓了气,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六丫头是老爷的女儿!”   傅正礼脸色也稍有缓解,看着景秀那张虚白的脸颊,多少露出丝欣慰的笑容,但也只是一瞬,又复往日不苟言笑,对景秀说了一句:“明日去宗祠,见见你二叔、三叔和其他族亲们。”   景秀弯腰应是。   傅正礼不再多话,看了眼霍氏道:“景秀身子不好,别多打搅了。”说着,转身往门外去,走时眼睛里溢满了笑,却又有淡淡的失落,如眉到底有没有背叛他?   霍氏见一切顺利,笑得越发舒心,要景秀好好休息,便跟着傅正礼往外走。    第七回 夫妻一条心 小姐妙算计   出了清风阁,远处的树林全都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傅正礼在偏院等着霍氏,看她脸上尽是笑意,也少有地露出笑来:“自从荣儿生病,你这半年都没这样笑了,这回该安心了。”   霍氏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老爷还不是一样的。”   傅正礼笑意更浓,眉目又变得肃然:“我打算明日在宗祠里,把景秀记在你名下。”   “什么!”霍氏惊讶,“老爷怎么要这样做?”   傅正礼深深地看了眼霍氏:“当年的事,是我太草率了。”   霍氏听了,沉默了会儿,犹豫道:“就算柳姨娘没做那事,但安姨娘的孩子被她害了,这是千真万确的啊!”   傅正礼面色一沉,不说话了。   霍氏看了眼,转念想了想,妥协道:“也好,毕竟六丫头是老爷骨血,这十四年流落在外,没享过一日福,还患了嗽喘,能回来也是咱们找她帮忙,总归是对不住她。把她记到我名下,将来嫁人也算是嫡出的,有个好婆家。”   傅正礼见她深明大义,满意颔首,成亲有二十年了,夫妻两人虽也偶有争执,但她贤良淑德,治家有方,鲜少争得面红耳赤,都是有商有量,在外同僚无不羡慕他娶了贤妻。   他多看了几眼霍氏,荣儿的病,她操碎了心,没一日睡得安稳,想到这里,他关心道:“少詹事庞大人从京里捎了两根人参来,搁在府衙里,我过会拿回来,要厨房熬了给你补身子。”   霍氏心里一暖,满脸欢喜:“我这身子,太补受不住,我看都给荣儿和六丫头补补。”   傅正礼笑逐颜开,颇有感慨道:“太太你真是永远都先想到孩子们。”弹了弹肩上的雪花,正了正衣装,哂笑道:“衙门还有许多公事处理,我先去了,今晚回来晚点,你早些休息。”   “今天不是沐休吗?老爷还要去府衙?”霍氏急着问,“我看你这些日子早出晚归,老爷也要当心身子。”   傅正礼叹道:“不把灾情解决好,我也不安心。”   霍氏点头答应,目送傅正礼离开。   陈丰家的看霍氏脸上挂满笑意,走上前笑道:“老爷在内是个体贴好相公,在外又爱民如子,太太当初一心嫁给老爷,真没看走眼。”   霍氏笑意直达眼底,情不自禁吐露道:“女人这一生嫁人如重新投胎,我已身在富贵,不求他升官拜爵,只要心里装着我这么个人,夫妻一条心比什么都好。”   陈丰家的笑道:“正是这个理。”想起老爷刚才的话,“太太真打算把六小姐记到自己名下?”   六小姐的姨娘出身青楼,记到太太名下,明日来的族亲可怎么看?   “老爷都已那么说了,我也不好拂逆他。”霍氏唇角微扬,微眯了眯双眼,看着下得正紧的雪:“天这么冷,该去看看荣儿了。”   陈丰家的看神情,知道太太已有计较,不再多问,支起伞,两人往穿堂里去。   送走了霍氏和傅正礼,景秀和巧娘去了东暖阁里间,那里破碎的瓷器被打扫干净,听春和解秋在整理摆设。   景秀随口道:“今日十妹妹来闹事,你们别说出去了。过两日再去库房报备一声,就说是我不小心打碎了。”   听春和解秋互看一眼,六小姐真是好性子,任由十小姐胡来,也不把这事跟太太说。现在府里上下都知道六小姐得太太喜欢,就算是说了,太太说不定还会管束十小姐,不至于再有下次。   不过六小姐初来,还是不要得罪十小姐的好,两人忙应道:“奴婢们知道。”   景秀微微一笑,外头有丫鬟端了瓷碗进来,巧娘接过手,放到景秀面前:“你这身子最不能受惊,我要孔妈妈熬了压惊汤来,都喝了,压压惊,再好好睡一觉。”   景秀用汤匙喝了几口,有丫鬟在外面禀道:“六小姐,白苏姐来了。”   景秀放下瓷碗,定了定神,对听春和解秋道:“我现在身子有些不利落,你们代我去招待,要孔妈妈派人把东厢抱厦腾出来,给白苏姑娘住着,千万别怠慢了,我过会就去看她。”   “是。”两人麻利退出去。   巧娘看屋子里没人,拉着景秀往里间炕上坐,扒开她的手心,心疼道:“你还嫌自己身上的伤痛不够多啊?”   景秀不好意思地笑笑:“您都看到了?”   巧娘嗔了她一眼:“你说入族谱之前,最重要的是滴血认亲,你刚才又那番动作,我才明白过来。可你想要十小姐的血,也犯不着把自己弄伤啊?”   红梅绣帕里包裹了十小姐的血,没有想到她今日来闹事,倒帮了个大忙。   景秀解释道:“当时混乱,我只想着按住她的手碰在瓷片上,没想太多。”   巧娘点了点她的脑门:“下回不许再这样莽撞。”见景秀点头,巧娘又问道:“你怎么算到那黑心眼的十小姐今日会来,还知道她送给你的香盒是蜘蛛?”   “我哪有那么神,能知道她要来,只是运气好罢了。”景秀微笑道,“景汐在府里很受宠,不好得罪。她有很多伎俩,最常用的就是抓蜘蛛蚂蚱来唬人。我回府这几日,有意晨昏定省一次不去,她定然看不过眼,猜测等不了几日就该来找我麻烦。今日好端端地送香盒给我,想来是她那些唬人的伎俩吧!”   巧娘看着那狡黠明亮的双眼,连连赞道:“你总是这么聪明,比你娘聪明多了!”她很是欣慰,从回府就担心,毕竟景秀不谙这大宅门法则,更不知太太的手段,哪里斗得过,没想到景秀无师自通,比她娘更出色。   景秀握着巧娘冰冷的手道:“滴血认亲这关算过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怀疑我的身份,等明日入了族谱,我会更好地在这大宅门生存下去!”   从回府,到从正门进,说出她和大哥同音的名字,再到入族谱,滴血认亲,一步步,她都是要向傅氏所有人证明她的身份!她不是他们口中的野种,她是傅家的小姐!   她目光微亮,如一道耀眼的火焰。   巧娘轻叹道:“好孩子,你该相信你娘不会做那伤风败俗的事来,当年虽说证据确凿,你娘也确实在外认识个男人,但你一定是老爷的女儿,没必要用十小姐的血来认亲,何不直接滴自己的血,名正言顺地确定?”   景秀清澈的眸子一黯,不肯说话。   巧娘叹息道:“你不说话,我也明白你的心思,你在害怕是吗?怕你万一真是老爷的女儿,那他就是杀你娘的凶手,你会更恨他,不如不知道的好。”   景秀目光一闪,别过脸,不敢对视巧娘的眼睛。   巧娘毕竟是一手带大景秀,柳姨娘含冤被沉塘,巧娘就如景秀的娘亲,哪有猜不透的心思?   巧娘还想说什么,景秀急着打断道:“您别说了,我回府是为了什么,您是知道的。不管我是不是老爷的女儿,都改变不了他把我娘沉塘的事实。我不滴血,是为了不出一点意外,无论如何,我绝不能被赶出傅府!”   巧娘眉头微微蹙起,景秀缓了缓神色,把靠椅挪近巧娘,从袖子里掏出那条红梅手帕,笑道:“我在乡下跟着卖艺的师傅学了点手艺,我变个新花样给您看看,就别跟我怄气了。”   手指翻转间,一会儿工夫,从红梅手帕里立起一枝梅花来,喜得巧娘十分惊讶:“你也真是个怪人,偏爱这些左术。”   景秀笑盈盈地道:“要不是我学了这个,怎么敢当着老爷太太的面糊弄。”   巧娘笑了笑,看到案几上的天球瓶,摆着数枝艳丽的梅花,她笑着摆了摆头。    第八回 丫鬟巧调来 宗祠入族谱   到了晚间,景秀和巧娘去东厢抱厦看新来的丫鬟白苏。   白苏约有十七八岁,白净的脸庞,细细的弯眉,虽不十分漂亮,神色间却很是温婉,看着舒服合眼缘。   白苏瞧见景秀到此,稳稳地蹲下身,不慌不忙行了福礼:“奴婢白苏给六小姐请安。”   景秀虚扶起她,眼中盛满笑意:“委屈白苏姑娘了,从母亲屋里调来跟着我这病秧子。”   “六小姐言重了,能服侍您是白苏的福气。”白苏恭顺道,回话客气周全。   景秀笑得亲切,随意问了几句体己话。景秀听她言谈得体,很是满意:“白苏姑娘在母亲屋里负要责,往后在清风阁也一样,还得有劳姑娘调教新来的小丫鬟,我刚进府,也不善管教,姑娘是母亲身边的得意人,便替我累着些,以后屋里的事就全靠姑娘帮着张罗。”   白苏倒不拘谨,含笑应承着:“六小姐放心,奴婢定会尽心尽力。”   景秀嘴角带笑,多看了白苏几眼,不多停留便离去。   住进傅府,霍氏肯定会找人来盯着她的动静,景秀知道霍氏信任的全是在她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为了进府,她在外没少做准备,整整有四年,让她去了解、摸索,继而……   次日一早,景秀起床洗漱,换了身见客的衣裳,上着桃红撒花袄,披着织锦皮毛灰鼠披风,下搭散花如意云烟裙,通身崭新,觉得没有疏漏,就由白苏陪着,乘软轿往宗祠去。   外面雪下个不停,只见丫鬟婆子正在那里扫雪开径,远处梅林积雪竟有四五尺深。这样的雪势,何时才是个尽头啊!   霍氏主持这次仪式,傅氏一脉的族老长辈来得不少,傅正礼是长房嫡子,更是傅氏族长,又做了知府,在滁州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族人皆顾面子齐到。他下面有两个庶出的弟弟,携着妻子皆至。   二老爷傅正仁、三老爷傅正端成家后,分了家。二老爷也住在涧溪巷里,不过在街尾,是座三进的宅院。他时运不济,本来也是满腹才华,头回科举中了举人,可惜第二年会试,他用功过度,生了病害,反而落榜,再等三年考试,却不如往日,又考了两回,都不如意。转而与朋友去经商,偏全亏空了,倒还欠下不少债,幸好三老爷救济,才安然度过。   现如今做了八品经历,清闲文官,优哉游哉地过日子。   而三老爷与二老爷刚好相反,年轻时风度翩翩,倜傥潇洒,不爱文不爱武,偏爱游山玩水,气得老太爷要把他赶出家门。也因他见多识广,朋友遍天下,成家后,做起了丝绸的生意,举家搬去苏州,在那买田置业,接着又做米铺、制酒等生意,现如今大明朝,四处都有他的店铺,倒成了苏州富商,与二老爷境况大相径庭。   傅正礼与两个弟弟在外院堂厅里话事,霍氏则请了二太太、三太太等女眷去偏厅,一应张罗款待,合族中许多妯娌皆到,正是百般热闹。   景秀在宗祠门口落轿,门口站着一排衣裳光鲜的女眷,见到她来了,纷纷止住话,多看几眼,各种目光参杂。大家都知道是柳如眉的女儿入族谱,虽然弄不明缘由,不过族长认女,这些弟妹妯娌间也不便多议论。   霍氏见大家都不说话,领着景秀给大家见礼,笑呵呵地说道:“这就是六丫头景秀,可怜这孩子一出生就在外头,受尽了苦难,老爷和我都决定把这丫头记到我名下。”又对景秀道:“快给长辈们请安。”   众人脸上有惊色,皆想不到霍氏这么豪爽。霍氏出身大家,论身份地位,在场人全不及她尊贵。霍氏的贤能也是整个滁州出了名的,不想竟然还把一个青楼女子生的女儿记到自己名下,这样大度,众人真是望尘莫及,看向霍氏的目光便生了敬佩。   景秀也想不到会这样,真是意料之外了。但她不敢怠慢,立刻挪动脚步,恭敬一拜,十分乖巧地喊道:“给二婶、三婶请安……”又给其他长辈一一行礼。   大家见她乖巧懂礼,也不禁笑起来,这次比刚才的笑容都添了几分真诚。   要是记到霍氏名下,以后就是嫡女,风光无限。   “快起来,长得真是标致!”说话的这人是三老爷的妻子窦氏,她很是年轻,看上去才二十出头的样子,生了一双精明凤眼,让人不敢小觑。   边说着,边往景秀手里塞了个菡萏色荷包,沉甸甸的,约莫有三四两银子,不愧是富商的妻子,出手十分阔绰。   景秀屈膝道了谢,把荷包放进袖子里。   二老爷的妻子柯氏也笑着送了个大红金绣线滚边荷包,不算重,像是串手镯,景秀有些讶然,但也随即感激地行礼:“谢谢二婶。”   “好孩子。”二太太笑得亲和握着景秀的手,认真看着她。   景秀被她看得神色不自然,抬起眼时,二太太那张有些蜡黄的脸就转过去了。   接着其他人都拉着景秀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全送了礼。   吉时已到,霍氏和几位姨娘携着景秀入宗祠,其余诸人皆敛声入内,里边高挂锦幔,香烛冉冉,有题对联:“身范克端绳祖武,家规垂训翼孙谋”,横楣挂着黑漆錾银匾额“世泽绵长”。下首莲花叠加案几上正居中悬着傅氏祖宗遗像,两边整齐摆着列祖列宗排位,真乃世泽绵长。   众人按辈分站立,男东女西,方一齐跪地,叩头礼成。众人起身,唯有景秀照霍氏吩咐未起,拈香下拜,跪在蒲团上叩头三下,傅正礼则念了几句祖训,把景秀的名字填入族谱,整个仪式庄重肃穆,不闻一声咳嗽。   请宗祠入族谱很快过去,诸人忙退出,至外院。霍氏请大家去花厅用膳,见景秀脸色虚白,免了她陪坐,要她回去休息。 第九回 金镯暗藏机 贤女备受宠   景秀回到清风阁,白苏捧着大大小小的荷包,放在桌上整理。景秀想起二太太送的荷包,忙道:“把二婶那个大红色的荷包帮我找出来。”   白苏一会儿工夫便从荷包堆中找出:“二老爷这些年生活拮据,不比往日,逢年过节老爷太太就会送东西去。想来二太太也没银子使,就送了物什。”   景秀颔首,打开荷包来看,只见一串赤金累丝嵌玉石莲花镯,在明亮的屋子里透着莹然如春水般的光泽。   白苏看见,不禁讶道:“二太太好大手笔,这镯子可是内造的!”   景秀见她认出是皇宫内造镯子,也很诧异:“你认得?”   白苏摇头道:“二太太的东西我没见过,不过如今能在镯子上缠赤金的,只有皇宫。”她也有些不解起来:“二太太出生寒微,只是小户人家的嫡女,就算是她的陪嫁,也不可能有这样的镯子啊!”   还把这镯子送过来是什么意思呢?景秀费解,送来她也不敢戴在腕上啊!   巧娘掀起帘子进屋,一眼就看到景秀手上的镯子,这不是柳姨娘的镯子吗?   她刚想出声,见白苏还在屋内,把话吞进肚里,笑着走过去道:“这镯子真漂亮,是谁送的?”   “二婶送的。”景秀想起二太太那张蜡黄的脸来,忙把镯子放进荷包里,递给白苏道,“回头再遇到二婶,我把镯子还给她吧!”   白苏装好,抿唇笑道:“既都送了,二太太又怎么会要回去。不能在外头戴,在屋里头戴着玩还是可以的。”   景秀笑着不作声,白苏把送来的东西收好,便退下去了。   巧娘又问景秀:“累不累,要不要回房休息?”   景秀听出巧娘话中意思,不动声色地揉了揉额头:“是有些累了。”   丫鬟们就扶着景秀往内室去,待她们退下,巧娘小声道:“刚刚那个镯子是你娘的,你快收起来!”   景秀闻音一颤:“您看清楚了?二婶怎么会有我娘的镯子?”   “我怎么会看糊涂?”巧娘捶打着手道,“那镯子是赤金内造的,我不懂大明的律法,但也听说过,官宦庶民家戴不得赤金,那镯子你娘很喜欢,也从不敢佩戴,都是我收拾在箱笼里,不会认错。”   景秀缓缓神色道:“那镯子是宫中的话,我娘从哪来的?”   “这不足为奇,你娘当年是江南一带的雅妓,不少京中阔少慕名前来,这镯子便是仰慕你娘的知己所送,也就是冤枉你娘和外头男子有染的那位官人,但你娘爱上老爷后,绝不会再和他人有染!只是这镯子怎么会在二太太手里呢?”   景秀想起二太太握着她手时的目光,想了想,迟疑道:“二婶和我娘很熟吗?”   巧娘摇了摇头:“你娘要进门的时候,上至老夫人,下至太太姨娘们都反对来着,特别是二老爷,他为人迂腐又不懂变通,还扬言要和老爷断绝兄弟关系,以后都不来府串门子。两府虽隔得近,可从你娘进门后,二老爷一府不大往来,照理说二太太与你娘不可能有接触,怎么会有你娘的东西呢?”   景秀更觉二太太是借着镯子有事要说,只是她人在闺阁,怎么好去找二太太呢?便压下话道:“二婶既然送了东西来,也许还有话要说。”略一思忖,嘱咐道:“您去把听春喊进来。”   巧娘应声寻来听春,景秀交代道:“母亲在前院备了宴席,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去看看怎么样了?要是看到二婶,就帮我传个话,说谢谢二婶送的镯子,我很喜欢。明白了吗?”   听春有些愕然,这算是六小姐第一次吩咐她办事。回来这些日子,六小姐都是客客气气的,从不怎么使唤她,以为是因从太太屋里来的,六小姐有些避讳,很多话不好吩咐,反而更器重家生院里新来的丫鬟,梳头穿衣全由下面的丫鬟来做,她和解秋就被搁置了。   没有想到这回六小姐会主动吩咐她,她很欢喜道:“是,奴婢这就去。”   景秀看着她急忙去了,会心一笑。   巧娘道:“我还以为你对太太派来的不会用。”   景秀笑道:“新来的那些小丫鬟不好到前院,听春和解秋好歹是在太太身边待过,在府里有自己的门路,去传话更容易些。”   巧娘很是赞成,景秀似乎很懂大宅门的法则。一直不重用听春和解秋,突然要她们办事,会更尽力办成。   另一边外院里,霍氏统共摆了七桌筵席,外面花厅四桌,叔公族男们凑到一起,高谈阔论。里面偏厅女眷围了三桌,霍氏热情招待着,小姐中只有大小姐景沫出来陪坐。   这次宴会是景沫一手操办,菜肴暖酒,荤素搭配,办得是极合人意,引得在座族亲夸赞不绝。   三太太窦氏正拉着景沫笑道:“这合欢宴吃得我心里暖洋洋的,怎么有你这么贤能的姑娘,也不知道谁家有这福气能娶了去?”   众人都笑了起来,霍氏笑道:“沫儿从六岁起就跟着我学规矩,十岁开始敲算盘理家,到现在,每次家里宴席堂会,我全都交给她置办。可真舍不得把她嫁了,还得多留着,帮我管着家,我也少操些心。你们谁都不许给她寻亲事,我听都听腻了。”   “儿大不由娘,留来留去留成灾,你也该关心了。”桌上有妇人高声笑道。   景沫脸一羞道:“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菜没上?”说完,就要和丫鬟退出去。   偏厅里笑成一团,景沫今年已十七岁,这个年纪早该嫁人,都不知霍氏要留到什么时候,逢年过节聚到一块,族亲里就有人给霍氏提议,要为景沫介绍夫婿。霍氏听了,没什么动静,偶有好的人选,霍氏会瞧一瞧,总觉得不满意,就推了,如今到十七还不嫁,再过两年,可都成老姑娘了,众人比霍氏还着急。   坐在上席的二叔婆拉了景沫手道:“沫儿别恼,你这些长辈们口无遮拦的,胡说话,有二叔婆给你做主,谁要再拿我沫儿玩笑,罚酒!吃得她找不着东南西北!”   景沫笑着给二叔婆福礼:“还是二叔婆疼我,我去厨房端白玉奶茶,端来第一个孝敬您!”   乐得二叔婆拍着腿大笑起来:“好好好!”   景沫和丫鬟灵芝退下,里面笑声不绝,她含笑着往檐下台阶去。   还没走几步,听到前院回廊有声响,她和灵芝赶紧走过去,只看一男子挡在女子前面,灵芝一眼辨出是听春,忙道:“大小姐,是六小姐的丫鬟听春。”再看男子侧脸,惊讶道:“那位好像是堂姑母的儿子邓睿表少爷?”    第十回 表少醉酒言 群女斗口舌   景沫一听,眉头就微蹙起来。父亲的堂姐,亦是二叔婆的独女嫁到云南邓家。邓家也是高门大户,堂姑母福薄,熬了多年才生下嫡子邓睿,后身子不好,没多久就去了。   堂姑父又续弦,邓睿日子更不好过。他成日不学无术,性情奢侈,终日斗鸡走马,游山玩水,还在学堂里打架,把个儒生腿打断了。堂姑父盛怒,要把他送官严惩。二叔婆最疼堂姑母,舍不得把外孙邓睿送官,来求父亲帮忙。父亲千辛万苦保下他,二叔婆知道他在邓家境况,就把他接到身边养着。   两年来,邓睿常来府里做客,总是借机往内院来,又爱缠着她们姊妹,大家看到他,都不大搭理。   听春应景秀吩咐来宴厅,才刚进来,就碰到醉酒的邓睿,她已经要绕道走了,哪知还是被他逮着。她以前在太太身边伺候时,就知道他这人性子。她百般推着,他硬是醉醺醺地拽着:“我问你,六表妹在哪?”   “睿表少爷,我不知道。”听春听到是问六小姐,料到不会是好事。   邓睿更逮紧了听春,筵席上饮酒过多,整个人身子都要往听春身上倒去,听春又急又羞,今日是六小姐入族谱的大喜事,她又不敢喊叫惹出事来。   邓睿喝道:“你慌什么?快扶我去给六表妹送礼……”   听春一把推开邓睿:“我们六小姐不会见你!”   邓睿差点被推倒,幸好景沫赶上来,她身后两个妇人眼疾手快扶住,景沫轻声斥道:“好没规矩,睿表哥醉成这样,你把他推倒,伤到哪怎么办?”   听春忙跪下道:“奴婢知罪。”   邓睿一听是景沫的声音,酒就醒了大半,转过脸去,只见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生得浓眉大眼,看到景沫,双眼湛湛明亮,脸颊酒红生晕,挣脱妇人,摇摇晃晃地往景沫走去:“沫儿表妹,还是你最好,不枉我待你好……”   景沫绕到一旁,婉声道:“睿表哥,你喝多了,我派人扶你下去休息。”说着,示意两妇人:“扶表少爷去偏房歇着。”   两妇人忙一边一手夹起邓睿,邓睿嚷道:“沫儿表妹,我没醉!你快带我去找六表妹,听说六表妹长得天仙似的,你就让我去看看,我还特意准备了礼物……”   景沫听他越说越难听,怕引起宴厅里的客人注意,要人捂上他的嘴:“快扶睿表哥下去,从假山那边绕走,别惊动了客人,再把平日服侍他的小厮找去伺候。”   邓睿被捂上嘴,还想挣扎,人却被两个力壮的妇人强行扶走。   景沫见人走远,舒了口气,扶起听春道:“再要看到他,离得远远的,这里设宴,来来往往都是客人,惊动了人,对你对他都不好。”   听春谦声道:“奴婢明白,谢谢大小姐解围。”   景沫笑了笑,见她一人来这,不由得问:“怎么没在六妹妹跟前伺候?”   听春道:“六小姐有些担心宴席上的事,差奴婢来看看情况。”   景沫笑道:“有我呢?你叫六妹妹别担心,照顾好自己身子。我还要去厨房看看,你看了情况就快回去伺候六妹妹。”说着,便和灵芝一块踏去西边的抄手游廊。   听春想起景秀的吩咐,不敢怠慢,立刻往偏厅跑去,在门口正巧看到端着盘子出来的雨竹,一把拉着她往檐下角落去,问道:“里面怎么样了?”   雨竹看是听春,呶呶嘴不回话。听春刚出了那么一折事,心有余悸,又碰雨竹不搭理,正是一肚子火气。以前她们也是在一个屋子住着的姐妹,都是二等丫鬟,虽然彼此有争端,但也知道,就算争破头也做不成太太屋里的一等,往后便是姊妹相称。这次她被拨去伺候六小姐,便知矮了她们一截,如今再见,果然没了往日姊妹情分。   可一想到这是六小姐第一次指派她,她都做不好,以后还能得六小姐信任吗?她一着急,就扯住雨竹道:“好个忘恩负义的,以前是谁大冬天怕冷,借我的棉被盖。又偷懒不值夜,要我顶替,现在就瞧不上我了。”   雨竹看她翻了脸色,也耳红脖子粗,气道:“你还敢说,每回你娘生病都找我借银子,上回借的你都没还,还敢来这跟我嚷嚷,你行啊,在六小姐那混得腰杆粗了,就敢在这里发脾气!六小姐得宠,你胆也飞到天上了,可我告诉你,就算再得宠,那也是庶出的……”   雨竹越说越大声,听春急得眼圈都红了。   “住嘴!”远远地,有人喝道,两人一看是白芷和白蜜走来,忙齐声道:“白芷姐、白蜜姐。”   白芷黑着脸,回头对身后的小丫鬟道:“两个敢编排主子的下人,给我掌嘴。”   有小丫鬟上前,立刻扇了两人一巴掌。还要动手,被白蜜拦住道:“行了,别闹出事了,六小姐的大好日子,红着脸像什么话。”   白芷仰了仰脸,示意停手,又警告道:“下次再敢乱说,摘了你们的舌头!”语罢,领着几个小丫鬟往偏厅里去。   白蜜看两人挨了巴掌,好言道:“你们两个也是在府里待了五六年的,今天是什么日子,就敢在这闹,白芷罚你们,是要你们长着记性。”   听春和雨竹低垂下脸,白蜜对雨竹道:“刚才你编排六小姐的话,我和白芷当作没听到,但难保不被其他人听到,人多嘴杂的,传到太太耳里,你这差事我看也悬了。”   雨竹一慌,连连掌嘴道:“我知道错了,求白蜜姐恕罪。”   白蜜拉住她:“好了,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伺候太太,都是姊妹,没得恕罪的话。以后行事说话也注意些,别再没分寸。”   “是。”雨竹不情愿地应道。   白蜜挥手要她离去,看着听春脸上的巴掌印,从袖子里掏出随身带着的膏药来:“擦擦吧,还要回六小姐院子里,被人看去不好。”   “谢白蜜姐。”听春赶紧擦在脸上,她这红着脸的被人看到,还以为六小姐是个跋扈的主,责打了她,传出去可毁了六小姐名声。   “你也别谢我,念着你和白苏一块伺候六小姐,我也该帮你。稍后再帮我带句话给白苏,就说等太太气消了,我会多劝劝,还是能回来伺候太太的,让她别有脾气,好好伺候六小姐。”   听春颔首,不禁感慨,难怪她们能做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得满府丫鬟羡慕,果然有容人之量。就算在一起伺候太太,姐妹情也丝毫不减。就这点,她们远远不及。   白蜜看她涂好了,转身要走,听春忙道:“白蜜姐,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事?”   听春左右看看,附在白蜜耳旁道:“我不在太太身边伺候了,不敢随意进去,僭越规矩,烦请白蜜姐帮忙传个话,带给二太太,就说我们六小姐很她喜欢送的镯子。”   白蜜看了眼听春,点头道:“小事,你等着,我去去就来。”落下话,往偏厅里去。   里面三桌酒馔正吃得热闹,白蜜四下看了看,见白芷在隔扇里间,她往里面走去,遣了两个正燃火盆的小丫鬟,看白芷手中拿着小铜火箸儿拨火盆内的灰,她也凑过去暖手,小声道:“你刚才要丫鬟扇听春耳光,是什么意思?”   白芷未抬眼,冷冷道:“雨竹不是也被罚了?”   白蜜笑道:“你二话不说就罚了两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和白苏有过节,也别扯上六小姐,今儿来的都是族亲,六小姐入族谱,不出来陪客也就罢了,你还打她的大丫鬟,让人以为六小姐是个刁钻的性子,她这名声传出去多不好听,还牵累白苏没脸子,好歹咱们姐妹一场,你也顾忌着点。”   白芷松了手上火箸儿,冷哼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说着,出去叫人来端火盆。   白蜜叹气一声,转出去派丫鬟把二太太身边的丫鬟找来,就把听春那番话交代清楚。眼见那丫鬟跟二太太说完,她才折出去找听春,道话已传好,让听春赶紧回去。   听春感激不已,回到清风阁。    第十一回 听春知门道 二婶言私心   景秀正在看巧娘绣小袄上的花纹,听春刚进屋,回禀道:“六小姐,奴婢照您吩咐传好话了。”   景秀抬起脸,眉眼闪过一丝欣喜:“辛苦你了。”又问道:“那边宴席怎么样了?我不去陪着有失礼仪,也不知大家会不会怪我不懂规矩?”语气很是惭愧担忧。   听春道:“太太知道您身子不好,就免去了陪坐,不会怪罪的,大小姐正在那打点,奴婢看一切都挺顺利的。”   景秀笑笑不再作声,重新垂下脸认真看花样,精致的眉眼在昏黄的光线下无不透着温婉灵动。   听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在府里这么多年,也稍微看出点门道。今日六小姐入族谱,也算是第一次介绍给族亲,闺中女子的贤名大多是借着这种机会传出去的。   不管六小姐身子如何,都该出去敬酒陪坐,但太太免了陪坐,反而要大小姐相陪,这样好的机会,给了大小姐……   每回筵席大小姐都会出去,外面人都传傅府大小姐贤德兼备,这两年媒婆接踵而至,就算大小姐十七还云英未嫁,也还是有不少媒婆前来。   而六小姐明着看是记到太太名下,犹如嫡出,可怎么看也不过是个嘘头罢了!   只是这些想法,她也只敢想想而已。   景秀见听春还站着,扬起脸问道:“还有事?”却见她脸上有些红印,眼底闪过狐疑。   “没事没事。”听春见景秀眼神,忙垂下脸直摆头,想起白蜜要她传达的话,忙道,“奴婢还有活,退下了。”   景秀点点头。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外面就有人传话道:“二太太来了。”   景秀忙起身去迎,请二太太往描花落地罩里面的套间去。   二太太遣了贴身丫鬟去外面守着,落座后,景秀斟了茶,递给二太太,敬声道:“二婶,喝茶。”   二太太面色蜡黄,微露出笑接过,并不饮,眼睛直盯着景秀看,“长得可真像你娘。”   景秀眼皮轻微一跳,垂脸低低道:“我一出生,娘就去了,也没见过娘的样子,不过您是第三个说我像的了。”   “哦?还有谁?”二太太亲和了语气问。   景秀抿唇一笑,唇角抿出两个小小的菱角,极其漂亮:“巧娘,也就是我娘的贴身丫鬟,还有就是母亲了,您是第三个。”   二太太就笑了起来:“只要是还记得你娘的,认真看过你的样子,第一眼就能看出你和你娘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景秀顺着话道:“二婶这么说,和我娘很熟吗?”   二太太摆了摆头:“不熟,你是不知道,你娘进门的时候,正好你二叔和你父亲不愉快,我们两家往来少,我也只在你娘进门那日见过一回。”   景秀微颔,听她绝口不提镯子的事,有些着急。又不能说太长时间,索性挑明道:“您今日送给我的镯子,巧娘一眼就认出是我娘的,就是不知您怎么会有我娘的镯子?”   二太太也不瞒着,坦然道:“当年都说你娘……”她咳了一声,避讳道:“老太太和老爷派人去你娘房间搜罗,不止搜到好些情诗书信,还有些贵重首饰,当中有个去搜罗的丫鬟见这金镯漂亮贵重,见财起意偷偷私藏了,后来机缘巧合转到我手里,想来多半跟你娘那个外头的男人有关,而你娘已亡,未免再生事端,我就一直留在手头上……”   景秀听着二太太提起这段往事,眼中流逝一道灼灼火光。   当年的事,皆传娘害了安姨娘两岁的儿子,而安姨娘怒火中烧,在老爷跟前指责娘在外有个男人,证据就是那些含情的书信,还道出娘偷偷约会那男子,证据确凿,才使得娘被沉塘。   可如果细想想,这是个一箭双雕的计谋,不但让安姨娘丧子,也让娘背负骂名沉塘。安姨娘在当中也许只是被利用的棋子,真正害娘的另有其人。   她想来想去,霍氏的可能性最大,但没有证据,她这次回府,无非是要查明真相!   可事情过去这么多年,真相如何,调查起来恐怕也很是困难……   念头一闪而过,她眸中光亮渐黯,再抬眼时,宁和微笑道:“多谢二婶帮我娘瞒着,还肯送给我。”   二太太看她笑得如春光般和煦,白皙的小脸上透着灵气,虽说和柳姨娘长得一模一样,但柳姨娘出身风尘,笑容中虽带着股傲气,眉眼里又含着淡淡的忧伤。不像眼前的人,笑起来眼睛明亮动人,周身缠着难言的清雅聪慧。   “都是可怜人……”二太太微不可闻地说了这句,又道,“你娘留下的东西不多,见你回府认祖归宗,左右不知送什么礼好,就把这镯子送了你。”   景秀听着那句“都是可怜人”,没来得及反应,二太太却突然握着她的手,踌躇道:“景秀,你能不能帮二婶一个忙?”   景秀指尖一颤,以为自己听错了,二太太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我唐突了,你刚回府还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能找你帮忙呢?是我想偏了……”她有些颓然地起身,口中喃喃自语般地念着。   景秀见二太太将转身,忙走过去搀扶道:“二婶,您有什么话吩咐就好,我是刚回府,很多事不明白,您说说看,若是我能帮的,一定会帮。”   二太太难言地看了眼景秀,再三犹豫,叹口气,才慢慢说道:“是这样,你四姐姐景月是我的孩子,一直寄住在这府邸,那孩子这些年还跟我怄气,不肯见我。你二叔也不管她,她早过了十五及笄礼,正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你二姐姐景颜,三姐姐景薇都嫁了,景沫的婚事大嫂也正操心,我就怕耽搁了景月的婚事。虽说她喊着大嫂为母亲,可我才是她生母,这婚事怎么说也该由我这生母为她做主,如今她不肯见我,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景秀很诧异,四小姐景月竟是二太太的女儿?   不及多想,看二太太一副慈母忧心的模样,景秀不好拒绝,只得说着:“二婶是想见见四姐姐吗?”   二太太连忙点头,又道:“我知道这件事为难你,可我实在不知找谁好。我想着,你刚回府,你四姐姐会多来看你,你住的大暖阁又与她的望月阁挨得最近,你便趁机帮我说说话,劝她见见我。总归是她的终身大事,得多为自己着想了,做母亲的不会害她。”   二太太眼角泛泪,景秀宽慰道:“二婶放心,我看到四姐姐,会尽量劝她。巧娘总跟我说,孩子是娘亲肚皮上掉下的一块肉,是打断骨头也连着筋的。骨肉至亲,不管怎么都抹不掉,我想四姐姐只是一时还想不通罢了。”   “难为你这么懂事。”二太太紧握着景秀的手,万分感慨。   景秀笑了笑,二太太看时辰也不再多留,便要告辞,景秀送到院子里,外面还飘着雪,二太太把身上半旧的厚绒斗篷裹紧,搓了搓手。   景秀目光转到二太太身后的丫鬟,见那丫鬟手里的手炉一点热气也没,她转头叫来一个小丫鬟:“带这位姐姐去添点炭。”   二太太更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二婶客气了。”景秀话音落,院子外面就有争吵声,听到一个男子高声嚷道:“爷来给六表妹送礼,凭什么不让进。作死的狗奴才,你看清楚了,爷是你睿表爷!”    第十二回 探秀惹倾慕 祖孙议亲事   景秀心下一惊,二太太已拉着她往屋里去:“这个赖皮又喝多了寻事,休要理他,你好好待在屋里,别出去。我把他支走。”   二太太的丫鬟添了炭,把手炉递给二太太抱着,两人往院外门口去。   景秀回屋坐下,几个丫鬟听到外面动静大,有些担忧地看着景秀。听春在内室忙活,也听到院子前有声响,赶紧跑到景秀身旁,一张口就问:“是不是睿表少爷来了?”   景秀摇了摇头:“不太清楚。”只是不解,这里是内院,怎么会有男子找过来?还是找她的?   难道是……   想起霍氏在宗祠,那样大方,毫不避讳别人的目光把她记到她名下……   听春看景秀脸色突然变白,小心道:“刚才您派我去前院传话,路上就碰到睿表少爷,他喝醉了酒,口口声声说着要来给您送礼,幸好大小姐拦下,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大姐姐拦下了?”景秀恢复常色,抬起眼问道。   听春点点头:“大小姐怕睿表少爷当着族亲面惹出事,当即就派人把他扶走,也不知他怎么又寻了岔找到咱们这了?”她急得直跺脚:“六小姐,这睿表少爷最不是个好东西,您日后千万别见他,就算碰到也别和他说话。”   景秀咳嗽两声,看了眼她:“好好说话。”   听春垂下头。   解秋去浆洗房拿回衣裳,一进屋子,还没放下手中木盆,就笑道:“刚才进来时可看到一桩乐事,睿表少爷被二太太训斥几句,他面上无光,敢情也喝高了,就敢冲着二太太骂起来,二太太几巴掌打过去,睿表少爷闪躲着磕到门廊上,撞上眼睛了,疼得眼泪直掉,几个看门的妈妈全在旁笑,没一人过去安抚,都在看笑话……”   景秀眉毛微微一跳,急急就走出去,愣得几个丫鬟都笑不出声。   不管这位睿表少爷是何许人,闹到她门前,她不能坐视不理。   第四回借酒窥俏女诉心谈亲事   景秀戴着风帽往院子外去,还没到就听到男子疼叫声,她迈过门槛,二太太气得脸都绿了,靠在粉墙上直喘气,景秀担心地问:“二婶,您有没有事?”   邓睿听到柔柔的娇声,捂着右眼望去,一身桃红撒花袄的女子婷婷袅娜地站在跟前,肤赛初雪,目似秋水,活脱脱从画里出来似的,他看得眼都直了。   景秀感到一道灼热的目光,小心瞥过去,见邓睿这样不顾礼仪地盯着她,她忙转过脸去。   这时,景沫陪着二叔婆寻邓睿,二叔婆看宝贝外孙一只眼红着,心疼地叫道:“睿儿,这是怎么了?是哪个把你眼睛伤了?疼不疼?”拉着他上下打量。   景沫看着二太太脸色不虞,再看景秀一脸羞愧,劝慰了几句二太太,挽着景秀轻声道:“你先进屋,这里的事我来处理。”   景秀感激地看着景沫,踏进屋去。   邓睿还想叫住她,被二叔婆一个眼神制止。   景沫对二太太笑道:“二婶,筵席早完了,父亲留着二叔和三叔在书房说话,三婶正四处找您,说要打叶子牌。”   二太太缓了缓气色:“我这就去。”冲着二叔婆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您这样由着睿表少爷乱闯景秀院子,叫婆子丫鬟们看到,不成了笑话,景秀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就算是表亲戚,多少也该顾及点礼数。”   “正仁媳妇,你说这话我老人家甭爱听。景秀丫头入族谱,睿儿特地来送礼的,你看他手上还拿着礼盒呢!怎么到了你嘴里,说得我们睿儿不懂规矩,乱闯内宅似的!”二叔婆皱起眉头。   二太太毫不客气地回道:“有没有乱说,您自个心里明镜似的。”   二叔婆气得咬碎一口银牙:“我们正仁怎么娶了你这样个媳妇,难怪他仕途不顺,都是被你这悍妻压制了。当初要结你这门亲,我就很不满!”   一语令二太太恼羞成怒,景沫看情形,忙挡在两人中间,好言劝道:“二叔婆,二婶,您们就看在沫儿还站在这,又是六妹妹的院子,消消气。”   二太太懒得跟这老婆子顶嘴,转身就走。后面二叔婆还道:“以前闹和离,就该让正仁和你离了得了……”   二太太脚步一滞,她的丫鬟忙劝道:“二太太,您又不是不知二叔婆的性子,这些年老了,脾气又怪又犟,您别怄气,大小姐说得极是,这里还是六小姐的院子。”   二太太听了劝,疾步往前走。   二叔婆又说了几句难听话,被景沫笑劝道:“二叔婆,刚才我端给您的甜汤都白喝了。”   二叔婆歇了口气,冲着景沫笑道:“你这丫头就会哄我开心。”转脸看邓睿还冲着院内张望,打了他后背道:“教你少喝点酒不听,在这闹笑话,走,跟外祖母回去念书。”   邓睿哪里肯走,看着手中锦盒道:“礼还没送给六表妹。”   二叔婆夺了邓睿手里锦盒,交给门房婆子:“快拿进去送给景秀,就说是她睿表哥送的。”看邓睿还不肯走,直拽着他离去。   景沫对门房婆子交代一声道:“要给外面客人置备马车,我就不进去了,要六妹妹好生歇着。”   门房婆子恭敬地应了是,送走景沫。   那二叔婆拽着邓睿出了清风阁,邓睿急道:“六表妹果然生得跟天仙似的,我以为沫儿表妹已是不俗,原来还有更漂亮的,我定要娶她!”   “嘘,声音小点!”二叔婆四下张望,看周遭无人,才小声道,“你这么大个人怎么想哪就说哪,以前你跟我说要娶景沫,还说得怪好听,只要外祖母给你成事,你就发奋读书,给外祖母争脸,中个秀才回来。读了几年书,也还是不长进,考了两回都没中。现在看到景秀,你瞧瞧你的出息,盯得眼睛都亮了。我可告诉你,今年考秀才,你再考不中,就给我回云南去!”   邓睿揉了揉眼皮,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谁叫外祖母答应孙儿的事没成了,所谓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成不了家,业也难立。”   二叔婆敲了他一记脑门:“这个时候跟你外祖母浑扯,你要不考取功名,没哪个姑娘会看上你,更别说景秀。”   邓睿一想到那张莹玉漂亮的脸颊,就硬了语气道:“这回我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管您答不答应,都要把六表妹娶到手。”   二叔婆看着外孙儿眼神里的刚毅,以为是看错了,不由得笑道:“你要是肯老实念书,外祖母就帮你。”   “当真?”邓睿双眼一亮,转瞬又软了语气道,“每回您都用这话来哄我,您前两年就说要帮我娶沫儿表妹,可两年都没消息,这回不用您帮,我自己来。”   “你少胡来!”二叔婆又是一巴掌打在邓睿身上,“你想娶正礼家的嫡女,我满心赞成,好歹你也是邓家的嫡子长孙,你父亲也是四品知府,配景沫正当。景沫好是好,贤良淑德,善解人意,但我瞧着你大舅母心高,瞧不上你们邓家的家世,大概是想攀上公侯伯府那样的公卿之家,我才说你娶景沫是甭指望了!”   邓睿哼了一声道:“那您还巴不得我早娶她?”   “你这小崽子,我不都是为你好!”二叔婆气得板着脸道,“可怜你娘去得早,留下你这不懂事的孩子,你父亲对你不管不问的,也狠得下心。当初我怎么就把女儿嫁给他了,真是瞎了眼!”说着长叹口气,“我要你娶景沫,还不是指望你有个傅氏这样的亲家做靠山,看邓家的人还敢轻视你,你大舅母是孝廉公的嫡女,你大舅伯是知府,景沫这样的家世上哪找,攀上她是你祖上积德了!”   “可您也看到了,沫儿表妹对我是客客气气的,我再怎么殷勤,她也不闻不动,既然是我高攀了,那就得了,爷攀不起!”   “哟!瞧你这话说的!”二叔婆怪睨了眼他,“我看你是被景秀那丫头迷了心窍!”   邓睿不置可否地笑道:“大舅伯家的女儿果然各个都漂亮,外祖母,我要向大舅伯提亲,您一定要帮我娶景秀。”   二叔婆细细琢磨道:“娶妻娶嫡,原本我还不想答应,景秀模样是不错,可她是个庶出,她姨娘又出身不好,她哪里配得上你。但刚才入族谱时,你大舅母要把景秀记到她名下,到时候出嫁也是嫡女的陪嫁品,这亲事也还不错。你既一心想娶她,要不等个适当机会我去探探口风,再回头跟你父亲说说,就把这事定下来,你也快二十了,是该成亲了。”   邓睿听得眼睛大亮,喜道:“外祖母,您这回不会再骗孙儿?”   “你是我唯一的外孙,我骗谁也不会骗你。而且我老婆子琢磨着,你大舅母巴不得早把景秀嫁了。当年闹出那样的事,还肯把景秀接回府,你大舅母是什么人?总觉得这里头有古怪。”   邓睿一心想着要娶景秀,后面的话没听全,随性问道:“大舅母是什么人?”   二叔婆打住话:“长辈的事你就少问些,回去用功读书,考取功名才是正经。到时候你想娶哪家姑娘都成。”   邓睿心中大喜:“行,我这就回去读书,您一定要帮孙儿。若娶不到她,我就再也不念书!”   “你!”二叔婆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子,气得直摇头。    第十三回 二房多是非 兄弟少亲密   景秀回到东暖阁坐下,巧娘看她脸冻得通红,递了杯热茶给她:“没什么事吧?”   景秀恍惚摇头,捧着茶杯喝下口暖茶,若有所思起来。   外面有婆子进来,拿了个锦盒给她,说是邓睿送的。她打开来看,是支翠玉步摇,颜色通透,样式精致,她淡淡看了眼,合上盖。蓦然想起邓睿看她的眼神,觉得心口不舒坦,渐渐有种不好的预感。   屋子里只有听春和解秋在,没看到白苏,景秀问道:“白苏呢?”   听春回道:“白苏姐量了小姐您的尺寸交给针线房了,说要准备春季的衣裳。”   “这些事怎么不由着小丫鬟来,让她亲自去?”   白苏刚掀帘子进屋,弹了弹外衣上雪花,围在錾铜火炉旁搓了搓手:“以前在太太那服侍,这些衣裳都是我亲自去,因为有六小姐的里衣,怕针线房的怠慢,还是我亲自去交代稳妥些。”   景秀笑道:“劳烦你了。”   “这是哪的话,本是我分内事。”白苏搓着冻僵的手,待活络了指节,不由得问,“刚才进来时,门房朱婆子说二太太和睿表少爷来了,可有出什么事?”   景秀看了眼白苏,也不予瞒着什么,把二太太说请她帮忙见四小姐的事说了,又把邓睿寻那事说清楚,方问:“你看我该怎么做?”   她不瞒着,因为屋子里这么多双眼睛,瞒不住什么。她回府没几日,却发现傅府远比她想象中要复杂许多,白苏在霍氏身边伺候得久,什么情形她比其他人看得更透彻,询问她准没错。   白苏没有犹豫,知无不言地对景秀说清楚。   原来二太太嫁给二老爷之后,发现二老爷的通房有了几个月的身孕,照傅氏祖训规矩,正室未进门,妾室不能有孕。老夫人就说要把孩子拿掉,二老爷第一个孩子,他怎么肯呢?二太太也是一府的千金,看二老爷执意不肯拿掉孩子,说要和离,闹得族亲皆知。   当时二老爷本要参加秋闱科举,没精力再闹,听说和离,一时血气涌上,当即写下休书,更洋洋洒洒地写了十八条罪行,条条指责二太太不贤。事情越闹越大,本来好聚好散,和离双方都能再寻亲事。要休妻二太太还怎么再嫁,二太太娘家小门小户,得罪不起傅氏这样的高门,极力劝说二太太不要再闹下去。   这事闹了很久,那通房生下个女儿,也就是三小姐景薇,二太太这个时候也有了身子,偏偏此时二老爷春闱落榜,心生怨愤,他用功念书,满以为能高中,要不是二太太闹和离,他也不会落榜,回家就打了二太太,险些没保住孩子。二太太气得要上吊自杀,幸而没大碍。   直到四小姐景月即将出世,两夫妻也是打打闹闹,景月未出生就多灾多难,算命先生更说,这孩子不能再在二老爷府里住着,不然活不下去。所以老夫人抱来自己养着,可老夫人身子不好,就交给了霍氏抚养。   这些年来,景月喊着霍氏为母亲,对自己生母却疏远。   “二太太今年隔三岔五地来府里,不止找太太谈过,还有大小姐、五小姐、七小姐各个都说了,四小姐就是不肯见二太太。只要二太太来府,她就回避不出。”白苏很是无奈地说道,“我看这件事六小姐有些难办。”   景秀听了这些,想想如果自己是景月,恐怕也难以原谅。父母打闹,稚子无辜,还闹得把孩子交给别人抚养:“可是出了那样的事,二婶也是没法子。”站在二太太的角度,她初嫁二老爷,通房就有身孕,她这个主母还怎么做,娘家也不帮她,她只有靠自己。   白苏笑道:“这些事以后遇到四小姐,您再劝劝她。当前六小姐得为自己的事着想了。”   景秀不解:“我的事?”   “睿表少爷啊!”白苏看着方桌上的锦盒,轻轻打开一看,抿唇一笑,“睿表少爷倒花了心思。”语气似有些轻蔑,重新合上盖子,站在景秀身边悄声道:“睿表少爷是老爷堂姐的儿子,堂姑母去得早,二叔婆把睿表少爷从云南接过来照养。两府只隔着三条巷子,不是太远,他也常来咱们府里找各位小姐玩。太太曾开玩笑说要帮他在府里寻个亲事,就问他更喜欢哪个小姐,他直接说大小姐。太太笑笑没多说什么,私下里我们下人都说睿表少爷不识好歹……”   听白苏这话,景秀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巧娘眉头大皱,回府最担心的事,想不到会发生得这么快,难怪要把景秀记到她名下了。   “他一直惦记着太太那句玩笑话,行事变得乖张,对大小姐更殷勤。二小姐、三小姐都出阁后,他就以为他真能娶大小姐,还派媒人来说亲……”   白苏说着这些,忍不住笑出声。   “被太太一口回绝,他也是脸皮子厚,还缠着大小姐,成日从外面买些稀奇古怪的玩意送来,哄大小姐开心。太太念着二叔婆面子,没少好心点醒他。也不知他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就是一门心思对大小姐好。下人们看他那模样,还夸他是个长情的。太太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说到这里,白苏幽幽地叹口气。看景秀不出声,像是走神,薄薄的嘴唇轻轻抿着,脸色白得跟纸一般。   满府里的人,不论主子还是下人,纷纷在猜测太太和老爷为什么会接回六小姐,可主子们的心思,岂是下人们能随意猜准的?   白苏想到今日邓睿找来这里,论理他在前院,怎么会有对牌往内院来,还知道六小姐住的位置?   她就联想到,太太把六小姐接回来,还让她入族谱,大概是想把六小姐嫁给睿表少爷。   府里虽有这么多小姐,可四小姐景月是二房的嫡女,有二太太那一层,不会配给邓睿为妻,五小姐景蝶是萧姨娘的女儿,她的舅爷曾又是公卿之家,她的亲事定然不会差。剩下适龄的就只有六小姐景秀和七小姐景璃,都是过一年就及笄。原以为太太会把七小姐许给邓睿,不料府里的六小姐还活在世上,现被接回来。   这门亲事会落在六小姐头上吧?   筵席散后,霍氏和景沫忙着置马车送走族亲,傅正礼则和二老爷、三老爷去书房叙话。   二老爷眉头一直拧着:“家宴上那么多人,我不好询问,现在只有我和老三在,大哥,你倒是跟我们弟兄说说,为什么要把景秀接回来?还让她填入族谱?”   三老爷坐在一旁不作声。   傅正礼眼角一挑,这几天来旁敲侧击询问得实在不少,他一贯淡淡地道:“昨日和景秀滴血认亲,你大嫂也在旁亲眼看到,确信景秀是我的女儿,她是傅家的六小姐,写到族谱是顺理成章的事,你问我这话什么意思?”   二老爷不卑不亢道:“就算这样,当初那位柳姨娘给祖上蒙羞被沉塘,大哥你当机立断把景秀赶出家门,早不接晚不接,非要隔十四年接回来?刚才几位叔公、伯父都问我怎么回事,我半句说不上话。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和老三又不是外人,你就直说了吧。”   三老爷开腔道:“二哥的话说到点上了,你是现任傅氏族长,傅氏一脉还得靠你发扬光大,所有族亲都紧盯着咱们,那三叔公、四叔公都觊觎着族长一位,大哥你可一步都不能错。”   傅正礼皱起眉头:“你们两个是怎么了?认个亲生女儿也要你们来指指点点!”   二老爷忙道:“大哥,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你什么事都不跟我们说,今日景秀入族谱,母亲也没见出来,她住在你这院子里,我们想去看她老人家一面都难。还有四弟,他行军多年不见消息,咱们都以为他早去了,你说他回府,也不要他出来和我们兄弟叙叙。为什么这些事,你都要瞒着我们?”   傅正礼眉心拧成川形:“我说了,娘身子不好,年纪大了,什么毛病都有,现在越来越严重,痴痴呆呆的,你们去见恐怕也不认得你们。我是怕你们看到娘的样子难过,一直在请大夫给她老人家看病。四弟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性情变得孤言少语,我让他和娘住在一块养病,没什么大碍。你们少忧心些,管好自己的事就行,大哥这边自有分寸。”   三老爷道:“到底是我们的娘和弟弟,他们病了,我们怎么能坐视不管?我认识不少专治奇病的名医修士,让他们来瞧瞧,没准能看出些什么。特别是四弟,十几岁就在兵营里磨砺,这么多年没见,去年突然回府,他现在也有二十四五,还没娶亲。若病得不算严重,咱们做兄长的,要帮他找个贤妻照顾他才是。”   “行了行了,我难道就不认识名医修士,不知道给四弟找贤妻,让他成家,他们就只是你们的亲人,就不是我的了?”傅正礼没了耐性道,“你们要都闲着,就帮我想想滁州的雪灾怎么办。老二,你帮我召集滁州大小官员,以我的名义,给他们下帖子,打紧赈灾要紧。还有你老三,你多出点银子运米粮,过几日就和你大嫂施粥布膳。”   这样一说,两人都无话接口了。    第十四回 学究谈童试 诉心带双敲   外头雪花纷纷扬扬地飘着,朔风凛凛,侵肌裂骨。霍氏安顿完族亲的车马,同陈丰家的转过迂折回廊,向外院书房走去。   路上,陈丰家的说道:“二太太去了六小姐的院子,估摸着又是跟六小姐说景月的事,两人没聊多久,送二太太出来时,睿表少爷正好去给六小姐送礼,被二太太拦住训斥了几句,还撞伤了眼睛。二叔婆赶到,和二太太争执了几句。”停了停话,看霍氏脸色,才道:“瞧睿表少爷的意思,许是相中六小姐了。”   霍氏听进耳里,只“嗯”了声,什么话也没说。   陈丰家的却是心里暗忖,难怪要让六小姐入族谱,又记在太太名下,原来太太还有这样的计较,将六小姐许配给睿表少爷,二叔婆那势利眼也不会嫌弃六小姐庶出的身份。   太太总是能不动声色地谋好主意,又让老爷欢喜。   走到书房,几个小厮站在门外,霍氏让他们不要通禀,拢紧手上的金刚佛陀手炉,静静地立在外面。   傅正礼和两位弟弟在商量赈灾的事:“……上头的折子下来了,过几日有位总都督前来赈灾,你们尽快把手头事办妥。”   二老爷、三老爷爽快应了。   三老爷突然问道:“景荣的病怎么样了?前些日子给我捎书来,说就快好了,今日宴席没见到他,要不过会我们去看看他吧?”   傅正礼道:“请了宫里头的御医,他年纪虽轻,医术却不错,景荣的病一日比一日好了,没什么大碍。他是晚辈,怎好要你们做叔叔的去看他,过些日子吧,等他病好了,我要他亲自去给你们请安。”   三老爷缄默不语,二老爷却沉着脸,这院子里,老夫人和四弟在养病,景荣突然大病一场,偏偏一个都不让见,弄得兄弟间除了衙门的公务,家事都插不上话。   气氛又陷僵硬,这已经不知是第几回了。   恰巧霍氏进屋化解了尴尬,她在门外听了会,看情形才进来道:“老二、老三,怎么没带几个孩子过来,下个月我生辰,到时候都带过来我见见,怪想他们的。”   二老爷、三老爷站起来,喊了声:“大嫂。”三老爷笑道:“孩子年纪小,晕船,这回急着赶来没抱他来给大嫂请安,下月大嫂生辰,肯定带过来。”   霍氏要他们坐下,转身坐在铺着绿缎坐褥的太师椅上,笑着道:“看你这样子,倒沉稳了不少。”   三老爷傅正端二十八岁才娶妻,三太太窦氏还是霍氏娘家人介绍的,进门有三年,去年添了个小子,如今两夫妻如胶似漆,傅正端爱玩的性子也收敛了。这门姻缘,三老爷惦记在心里,一直对霍氏心存感激。   “多亏大嫂帮忙,娶了淑瑾,是我的福气,这两年真是累着她管理内宅,我也好在外闯荡。”三老爷毫不避讳地笑道。   霍氏大笑起来:“瞧瞧,都晓得心疼人了,你们两夫妻过得好就好。”笑着笑着,见一旁的二老爷不说话,转眼问道:“景恭和景冲这两个孩子进学怎么样了?特别是景恭,十四了,马上又到童生试,可得抓紧了。”   二老爷扫过不快,见是大嫂问话,满面笑道:“《诗经》《千家诗》学完了,在学四书五经,听先生说,景恭诗文学得不错,我看童生试应该好过。”   傅正礼听了,不紧不慢地道:“虽说诗文要紧,但科举考试并不全考诗文,也当多花些力气在文章上,只是先把四书五经一气讲明背熟,才是最要紧的。”   二老爷却不以为意:“童生试多是以诗文为主,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先让景恭把诗文背熟。”   傅正礼板起脸色,正色道:“我们傅家的儿郎哪个不是童生试一考即过,乡试、会试头场就考八股文,能否考中,也取决于八股文。”   霍氏和三老爷看两人在景恭的学业上各执己见,不约而同劝道:“景恭那孩子聪明又上进,知道怎么学有益。”霍氏就劝傅正礼:“老二也是为孩子好,童生试也得考两年,经历县试、府试和院试,才是个正紧秀才。先过了童生试,再下苦工考乡试,免得景恭压力大分了心。”   三老爷就劝二老爷:“大哥的话意是景恭学问好,童生试对他而言,肯定能过,要求难免严了些。”   傅正礼是状元及第,他当年在殿试上的一手文章,被内阁大学士赞不绝口。他们傅府是世代官宦之家,凭得全是科举入仕,但考得最好也只是两榜进士。他则弱冠摘冠,文章经济,卓绝一时,虽未入内阁,但素有才名。他一直认为学好四书五经最重要。   景荣是他的长子,十五岁就考过童生试,中了秀才,后来因病没继续参考。   但二老爷傅正仁曾因落榜,心灰意冷,对自己的长子要求更严谨,觉得童生试、乡试一步步来考,诗文和八股文章也要慢慢来学,贪多嚼不烂。   都是为孩子好,也就没再继续争论下去,又说到请哪个先生坐馆,霍氏就想把教景荣启蒙的季先生请来。   二老爷大为欣喜,那位季崇恩先生是致仕的国子监祭酒,有他来族学坐馆,再好不过了。他忙对着霍氏连连作揖道谢,气氛才算缓和。   天色越来越暗,霍氏吩咐下去备晚膳,二老爷却不肯留下,三老爷也想起还有事,两人没待多久就告辞了。   送走二人,傅正礼和霍氏往内院去,到了北上房远香堂,沉默地用膳后,两人去了内室,霍氏没有叫丫鬟进来,自己亲自给傅正礼褪下外衣,换上轻便家常服,扶他坐下,见他还愁眉不展的样子,按了按他的肩膀,关心道:“老爷怎么了?”   傅正礼只是淡淡道:“入了族谱,接下来的事你该找她谈谈了,不能再拖下去。”   霍氏眼皮一跃:“我看她走点路就累得喘起来,徐恒也说她的身子不宜。我看那事还得拖拖,得要她身体好些才行。”   傅正礼“嗯”了声,霍氏边给他按摩肩膀,把邓睿见了景秀的事说来:“……邓睿这孩子小时候是个极伶俐的,自从邓老爷续弦,才变成这样,其实本性不坏,就是欠缺点管教。你看他来了滁州两年,便是读书不大用功,却没见犯事。横竖是太年轻,老三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那一种古怪脾气,比邓睿还强,直等娶了媳妇,才略懂了些人事儿。老爷刚才也看到,都晓得心疼淑瑾了。”   傅正礼听出眉目道:“你的意思我却知道,是想把景秀许给邓睿?”   霍氏没有正面回答,瞅了眼傅正礼,继续道:“还记得我刚嫁给老爷时,很多事不懂,族里又都是未出阁的小姑子,只有堂姐常来教我规矩,又指导我料理家事。老爷你也总跟我说,你是族里的大哥,只有这么一位堂姐,堂姐那人性子再好不过,待人热心又亲近,真拿我当亲妹妹似的。可堂姐福薄,生下邓睿就撒手人寰了,他父亲也不管他,二叔婆年纪也大,他的婚事怎么着也得我们去张心。”   傅正礼想起堂姐,眼里溢满了一层忧伤,他是族里的大哥,不管什么难事都由他挑着,很多事他总不跟其他弟弟说,只有找比他大一岁的堂姐,堂姐总是劝慰他,帮他出谋划策。   霍氏见他这样子,按着肩膀的手劲微微松了些,轻柔地捏着,慢条斯理道:“我原也想着,邓睿在滁州跟女儿们走得近,我就想把其中一个配给他,他跟我说一心想娶沫儿,我没答应。倒不是我不舍得,你是知道沫儿的,她这孩子从小听话懂事,就是这样,我对她没怎么管束,如今养成她自个拿主意了。她要不喜欢,我强求她也是不应的。”   傅正礼肩膀被按得松软,渐渐地阖上目养神,口中说着:“沫儿十七了,这两年府里来说亲的不少,她就没一个满意的?”   霍氏停下手,有些埋怨道:“老爷没看到来提亲都是些什么家世人品,沫儿是嫡长女,要不是二丫头抢了她的亲事,那户部左侍郎林府的大少奶奶就是景沫,不是景颜了!”   傅正礼暗自笑了笑,前面说的都是空话,这才说到正坎上了,是看不上邓家的门楣。他也很理解,霍氏最疼沫儿,沫儿也最懂事,以邓睿的人品家世,的确太委屈沫儿。   “可景秀还没满十五,大明律法,满十五才能配人,她才十四,还不是时候。”   霍氏听他有答应的意头,笑道:“今年可先议亲,再跟邓家吱个声,邓家要满意,把这门亲事先定下来,等及笄了再成亲。”   傅正礼思虑后,点点头:“一切都照太太的办。”却又顾虑道,“要是把景秀的婚事定了,沫儿的婚事也得赶紧了,她这个做大姐姐的还没出阁,底下五个妹妹都成了亲,岂不成了笑话。”   霍氏也想到这点,二丫头、三丫头都超在沫儿前头出阁,早不成规矩,再等四丫头、五丫头、六丫头都成亲,就真得闹出大笑话了!   “我生辰那日,打算多请京里的通家之好来,我娘家的几个弟妹也写信来,要帮景沫做媒,北京城里总是比我们滁州好,多的是家底殷实,人口简单的簪缨世家,如果后生有能耐,人品好,我们就早点把亲事定下来。”   傅正礼颔首,又语重心长地道:“咱们家里小姐多,眼看着都快十五了,她们的亲事有得太太操心。虽说嫡庶有别,可都是我的骨血,望太太一视同仁,给她们都能寻个好良人。”   “我省得。老爷您还不了解我,她们也都是我的女儿,喊了我十几年母亲,我怎么不会为她们找个好人家?我可是等着她们风风光光出嫁,将来好好孝顺我呢!”   一语,两人都笑起来。   傅正礼又想起给族学请先生坐馆的事:“能请来季老固然好,恐他年事已高,不便劳碌。”   霍氏摆了摆头,就笑道:“他老人家正老当益壮呢,年前她大女儿给我书信,说他老人家看破官场沉浮,在京中常感孤寂,只在督促小儿子季闵念书。那季闵在国子监书读得好,说不定今年殿试上能中前三甲,季老也是老怀安慰。只是如今京中时局不一般,他又是教过太上皇的,新帝初登基,怕是会影响季闵的前程……”   这就说到朝政上的事,霍氏没有多说下去,转而道:“想把老人家接到清净地暮养,可做了十几年国子监祭酒,又热衷传道授业,要去乡下颐养,怕更不得去。正好咱们族学里缺先生,请他老人家来坐馆,两厢合意。我还打算束脩六礼,银钱二十两,多配两个小厮照顾。”   傅正礼心领神会:“如此最好。那我这就去写信,看他老人家的意愿。”    第十五回 薄命女咳血 痴情郎送花   到了晚上,景秀勉强进了点米粥,喝下药就躺在床上。   记到霍氏名下,有了嫡女这层身份,邓家是四品高官,邓睿是嫡长子,这样的府邸娶妻都是娶嫡,这门亲事也真是门当户对。   还以为是要抬她的身份,原来真是另有打算。   果真姜是老的辣,霍氏比她要高明多了。   想起这些,她只觉心口有一团郁气,连连咳嗽起来,越咳越急,整个胸腔似要裂开般。   睡在屏风外值夜的白苏听到声响,忙披着衣裳走进来,掌了玻璃彩穗灯,又倒了杯热茶,扶着景秀道:“六小姐,来,喝点茶,慢点。”   景秀就着白苏的手喝下一小口,白苏在她后背轻轻的按着,半会工夫,气喘稍见好转,景秀抿唇笑道:“多谢。”   在昏黄的灯光下,景秀整个脸虚白得瘆人,白苏替她拨弄好贴在的额头的湿发,宽慰道:“还没定下,总是有转机的,六小姐不要多忧心,安心养好病。”   景秀躺在床上,静静地闭上目,翘起的睫毛在眼睑下晕染出一道光圈。白苏不忍多看,给她掖了掖被角,放下绡帐,移灯掩门出去。   如此一夜,白苏时不时听到里面压抑低声的咳嗽,一夜未眠,转眼到次日卯正,她起床去里间服侍,掀开纱帐,触目所及是一摊鲜红的血,白苏强忍住惊慌,把巧娘喊来,又去吩咐人请徐恒来。   景秀咳血的事传到霍氏耳里,霍氏刚晨起,府里姨娘小姐们在给她请安,她听到消息,没有留大家用早膳,草草就让她们回去,径自去往清风阁。   景秀还一直昏迷,徐恒为她诊脉,一时按在她右手脉上,又换过左手,半晌无话,急得巧娘忧心忡忡。   外面小丫鬟喊了声:“太太来了。”   霍氏急急地走到床前,问徐恒:“六丫头怎么样了?”   徐恒蹙着眉峰:“六小姐的嗽喘症候,最忌咳血,这次又来得凶猛,幸而发现得早,不然……先吃些药吧,再看看情况。”   霍氏听了,有些喘不来气:“我们外边坐吧!”   去了外间敞厅坐下,丫鬟端了茶来,霍氏急着问:“你快跟我说说,六丫头这病是怎么回事?”   徐恒目若忧神:“思虑太过使得,嗽喘不宜大悲,忧虑易伤脾,六小姐还年轻,一时咳血,往后的身子更虚,若有再犯……”霍氏大震,他没有多说下去,便道:“先吃几方药,等醒来,太太多加开导,心情好,则病也有几分治得。”   霍氏蹙着眉应了,等徐恒写下药方,亲自送走他,再去内室,看景秀还没醒来,吩咐下人照顾好她,把白苏叫来单独谈话。   “昨晚是你值夜,六小姐没什么异常吗?”   白苏恭谨道:“昨晚咳了一晚上,六小姐也不说话,奴婢自不敢去请大夫。”   霍氏眼睛一横:“怎么这样大意?”   “奴婢知罪。”白苏脸一垂,就要跪下。   陈丰家的拦住道:“也不能怨白苏,我看六小姐是个不大爱说话的人,又不肯轻易麻烦别人。白苏刚来,还没摸清六小姐的脾性,不敢自作主张。”   “还没进门,这就维护起人来了。”霍氏看了眼陈丰家的,又看着白苏,语气淡淡的。   白苏脸一红,陈丰家的抢声道:“太太真就冤枉老奴了。”   霍氏揉了揉脑门:“等过些日子府里安定些,挑个好日子,让你家陈胜来迎白苏进门,算是了却你一桩心事。”   陈丰家的千恩万谢:“老奴代胜儿谢太太恩典。”   白苏涨红着脸垂得更低,霍氏担心起景秀的事,问道:“白天还好好的,有说有笑,晚上怎么病得这般严重?”略一思忖,猜道:“是不是她知道我的意思了?”   白苏想起昨晚那张虚白的脸,像是一碰就会消失,她咬重了音道:“六小姐话少,但是个心细的。”   霍氏一怔,话少的人心思重,徐恒又说她是忧思过度。   看来这孩子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她太操之过急了!   到了晚间,霍氏听说景秀醒来,再次来看她,见那床上的人儿严严密密裹着一幅杏子红绫被,睁着双空洞洞的眼睛盯着纱帐上的熏绒球,她劝慰道:“好孩子,有什么心事都跟母亲说了,别藏掖在心底,自己的身子最要紧。”   景秀虚弱地睁大眼睛,勉强能微笑道:“我没事……累着母亲担心我……”   霍氏听她说句话都牵动气脉,不忍道:“你好生养着罢,凡事都别多想,母亲的意思,以你的身子为重,其他事都有得商量。”   说罢,交代妇人丫鬟照料,绕出了院子。   本想跟傅正礼交代这事,外院却有婆子传话,老爷在衙门过夜,今晚不回了。   这样将将又过一日,翌日大家给霍氏请安时,听说景秀病了,都想去看她,被霍氏阻拦,别扰了她静养。   一时留大家吃毕早膳,外院传话的刘妈妈通禀,邓睿要来请安。霍氏忧心景秀的病,哪有闲工夫招待他,只说:“快到童生试了,要他在族学里用功念书,日后少来些。”   刘妈妈忙去外院打发他去了,邓睿有些挫败,但随即道:“端了两盆水仙来,你快搬进去给六表妹赏玩。”   刘妈妈一眼识得这水仙的来历,二叔婆素爱种植花草,温棚里种着数百种花卉,在外还开了一间香料铺子。这两盆单瓣水仙是二叔婆的大儿子从福建漳州买来的,稀有得很,太太曾想要,二叔婆都没给舍得。   睿表少爷一来就送两盆,还是送给六小姐,刘妈妈犹豫道:“不是送给大小姐的吗?二叔婆晓得吗?”要是偷偷送来的,二叔婆知道,再要回去岂不笑话。   “啰唆什么!”邓睿没好气喝道,“叫你抬进去就是了,记住,是送给六表妹,不是大表妹。”   刘妈妈想回去问太太话,哪知邓睿要两小厮放下水仙,转身就走了。刘妈妈只好派小丫鬟来抬进去,得给太太传话,才好处置。   那端几位小姐请安用膳后,正齐齐从远香堂走出来,转过月洞门,看到刘妈妈身后抬着的水仙花,四小姐景月走上前,奇道:“刘妈妈,咱们温棚里有单瓣的水仙了吗?”   她穿着茜红色棉纱小袄,一张红润瓜子脸,丹凤眼,眉心带着一粒美人痣,娇俏之余又多了些妩媚,看上去大方爽辣。虽然她是二房嫡女,不过从小在大房长大,又由霍氏抚养,和所有姊妹都处得融洽。   刘妈妈不敢懈怠,和四个小丫鬟赶紧给景月行礼,又给其他小姐请安。   景沫要她们起身,看了眼水仙,温婉笑道:“哪里就有了,只怕是睿表哥送来的。刘妈妈在外院忙活,咱们家的温棚在东边篱竹院里,你仔细想想,就算有水仙,也不会是刘妈妈送进来。”   “哦?原来又是送给大姐姐的。”景月恍然大悟,挤眼嬉笑道:“倒是教我看出,这睿表哥的心肝全长歪了吧?就只送给大姐姐,我们几个妹妹干瞪眼。”看那水仙开得不一般,凑去一闻,好是清香。“以前看的都是复瓣水仙,原来单瓣的花芯黄艳,无怪乎书里别名为‘金盏银台’了。”说着,挽起景沫的手腕,笑道,“大姐姐,好歹容你摆几天,再端去我屋里摆摆,也好显摆显摆。”   其他小姐听此,纷纷想轮流端回屋子赏玩。   景沫只是笑笑,景汐抢在前头把她们推开道:“别抢别抢,睿表哥送给我大姐姐的,大姐姐再送一盆给我,没有给你们摆的了。”   刘妈妈看几位小姐争着喜欢,苦着脸赔笑道:“各位姐儿们,这两盆水仙是睿表少爷送给六小姐的……”   众人俱是一愣,只有五小姐景蝶突然笑起来:“原来是‘坐对真成被花恼’。”   五小姐景蝶噙着浅笑,她穿着白绫交领短袄,外罩短袖直领对襟短袄,发如鸦青,面如春花,目如秋水,身材颀长苗条,神色清逸脱俗,犹如独自盛放在角落的一株水仙,淡然自若。   景蝶是庶出,不过她姨娘出身名门,是临武伯萧授的孙女,萧琼。临武伯府因十几年前卷入贪墨案,日益败落。虽是个没落的贵勋,但也曾是公卿之家,景蝶在府中常是清高,又自持才貌,比其他庶女更为优越。   景汐看只有她在笑,瞪着圆鼓鼓的眼睛,她最讨厌的就是五姐姐景蝶,偏偏她学问好,才情高,姨娘出身好,父亲也喜欢她,每次和她斗嘴,都讨不到好,反而被母亲责罚,她只得怒着问:“五姐姐说的话什么意思?”   景蝶神情淡然地笑道:“我近来临帖,临起黄庭坚的那首诗来,正是写水仙花的,念给你听听,‘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步微月。是谁招此断肠魂,种作寒花寄愁绝。含香体素欲倾城,山矾是弟梅是兄。坐对真成被花恼,出门一笑大江横’。”   景汐听她笑得怪异,又不懂诗的意思,恨得牙痒痒,只望着景沫,又看了看其他人脸色都不好,插着腰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景蝶略略一掀唇,淡淡道:“十妹妹回去多看看书吧。”说着,对七小姐景璃道:“没了水仙花可赏,好歹山矾是弟梅是兄,七妹妹,我们还是去赏梅吧!”   景璃小心地看了眼景汐,被景汐瞪了眼,她忙收回目光,低声应了,对景沫躬身道:“七妹妹告退。”   两人就围着斗篷,领着各自丫鬟,朝院子外走去。   景汐冲着她们背影碎道:“两个讨厌鬼!”   景沫看刘妈妈身后的丫鬟还抬着两盆水仙,笑道:“睿表哥一番心意,快去抬给六妹妹。”   刘妈妈迟疑道:“需不需要跟太太说声?”   景沫摇摇头:“不用了,我待会跟母亲说。六妹妹身子虚,闻点花香也是好的。快去吧,仔细脚下别摔着。”   刘妈妈得了命,就要丫鬟好好抬着,去六小姐的院子。   景汐气愤不过:“睿表哥一向都是把这些送去大姐姐屋子的,凭什么要送给那姨娘生的?”   景沫看她一眼:“什么叫姨娘生的,她是你六姐姐。”   景汐吐了吐粉舌,气道:“都是睿表哥害你被五姐姐笑话,看我去踢毁了。”就要回头追上刘妈妈。   景沫忙拉着她道:“别闹,母亲正烦着,你安分点,别生事。”   景月也拉着景汐道:“十妹妹,这水仙是二叔婆珍爱,你踢坏了,你是知道她老人家脾气的。”   景汐不乐意地努努嘴,嘀咕道:“难不成送来了,二叔婆还会要回去?”   心里却想着,什么好东西从来都是她和大姐姐得头份,这次连大姐姐都没有,六姐姐就有,她一定要去毁了它!    第十六回 剪水仙触怒 猜心思惹怨   刘妈妈把两盆水仙抬去景秀内室,景秀正在喝药,巧娘看她强撑着喝完,心内难受。从五岁起,就开始喝药,没一日断过,有时看着药,还没入口就吐了。撑了十年,满以为回府有好的大夫,又有良药金方,她的病就能好了。万万想不到才回了几日,还咳出血来,早知如此,倒不如不回府好了。   景秀喝完药,含了两粒蜜饯在嘴里,刘妈妈才道:“六小姐,睿表少爷送了两盆水仙来,叫老奴拿给您赏玩,您看看要摆在屋子哪里好?”   白苏正在屋里给熏笼添炭,看到两盆盛放的水仙,惑道:“这不是二叔婆最爱的单瓣水仙吗?可问清楚了,是不是睿表少爷偷偷拿来的?以前太太喜欢,二叔婆都没舍得送。太太那边怎么说?”   刘妈妈脸色一白,她也担心是睿表少爷瞒着送来的,可大小姐都叫抬过来,她只好道:“老奴问过了,睿表少爷只让拿进来。太太那没问,是大小姐叫老奴抬给六小姐。”   白苏沉吟道:“既然这样,那摆着吧。”   景秀听言,透过绡帐看了眼水仙,慢慢撑起身子道:“别摆我屋里了,一股药味,反把这花香毁了,不如妈妈抬了去,送给喜欢水仙的哪位姊妹,这花也就清净了。”   刘妈妈难为道:“这不太好吧。”   景秀笑了笑:“花开得这么好,姐姐妹妹们想必都是喜欢的,劳烦妈妈大寒天的帮我多跑一趟。”说着,看了眼巧娘。   巧娘会意,从袖子里掏出十文钱,塞进刘妈妈手里:“辛苦您再跑一趟了。”   刘妈妈笑着直往袖子里塞,想起刚才几位小姐争着喜欢水仙,要再随便送给两位小姐,岂不是多得点打赏。   这样一算,刘妈妈欣然应了:“几位小姐都是爱水仙的,那老奴就抬去给其他小姐了。”   景秀含笑着:“有劳了。”又想着道:“抬一盆给大姐姐吧,前儿筵席亏得大姐姐代我敬酒。”   “好。”刘妈妈应着声,要四个小丫鬟抬出去。   白苏去送她们,巧娘看那水仙开得格外好,花又清香,多少不舍,不由得抱怨道:“要送人,也给自己留一盆,在乡下哪里见过这好东西赏玩。”   景秀轻声道:“您没听白苏刚刚说,二叔婆都不舍得送太太,我想这花要不得,免得二叔婆来找我要回去。”嘴里还觉得苦,看盘子里的蜜饯吃完了,就说:“今儿这药太苦,蜜饯都被我吃完了,您帮我去厨房再弄点来,晚上兑着药吃。”   巧娘就走出去了。   景秀约莫睡了大半个时辰,巧娘才回来,把她叫醒道:“幸好咱们没要,二叔婆果然来要水仙,还闹出事了!”   景秀眉心微动,撑起身子,坐起来问道:“怎么了?”   巧娘给她拿了引枕靠着,细细说来道:“我正从厨房拿完蜜饯回来,碰到刘妈妈,她灰头土脸地跟我说,把花抬去大小姐的梨香阁那会遇见十小姐,十小姐二话不说就把两盆水仙都给要去了。后来刘妈妈回外院当值,二叔婆风风火火赶来问花,她说漏嘴,说花在十小姐屋里。二叔婆去了十小姐的院子,结果你猜怎么着?”巧娘突然笑起来,满脸喜色道:“二叔婆一进屋,看见十小姐拿着剪刀把花都剪了,她气得一个仰倒,厥过去了。”   景秀诧道:“怎么会这样?”   “谁知道呢?”巧娘扬了扬脸,又好笑起来,“二叔婆现在还没醒,太太罚了十小姐跪地思过,也是她活该!你是不知道,我从厨房来的路上,特地去十小姐的院子看了看,那里围着不少丫鬟,都在旁笑。她这摘了心肝的十小姐,人小鬼大,净爱干些缺德事,上回送蜘蛛来欺负你,这回教她难受,看她在那哭得要死要活求饶。”   巧娘颇有些幸灾乐祸,景秀略笑道:“您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也爱取笑这些事。”   “我是替你不值,你怎么不想想,那水仙开得多好,哪个不喜欢的理。偏个十小姐都剪了,岂不都是冲着你。我就猜着,是怨恨没送给她,全送来了你,她是对着花,拿你出气呢。你还念着她,教我怎么说你好。”巧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又气又好笑,“可真是歪打正着了!”   景秀默然不再作声。   汐芳阁内,十来个丫鬟妇人战战兢兢,看景汐跪在地上哭个不停:“母亲,女儿知道错了,下回不敢了,求母亲饶了汐儿……”   景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霍氏板着脸孔问:“我再问你,为什么要把水仙剪了?你要不喜欢你送给别人去,怎么就这么不懂事?你看你把二叔婆气得现在都还没醒来,给我老老实实跪着,你们谁都不许求情!”   陈丰家的本想劝解,但看太太这回动真格了,识相地咽下话。太太平时最溺爱十小姐,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十小姐是太太拼了命产下的,当年太太怀胎以为是男婴,就算胎位不正,也一意孤行要产下,活脱脱快掉了半条命,结果孩子一出生,是女婴,可也是拿命用骨血化成的儿,怎么舍得打骂呢?   景沫听说出了这折事,急忙就从梨香阁赶来,看景汐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她忙跪下求情道:“母亲,您别动怒,十妹妹还小,不懂事也是有的,您饶她这回吧!”   “十一岁了,还小,你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从不让我操心。都说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这孩子都是我惯坏了,在家里无法无天。哪个小姐像她这样!”霍氏气得直捂着心口。   陈丰家的拍着霍氏后背道:“太太当心身子,您千万要保重。”   霍氏压下几口气,强硬道:“我没事,我要是倒了,这家也就垮了!你大哥现在还病着,我整日整夜地担心,没一日过得安稳,你倒好,还来给我添堵,不指望你像你大姐姐帮我分担点家事,但你也多读点书,跟着绣娘学女红才是,偏偏什么都学不好,你存心要气死我啊!”   景汐从来没听过霍氏这么大声骂她,听了这些,吓得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大哭起来:“我错了,我错了……”   景沫也红了眼眶,起身劝霍氏:“母亲,您别气了,等二叔婆醒来,我去求她不要怪罪十妹妹,二叔婆平时最疼我,她会原谅十妹妹的。”   霍氏听景汐哭的声音都哑了,心里也是舍不得,在众人劝说下,才消了气。   另一边的蝶心阁,五小姐景蝶和七小姐景璃去梅林折了数枝梅花,插在绣房的汝窑美人觚里,又拿了棋盘来,两人下了几局棋。   景蝶的大丫鬟朱砂急急走进来,把十小姐剪花的事告诉两人,景蝶一声笑,手中执的白棋落地,坏了整盘棋:“本是赢了的棋面,都教我毁了。”   景璃手执黑棋笑了笑,轻柔地道:“五姐姐棋艺向来好,赢了我两盘,知道再赢,我就不陪你玩了,索性故意坏了棋。”她齐齐的刘海儿遮了半张清秀小脸,拢了拢袖挽,把棋子一粒粒捡回棋盘里。   景蝶看她右手腕上的烧疤,目光一刺,伸手握着她的手道:“年初十妹妹拿炭伤你,留下这么大块疤,还没好么?”   景璃收回手:“烫着了又没好的药敷,万幸疤痕不太深。”   景蝶眉角轻拢,表情有几分尖锐:“你何必怕她,你越是这样,她就越欺负你,柿子拿软的捏。”   景璃自顾捡棋子道:“我不比五姐姐,琴棋书画样样都好,父亲多疼爱你,十妹妹也忌惮着你。哥哥的死,我姨娘这些年深居简出,父亲又不去看她,府里下人看我和姨娘不受宠,都怠懒着,我要是跟十妹妹较劲,怕她会欺到我姨娘头上。”   景蝶冷冷地笑道:“就是你这样软弱的性子,才被她欺了去。安姨娘只剩下你,你不争气,你姨娘就只能这样下去吗?你看看六妹妹,她才回府,就已经对付上十妹妹,你怎么不学学她?”   景璃抬起脸道:“什么意思?”   “你我都看到了,水仙花被刘妈妈抬去六妹妹那,不到一个时辰,花到了十妹妹的屋子,你多想想,她从小在乡下长大,哪里见过水仙花,她却把两盆抬出去送人。刘妈妈那人嘴最不严,送花的时候多说了几句话,六妹妹屋里又有白苏提点几句,都知道这花要不得。她却反送去给大姐姐,十妹妹一向和她亲姐姐要好,她要知道六妹妹不要的花,送给大姐姐,岂不恼上十倍。她才想也没想就剪了。”   “这样说,她谁都不送,只送给大姐姐,是故意的!”景璃吃惊得睁大眸子,“原来她有这样的心机?”   景蝶挑了挑秀眉,淡淡地笑:“你还记得她刚回来的那日吗?站在大门前,冰天雪地里一动不动,母亲把她从正门接进来。从正门进从来都是傅氏嫡女,她又顺理成章被记到母亲名下,比我们这些庶出更的脸。你就没想过原因吗?”   景璃握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似乎要捏碎手中的黑棋,嘴里不自然地吐露道:“我只知道她姨娘害死了我哥哥,害得我姨娘成了这样的光景,我就该恨她!”    第十七回 父母命难违 媒妁言无拒   景蝶看到景璃被刘海遮住的双眼闪过寒光,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些深意:“我还以为你真会一直被欺压下去,那我就看错了你。”   景璃目光一顿,垂下脸道:“这些日子都是五姐姐照拂我,如果六姐姐真有这样的心思,那我该怎么办?你会帮我吗?”   景蝶看向美人觚里插着刚摘来的红梅,摇了摇头:“你是知道我的性子,你和六妹妹的恩怨,我帮不上忙。不过我想劝你,不要与她为敌。你可看得出来,因着你我走近,十妹妹近来对你多有刁难,她有大姐姐、四姐姐、八妹妹帮她,而你,什么都没有。”   景璃听了,脸上顿时露出惨然的笑容。过去她常被景汐欺负,在景汐面前,连头不敢抬,但从来没人帮过她,就算景沫公正严明,可到底是她的亲妹妹,她又岂会真的为她做主。   景蝶看不过去,偶尔会站出来维护,两人才走得近,可景汐却把她们二人视为仇人般,还被其他姊妹孤立。   景蝶在府里素来孤傲,与大家都是淡淡的,但也没人敢招惹她。也是因有她照拂,她才勉强好过了些。   现在又来了景秀,姨娘一听说她回府,夜里连连梦魇,现在还得了病害。她多么想帮姨娘报仇。可是,她不知该怎么办?   反而景蝶劝她不要与景秀为敌,要拉拢她……   她该怎么做?   送走景璃后,景蝶端起面前的粉彩花蝶纹茶盅,那杯面上栩栩如生画着两只蝴蝶戏花的图纹,她微笑道:“父亲知道我名字里含蝶,造的新瓷器全是蝴蝶的花纹。”慢慢喝了口茶,胃里有些暖意。   朱砂收拾桌上的棋盘,也笑道:“老爷最疼五小姐你了。”想起刚才两位小姐聊的话,她忍不住问道:“六小姐真是那样的人吗?我听六小姐院子里的下人说,六小姐心地善良,待人又随和,没有一点脾气,怎么都不像那样有心机?”   景蝶看着她,道:“凡事不要只看表面。”放下杯子,又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觉得大姐姐是个怎么样的人?”   朱砂笑道:“大小姐的贤能是滁州大户人家小姐的表率,因为有大小姐,咱们府里的门楣都高了一截。看二小姐嫁得多好,以前小姐你也和二小姐处得来,可是七小姐未免太懦弱了,你最不喜和这样的人来往,怎么会三番五次帮她?”   景蝶淡然处之地道:“都说了叫你不要只看表面,大姐姐是很贤能,可贤能得太过了。你是知道的,那桩婚事是二姐姐抢了大姐姐,害得她被笑话,大姐姐反倒一句怨言都没有,真有这么大度吗?还有七妹妹,虽然她是不太争气,不过也并非真是个懦弱的人,你看她想起六妹妹的眼神。”   朱砂颔首点头,五小姐看人一向准,老爷都常夸她心思玲珑。   这个时候,萧姨娘走进屋子,说道:“我总是说,咱们家的小姐都是知书达理,聪明过人,景蝶你呢,才情不凡,偏偏不是从嫡母肚子里蹦出来的!”   景蝶听这语气,知有不善,忙站起身,搀扶起萧姨娘道:“姨娘,您怎么了,谁惹您生气呢?”   萧姨娘一张容长的脸儿,漆黑的长发高高盘成云髻,穿了件暗紫彩织如意团花锦开氅,腰间绑缚深红博带,显得端庄雅致。   她慢条斯理地坐下来道:“刚刚你说到景沫的婚事,这种事也是你个女儿家浑说的。”   景蝶看萧姨娘一脸郁色,显然有事触动,笑着缓和道:“说的玩笑罢了。再说我都十五了,这些事知道点也不是坏事。”   “你也知道你十五了。”萧姨娘嗔了她一眼。   景蝶便知道又是为她的婚事在着急,她淡淡笑道:“长幼有序,四姐姐还未出阁,您担心我有些早了吧?”   萧姨娘冷冷地笑道:“咱们府是按规矩来的吗?”   “就是因为有前车之鉴,才要按规矩来,有了第一次,要再有第二次,被落了口实,父亲、母亲脸面哪搁。”   萧姨娘哼了一声:“总是坏了规矩,我也懒得去顾及这些个礼节。你的亲事一日没定,我总不放心。”   景蝶道:“姨娘就这么巴不得我嫁出去,我还想在您身边多伺奉几年。”   萧姨娘也不舍得:“儿大不由娘,你又不是嫡女,看得上眼的人家总是不多,倘或再挑几家,就给耽搁了。娘因为是庶出,虽嫁给老爷,也只是个姨娘,就算得老爷敬重怜惜,在这个家里有太太压一层,什么事都做不了主。就连你的婚事,要不是太太这些日子忙着,我三番两次去求老爷,才求来你的婚事我来张罗。不然太太做主,万一随意给你配了人,你可哭都来不及了……”   景蝶漫不经心地听着,不时附和地点点头。萧姨娘却知她又是心不在焉地敷衍,不由得气道:“等过些日子雪停了,你就跟我去慈怀庵上香。”   景蝶愁苦着脸:“上个月不是去过了。”   去庵堂上香,总是会约着些往来太太去,明着上香,其实是相亲的两家长辈互相看看晚辈。   萧姨娘板着脸道:“上个月,人家袁太太还没来看你,你就出了那个百字令,把人家公子难倒了。外面还有传你性子傲气,看哪家公子还敢娶你,这回我好不容易物色到一个有才学的,你不许再胡闹……”   景蝶成日听这些话,有些腻烦道:“姨娘,家里不是只有我的婚事这么一桩,您多关心关心府里的事吧,我听说父亲昨夜没回府,肯定忙得一整夜没睡。您赶紧去做点膳食,等父亲回府,派人送去。”她站起来,对着萧姨娘福福身,“我去看书了。”说着,头也不回地绕出屋子。   萧姨娘气得直捶胸。   傍晚时,景秀躺在床上,巧娘陪着她说话,说起刚打探来的消息:“二叔婆是醒来了,可还没消气,听说那两盆水仙是二叔婆的大儿子从福建送来的,不止稀有,还因为二叔婆膝下只剩这一个儿子,一年才难得见一回,二叔婆睹物思人,心疼得不得了。太太一个劲赔不是,又要十小姐磕头赔罪。大小姐、四小姐、还有八小姐都在求情,只等老爷回来,这事才算个消停。老爷罚了十小姐跪地一晚。”   景秀心里一动,“嗯”了声。   白苏进了屋子,后面跟着个丫鬟,白苏介绍道:“她叫朱砂,是五小姐身边的大丫鬟。”   朱砂忙蹲下身,给景秀行礼:“奴婢朱砂,见过六小姐。”   “快起来。”景秀看了眼朱砂,白白净净的,一张笑脸,手上还拿着几本书,她笑着道,“朱砂姑娘来有事吗?”   “我们小姐知道六小姐生病,怕您嫌闷,派奴婢送两本书来消遣。”就把书递给白苏。   白苏拿过去给景秀看了看,是两本传记,景秀笑道:“替我谢谢五姐姐。”又看了眼巧娘。   巧娘早就准备好了赏钱,正要递给朱砂时,朱砂忙推道:“还请您收回,要是五小姐知道,会打死奴婢的。”   巧娘和景秀俱是一愣,景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五姐姐很会教导你们,还是替我谢谢她,等我身子好些,一定去看望五姐姐。”   朱砂应了是,再一俯身,转过身子离开。   说了两次谢谢,第一次只是敷衍和淡然,第二次明显真诚些,还说来回访。如果不是自己不要赏钱,是不会回访的吧?   六小姐果然有些不一般。这是朱砂见完之后的感觉,立刻就回去告诉了景蝶。   景秀随意翻起一本书来,其实很多字她都是不认识的。她在萍乡的时候,因为每日都要吃药,请的大夫看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开的药方总是缺斤少两,收的药钱却高,甚至拿些劣质的药来糊弄。后来发现不对劲,她才开始识字,把药方看明白,又核对药物。乡下人都是斗大的字不识,她认识的字也很有限。   略略翻了一页,她也不是很能看懂,不由得叹口气。   白苏道:“奴婢那里有一本《千字文》,要拿来给六小姐看看吗?”   景秀微微一笑:“好啊!”   白苏拿了书来,笑道:“府里开了家学,平时小姐们都跟着女先生念书,或是去绣楼做女工。六小姐病要早点好,好了就能跟她们一起念书。”   景秀点点头,神色间很是憧憬,嘴角噙着笑道:“以前在萍乡时,常听码头那边的说书先生讲书,说的多半是些名人纪实,像是西楚霸王、精忠岳飞、杨家将等,听得多了,倒是很喜欢那些故事……”   “原来六小姐喜欢那些英雄事迹。”白苏笑道。   “是啊,大约是觉得他们身上都有种坚韧不拔的气概,很能激发人心,我一有时间就去听讲书。只可惜现在听不到了,只能靠自己看懂。”   白苏直点头,把床榻边的盏灯挪近了些,将灯剔亮,轻声道:“慢慢看,仔细伤了眼睛。”   景秀认真翻阅起来,突然抿唇低声一笑,白苏听出笑得怪异,忍不住抬起头看着景秀,这一看,就瞥到书里夹着的一张信笺,她惊得脸色一白,不顾规矩伸手夺过景秀手上的那本《千字文》,急急道:“奴婢真是该死!”   景秀认真道:“那本书的扉页上写了名字,我看到了。”   白苏峨眉大蹙,神情羞愧:“奴婢糊忘了。”   景秀仔细看着她细细的弯眉,很是温婉。   府里的丫鬟过了二十岁没有配人的话就要放出去,景秀知道这个规矩,白苏有十八了……还有两年,她就能熬到出府,与这本书的主人得见。   只是却熬不到了……    第十八回 偏寻根究底 定游刃有余   远香堂里,处理完景汐的事后,傅正礼脸色不虞,霍氏看他一脸劳碌,十分关心道:“老爷昨夜没回府,一晚上没睡吧,我马上叫人去备晚膳,今晚就早些歇息。”就要出去喊丫鬟进来。   傅正礼叫住她:“行了,萧姨娘那备好了,我去她那用膳。”还没换衣服,就走出去了。   霍氏神色一冷,陈丰家的看傅正礼刚进屋一会儿,就大步流星出来,她忙往里屋去,看霍氏神情,安慰道:“老爷大概是去府衙了……”   “去萧姨娘屋子了。”霍氏敛色,坐下来,“老爷总说萧姨娘最体己人这话一点不假。刚回府,她就备好了膳食,我知道老爷忙了一日一夜,回来就该为他准备晚膳,却全忘记了。”   “太太别多想,这不能怪您。老爷从不过问内宅中事,哪里知道当家的苦衷。您要掌管中馈,多少琐碎事要打理,又要照顾哥儿姐们,今儿是被十小姐的事牵绊了,才没顾上,当中辛苦老爷是明白的。”   霍氏颔首,说起景汐的事来:“刘妈妈说那水仙是送给景秀的,是景秀不要,打算送给景沫,被景汐抢了去,是这回事吗?”   陈丰家的小心翼翼点头:“是这样。”   霍氏就沉思起来,过了会才道:“你觉得是不是景秀有意送给景沫?”   “这可不好说。”陈丰家的忙道,“刘妈妈说,抬去六小姐屋子的时候,六小姐看都没看几眼,怕屋子里的药味坏了花香,才抬出去送给其他小姐,要送大小姐也是临时惦记起大小姐代她敬酒,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预料到后来这些事。再说了,都是巧合碰上十小姐,不然抬到大小姐屋里,也不会出这种事。”停了口气,看了眼霍氏,又道:“我多嘴一句,倒是觉得,六小姐不要花,大概是睿表少爷送的缘故。您看她见过睿表少爷一面后,晚上还咳出血来,是不愿接受睿表少爷送的花。”   霍氏微微一点头:“过会把白苏喊来,我听听她怎么说。”   陈丰家的应了是,立刻去请白苏。   半个时辰,白苏来到远香堂,霍氏问了今日发生的事:“……当时你也在屋中,跟我细细说清楚。”   白苏如实禀道:“刘妈妈送了两盆水仙花来,六小姐在喝药,屋子里一股药味,六小姐怕把花香搅坏了,叫刘妈妈抬出去送给其他小姐,想着入族谱那日,大小姐帮她敬酒,就说要送一盆给大小姐。”   霍氏颔了首,又问:“她单单只说送给景沫,你觉得会不会有意为之呢?”   白苏脸上仓皇,想了好半天,斟酌道:“应该不会。”   霍氏“嗯”了声,也许是她想多了,本来是个极小的事,偏偏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还惊动老爷来善后,往日这种事一贯是她来处理,她才觉得有些蹊跷,要了解清楚才好。   当家这么多年,最容不得那些聪明的人在自己眼皮底下闹事!   景秀卧在床头看《千字文》,这是认字入学的基本,简单的字她也都认识,看起来不费劲。   正看得认真,外面巧娘撩开帘子进来,紧张道:“我看白苏被远香堂的丫鬟请去了,会不会要告诉太太什么话啊?我就知道她被拨来这,准没好事,她又是个心思剔透的人,怕是她看出什么了……”   景秀看完这页,放下书,轻声道:“她不会多说什么。”   整个傅府,霍氏最信任的是陈丰家的,陈丰家的是霍氏陪房,后来嫁给了傅府的外院管事陈丰,两口子只有陈胜这个独子,霍氏见他们为府里劳心劳力,就帮他们一家脱了奴籍,还要陈胜做了傅景荣的陪读,准他参加科举。可惜他没能考中秀才,后托霍氏人情,去傅氏族学里帮忙。   陈胜到了娶亲的年纪,霍氏屋里的五个大丫鬟正当适龄,打算许配一个给陈胜,五个丫鬟中白芷年纪最长,霍氏选中了她。两人的亲事就快定下时,陈丰家的却说想把白苏讨去。   原来陈胜相中的是白苏,却不好意思提。陈丰家的素喜白苏勤奋又细心,见儿子对白苏上心,就到霍氏跟前把和白芷的亲事推了,反而要了白苏。   白芷亲事被推,闹出笑话,以为是白苏暗地捣鬼,两人因这事红了脸,几次当众吵起来,霍氏知委屈了白芷,算作惩罚,把白苏拨来景秀这里。   巧娘看景秀一副走神的模样,犹豫道:“你以前跟我说,你在府里做好了准备,是不是笼络了白苏?”   景秀回过神点头,灯烛的暖光照在她脸上,有种静谧的流光。   她没得天花死去,却患了一身病,病得只能躺在床上,可一心想着要重新回到这个地方。十岁的时候,当不用躺在床上喝药,能走路不喘,她就开始谋划。四年的时间,千方百计去了解傅府的情况,最终找到了白苏。   那时白苏还只是伺候在霍氏身边的二等丫鬟,在府里又是签的死契,一辈子都要待在府里为婢。可她在外有个青梅竹马的冯生,她一心想要出府。   有一次,霍氏去庙里拜佛,遇到宵小劫财,当时白苏帮霍氏挡了一刀,回府后,霍氏就把白苏提拔成一等。这件事,是景秀和白苏里应外合。   白苏为了供冯生读书,才兵行险招。   事情的进展都很顺利,白苏在霍氏身边尽心尽力服侍,又得了头等大丫鬟的职。可她年纪越来越大,要被许给陈胜,白苏没有办法,去找景秀商量。   而景秀一直在等回府的机会,这个时候,终于被她等到了……   只是这些事景秀都没告诉巧娘,她做的是会没命的事,巧娘早在外成了家,还有个失散的女儿,景秀不敢告诉她。就算和白苏所做暴露了,巧娘不知情,也不会受牵连。   巧娘若有所思:“难怪我看她总是在提点你,今日要不是她说水仙花不能收,咱们才躲过一劫。可她为什么会帮你?”   当中复杂,景秀不想说太多,只道:“她不想嫁给陈胜,要我帮她。”   白苏觉得陈胜不是个可托付终身的人,就算没认识冯生,也不愿嫁给他。照白苏的说法,陈胜一无大志,霍氏本想器重他,为了让他参加科举,特意脱了奴籍,可他只考一回童试,落榜就没了斗志。二无主见,他和霍氏屋里的五个大丫鬟都有来往,明明心里中意白苏,非要等到霍氏定下白芷,才去告诉他娘,伤了几人情面。三无胆识,就算喜欢白苏,他还要他娘到霍氏跟前讨要,自己不敢担着。   巧娘紧张道:“你怎么帮她?你自己都是一副病怏怏的身子,哪里还能帮别人。”   景秀微微一笑,她以前还未想到法子,却送来了一个机会。   有的时候,自以为谋划得滴水不漏,却往往时有偏差。   世事无绝对,凡事都有意外,就好比邓睿……   她决定一试,对巧娘道:“前日邓睿送来的簪子,您帮我找出来,明日我想佩戴。”   巧娘不知其意,看她目光镇定,没多问立刻去找簪子。    第十九回 世事无绝对 姊妹各心思   第二天天刚亮,景秀喝了药,起床梳妆打扮,梳了百花髻,把邓睿送的那支翠玉步摇别进堆纱花里,步摇在纱花的衬托下如众星捧月般,摇摇曳曳。又穿了件沙绿色襦袄,月白色挑线裙子,婷婷袅袅,如春日枝头的嫩芽。   白苏看她今日穿得清雅脱俗,不禁笑道:“六小姐今日气色好多了,打扮得也是人比花娇。”   景秀冲她抿唇一笑,走到床头拿了两本传记:“我不大识字,辜负了五姐姐一番心意,你陪我去把书还给她吧。”   白苏点点头:“起来走动走动也好。”就要给景秀披件松花绿镶白羽毛披风,被景秀阻止道:“穿得很厚实,捧着手炉就不冷了。”   白苏撑起了伞,扶着景秀往外面去。   踏出清风阁,西厢院笼罩在一片白雪皑皑中,景蝶的蝶心阁靠近木香榭,有一条花墙夹道,途中越过梅花林,再过铺着碎纹石子的雨廊,也不算太远。   昨日二叔婆闹了那样大的动静,邓睿又是个肆意的人,既是他瞒着送水仙闯出大错,为了和府中交好,想必他今日会来赔罪。   想到这里,景秀步子略显轻快地走在被扫过的鹅卵石上,路上丫鬟看到她,纷纷惊叹,原来这就是六小姐!一时景秀经过哪里,就引起了注目,全都仔细盯着她看,景秀只是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配上一身如嫩芽的装扮,让人如沐春风。   到了蝶心阁,景蝶刚给霍氏请完安,正要躺在书房的炕上看书,听朱砂说景秀来了,她微微一愣。昨日她也不知怎么心血来潮,让朱砂送了两本平日爱看的传记给景秀,朱砂回来交代景秀接过书的表情。原来这位从小在外长大的六妹妹也是个妙人呢。   景蝶从炕床上坐起来,请景秀进来。   门口丫鬟打了湘妃色软帘,景秀踏进屋,书房宽敞雅净,葫芦藤的落地罩后摆着张紫竹藤心大炕,虽没有她住的大暖阁那样暖和,却闻到一股浓浓的书卷味,她的笑容就有些苦涩。同样是庶女,为了认字,她唯一看过的一本书,还是从萍乡的老秀才那借来的《三字经》。   而景蝶的书房里,用两个紫檀木博古书架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书。   唇角的苦涩也只是一瞬,就化成了盈满笑意:“是来谢谢五姐姐送的书。”从白苏手中拿过两本传记,递给景蝶道:“只是我识字不多,它认识我,我却未必认识它。”   景蝶听言,轻轻浅浅一笑,并不接过书,说着:“倒是我的不是。”携了景秀的手坐下,对朱砂道:“把《字汇》和《正字通》找出来,再拿两本描红册子来。”   景秀不由得惊讶。   景蝶笑道:“给你看的两本传记是我刚识字那会,父亲送给我的,你知道我用多长时间看懂的吗?”   景秀有些意外地摆了摆头。   景蝶竖起一根手指来:“一个月,一个月时间我看懂了,很多不认识的字边翻《字汇》,边标注边读的。你看……”从景秀手里翻开一本,指着道:“后面满满都是标注。”   景秀微愣,她当时只是粗略翻了一页,却未注意这些标注,脸就低垂了下来。   景蝶看见,微微一笑,从朱砂手里接过两本书和描红册子,落在传记上,堆得有些高:“父亲很喜欢我们女孩儿多读点书,拿回去慢慢看,不懂的地方可以经常问我。这两本描红册子还是崭新的,慢慢照着描。”边说着,边要朱砂端笔墨纸砚来,放在黑漆大画案上,提了袖子,沾墨在描红册子上描字起来,一面教道:“也不知你学过写字没,现在开始起步虽晚,不过多用心,还是可以赶上。记住,描红的时候姿势要摆正,写的字才好看,笔画要从左到右,从上到下,起笔逆锋,收笔提气,笔锋才好看……”   这就教起来了……   景秀不禁失笑,听说这位五姐姐不仅有才气,还有傲气,府里的下人见到她,多是敬而远之。   怎么会对她这样亲和?   不过,有个这样的先生,她还是听得很认真,眼睛直直盯着景蝶描字。   景蝶描了一排字后,要景秀起笔学着描红。   景秀见她教得很有耐心,不敢怠慢地坐直了身子,拿笔沾了浓浓饱满的墨汁。以前也有人教过她写字,教的时间很短,她也就会写些简单的字,还有自己的名字罢了。   景蝶看她眉目低垂,目光柔和,神情清越,瘦削的肩膀不紧不松,哪里有那日回府时的拘谨无措?提笔时,胳膊手腕姿势很正,悬腕端庄,背挺腰直,再看她笔下描的“正”字,她目光烁然一跳,唇角化成若有若无的一笑:“谁教你写字的?”   景秀笔尖一颤,收笔就有些偏了,她想了想:“是巧娘。”   景蝶却挑了挑眉,她从六岁开始练字,楷体、草体、隶书每种都练过,平时也喜欢琢磨这些字体,她看了眼景秀的提笔和描字,就知道是位男子所教!   她却也不道破:“这本描红册子是描的簪花小楷,把这个描好了,也可以学描其他的。你拿回去好好描红!”   景秀含笑着接了,见景蝶吩咐小丫鬟来收拾,不再教练字,她轻轻地呼了口气,心里总觉得这位五姐姐非同一般。   丫鬟来收拾笔具砚台的时候,门外有人传话,萧姨娘来了。   景秀知道是景蝶的生母,帘子一撩开,她忙站起来,行了家礼:“萧姨娘。”   萧姨娘急急走进来,本是一脸喜色,在看到景秀的时候,笑容却敛起来了,又很快露出柔和的微笑,十分亲切道:“是景秀啊,快起来。”目光看向景蝶。   景蝶解释道:“六妹妹是来向我讨教书法的。”   萧姨娘含笑着点点头:“练字好,练字静心,你五姐姐就热衷这个。”   景秀捧起桌上的书和描红册,笑道:“多谢五姐姐的教导,这些书我会尽快看完。”对萧姨娘又福了福身子:“出来也久了,该回去了。”   萧姨娘也只是勉强颔首:“以后多过来坐坐。”   景蝶也不多留,就叫人送景秀出去。   小丫鬟打了帘子,景秀和白苏走出去,微微听到里面萧姨娘欣喜的声音:“……昨晚在老爷那里听来一桩大事……”   她走远了,后面的话断断续续,听不清楚。    第二十回 冤家横生事 表少诚求娶   景秀绕出蝶心阁,闻到梅花扑鼻的清香,她抬起头看了眼,远远地,却看到一抹淡紫的身影,手中还握着几支鲜艳红梅。   白苏辨出是景璃,在景秀耳旁道:“是七小姐。”   对面的人埋着头走路,经身边的丫鬟点醒,倏然抬起头。   景秀看到那飞逝的一抹狠戾,她的身子微微一晃,再看时,却看景璃被刘海遮挡下的眼睛垂了下去。   听巧娘说,她娘和安姨娘曾经认了姊妹,娘进门时,几乎没人正眼瞧她,只有安姨娘偶尔看看她。可是安姨娘两岁的儿子康哥儿被掐死,而当时只有娘去过。正因如此,安姨娘才会指罪娘。   若想调查当年的事,她还得去见见安姨娘,了解情况才是。   可照景璃方才的那抹目光,怕是很难见到安姨娘。不过,她和景璃都是因长辈的恩怨牵扯,本身该是没什么敌意的。   这样想着,两人已经在一条道上相遇,景璃梳着齐刘海,尖尖的瓜子脸,一双杏眼,眉弯嘴小,唇瓣紧紧抿成一条线,目不斜视地从景秀身旁走过。   这条被扫过雪的开径,不是太宽,两人走有余,但是景璃和她身后丫鬟并排走过景秀,三人就显得有些窄了。   景秀不好避过,侧身时被景璃手肘碰撞,险些歪倒在一旁雪地上,幸而是身后的白苏扶着。   白苏刚想张口,被景秀拦住,摇了摇头。   景璃笔直就往前走,头也未回。   白苏扶紧了景秀,突然看到景秀头上的那支步摇不翼而飞,讶道:“那支碧玉步摇不见了!”   未走开的景璃听到这句,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而这时,刚请完安的其他小姐也正往西厢院的路上走着。   景汐自打昨日罚跪后,规矩了许多,话也少了许多,一路上都是景月在笑语,她闷闷不乐地兀自赌气。   几人正走着,却看梅林那头挤了不少丫鬟妇人,似乎在寻找什么?   景月眼尖,在人群中看到两抹身影,指着道:“那不是六妹妹和七妹妹吗?她们怎么会在这里?”好像又记起什么事来,“昨日我屋里有丫鬟看到,五妹妹的大丫鬟朱砂去了六妹妹的屋子,手上还拿着两本书呢?”   景月这样一说,几个小姐都带着点诧异。   父亲喜欢会念书的女儿,就在景蝶的阁楼里修葺了座书房,还带她去玲珑十二馆挑书,府里的小姐只有她有那样大的书房,她们姊妹去家学念书,有时会找景蝶借书来看,可景蝶总是委婉地推脱了。   这次竟主动把她珍藏的书拿去给景秀看?   景月看着那边的一绿一紫身影,就笑了起来:“五妹妹和七妹妹这些日子走得近,来了个六妹妹,正好中间不缺数了,五六七,多好。”   景沫听言,望过去,看周遭的丫鬟都在雪地里翻找,她抱紧了手炉,迈步走过去。   景汐把景月的话听进,捏了捏小拳头,三个讨厌鬼走到一块了!她赶紧跟了上去。   景月看她们都走过去,挽着景兰手道:“八妹妹,我们也过去看看。”   白苏叫了西厢院的些丫鬟妇人寻步摇,一时众多人围着梅林在雪地里翻找。   景沫走上前,问白苏:“怎么了?是什么不见了?”   白苏边在雪地里找,边急着道:“是睿表少爷送的支碧玉步摇,通身透绿,价值不菲,还是奴婢早上给六小姐插的,这会就不见了踪影。”   景沫微微颌,目光转向景秀,看她通红的脸上布满焦急,认真在雪地里翻找,再看景璃也在和丫鬟弯腰寻找。她忙转身吩咐道:“六妹妹的碧玉步摇不见了,大家快帮忙找找。”   众人闻音,就遣了身边的丫鬟去寻。   只有景汐听了,嘴角挂了一抹狡诈的笑意,拉着自己的贴身丫鬟豆蔻去一旁无人处,在豆蔻耳旁说了一通。   豆蔻一惊,弱弱地道:“这样好吗?”   被景汐大眼一瞪:“这都做不好,看我今晚不打死你!”   豆蔻忙缩着身子去了。   景汐英气的小脸充满着扬扬自得,就连昨夜跪了一晚的膝盖都不疼了。   彼时另一头,邓睿一早就从南沙胡同坐轿来涧溪巷,正是为昨日送花惹出事端来赔罪的,生怕因这事开罪了景秀,而让她心生芥蒂不理他,所以一早连族学都没去,就来了傅府。   坐在外院前厅等到这会,刘妈妈去通传了几次,还没消息。他环抱着臂膀,耐着性子等候。刘妈妈一直在劝他回去念书,把霍氏的话反反复复说了几遭,被邓睿一个凶恶的眼神瞪过来,刘妈妈哑口无言了。   霍氏在内院,正和几个大管事还有执事妈妈商量赈灾的事,听说邓睿还没走,交代完毕后,要人请他进来。   邓睿进了远香堂,规矩地给霍氏请了安:“表侄儿给大舅母请安。”   “别拘着礼了。”霍氏坐在太师椅上,脸上微带着笑,吩咐丫鬟看茶,这才道,“你刚进来也看到了,屋子进进出出的都是人,只因过两日就要施粥,大舅母实在不得闲,才怠慢了你。”   邓睿满脸羞愧道:“是表侄儿的不是,昨日犯错,得罪了几位表妹,让大舅母为难,今日特意诚心道歉。”   这话说得不止霍氏满面惊讶,就连屋子里的陈丰家的,还有白芷等几个大丫鬟也是讶然。邓睿来府总是嘻嘻哈哈的模样,吊儿郎当的不成正经,这会端的气度低下,语言诚恳,与往日大相径庭。   再看他穿了件碧海祥云式白蟒袍,头上戴着洁白皮貂帽,一副矜贵书生打扮,看上去目似朗星,也是秀丽人物。   霍氏就笑起来:“一家子骨肉,快别说这些见外话了。”   邓睿面上一喜,跪地就是叩首一拜道:“表侄儿年幼丧母,父亲续弦,继母又不容我在家,终日浑浑噩噩过日子,几年前在私塾与人不合争斗,要不是大舅伯和大舅母搭救,表侄儿还在牢狱里蹲着。来了滁州,心里一直把大舅母当再生父母,把几位表妹也当自己亲妹妹似的,凭我爱吃的,或得了什么珍稀宝物,头个就送来给表妹们。又一处陪着玩笑,纵有不合规矩的地方,心里也把几位妹妹敬着,万不敢在妹妹们跟前有错处,伤了和气。我也知道我书念不好,考不了功名,一无是处,但也从不放弃,哪怕再读个二三十年书,也要考个功名在手。可如今已快二十,只求大舅母念在侄儿一片赤诚的分上,许个表妹为妻,将来一心一意待她,定不会负她!”   这就来求亲了?   屋子里的人震惊得不得语。   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位睿表少爷如此口才?   梅林里,十来个丫鬟妇人拿着雪撬或扫帚在雪地里寻步摇,白苏怕景秀吹了风寒,陪着她站在不远处的廊檐下。   突然听到一声惊叫,有人高嚷道:“找到步摇了!”众人闻音都望过去,是个未留头的小丫鬟,她指着地上道:“奴婢亲眼看到步摇从七小姐的袖子里掉下来!”   那丫鬟正站在景璃身旁,景璃突然听了此言,惊得愕然抬起头,满眼不可置信,直摇头道:“不是,不是我……”   景秀在廊檐下听到,目光一闪,急急走过去,白苏忙撑了伞跟上。   景沫走到景璃身旁,看到她脚下的那支碧玉步摇,弯腰捡起来,看景秀走过来,拿着步摇柔声问:“六妹妹落的是这支簪子吗?”   景秀看到步摇,眉眼措然,抿紧了唇瓣,眼睛望在了景璃脸上,只见她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脸色白得无一丝血色,身子还在瑟瑟发抖。   她正犹豫间,却有妇人道:“就是这支步摇,刚才六小姐从屋子里走出来,奴婢看六小姐打扮得清丽脱俗,跟画上的仙女似的,别提多漂亮了,忍不住多看几眼,就看到六小姐头上簪了这支步摇,一模一样。”   也有丫鬟认出来道:“奴婢也看到这支步摇了。”   景沫蹙了蹙眉,转眼就问景璃:“你怎么说?” 第二十一回 栽赃成嫁祸 表里不如一   景璃面无血色,身上披着的半新不旧银鼠皮斗篷,被吹翻了帷帽,任由风雪刮在脸上,吹乱那头齐齐的刘海儿,露出一双含泪的眼眸,她手中还紧握着几枝艳丽梅花,好半日才恍惚道:“不是我,我没有拿她的步摇!”   她的大丫鬟茴香也连着摆手道:“七小姐刚才只是和六小姐打个照面,话都没说上,绝不会拿六小姐步摇。”目光带着乞怜望向六小姐:“六小姐您说说话啊!”   景璃看自己的丫鬟向景秀求情,脸色变得更惨白,回头看了眼茴香,茴香才住了嘴。   景秀双眸微睐,颔首道:“大姐姐,这中间可能有误会。”目光就转向那个未留头的小丫鬟,小丫鬟看景秀眼神,脸一慌,忙转过去。   景秀微微一怔,栽赃嫁祸!   景沫也看到那小丫鬟异样的表情,就思忖起来。   景汐在旁看戏,心情顿时大好。幸好她机灵,叫豆蔻传话下去,谁找到步摇,第一个拿到她跟前,院子里的丫鬟可没人敢不听她的话。   正暗自得意,景沫的目光突然扫过来,定在她脸上,她也不羞愧,睁大眼睛回望着景沫。   景沫微不可及叹口气,转过脸道:“一场误会,步摇被雪埋着了,七妹妹正好走在那,小丫鬟一时看错,以为是从七妹妹袖子里落下的,都是误会。六妹妹的步摇找到了,大冷天的,大家都散了吧!”   丫鬟妇人们唏嘘不已,正要散退。   景汐冲过去:“不是误会,就是七姐姐偷了六姐姐步摇。”她义正词严地道:“定是她姨娘病了,她没银子买好药,看到六姐姐头上的步摇贵重,见财起意……”   景沫几次打眼色,叫她住嘴。景汐浑然不顾。   景月瞧见,忙拉着景汐道:“十妹妹,我看真的是误会,七妹妹什么性子大家都知道,不会做这种闺阁丑事,坏了清誉。”   景汐挥开景月的手,走到景璃跟前,咬牙切齿地道:“七姐姐你自己说,你有没有偷六姐姐的步摇?你不老实交代的话,我们就到母亲跟前去理论!”   语罢,就拉起景璃的胳膊。   景璃连连后退,满面涨得通红,尽是惊慌失措。   景汐气鼓鼓地瞪她,大声喝道:“你说你说,你有没有偷六姐姐的步摇?”   景璃泪眼迷离地抬起脸,被景汐一个凶恶眼神瞪过来,虚弱而又无力地吐道:“是我偷的……”   四个字如断弦般刺耳地在景秀耳里回荡。   景汐听景璃承认,兴奋不已地笑起来:“听到了吧,是她自己承认偷六姐姐的步摇。”转脸望向景秀,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六姐姐,你要怎么处置呢?还是交给母亲处置?”   景秀没有想到刚才走路还有意碰撞她的人,转脸在景汐面前就矮了气势,明明不是她偷的,竟亲口承认了。   这样大的罪名,扣在景璃头上,她的名声会全毁了,要是还闹到霍氏跟前,事情就更严重了。   德行有失的小姐,会有什么下场?   景秀不敢想下去。   景沫看情势,拽着景汐的胳膊,拉到一旁没人处,小声道:“事情到这里就作罢,别再闹了,越闹越大,母亲迟早会调查出来。”   景汐嘟着唇道:“难道母亲会为了两个姨娘生的为难我?”   “你别再自作主张了。”景沫气急道。   景汐却不管,撒手跑到景秀跟前道:“七姐姐都承认了,六姐姐还不处置吗?那我就派人告诉母亲,要母亲来处置。”   景秀眉心一拧,知景汐是在逼她惩处景璃。她们都是姊妹,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她要真惩了景璃,景璃对她还不更加怨恨。   偏偏景璃还不为自己辩解,她就真的这样胆小怕事吗?   景汐看景秀一句话不说,高声指挥道:“七姐姐偷六姐姐步摇,你们快把七姐姐交给我母亲处置。”   景璃脸色不禁变了:“不要把我交给母亲……”   她的丫鬟茴香跪在冰冷的雪地里,哭求道:“大小姐,求你原谅我们小姐。”   景沫蹙眉望着景汐,景汐闪躲过目光,叫两个力大的妇人把景璃拉走。   就在两个妇人用力把景璃拉起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慢着!”   远香堂里,霍氏听了邓睿那番话,脸上的笑容愈加柔和,忙拉起他道:“别跪着,快起来说话,你可真是懂事了。小时候二叔婶把你抱来,我一看到就喜欢,大大的眼睛骨碌骨碌直转,一见我,就扑到我怀里,奶声奶气地喊着‘大舅母’,那时心里却巴不得你喊我母亲。我当时就在想,日后要有个女儿,就把女儿许给你。今日你当着我说了这些话,知道你把那些表妹们待成亲妹妹。有你这个表哥,是她们福气,可你心里到底中意哪个表妹?”   邓睿满心欢喜,正了正嗓子,很是小心地道:“表侄儿这胡活了十九年,不明事理,却一心想求娶个温柔贤惠的媳妇管教我。前几日给六表妹送礼,看到她娴静温婉的模样……”停下话,就低头作揖道:“还望大舅母成全,让睿儿娶了六表妹。”   霍氏的笑容看上去就有些为难起来,半天没说一句话。   倒是陈丰家的抢白道:“哎哟,睿表少爷,您是个读书人,大明律法也熟读过百遍,我们六小姐还没及笄呢?这亲事提得早了点吧!”   邓睿笑得促狭:“是表侄儿心急了些,六表妹才被接回府,大舅伯和大舅母舍不得,我是怕提得晚了,大舅母把六表妹许给了他人。”   霍氏勉力笑道:“难为你心地坦诚。倒不是大舅母舍不得,这件亲事,大舅母也有为难之处,虽然景秀记在我名下,可这十四年在外长大,纵然温顺知礼,却是个有主见的人。自古婚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傅家却一向要看孩子们的意愿,姻缘姻缘,总得有个缘法,免得结成冤家了不是?景秀才刚回府,和她姊妹兄弟都来不及相认,荣儿又在病危,亲事还得缓缓。”   意思是要娶景秀,还得看景秀愿不愿意。   邓睿听出了意思,眼睛就黯下来。   霍氏笑了两声:“俗话说得好,有事者事竟成,你是个实诚好性的,景秀总会明白你的好。”   邓睿低低“嗯”了声,又重新振作道:“前日都是我莽撞犯错,不知六表妹会不会怪我,能不能去她跟前赔礼道歉?”   霍氏有些犹豫,看了眼陈丰家的,陈丰家的笑着给邓睿斟了杯热茶:“可不巧,近日六小姐夜里染了风寒,吃着药呢,睿表少爷就别去了,省得过了病气。”   邓睿却固执道:“是不是因为水仙花的事,六表妹心里难受,才染了病?”   霍氏笑着不座声,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慢啜了口茶。   景秀那丫头不喜邓睿,这个时候,她还不能强为难她,暂时还是不要让邓睿去见她,免得再生出事。等那件事一结束,却也由不得她了!   邓睿看霍氏不言语,不由得一阵丧气。   这时,有个丫鬟在帘子后张望,陈丰家的看见,忙轻脚走出去,丫鬟把西厢院的情况道来,陈丰家的心下一惊,忙道:“怎么闹成这样?”转念又诧道:“你刚刚说六小姐头上戴的步摇,是睿表少爷送的?”   小丫鬟不明就里,点点头道:“白苏姐亲口说的,是睿表少爷送的步摇,说很名贵呢!”   陈丰家的颔首,又谨慎道:“这件事别闹大了,你快去跟大小姐回禀,只是一场误会。再跟院子里的下人招呼,千万别传出去,不然七小姐名声不保,还牵连各位小姐声誉。”   小丫鬟忙应声跑开了。   陈丰家的心里掂量着,六小姐还在服药,怎么突然起床,簪了邓睿送的步摇,还闹出这样一桩事来?   她不是不喜邓睿吗?   还是为了讨太太欢心,不敢违逆太太的意思?   陈丰家略一踯躅,转身踏进厅堂里,听到霍氏在和邓睿聊学业来:“……眼看着,马上就要去县里参加县试,你可得用功念书,族学里今年有不少要参考的,他们年纪还都比你小,你这做表兄的,总得做出个榜样来……等过些日子,季先生要来族学坐馆,他在京里是有名的学识渊博,以前还教过太子,你舅伯也对他推崇备至,要不是和我们有家学渊源,还请不到他,以后更要多听先生讲学……”   俨然一副做母亲的口吻。   陈丰家的在旁看着,眼眶不禁湿润,这样的光景,在荣哥儿十五岁那年参加童生试的时候也是说过的。荣哥儿随老爷,是个有才学的,头回童生试就中了秀才。   如今荣哥儿一病不起,每每躺在床上,还是把书拿在手上。那个样子,真教人不忍心看。   霍氏说完了话,陈丰家的也醒过神来,偷偷拿衣袖揩了揩眼角,再看邓睿听得认真,没有半点不耐,看来真是长进不少。   就附在霍氏耳旁,把外头的话传达,霍氏眼角一挑,脸上流露出几份冷峻,陈丰家的又轻声道一句:“大小姐也在那里。”   霍氏才安下心来,看了眼邓睿,笑道:“告诉你个好事,你前儿不是送了支步摇给景秀吗?她这身子一好,能出来走动,就把步摇戴在头上,想来那孩子也对你上心,你可得认真念书,考取功名再来八抬大轿迎她,那可就是双喜临门了。”   邓睿蓦然听了这话,喜得眼睛大亮,他还以为景秀一定不会戴,怎么也料不到戴在头上了。他忙站起来鞠躬,连连道:“一定一定,表侄儿一定不辜负大舅母厚望,也不辜负六表妹心意。”   霍氏满意地笑了笑,又说了几句家常话,就让他回去了。    第二十二回 徐恒辨真相 庶出苦难诉   徐恒每隔两日就会去西厢院为景秀把脉,今早正走到梅花林,就看到围满了人,又听到一旁的议论声,那位七小姐跪在雪地里哀求,让他有一时错觉,想起那年……   顾及男女有别,本该是要回避,转走另外一条路,却怎么也挪不动步子,忍不住出声阻止。   大家听到一个男子温醇的声音,全回过头去,看徐恒撑着伞,站在不远处,他肩上背着药箱,微垂着脸对所有小姐拱手作揖道:“有失礼仪之处,望各位小姐见谅。”   傅家的小姐们很是得体地朝着徐恒施了一礼,景秀也随着弯腰回礼。   景沫微微一笑,对徐恒道:“徐大哥时常为我们姊妹诊脉,别多礼了。”   徐恒垂了眼睑,沉吟道:“经过梅林,无意看到这一幕,六小姐步摇不见,怀疑是七小姐所为,只是看七小姐手中拿着梅花,要是她偷的话,步摇上也许还会残有她手中梅花的清香,请大小姐把步摇给我看看。”   景璃听到徐恒话语,神情激动。这么多人,除了自己的丫鬟茴香,没有人帮她说话。明明不是她偷的,可是景汐一个咄咄逼人的眼神瞪过来,她就只得承认。   就算明明不是她的错,她却也要委屈承认,这算什么?她也是傅府的小姐啊,却连个丫鬟都不如……   她只觉得鼻尖发涩,别过头眸中又蓄满了泪花。   景沫看了眼景汐,停了半会,才把手中的碧玉步摇递给徐恒,徐恒凑到鼻尖一闻,摇了摇头:“没有梅花的香气。”转而叫来一个小丫鬟:“端碗水来。”   丫鬟忙应声去了。   众人都有不解,一会儿工夫,丫鬟端碗清水来,徐恒把步摇放进水里,轻轻晃了晃碗,他一面把碗端在景沫面前,一面道:“水面上有油脂,偷步摇的人应该是手上沾有油的。”   景汐大惊失色,慌乱地把手别到背后,使劲摩擦着衣裳,她早上没吃早膳,从远香堂出来时拿了油炸的酥饼偷偷吃了,来不及擦拭。方才豆蔻把步摇找到,她还拿在手里,知道是邓睿送给景秀的,气愤得恨不得捏碎了!   别过头的景秀正好把景汐这番动作尽收眼底,她早该想到是景汐在生事。   景汐一面背手擦拭,一面看着众人的表情,突然看景秀望过来,她心底狂跳起来,她一定会拆穿自己的!   可是,却现景秀目光只是停留在她脸上一会儿,转脸就别过去了,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景璃看到徐恒帮自己证明清白,欣喜不已,想上前道谢,看众人在场,却又弱弱地止步,目光紧盯着他俊朗的面孔,尽是感激之色。   景沫知道是景汐所为,她昨日才被罚跪,心有不服,才要闹事平气。   景沫走上前,悄然地对徐恒使了个眼神,暗示不要道破:“徐大哥见经识经,帮七妹妹沉冤得雪,七妹妹一向循规蹈矩,不会做出这种事。这步摇掉在雪地里,是我捡起的,只有我碰过,莫不是我早上用膳后,手上沾了点油脂还浑然不觉。真是一场误会,让七妹妹受委屈了。”   徐恒只是为了还景璃一个清白,自然不会追究内里,便拱手向各位小姐告辞,走去另外一条弯道上。   景沫转而拉着景璃的手,安慰道:“都是大姐姐的错,没为你辨明。”   景璃看了眼远去的那抹瘦高的背影,心下微涩,直到再看不到那身影,才垂下脸,低声道:“没事的。”   此事便以一场误会交代完,景沫遣散了下人,派人送景璃回去,把步摇还给景秀,让她回大暖阁。   景汐这才舒口气,却看景沫一个眼神望过来,她登时心虚,拔脚跑开了。   景秀走后,萧姨娘和景蝶在书房说话,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景蝶的亲事,本来这种事,萧姨娘不该来找景蝶说,偏偏她素是没个主见的人,而女儿却不同,聪明又主意多。前头要不是她听了女儿的话,早备好晚膳,也不能把老爷留在房里,甚至还打听到一个重要消息。   “……滁州雪灾严重,朝廷派了个武将来赈灾,我听你父亲说,还是今上最器重的五军左都督,他可是当朝炙手可热的大将军,年轻有为,至今还没娶亲,他来了滁州,老爷作为知府,肯定是要请他来府做客。到时候我再撺掇老爷,为你说说媒。这府里,除了景沫、景汐两个嫡女,老爷最最心疼的就是你了,他早就许诺过我,要为你许个好亲事……”   景蝶坐在炕上翻书,听着萧姨娘絮絮叨叨,耐着性子听完,才道:“如果真这样好,父亲和母亲早就给大姐姐说了,轮不到我。再说我最不喜那些舞刀弄枪的,姨娘,您就别再为我的事忧心了,有父亲和母亲做主,您越了规矩,总是不好。”   萧姨娘绷着脸道:“你不指望我给你谋亲事,还去指望太太吗?家里这么多女儿,那景沫、景月的婚事也是迫在眉睫,不早点谋划,好人家早就被人抢了!”她一阵忧心地坐在景蝶旁边,语重心长地道:“景蝶,你听我一句话,别老看这些书了,又不指望你去考女状元。说到底你再怎么学富五车,那也只是个庶女,好一点的人家都是娶嫡女。你看看我,这么多年,每日给太太晨昏定省不说,还要立规矩,服侍左右,说白了,妾室也就是个体面点的丫鬟,我可不允你走我的老路。要你嫁得好,我的后半辈子也好过。”说着,就略带伤感起来,捂着忧愁的面容。   景蝶放下书,坐过去安慰道:“姨娘,我知道您的辛苦,可父亲这些年待您不薄,母亲也从不见为难您,总是强如别人家的妾室。您要相信父亲,他自有主张。您这样事事做主,落在母亲眼里,是坏了规矩的。”又压低声音,悄然般地小声道:“我是为您着想,安分守己,日子才好过。”   萧姨娘听了,脸色一白。   还记得刚嫁进傅府的时候,老爷身边除了太太,就只留了个从小服侍的丫鬟,因生了二姐儿景颜,被提了姨娘,可她命薄,不久就病逝了。还有个是老夫人主张纳进来的安姨娘,生下康哥儿,孩子却被那个刚进门的青楼女子柳姨娘害了,柳姨娘落得被沉塘的悲剧,安姨娘也变得深居简出,形容憔悴。   往后,老爷的上峰或同年时有送人进来,全是没能有孕的,大部分被太太遣散了。唯一有子嗣的就是太太的贴身丫鬟顾盼生,做了通房,不但生了八姐儿景兰,还有个哥儿景寿,可那孩子却有不足之症,到三岁才会走路,说话都不利索。   至今为止,老爷膝下子嗣单薄,女儿倒是有不少,儿子却只有两个。   每每想到这里,萧姨娘都如坐针毡,太太生了大哥儿景荣,还有一双女儿,可是府里最安荣尊贵的人。再想到太太那像菩萨般静谧的脸,她就忍不住哆嗦,太太的手段真是一点都看不出破绽……   幸而景蝶从小就聪明,长大些时时刻刻在她耳旁说,要安分守己,不该争的不要争,一切按规矩来,她才能在这府里过得如此稳当。这几年,老爷除了太太屋里,在她屋里待的日子最多,可惜她肚子不争气,没能为老爷生个儿子。但生了儿子,怕也是不长久的……   想得远了,萧姨娘回过神来,拍了怕景蝶的手,叹气道:“你懂事,我都听你的。只是我还是要多说一句,现在景荣病着,景沫婚事还没着落,景秀又无端被接进府,太太忙不过来,这可是个大好机会,千万要把握住,你的终身幸福,不是浑闹的,这五军左都督是求也求不来的人物,待他来了,你便去瞧一瞧,没准入眼了的。”   “我知道,我知道。”景蝶淡然地笑道,“我一辈子的事,会多考虑。”   萧姨娘这才放心下来。   两人又多说了些体己话,门外有小丫鬟进来禀告,把在梅林的事说了,萧姨娘诧异道:“还出了这种事,太太那怎么说?”   那小丫鬟摇了摇头:“太太没有来西厢院,可能还不知道?”   萧姨娘嗤笑道:“还能有太太不知道的事吗,府里一砖一瓦都逃不过太太的眼睛。”遣了丫鬟出去打听,转脸看着景蝶道:“我看景秀也是个聪明的,太太把她接回府,又记在自己名下,你说太太是在打什么主意啊,我百思不得其解。”   景蝶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不过我却知母亲把六妹妹记到名下,是想把她嫁给睿表哥。昨日睿表哥送来水仙,也是有想娶六妹妹的念头。”   萧姨娘苦笑道:“那我就更不解了,邓睿的那门婚事,也不一定非要咱们家的小姐。难不成就为了邓睿,大老远把景秀接回来,又是把暖阁拨给她养病,又免了她请安,那燕窝人参日日吃着,就为了邓睿那桩婚事不成?我是看不透太太,但也知道,绝不是这个原因。”   景蝶也觉得不是这个原因,那会是什么原因?   只听萧姨娘又突然笑道:“难怪你会把你那些宝贝书借给景秀,我还以为你不关心这些。前些日子还和景璃处一块了,要是和景秀走得近,你们三姊妹,往后也可互相照全,总比你一个人要好。”   景蝶不语,萧姨娘心知女儿凡事自有主见,也就不再多说,站起身道:“太太下月过生辰,我准备给她绣套隔扇,还只绣了一半,没剩多少日子,我就先回了。”   景蝶起身相送,“要身边的丫鬟都勤快点,您眼睛不好,穿针引线的交给丫鬟,实在赖不活,也要多休息。”   “行了行了。我知道。”送到门外,萧姨娘挥了挥手,“进屋吧,外面凉,别冻着了。”   景蝶目送萧姨娘离开,心底就有些苦涩,她姨娘好歹也是伯爵府里的庶出小姐,嫁到傅府为妾,还总要为主母做这些针线,不觉间喉咙溢出一声叹息。   庶女就只配给人为妾吗?    第二十三回 人若为刀俎 我并非鱼肉   景秀和白苏回了清风阁,手中的手炉早是凉冰冰,听春连忙去添炭来,景秀还握着那支碧玉步摇,看了眼白苏,心绪却飘得远,兵行险招,也不知有没有用。   徐恒照惯例诊脉后,又开药,没有多停留便离去了。临到晚上,白苏从远香堂打听来消息,景秀正趴在案上临字。   “睿表少爷确实来过了,还跟太太说想见你。步摇不见的时候,正和太太说话,县试没多少日子,太太为了激励他,把你戴着他送的步摇说了,听说他很是高兴地往外院去了。”   景秀描完这页,搁下笔来,以手支肘地思忖。白苏和陈胜的这门亲事,白苏纵然得霍氏心,也无力说拒绝,只有让陈胜来悔婚,可要让他悔婚谈何容易。景秀才想到邓睿,陈胜在族学里帮忙,邓睿也在族学里听书,由邓睿去找陈胜把柄,比她和白苏在内宅二门不迈总要容易些,怎么样找邓睿帮忙呢?   她想到的第一步就是要让邓睿以为她对他有好感。   她戴着步摇出去,本要让大家记住她的头饰,步摇不见就好传到霍氏和邓睿耳里,继而让邓睿以为她在乎他。   却未料到,会横生出景璃这桩意外来。   想此,她重重地叹口气,从进傅家大门第一日起,她就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势下,这种踩在刀尖上行走的滋味,逼得她甚至喘不来气。   白苏看在眼底,知是在为她的事心烦,不免劝道:“在府里待了这么多年头,又是跟在太太身边,知道太太说一不二,六小姐还是别为我出头了,免得卷进去。”   景秀抬起头,帮白苏拒绝这门婚事,她并不后悔,白苏这些年头为冯生所做的,只差这关键时候了。遂微微地笑道:“你管着我的首饰和银钱,把三婶送的那包银子拿给冯生,他要去县里考县试,这一去,车马伙食钱就不少,你想办法拿给他,不要耽搁了。”   白苏连忙摇头:“我把太太平日赏的首饰在外换银钱了,尽够去县里,六小姐还是给自己留着,往来打赏用着的多了。”   景秀不以为意:“读了这么多年书,就在这一朝一夕,宁愿多带点银钱傍身,也别缺了。你是做过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那些贵重首饰不能短了,免得被看出破绽。”   景秀在乡下听说过,书生要考秀才,入学堂,交束脩,还有买书,打点先生,五六年下来就要花千两,这样一笔开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担,无怪乎乡下能去考的寥寥无几。   冯生寒窗苦读数年,便是因这银钱上短了底,好不容易等到今年,成败就在这一刻。   白苏是个有计较的人,略一思量,就应下了。   霍氏把景沫找过来询问晌午的事,景沫只委婉地据实道来:“……都是我不好,由着十妹妹胡闹。女儿保证,下次不会再发生这样的情况。”   霍氏携着景沫的手坐在炕上,脸上渐渐就有祥和的笑意,慢慢道:“你们都是我亲生的,又一手带大,什么性情我还不知。景汐刁蛮任性,昨日罚了她,今早请安就一句话不说,到底是意难平。今日这桩事,当是让她消气了,我不想多问。只是,以后你要多看着她,再这样不知轻重,总有酿成大错的时候。你们姊妹俩向来要好,她多少也听你的话,日后不可再让她随性,也是为她好。”   景沫明白意思,认真点头。   霍氏就让她回去歇息了。   陈丰家的遣了屋子里伺候的人,把打探来的消息道来:“听白苏说,六小姐今早想起睿表少爷送的步摇,就戴在头上了。至于去五小姐那送书,是因不识字,看也看不懂,才还回去。步摇不见时,正好碰到七小姐,哪知会被十小姐误会七小姐偷了,才有这一桩事。”   霍氏倚在炕上,久久不出声。   陈丰家的继续道:“猜是六小姐明白了太太您的意思,好歹您又是她的嫡母,亲事总得您做主。当初听到时,是想不开才咳血,如今想通了,也就没那么多计较和心眼了。”   霍氏笑了笑:“不管她怎么想,只要她这段时间身子好好的就行,往后的事,可就由不得她了。话又说回来,要嫁去邓家,对她而言,可是一桩好亲事,她这身世嫁给邓睿,将来怎么说也是一府的大少奶奶,这有什么不好的。只不过,景沫、景月和景蝶的婚事还没着落,等她们出阁了,她才好出嫁,不可再乱了规矩,她们三个的婚事才棘手。”   说到这里,霍氏幽幽叹口气:“也不知景沫这孩子是不是心里有了人,对自己的亲事一点也不着急,她从不跟我说这些事,我真是不知她怎么想的?”   陈丰家的听到这里,走到霍氏跟前小声道:“老奴倒有些话不知该将不该讲?”   霍氏精神一振,坐起身子道:“有话直说。”   陈丰家的略一思忖,慢吞吞地道:“今早是徐大夫解围,照大小姐刚才说的,差点就把景汐拆穿了。要不是大小姐拦下,只怕闹得更严重。还有自从徐大夫来了傅府,大小姐隔三岔五地就去请徐大夫,总是讨教一些医术,听说还常捧着医书在看。”顿了顿,小心地道:“该不会大小姐是看上徐大夫了吧?”   霍氏陡然站起身:“你不说我还忘了这岔,景沫和景汐这段日子是常向徐恒讨教医术,我以为是为了她们大哥景荣的病,难不成真是景沫对徐恒有意?”   陈丰家的道:“这个也只是猜测,没有实据。我是看徐大夫规矩懂礼,温和谦逊,绝对不敢对大小姐有丝毫不敬的。”   霍氏缓缓坐下身子,端起面前的龙井茶,叹气道:“徐恒的人品我是知晓的,这孩子小时候就懂事,以前常随他祖父来滁州,和景沫可以说是打小就认识。现在想想,景沫对徐恒也许真就有意!”   “那可怎么办?”陈丰家的心里也是着急。   霍氏表情有些复杂:“徐恒人品家世都好,偏偏投身在太医院。往后做得最好也只能是个太医院院使,又是在皇宫里头,给主子娘娘诊脉,有个差错的,都是要掉脑袋的。如果真是他,还是要沫儿趁早打消了念头。”   陈丰家的连连点头:“还是太太想得长远。”   霍氏饮下口茶,手指就摩擦着杯子上的花纹,突然目光一变,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热茶溅出水来,她忙道:“事情不能再拖了,明日早上就和景秀去看景荣。”   陈丰家的本是一惊,待听完,才反应过来:“老奴知道。”   如果大小姐真的有意徐恒,徐恒就不能再待在府里,荣哥儿的病就得早点好起来。   这样想着,外面有丫鬟传话进来:“老爷回来了。”   霍氏和陈丰家的互相看一眼,表情立刻变得柔和,起身去迎。   彼时,邓睿从族学里上完学,才坐轿回了南沙胡同,进府给二叔婆请安。二叔婆还躺在床上,气焰难消,旁的几个丫鬟端着药劝说。见到邓睿回了,几个大丫鬟欣喜道:“睿表少爷可算是回来了,您快劝劝老夫人。”   邓睿接过药,坐在床旁,笑嘻嘻的道:“外祖母,别气了,大不了以后我去福建给您多买几盆水仙。”   “孽障!”二叔婆恨得牙齿打颤,“你给我滚回云南去!”   邓睿赔着笑脸道:“这不都是咱们商量好的吗?眼看着有效益,您就消消气,我也好安心去县里考试。”   二叔婆听说,靠着引枕的背就挺直了起来,抓着邓睿道:“说清楚。”   邓睿正了身子道:“大舅母不让我见六表妹,只好抬了两盆您最爱的水仙去,到时候您再要回来,我也好借机到六表妹跟前赔礼,和她说上几句话。这可都是我跟您事前商量好的,我也没想到花到了十表妹屋里,还被她剪了。不过今日去道歉的时候,听说六表妹戴着我送的那支步摇,是不是六表妹对我也上心了。大舅母还答应我,只要我考中秀才,就让我娶六表妹。”   二叔婆气的哼哼,“你这臭小子别的本事没有,就这些花花肠子,馊主意倒有不少。”   邓睿大笑起来,“这点随您,随您。”   又是把二叔婆气的一个倒仰。   不过这祖孙二人总是这样说话打趣,站在旁边的几个大丫鬟都见怪不怪,还纷纷赞扬邓睿好本事。   二叔婆老年孤独,膝下只有一个大女儿,嫁到云南却没了,留下邓睿。唯一的儿子大爷又是从妾室那里抱过来记养,大爷和二叔婆向来不合,娶妻后就去福建自立门户,把老人家留在滁州,过年才回来一趟。往年在府里总是孤孤单单的,没得儿孙承欢膝下,邓睿来了才见有了笑意。   邓睿好是一通劝说,又哄着二叔婆把药喝下了,才道:“您好生歇着,我回屋看书去了。”   “哟!你倒赶上勤快了。”二叔婆一惊一乍道。   邓睿站起身来,抚平胸前的褶皱印子,边笑道:“六表妹身子不好,要是她嫁给我,总不能叫他跟着我受苦。我想了想,考取功名才能好好照顾她。”   二叔婆像是不认识邓睿似得,紧盯着他,好一会儿才笑道;“看来是下了决心,好好。只要你考中秀才,甭管是你大舅母还是大舅伯应不应,我都要景秀进你邓家的家门!” 第二十四回 夫妻争议多 兄妹初见面   傅正礼自府衙回府,英飒的面庞带着酒红,脚步沉缓,霍氏瞧出饮过酒,忙迎上去搀扶:“老爷又喝了不少。”扶着傅正礼坐下,倒了清茶醒酒。   傅正礼端起桌上的白瓷浮纹茶盏浅啜一口,慢慢道:“新帝派遣的左都督邵谦前来赈灾,他今日刚到,我去迎了,少不得设宴接风,多吃了几巡酒。”   霍氏听出奇:“这赈灾往日全是文官,这会子怎么来了个武将?还有五军左都督不是周大人吗?什么时候出了位邵谦?”   霍氏一连几个问题,傅正礼呷下一口茶,细细说起道:“你也知道,前年瓦剌入犯,太上皇御驾亲征,之后兵败被俘。孙太后与朝廷重臣即刻拥立太上皇的弟弟郕王为帝。郕王这才登基两年,去年闹洪水,今年又是雪灾,百姓怨声载道,怕是他登基名不正言不顺,惹怒天神。如今民愤四起,太上皇又被释放回朝,新帝遥尊他为太上皇,可百姓都言重立太上皇为帝,新帝大发雷霆,一面开坛祈福,一面改革内政。暗地里还授意太监去贿赂权臣,甚至把拥立太上皇的老臣致仕罢黜,周大人也难例外,新帝扶持自己的亲卫兵,升了那后生将领邵谦为左都督。年纪轻轻,就升了正一品,急于立功,这才请缨亲自来赈灾。”   听了这么多,霍氏暗暗点头,心底突又一紧:“老爷,新帝改革内政,会不会波及你啊?”   傅正礼叹气摇头,不语。   霍氏急道:“你看季伯父不就是因着教过太上皇念书,才想着避讳离开京城吗?而你可是当年太上皇登基后,钦点的状元啊,还做过太上皇的侍读,与他总算有过渊源,新帝改革,会不会把你也革职了?”   霍氏说得心惊肉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傅正礼忙道:“你先不要担心,新帝改革内政,先从内阁六部等京城官员起始,我在滁州,还没这么快。再说当年我只在翰林院任侍读一年,之后也没升任内阁,请辞来滁州为官。与太上皇那些情义早淡忘了,新帝未必记得。”   霍氏还自忧心:“新帝不记得,就怕底下那些权臣记得啊?与你同科进仕的,不少在吏部礼部任了郎中,曾经就眼红你,就怕他们参你一本。不成,我得修书一封给我父亲,让他通融京中的人脉,到时候为你说说好话。”   “太太你别急。”傅正礼拉着霍氏,按捺住道,“做了这些年官,我如何在京中没关系,若有消息,那些同僚会及时传信给我。”   “只怕远水也救不了近火,他们在京中自是水深火热,哪能顾及到你。老爷,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府可千万不能有个好歹。我过会就写信给我父亲。”   傅正礼无可奈何地一笑:“随着太太罢!”   霍氏稍安了心,想起景沫对徐恒有心之事,忙问道:“老爷,这新任左都督邵谦人品如何?”   傅正礼狐疑地睨了眼霍氏:“太太在想些什么?”   霍氏缓缓道:“你说他是后生将领,想必不到三十岁,这么年轻就任一品武将,自有些本事,说不定配我们沫儿正是应当。”   傅正礼嗤笑一声道:“太太,那后生今年二十有五,端的气宇轩昂,威风赫赫,相貌才学一等一地好,也还未娶妻。”   霍氏难得听傅正礼这般夸赞,未能注意他神色,拍案道:“这样说,这门亲事还有希望……”   傅正礼当即冷笑一声:“真是越发心高了,你也不仔细想想,那邵谦少年成将,京城多的是名门高官去他府邸说亲,我还听说就连长公主也有心倾慕,将来未必不是驸马,沫儿如何与公主相较。这门亲事高攀得不知多少,你还是少想些,沫儿的婚事我总有人选。”   “什么人选?”霍氏在这门亲事上头次与傅正礼有分歧,“二丫头嫁到户部左侍郎林府,她是庶出就嫁入三品高官府里,我们沫儿是嫡长女。我曾说过,不求她嫁入王侯伯府,但也绝不能嫁给低于三品的官员,不然你叫沫儿的面子哪搁,我的面子又哪搁,还有老爷你的脸面也全没了!”   傅正礼眉头大皱,霍氏不顾他面色,一口气接着道:“沫儿的婚事,我断断不能委屈她。她从小蕙质兰心、通情达理,就连二丫头抢了她亲事,她何曾在我们跟前哭过闹过。单是这份大度,老爷也不怜惜怜惜她,还说什么有了人选,这话来气我。不是我心高,这满滁州,不少公子想来结亲,都被我拒绝,就是因为没一个配得上沫儿,就算留她在家至十七,成了大姑娘,我也不能糟蹋她,随意配人。”说着说着,抬了袖子揩眼角。   傅正礼忙劝道:“我从未想委屈沫儿,她是家中长女,这府里的女儿我最心疼她。可是那邵谦不是咱们能攀得上的,他年轻,心高气傲,就连我都不放在眼底。方才宴席上,你是没瞧见,李员外郎一个劲给他敬酒,言语中有意无意有攀亲的意思。邵谦也知他意,就笑着说起京中趣闻,说什么兵部尚书的小女儿,貌美如花,却有狐臭,一靠近,难闻至极。又说刑部右侍郎的妹妹,窈窕淑女,可惜无胸没臀,怪没意思。他这起混账话都说得出口,真是有辱斯文!”说到这里,气得瞪眼捶桌:“还说文华殿大学士的嫡长女,人家那可是名门才女,他却说,作的诗词,附庸恶俗,当众竟念起那诗篇,取笑不耳……太太您听听,他恨不得把京中高官小姐一一数落,就他这般放荡不羁,在他眼底,天底下没一位小姐配得上他!”   “这……”霍氏被傅正礼这通说,一时哑口无言,还想言道,“也许真是京中没他中意的呢?再说你不也说不少官家想攀亲吗?才来滁州就有巴结,或许只是敷衍之词?老爷阅人无数,这点还看不出来。”   “你怎么就是想不通,不管他是不是说的推托之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就敢出言不逊,我是断断瞧不上。”傅正礼肃然立起,毅然道,“原本我写了请柬,请他做客,看太太这意思,还是不了,省得沫儿遭他羞辱。”   语罢,就往净房去,霍氏赶紧跟上:“老爷,沫儿十七了,她是家中长女,婚事不可再拖下去了,免得延误了其他女儿的婚事,就算你不为沫儿着想,也该为景月、景蝶想想啊!更何况,邵谦在新帝跟前受宠,若他成了你女婿,哪里还怕被新帝革职,你便趁着他人在滁州,请他来府中做客,我看看他人品,果真那样傲气,我再不作念想。”   傅正礼看霍氏如此强硬,只好道:“随你。我写了请柬,他要不来,你也妄作念想。”   霍氏这才笑开了眼:“如老爷所言。”又去叫外头的小丫鬟打点净房。   傅正礼当前想起一事,问:“对了,六丫头的事,你怎么还没见动静?”   霍氏道:“明日我就带她去看景荣。”   傅正礼颔首,掀了帘子往净房去。   次日一早,霍氏就和陈丰家的去清风阁,见景秀气色不错,便笑着道:“回了这么些日子,都没去看看你大哥,你大哥早听说你回府,好几次都跟我说想见你,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日吧!”   景秀微微惊讶,但又很快抿唇笑道:“是女儿不懂事,早该去看望大哥的。”   霍氏笑了笑,就和景秀坐了软轿往外院去。   大少爷傅景荣住在外院靠东,出了内院,绕过一字大影壁,是一条砖砌碧瓦甬道,甬道尽处便是一个小小的二门,门左右三间厢房,厢房内有小厮出来迎,环着的三楹精舍开着穿堂隔扇门。景秀留心看那门上匾额,隶书“暮苍院”三个大字。   落轿跨过隔扇门,往东首有三面游廊,中间摆着落地大理石屏风,地面花砖砌成,两边别无杂树,只有道透空的花墙,偌大的院子安静得仿若无人。   景秀就此迟疑了半日,连霍氏在她旁边说这什么也没听清,还是白苏在旁边轻轻碰了她,她才回过神来,就看到霍氏眼睛睃在她脸上,她忙垂下脸,自有落落大方的从容低声道:“我在想,为什么大哥的院子里看不到一棵树?”   霍氏露出笑来:“以前这里也是遍布植树的,景荣喜欢安静读书,夏日里嫌知了吵个没停,冬日里雪打在树上,化雪的时候水滴声,他也嫌烦,索性就把院子里的树都挪了。”   “大哥真是用功。”景秀神色自若地笑着,重新垂下脸时却笑得苦涩而僵硬。   霍氏没有多注意,拉着她往屋里去。每走一步,景秀脚底如灌了铅似的沉重,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跳怦怦的,跳在嗓子跟前。   到了主屋里,门口有两个小厮屈膝行礼,进去通禀。进了里屋,接着来了两个丫鬟,穿着一绿一紫的比甲,模样只是中等,给霍氏和景秀请安,才道:“徐大夫在为大少爷请脉,太太稍等会吧!”   霍氏却抬了手:“我带他六妹妹过来看他,徐恒也是为景秀看过脉的,别拘着礼了,去打帘子,我们进去。”   两个丫鬟不敢怠慢,这就领着往酸枝木嵌珐琅绢素屏风里面去,帘子一撩开,景秀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这种味道熟悉却又陌生,她屋里也充斥着药味,却远没有这样的浓烈。   入内室看到的第一眼就是徐恒的身影,他不慌不忙地起身给霍氏请安,朝着景秀颔首,算作问好。   而躺在帐子里的人,突然唤道:“六妹。”声音微弱却带着坚韧,让人听了心口一悸……    第二十五回 九九消寒图 鸳鸯锦被图   景秀提起脚,一步一步地走到床前,看到一双噙着温和笑意的狭长眸子,英挺的鼻梁下有着一张薄薄的唇,笑起来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只是脸颊干瘦,双目却显得有神,有这样一双眸子,难掩他浑身带来的清贵。   这样怔怔地四目相对,两个颤抖的字音从景秀嘴里跳出:“……大哥。”   傅景荣笑意更浓,漂亮的眸子对视上景秀,有些虚弱地道:“听丫鬟们说,六妹生得漂亮,我看比得过其他妹妹。”   霍氏笑着走近,坐下来给傅景荣掖紧被角,脸上尽是慈母的笑容,“哪个妹妹到你眼底都漂亮。”   “六妹却不一样。”傅景荣笑得舒朗。   “哪不一样了?”霍氏问得和善,语气带着几分宠溺。   傅景荣目光看着景秀,狭长的眸子变得审夺起来,仿佛要看个透彻,突然笑道:“六妹像是在哪见过,总觉得亲切。”   霍氏闻音脸色倏然大变:“别胡说!”   屋子里的人听到霍氏声音,身子皆有一颤,景秀不禁向后退一步,埋下脸来。   陈丰家的看气氛,忙解围道:“哥儿不知,六小姐是柳姨娘的女儿,跟柳姨娘长得一模一样,老爷爱作画,给几个姨娘都画过丹青,兴许是在老爷屋里见过也未必。”   霍氏缓和了脸色,顺着话笑道:“说得是。”   傅景荣也笑道:“是在父亲书房看过,怪不得很眼熟。”说着,就朝着景秀招了招手:“六妹,坐过来,大哥和你说说话。”   景秀脊背挺得笔直,坐在霍氏旁边,一言不发。   “这么胆小可怎么好。”傅景荣低声评价,让景秀心口漏跳一拍。   霍氏笑道:“你六妹自幼在外长大,刚回府,话少了些,你们又是第一次见面,自然亲近不起来。等你病好了,和景秀好好相处,她也就不会这样了。”   景秀含笑着说了:“是”。   傅景荣双眸一直看着景秀,并不多说话。景秀被他看得不自觉低垂下脸,他才转过脸去,喊了声“松音”。   穿着绿色比甲的松音走来,轻声道:“大少爷有什么吩咐?”   傅景荣道:“把那幅《九九消寒图》拿过来。”对景秀道:“不知道今日六妹会过来,我身边也没些女儿家的玩意,把这幅画送给你。”   景秀不好意思,霍氏推了推她的手道:“你大哥一片心意,收下就好。”   白苏这才帮景秀收好。   景秀又从白苏手里拿了个锦盒:“不知大哥喜欢什么,我不懂读书,只会做些针线,自己闲暇时做的暖膝,望大哥收下。”   傅景荣笑得璀璨,要丫鬟接下,并不打开来看,就说了声“谢谢”。   霍氏看徐恒还在屋里,如往常一样问起病情来,徐恒道:“脉象略好些了,饮食也规律,比往日吃得多。”   只是两句简单的话,霍氏眼底就布满了泪水,知道徐恒总是捡好听的词说给她听,却都是无怪乎病情好转的事。   傅景荣安慰道:“母亲,我没事的,六妹还在这呢。”   霍氏擦干了泪,就笑起来,连连道:“你说得对,你不会有事,母亲绝不会让你有事!”   傅景荣又朝景秀望了眼:“六妹日后要常来看我,你看我一个人住在外院冷冷清清的,你要多来。”   景秀轻声应了是。   傅景荣说完那句话,就慢慢地躺下了,身边的大丫鬟松音帮他取了金色青花引枕,铺好呢面厚绒毯,他唇角含着笑意,像是累极了般地阖上目。   霍氏不再多说什么,拉着景秀的手往外面去,压低声音道:“你大哥很少见客,就算其他妹妹过来看他,也说不上几句话,这就是他的脾性,别放在心上。”   “我明白。”景秀恭谨回道。缠绵卧榻的人都会生出脾气来,这点她深有体会。   徐恒陪着霍氏和景秀出门,在屋檐下,霍氏问徐恒:“你看什么时候治?”   徐恒身子微微一动,短促地思虑后,看了看外面还在飘着的小雪,道:“需等天气好些才行。”   霍氏瞥了眼身后神情恍惚的景秀,扬起眉毛,郑重嘱咐道:“要尽快!”   落下话音,就直往前走。   景秀赶紧跟上,从徐恒身旁经过,看到他唇角一张一合,她脚步一顿,很快就垂下脸跟上霍氏的脚步。   屋子里的傅景荣缓缓睁开了眼睛,松音正要把景秀送的锦盒打开,傅景荣突然出声道:“扔了吧!”   松音手指一颤,看傅景荣又阖上目,立刻拿出去仍了。   景秀和霍氏坐轿回内院,霍氏随意地交代了几句,说得大抵是要她好好休息,别累着等语。   回到清风阁,她深深叹了口气,是不信任才不好开口吧!霍氏对她到底是防着几层心的,要走近一个人的心,除了顺着她,还有什么最快的办法呢?   她捧着花茶喝了几口,神色变得严肃,问一旁的白苏:“白苏你说,母亲如今最在意什么呢?”   白苏定神想了会:“太太这首要在意的自然是大少爷的病情,为了大少爷的病,没少操碎心。虽请了徐大夫来诊治,有些起效,不过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好,这成了太太的心病。还有便是为大小姐的婚事烦心,本来去年大小姐就该出阁,不料倒是二小姐先嫁了。因开了这道先河,二太太就立刻给三小姐说了亲事。如今四小姐、五小姐都满了十五岁,还没议亲,太太也没提过一句,显然是要等大小姐出阁才会提及。”   二小姐景颜在景沫前头出嫁,这是清楚不过的,有传言说是景颜有意抢了景沫那桩婚事。后来三小姐景薇的婚事也不能再拖,二太太曾经和二老爷闹得不可开交,景薇是二房庶长女,看到景颜一出阁,二太太就顺理成章给景薇说了媒。   两桩心头病压着,大哥的病情暂且不提的话,那么最忧心的便是景沫的婚事。到底霍氏会为景沫选个什么样的夫婿呢?   念头闪过,景秀又问道:“你知道大姐姐和二姐姐是怎么回事吗?”   白苏眼神一转,盯着那边门扇,转身去关好房门,这才轻言慢语道:“说来倒也奇,也就是去年太太生辰的日子。每年这个时候,太太会要小姐们共同绣一件绣品为贺寿之礼,这件绣品也不算太难,但是太太只给几日时间绣好,又不提前透露绣品花色,让小姐们临时刺绣,就是为了考验小姐们的绣工。除了为贺礼外,太太还会请通家之好来做客,到时候把绣品拿出来。不少望族家的夫人看到绣品上的刺绣,因为一幅绣品上,绣法各不一样,看中的就会询问是府里的哪个小姐绣的……”   景秀慢慢细听,大致明白了意思。两家结亲除了看门楣外,还要相看小姐是否蕙质兰心,不求多有才学,也要有一双巧手。江南重绣,会刺绣的女子多半都贤惠。难怪在乡下的时候,巧娘要逼着她学刺绣了。   而霍氏就是通过绣品来展现傅家的女儿是贤德兼备,也好在说亲的时候锦上添花。   白苏停了停,继续道:“去年请绣娘画了鸳鸯锦被图,所有小姐在锦被上绣戏水的鸳鸯,锦被上中间那对鸳鸯画得最大的是给大小姐绣,而其余小姐则围在旁绣小鸳鸯。当时,二小姐花了心思,把小鸳鸯绣得栩栩如生,却唯独没绣眼睛。户部左侍郎林太太看见,当下把二小姐请去询问,二小姐却说,‘满池鸳鸯,有眼缭乱,不如无眼择近而依,虽为苦命,可相濡以沫,情深意重,羡煞旁人’。”   景秀恍然大悟,不禁夸赞道:“二姐姐真是才思敏捷。”   “可不是。”白苏赞同道,“当日,二小姐风头盖过大小姐,原本太太是想让大小姐与户部左侍郎家的大公子结亲,奈何林夫人独爱二小姐,一月之后下聘,迎娶二小姐进门。”   “那大姐姐岂不恼上二姐姐?”   “这倒没有。”白苏笑道,“大小姐温婉贤淑,一向不与众小姐争,她是长姐,对妹妹们很包涵,老爷常常夸赞她,在滁州也素有贤名。可是自三小姐出阁,大小姐却还待字闺中,太太很是着急。”   这样看来,还真是景颜抢了景沫的婚事。听景颜那番别出心裁的言论,她该也是个极聪明的人,怎么会故意抢景沫的风头,在鸳鸯上留了心思呢?明明知道那是霍氏给景沫说的媒,她都敢抢?是病疾乱投医,关键时候放手一搏,为自己婚事谋得好前程,还是真相另有其他呢?   景秀没有多想,她该想的是,在这次生辰宴来临之前,会不会再有什么波折?    第二十六回 难言羞口齿 论病细前源   霍氏和陈丰家的回到远香堂,看傅正礼在堂屋里吩咐请邵谦来府的事宜,她笑了笑,走进屋道:“老爷今日怎么没去衙门?”   傅正礼道:“等着你的回话。”   霍氏脸上微有惊疑,并不答话,走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来,把手中的暖炉交给白蜜:“去加点炭。”   白蜜伸过手接着了,和白芷一齐退下去,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随着退出去,只剩下陈丰家的在里头伺候。   片刻后,傅正礼放下手头帖子,抬起眼问道:“怎么样?没有说吗?”   霍氏就叹口气,蹙起眉头道:“这件事老爷叫我怎么好开口呢?连我都不信有这样荒唐的事?再就是万一她不同意,还把事情到处嚷嚷怎么办?我再想想。”   傅正礼正了正身子,皱眉道:“你一直拖到现在都不说,是还不全信任景秀吧!当初决定把她接回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早就该想到今日的事。她人也回来了,迟早都是要说,拖久了对景荣全无益处。”   “老爷以为我想拖着吗?我还不是想把事情更容易掌控点,景秀那丫头看上去老老实实,唯唯诺诺的,可心思重得很。她觉察到我要把她嫁给邓睿,一晚上就思虑过甚吐出血来,后来好些了,她又很顺从懂事地接纳了,这样的转变,能不让我多想吗?”   “那你想怎么样?”傅正礼反问道,“你要把景秀嫁给邓睿,她知道了不好想也是应该。你想想看,她才刚回来,你就合计着把她嫁出去,她能往好的想吗?还以为我们把她接回府,就是为了把她嫁给邓睿。可是你是她母亲,她又不敢违抗你的命令,只好接纳了。我看都是太太你想太多了。”   “老爷的话我也不是没想过。”霍氏软和了语气道,“我当然愿意景秀真的是如她外表看到的那么顺从,可景荣的事我不敢有一丝差错,闹大了不好收场,我还要试试她才好决定。”   傅正礼就不耐烦了:“我说你这是妇人之见,她一个小姑娘家,能翻出多大的事来,你管理着内院,她敢到处嚷嚷,你也有的是办法堵住。说要试她,要试到什么时候?”   霍氏急着站起道:“为了景荣,我一定不允许有任何差错。这事我自有主张。眼下就有一个机会,如果她没别的心思,将来我会好好补偿她,等她出嫁,给她多添置点嫁妆,断不会委屈了她。”   傅正礼哼了一声,拿起桌上的折子甩袖大步迈出去。   “唉!老爷!”霍氏急着挽留,看傅正礼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按住了额头,身子摇摇晃晃的。   陈丰家的忙扶着霍氏坐下来:“太太别气,来喝杯茶。”   霍氏喝口茶,抚了抚胸口,满面不虞道:“他这是什么意思,给我脸色看?成亲这么多年,家里大大小小不少事,他何曾这样给我脸色!”   陈丰家的劝道:“太太您也是知道老爷从不这样甩脸色,跟您都是笑着有商有量,刚才我在旁可都听清楚了,是您语气太急躁了些,老爷近来公务繁忙,家里又一箩筐的事,任谁都难免会心烦,您体谅体谅。荣哥儿的事您着急,那老爷还不是比您更着急,今日都没去府衙,就等着问您情况呢?”   经陈丰家的这番话道来,霍氏也平静了心情:“你说得有道理,刚才我是语气重了点,没顾上老爷的心情。一进来看老爷还待在府里,就知道是为了景荣的事没去衙门,我却说要试探景秀,他跟我急也是应该。”   “您这样想就好。”陈丰家的满面堆笑,又道,“太太不是我说您,为了荣哥儿的病,您疑心也是重了。老爷说得不无道理,您掌管着府里内院,六小姐刚回府,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和您对抗。再说了,荣哥儿是她的亲哥哥,她不会见死不救……”   霍氏挤眉瞪眼,赫然打断:“浑说什么胡话!”   陈丰家的看霍氏脸色,温言劝道:“太太,您何苦这么为难自己?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老爷都没说什么,您何必耿耿于怀呢?先前荣哥儿就说了句觉得和六小姐亲切,您就脸色大变,这看在荣哥儿眼底,岂不是会起疑心来。本来他和六小姐就是亲兄妹,两人那模子里都是有些相似的,您越是在意,荣哥儿就越是觉得不对劲。老奴今就壮着胆劝劝您,为了荣哥儿,您还是和六小姐把话挑明了,这心里的一根刺总得要拔出来,没得再拖延下去,荣哥儿这病更重了。”   霍氏唇角动了动,面色一阵阵白,叹声道:“你以为我不想说吗?可我怕话一出口,六丫头怨愤我,把我守了十八年的秘密嚷嚷出去,传到景荣耳里,他还会认我为娘吗?他可是我的命根子,是我一手养大的骨血啊!”   霍氏越发激动地按着心口:“刚才坐在轿子里我本想说了,可看到她那双眼睛,跟柳姨娘一模一样,就好像柳姨娘还活着,她又回来跟我抢荣儿……”   陈丰家的捏着一把冷汗,荣哥儿的怪病,需一味药引,便是亲姊妹的血,可荣哥儿却不是太太亲生,他是柳姨娘的儿子,与景秀才是亲兄妹。   这个秘密整整有十八年了,若不是荣哥儿这怪病,府里上下没一个人知道,连老爷都是不清楚的。   太太系名门望族,是孝廉公的嫡长女,孝廉公为人刚正不阿,一生清廉,教导的子女也各个强干,太太幼承庭训,最重礼数。十五岁嫁来滁州,当时傅府虽说也是官宦世家,却远没有世袭的孝廉公府尊荣,太太嫁给老爷算是低嫁了。幸好那年老爷高中状元,这才结了姻亲。   嫁来两年,太太尽心尽力打理中馈,又帮着老爷疏通官运,把自己两万两的陪嫁耗去大半,傅府能有今日荣耀,太太也是功不可没。   可唯一遗憾的是没能给傅府添子,太太这才帮着老爷纳妾,又把自己两个丫鬟给老爷当陪房。第三年,好不容易有孕,九个月大时,太太却发现老爷在外有个青楼女子,柳如眉,而且也怀有身孕。太太自幼学的规矩,绝不能与青楼女子共侍一夫。情急之下找到柳如眉,太太怒火中烧,扬言要将她腹中胎儿滑掉,不想意外的,两人争执间,都动了胎气。   太太产下男婴,却是个死婴,而柳如眉也同时产下男婴。太太怨恨,使计调包,让柳如眉误以为自己的儿子死了,而太太则抱养她的儿子,取名景荣。   太太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下一切,连老爷也瞒住。柳如眉身子虚弱,产下男婴便晕厥,她以为自己的孩子已死,不久之后离开滁州。   后来太太又生下了大小姐景沫,老爷有一日却突然说要纳柳如眉为妾室,太太多方阻挠,可老爷一意孤行,终究是让再度怀胎的柳如眉入了府。   往后太太寝食难安,夜夜梦魇,担心她调包一事被揭穿,怕柳如眉是来回府调查,是来抢走荣哥儿,欲将她赶出。不想柳如眉临盆之际,太太终于让那个女人彻底离开了!   可是,荣哥儿的病,不得已让柳如眉的女儿重新回到傅府。   想起这些过往,陈丰家的只觉得惊心,满以为这一辈子她都会和太太守住这个秘密,未料到事情已经到了要揭发的一日……   这样想着,有丫鬟进来禀告道:“二太太和恭少爷来了。”   霍氏有些意外,拿帕子揩了揩眼角,整了整衣襟,重新露出妥帖的笑容来:“快请。”   分家后,二太太这些年很少来大房,二房的几个孩子也往来得少,这次把景恭带来,霍氏不用想,也知道是为景恭去县里参加县试的事而来。   霍氏扫过方才不快,热忱地问了景恭学业,又送了套笔墨纸砚,见景恭要去看望景荣,而瞧二太太精神恍惚的样子,便准许了。   看着景恭离去,霍氏端茶抿了口,问二太太:“看你坐立不安的,是有心事?”    第二十七回 意外有来客 为女各盘算   二太太回神,叫了贴身丫鬟金缕,金缕拿了张折子出来,给霍氏过目,二太太道:“这是我差人去打听来的,我一一看了,都是人品不错的公子,家世也清白,拿给大嫂您过目,可帮我瞧瞧,哪家要好些?”   霍氏脸色一肃,是为景月婚事而来!   她低头扬手翻看了几页,一边笑道:“你为景月下了不少心思,看这杨家的二公子,你可把人家大公子娶的媳妇娘家都调查清楚了。”   二太太神色讪讪然:“那家大公子是庶出的,有些才气,我看看他娶的媳妇是个什么样的,若是景月嫁过去,这妯娌间的,倘或不好相与,省得景月去了受气。后来一打听,大公子家的媳妇是个懦弱的人,也不爱争口舌。他们杨家人口简单,景月嫁去就可直接管理一府的中馈,觉得杨家是不错的。”   “可是杨家却是个六品的通判,更何况还是老爷的下属。我是听说过的,这杨通判为人老实,只纳了一个妾室,还有惧内的传闻,你可想想他家那位太太的厉害,景月嫁过去是要服侍严厉的婆婆,她可受得住?”   二太太道:“今年滁州闹雪灾,杨太太一直在病中,请了好些大夫都说怕是不行了,只是尚撑着几口气,就是等着他亲生儿子娶妻。二公子今年有十七岁,年初就卧榻在杨太太床边侍疾,一直到今日都不曾断,孝名在外。趁现在来给大嫂过目,也是怕耽搁不起。说句不中听的话,万一那杨太太哪天撒了手,二公子就得守孝三年……”   霍氏神色一凛,合上折子,递给二太太正色道:“景月这些年养在我跟前,可以坦实地说,从没亏待过她,照样如嫡亲的女儿般。这孩子懂事,从小对我也孝顺,你虽是她生母,但我们妯娌间,也不说那生母养母的见外话,都是她的母亲。她的婚事不是全由你一句话说了算,这么多年的母女情,我总要为她觅得个好姻缘。”   这话语气就重了点,二太太脸色有几分难看,想插嘴说几句,只听霍氏继续道:“我知道你的担心,景沫还未出阁,你是怕我把景月耽搁了,才寻了杨家这门亲,又跟我说担心杨太太不行了,若想结杨家的亲,这门亲事就得赶紧置办,无非是想让景月早点出嫁。我们都是母亲,女儿的婚事是着急,可也不是你这样的急法,那杨家真就那么好吗?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杨家二公子能一直侍疾,是孝心可悯。但做出这样一副高姿态,闹得人尽皆知是什么意思,想说他们杨家出了位大孝子?可杨家二公子有十七了,这孝顺的人多半早就传出孝名,这不孝顺的人生怕人家知道他不孝顺。你怎么就不想想,怕是杨家为了让他家二公子寻个好姑娘家,才弄出这样的事……”   霍氏一通分析下来,二太太涨红了脸,霍氏还在道:“嫁女就要高嫁,那样女儿才嫁得矜贵。若是嫁到小门小户里,公婆不好服侍也传不出什么话来,相反那高门望族里,外头的百姓都盯紧着,一点动静都能传出事来,这样婆家才不会乱欺负新媳妇。怎么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二太太脸色越来越难看,倒不是被霍氏这连消带打的话讥讽,而是觉得自己想事太简单了,远没有霍氏老辣和深远。当初她的私心是怕霍氏为景沫的婚事,耽搁了景月,才想到杨家这门亲,以杨太太病急,万一她去了,杨家二公子就得守孝三年,景月不好耽搁,这样也有理由让景月赶紧出阁。没有想到她相中杨家的心思一眼被霍氏看穿了。   再则霍氏说得方方面面俱全,是她未经深思熟虑,杨家二公子虽没见过,但以前的确没传出孝名来,是近来才有的,莫非是那位杨太太为了让儿子娶个好媳妇,有意称病重让儿子孝名在身不成?   那位杨太太是出了名的悍妻,又多主意,难道自己真是着了道?   这样一想,二太太打了一个寒战。   霍氏看她像是开窍了,敛了神色,慢吞吞地道:“景月是你们二房的嫡女,你可想到三丫头景薇嫁的人家?”   二太太脑中一轰。   当初是她看大房的景颜出阁了,立即就给景薇说了媒,虽然霍氏没说什么,但明白这事是存了芥蒂的,傅家的大小姐还未出阁,两个庶出的小姐倒都嫁了,心里能不有疙瘩吗?可她实在容不下景薇那丫头在自己跟前晃,要不是她,自己能把景月送到大房去,能给霍氏抚养吗?所以她做主把景薇嫁给了和老爷交情不错的魏知县的庶子魏明。庶女配庶子,景薇这门亲事谈不上好坏,只是景薇去了县里,终究不如这滁州府。   也不知是不是景薇命好,嫁过去后,魏知县的嫡长子和长媳出了意外,双双死了,魏知县只有魏明一个庶子,就开始重视起魏明,内院的事也交给了景薇打理,她婆婆不大管事,夫婿又肯拼,半年的时间就在县里开了两间米粮铺子,现在景薇还有了身孕,两口子过得十分恩爱。二太太说的这门婚事,二老爷曾经不断指责她,要不是有了这样的转变,她和二老爷的关系也不会有所缓和。   想到这里,二太太真不知是该怨还是该笑……   陈丰家的把二太太送出门,回到屋,听霍氏吩咐道:“你派人把二太太说的话传到景月那里。”   清风阁里,景秀和白苏说完话,要白苏下去做事,她则拿起描红册子,临炕边坐着描红,一笔一画写得十分认真,约莫半盏茶时间,手腕有些酸痛,她休息了会,巧娘端了药来,一闻到药味,她抚了抚额头,小声嘟囔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巧娘已是笑道:“今日的药不同,是徐大夫研究的药膳,不苦,你快来试试。”   景秀精神一振,嘴角绽放出柔和的笑容,走到方桌旁拿起汤匙尝了口,入口有一股清甜,待咽下才感觉到苦味,她皱起眉头道:“原来还是苦的!”   巧娘拧着她腮帮:“亏你还抱怨,徐大夫知道你怕苦,才想了这法子,把药放进膳汤里,人家可是为你的病费尽了心思。”   景秀哪有真抱怨,不免垂下脸无助地叹口气。   巧娘催促景秀全都喝完。   喝完了药,外面传话说四小姐来了。   巧娘本来想让景秀歇息,听说她来了,倒是诧异:“刚才碰到孔妈妈,她从后罩房的大厨房过来,听她说起二太太来了,和太太说了会话就走了。怎么这个时候四小姐来了,要我说就推了不见!”说着,就要往外面去。   景秀拦住道:“让她去西暖阁坐着吧,我马上过去。”   在西暖阁接待了景月,景月穿了件枣红色彩绣花纹交织绫长袄,领口袖口笼了圈灰鼠毛皮,遍地用银丝勾了玫瑰花卉,下头穿着牙白色挑线裙子,裙边点了流苏珍珠,衬着她眉心的那粒美人痣,别致中透着美艳。   未语先笑道:“还记得以前冬日里最爱缠着祖母,我怕冷,一定要在外祖母的大暖阁里才睡得着。可是如今只要一来了,就会想起祖母来。”笑声渐渐变得低沉,面有忧色。   景秀听了这话,微微一笑不动声色,一进来就说起自己和这大暖阁的渊源,话中又解释了为什么不来看她,这个四姐姐说话很有一套。   “四姐姐请坐。”景秀也不过分热情。   景月大大方方地坐到了景秀旁边,两人挨着坐在炕床上,看到紫檀绣架绷上绣的紫玉兰,瞅过去一看,道:“六妹妹原来还是绣花高手!”有点震惊的样子,像是想不到景秀懂刺绣。   景秀听她这一句,那一句,摸不清来意,也就笑着附和道:“跟着巧娘学了点,绣了很久才刚刚成形。”   “我们几个姊妹当中刺绣最好的是七妹妹,她姨娘出身江南绣户,一手绣花绝技,七妹妹师承安姨娘,在我们刚学刺绣的时候,她就会描花样子了,后来不管绣什么都是她最好,绣娘也把好的教给她。”跟着就叹口气,“我就没往里头钻研,了不得绣些不打眼的小玩意。”很是怅然。   跟她说这些什么意思,景秀费解地琢磨着,低低地“哦”了一声。   景月看到景秀在窗外光线的照射下,露出一寸秀美雪白的脖颈,恬静温驯,尖尖的下颚,唇角未笑抿出一对小菱角,雪白的脸,衬得黛眉如山,在这寒光冬日里竟有灿霞般的艳丽。   这一细致打量,现这位六妹妹漂亮得不似凡人,她不由得微蹙起眉头。   景秀见她神色异常地直盯着她脸面,有些不解,而景月也意识到失仪,指着绣架上的紫玉兰花样子,大咧咧地笑道:“你快指导指导我,这花都怎么绣的?我最怕绣这种繁复的花样子。”一副大感兴趣地向景秀讨教绣花样。   景秀见她十分热络,不好婉拒,只好指着绣棚上的刺绣娓娓道来:“……巧娘说要绣得出彩,就要把丝线搭配好,远远地看着就像真的花似的……你看这里,是月白色里夹着豆绿色丝线,这里有红黄绿金四色,还有这块就要用紫棠色和藕荷色,花心就用黛紫和赤金色……”    第二十八回 你有张良计 我有过墙梯   聊了许久,早过了午膳的时辰,见景月还不欲离去,景秀只好请她留下一块吃午饭,景月爽利地答应:“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挽着景秀的手亲热地往外面饭厅去,边道:“我这会回去,屋里丫鬟又得一通忙,正好和你一起吃饭图个热闹,我们姊妹再好好说说体己话。不过你可得记下了,这次我在你这里吃,下回可要去我屋里,容我款待一番。”   景秀尴尬地笑了笑,这位四姐姐的热情她有些招架不住啊!   吃完饭后,景月又想在暖阁里四处走走,说是好久没能看看了。景秀也笑着陪她在后舍回廊里转,景月遣开了身边的人,一边走一边欣赏园中的景致。   景秀不怎么作声,都是景月在讲述,走到一个地方就有一个故事:“看看,这梁上的刮痕是祖母给我画的个头印记,我长到这般高才搬出了暖阁的……这里是我们几个姊妹在祖母的花园里玩捉迷藏,每次都没人能捉到我,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从小在暖阁长大,一砖一瓦都是清楚无误的,我躲在哪里她们都不知道……还有这里,小时候大姐姐教我用花做蔻丹,艳艳地涂在手指上很漂亮,祖母却说小孩子家家的别学着打扮……”   那些过往的确是美好的,景秀可以从景月的只言片语中感受到她们小时候的快乐和无拘无束,可是她自己的快乐在哪里呢?好像很少,少到她自己也不知自己是否快乐过……   景月的话无端勾起那些过往的回忆,她鼻尖就有些酸酸的,景月好似不曾注意,继续讲述着在暖阁的点滴。   好不容易待景秀平复了心境,景月突然转过脸幽幽地道:“六妹妹你在外面是怎么过来的呢?”   景秀诧然地抬起头,很快唇角又浮起淡淡的笑意:“和巧娘在外面靠着做针线过活,日子是清苦了点,不过巧娘待我很好,拿我当亲生女儿照顾。”   景月拂袖低低一声笑:“你还真容易满足!”   景秀垂下脸不作声。   景月携了景秀的手,凑近笑道:“六妹妹,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接回府吗?”   景秀指尖一僵,好半天才道:“我也是父亲的女儿,父亲和母亲见我在外受了不少苦,这才接我回来。”   景月“扑哧”一声大笑起来:“我说六妹妹你是真不知呢,还是假不知?这要接你回来早年就能接了,怎么非要这个时候接?”   景秀怔了半晌,才缓过神来:“四姐姐以为母亲为什么会把我接回来呢?”   景月仔细盯着景秀那张清丽柔美的脸蛋,盯得久了,又转过脸看着廊檐外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轻声道:“不就是要把你嫁给睿表哥啊!”   景秀暗暗松了口气,景月没有听到动静,转过身去,看景秀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她很是诧异,语气变得急切:“你怎么这副表情?你是不知道睿表哥的为人吧,他以前可一向对大姐姐倍献殷勤,你才刚回来就送了水仙花给你,这是什么举止你难道不懂吗……”   “四姐姐。”景秀柔声打断道,“四姐姐说这些话,我只当没听过,下次万万不要再在妹妹跟前说,若是被母亲知道,四姐姐和我都会受罚的。”   “你!”景月气结,“你怎么这样不争气,母亲要把你嫁给睿表哥,并非真要把你接回府,你就甘心要嫁给睿表哥那样的夫婿吗?”   景秀脸色大白,扭过头道:“父母之命,我不敢违逆,若是母亲真的为我说好了亲,我一切都听母亲的。”转过身就要走开。   景月快步走上前,拦住景秀道:“我说你是榆木脑袋啊!你姨娘可是被沉塘的,而你一出生就被赶出府,现在接你回来,还是为了把你嫁给睿表哥,我们姊妹都瞧不上睿表哥,母亲才想把你嫁给他,你就甘心吗?”   景秀心中有惊涛骇浪,为什么景月毫不顾忌就跟她说这些呢?   景月见她有了震惊的模样,放缓了语气道:“六妹妹我知道你也是个聪明的人,母亲的意思是,只要睿表哥这回县试过了,就让你和邓家议亲,亲事一定下来,待你满十五岁,就把你嫁给他。可没多少时日了。”   景秀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心里的惊涛骇浪压下去,脸色惊慌显露:“母亲做主,我能怎么办?”   景月这才笑起来,像是悄悄般地道:“你知道二姐姐是怎么嫁到京城户部左侍郎府吗?”   原来是这个意思,景秀心里想笑,面色却不显露笑容,佯装不懂地摇了摇头。   景月把白苏讲过的那番过往又说了一通,要不是早听白苏说过,景秀也不会明白景月今日来访的目的了。   景月看景秀听得愣住,轻轻推了推她道:“六妹妹,其实你和我呢很相似,你虽然从小没有生母照顾,但我何曾不是,我一出生就离开了亲生母亲,养在这里。毕竟我不是父亲的女儿,父亲待景蝶和景兰可都比我好,确切说我只是他的侄女,不如她们也是有的。就算我费尽心思讨得父亲母亲喜欢,隔着一层骨肉关系,我能讨得什么好。而你虽然是父亲的亲生女儿,但过得还不如我。甚至把你接回府,就是为了把你嫁出去,你心里恐怕也不好受吧?”   像是一根雪亮的银针刺到景秀心坎,景秀眼神黯然,等着听景月接下来的话,果然景月凑在景秀耳边,轻飘飘地道:“我听说滁州来了位左都督赈灾,六妹妹你可好好想想我的话……”说完,就含笑着提裙往台阶下走去。   送走景月已经是寅时,景秀叫了白苏过来,“可知道二太太今日去母亲那是为何?”   白苏道:“二太太和恭少爷一起来的,接着恭少爷去了前院看望大少爷,我想是为了恭少爷去县里参加县试的事。至于二太太和太太在堂屋里的谈话,我还没有打听清楚?”   景秀没有多想,接着问:“他们何时去县里考试?”   “听说是三月初一。”   三月初一,那就还有五日的时间。   景秀若有所思,对白苏招了招手:“我有话要吩咐你。”在白苏耳旁轻轻道来,然后道:“小心行事,务必要把人引来。”   白苏听后诧异:“这样岂不是会牵连小姐名声。”   景秀感叹道:“时间紧迫,我只想到这个法子,你照我的话去办,错过了机会,也许就晚了。”   白苏郑重点头,问起景月的事。   景秀皱了皱眉头,慢慢道:“一来就说她和这大暖阁还有祖母的渊源,接着话锋就转向女红,还向我讨教刺绣,然后去院子里逛了逛,每到一处呢,就说她小时候和祖母或姊妹的过往,是想勾起我的伤心来,最后聊到我为什么会被接回府……”   景秀言简意赅,白苏瞬间了然道:“难道四小姐是想教唆你……学二小姐那样……”   白苏一听就想到这层,景秀原本也以为是这样。当初景颜可不就是在刺绣上下了功夫,才把景沫的婚事抢了。她如今也要面临被嫁出去的困境,只要像景颜那样,也许就能嫁给个好家世好人品的人呢?   可是细想想,景月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们之间谈不上很深的姐妹情,就算霍氏要把她嫁给邓睿,那也与景月无关,何必跑来这苦口婆心地诱导。特别是最后一句话,连对象都为她选好了。   事情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反之,如果不是这样,就是景月也是受人指使来说这番话的。   难道是霍氏?   是啊,霍氏根本不信任她,甚至一回府就决定把她嫁出去。再去见了大哥后,霍氏更加谨慎,她是不是想要试探自己,才找来景月说出这番话?   景沫的婚事是霍氏最忧心的事,如果再有别的姊妹比景沫更早成亲,傅家的颜面还有景沫的贤名会全没了。要是她授意景月的嘴来试探或者说是提醒自己的话,那府里的小姐就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如今不管是哪种情况,是景月自作主张挑起,还是霍氏借景月试探,这趟浑水她都绝不能踏!    第二十九回 定香榭誓情 温情脉脉语   转眼到了邓睿赴县里考试之日,趁着雪势渐停,邓睿来了傅府请安,不过几日光景,却像是瘦了一圈,湛湛亮堂的双眼生出几分倦怠来,看得霍氏心疼道:“我的儿,怎么才几日不见你,就成了这般模样?”   邓睿无所谓地笑笑:“都说十年寒窗苦读,表侄儿算是明白了。”   霍氏听了好笑:“说到十年,你这十年读得哪算苦。不过去县里考试,那才叫作地府走一遭。”敛了笑色又郑重道:“大舅母知道你这些日子用了功,可也得爱惜自己的身子,去县里的东西收拾好了吗?切记路上也别太读书操劳,心态放平稳,考了两回,也该知道怎么回事了,其他话我就不多说了,省得你嫌我啰唆。”   “瞧大舅母说的话,表侄儿巴不得日日听您在耳边训导,怎么敢嫌您啰唆。要不是景荣天天听您的话,他也不会一考就过,哪像我就是少了大舅母金玉良言,才得多花工夫考三回。”   一席话说得霍氏拍腿大笑,指着邓睿抑制不住地笑道:“瞧瞧,人从书里乖,多读了点书,就是大不一样了……”   旁边有妇人谄媚地笑道:“睿表少爷说的正是大道理,大少爷能中秀才还真是太太念叨出来的。”   霍氏看雪停了,又恰逢族里的晚辈都去县里赶考,心情畅快不言而喻,也就没多说什么,随着笑闹,屋里的人也都哄笑一堂。邓睿看霍氏心情大好,委婉地提出想去看看景秀。   霍氏微微一愣,景秀这几日规矩地在暖阁里绣花,足不出户,还给她绣了套暖膝送来,绣面上绣的是常春藤,花色繁复,绣得却精妙。在暖膝内的夹层里放了肉桂、吴茱萸、花椒、丁香、独活等草药,说是乡下的土方子,有保暖的功效。这些年她操劳家务,每逢刮风下雨膝盖就有些隐隐作痛,想来景秀是从白苏那里打听来的,也就承了她的情,每日戴在膝盖上。   想到这里,霍氏脸色稍霁,既然邓睿记挂着景秀,景秀又能懂事,临考试时去看看景秀,让他有决心考中,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就去看看她吧,别待太久,还得早些回去好好备考。”   邓睿立即道谢,对霍氏拜了一礼。   彼时景秀正坐在暖阁里飞针走线,绣得十指通红,也不停歇。今年开春以来着实太冷,她打算多绣几套暖膝,霍氏那里送了一套,还有其他几位姨娘也送一套才好。   绣得久了,眼睛酸胀,她停下手坐在熏笼前暖手,转眼却看正穿针的白苏无精打采。听说冯生已经启程了,他好不容易能参加今年的考试,成败如何还未可知,岂不教人牵挂。   还有白苏与陈胜的婚事更是迫在眉睫……   她轻轻叹气,回府先查真相之前,还得帮白苏尽快解决这事。   这个时候,听春匆忙进来,道:“六小姐,睿表少爷来看您了。”   景秀回神间,白苏也反应过来道:“你快把他请去西边的定香榭里。”   听春应诺退下。   景秀冲着白苏微微一笑,放下手中针线,看到绣棚里刚做好的绣着“金榜题名”样式的暖膝,起身便顺手拿在怀里,与白苏走出去。   定香榭在暖阁西边,因着冬日里暖如春日,夏日不免燥热,就在最西边砌了鱼池,池西两间水榭,坐南向北,鱼池冬日结冰大寒,路面又不通畅,丫鬟俱不往来,也就被搁置了。   景秀由白苏扶着往里走,只见水榭亭中纱罩内看到孑然而立的身影,她脚步略有停顿,感受到一束灼热的目光望过来,她低敛下脸。   邓睿看到风中素净衣诀的女子提着裙摆款款上了台阶,步履不稳,身姿摇摇曳曳,带着几分大家闺秀的优雅,眼光自觉晃漾不定。幸是到了眼前,不得不把心神按定,笑着唤道:“六表妹。”   景秀眉眼柔软,抬起脸唇角慢慢扬起笑意,弯腰施了一礼:“睿表哥。”   只这一声娇柔唤声,早把邓睿心魂勾住,看着隔着数尺距离的人儿,穿了件镶花边浅绿色素缎小袄,下搭碎花翠纱百合裙,微露出三寸许的宝蓝缀珠小弓弯,头上簪一枝素馨花,如明媚春山的光景,只这一望,他心神早已荡漾,不觉上前几步。   景秀惊慌后退,忙道:“睿表哥!”   邓睿才知失礼,懊恼赔罪道:“六表妹勿怪,是我鲁莽了。”   景秀重新垂下脸,半晌无话。   邓睿一时拘谨,手足无措,平日里的洒脱在景秀面前荡然无存,“呃……六表妹,我……”   想了半天竟不知该怎么说话,倒惹得景秀一笑。   听这笑声,邓睿又是恍惚半日,景秀适才开口道:“睿表哥有事吗?”   经这话提醒,邓睿才记起道:“我知道六表妹身子不好,有嗽喘的症候,特地在外面药铺买了些灵芝人参,六表妹要记得都吃了。”走到亭中圆石几旁,拿起两盒红漆描金的锦盒,伸手要递给白苏。   景秀十分诧异,只看那锦盒大小就知里面灵芝人参的珍贵,灵芝人参大补,外面药铺难有买到,更何况还是整只的,她忙道:“虽不知睿表哥怎么得来灵芝,我却知道这是稀世珍贵,我不敢收下。”   邓睿好笑道:“再珍贵的东西有用就好,没用摆着也是浪费。”走上前要白苏拿着。   白苏不好接手,邓睿板起脸色道:“怎么这么不懂规矩,给你家小姐治病,还不快拿着!”   景秀不作声,白苏自然不会接,邓睿瞪了她一眼,看向景秀道:“上回送水仙花是我没经思虑,徒惹生事,这次送灵芝一来是赔罪,二来真心是为六表妹身子好。念着我花了好些工夫才找到,六表妹别再推脱了。”   景秀听言,更是不予接受,他从云南来到滁州,跟着二叔婆住在南沙胡同,身上哪里有那么多银钱买这些补品,遂摆了摆头道:“母亲待我是极好的,日日都有燕窝人参在吃,睿表哥心意我心领了。”   邓睿看她左右不收,半是急躁道:“好表妹,你们府里的人参怎么可比得过我手上的这只,再说府里这么多妹妹,你能分到多少,就算有估计也是一点参须罢了,吃那什子玩意没什么可补,你看看你吃了也还是这般瘦……”   白苏听着,就笑道:“难道睿表少爷觉得小姐吃了人参就会胖吗?”   邓睿双目炯炯有神:“吃了我送的人参,保证半月后,六表妹会胖上十斤。”   “这样说,我更不敢吃了。”景秀俏脸满是笑意,别过脸,双手轻轻绞着衣带,“巧娘说姑娘家瘦点好看。”   邓睿直接脱口道:“六表妹不管胖瘦都是极美的。”   景秀红了脸,邓睿收回目光,又变得局促起来,心里暗骂,平日言语放荡,今日怎可在六表妹面前没了礼数来?   又僵持了片刻,白苏轻轻扯动了景秀的衣袖,景秀心中一跳,向着不远处瞥了一眼,敛了笑意,慢条斯理地将怀里的暖膝拿在邓睿面前:“听说睿表哥马上要动身去县里考试,乡下条件恶劣,考试极其艰苦,我帮不上忙,就只会做些针线活,这暖膝很保暖,考试时戴着也不至于冻着,争取高中回来。”   邓睿喜得眼睛大亮,看着景秀手里暖膝上绣着“金榜题名”,更是激动不已,一手夺过她手里的暖膝,紧紧攥在怀里,大笑道:“有六表妹亲手做的暖膝,我必定能高中!”   不知为何,景秀见他信心十足的样子,略起了些不安。   私心里讲,她是不希望他能中的,可是看着他微有憔悴的面庞,与那日第一次见的大相径庭,想来是读书下了苦功。再说他已经考过两回,以他目前的处境来说,身为邓家的长子,他要想重新返回邓府,只有中了秀才这条路。   这样摇摆不定,景秀一时心乱如麻。   邓睿看她不再说话,手中的锦盒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于是失望地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捏紧了锦盒,犹豫良久,眼睛有些黯淡:“你从小就患有嗽喘,我不能切肤之痛地感受,什么也不能给你,只是想办法让你好起来。”   景秀抬起脸与他对视,神情晃荡起来,只听他真诚地低声道:“我只想把最好的都给你……”   景秀倒抽一气,胸口有些急喘,勉强能出声道:“出来的时间有些长了,该回去了,睿表哥去乡下考试要多多保重,我先走了。”   慌乱地,扶着白苏就往台阶下匆匆走去。   邓睿倏地站起身,在后嚷道:“六表妹,你等着我,我一定会高中回来娶你!”   景秀脚步踉跄,险些就栽倒在雪里,幸是白苏稳稳托扶住她,两人往水榭门口去时,门口正立着一男子朝里张望,见是景秀,立刻行礼道:“给六小姐请安。”    第三十回 别有用心计 浓妆淡抹宜   景秀身形一顿,来人五短身形,皮肤黝黑,形容普通,眼睛细小,眼神却有些飘忽,本不敢直视景秀,行礼的时候眼珠子却几次转到景秀身上。   白苏咳了一声,上前挡在景秀面前道:“陈胜,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陈胜收敛目光,垂着脸对白苏道:“你不是托我在外买珍珠粉吗?还让我今日来拿给你。”又对景秀弯腰道:“还请六小姐饶恕。”态度虽然谦卑,但语气似不卑不亢。   景秀微微一笑:“不碍事的,你和白苏有婚约在身,自她来了西厢院再也没碰过面,既来了,左右这里没什么人,你们先说说话。”落下话音,朝着白苏点了头,踏出门槛往外面走去。   白苏眼神瞥到后面邓睿跟上来,忙接过陈胜手上的一包珍珠粉,急着谢道:“多谢你,六小姐身子不适,我得去服侍她,不能跟你多聊,你快出去吧!西厢院不许下人进来,你小心点,莫被人发现了!”说完话,赶紧跟上了景秀。   陈胜想要叫住她,白苏已提裙跑开,却落得一头雾水。前几日听说白苏想要珍珠粉,他就想办法说服娘让他偷偷进来拿给她,怎么还没说什么几句话,白苏就走了,他正想追出去,身后响起高嚷的声音:“站住!”   陈胜一下惊住,回过头看到是邓睿,忙问好道:“睿表少爷好。”   邓睿仔细瞧上他一瞧,斜睨着眼道:“我认识你,你不就是那个在傅氏族学里帮忙的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爷一时还真想不起你这龟孙子叫什么了?”   陈胜听这话,小眼睛瞪大,脸上已是十分气愤道:“睿表少爷,您是读书斯文人,我不知哪里得罪了您,让您恶语相向?”   “斯文个屁!”邓睿嗤笑着逼近陈胜,一把抓着他的衣领,厌恶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内院,你们下人不许随意进出,你说傅府有没有这条规矩?还有这水榭是六表妹住的地方,你鬼鬼祟祟地跑进来,还贼眉鼠眼地盯着她看,信不信我戳瞎了你的眼,打断了你的狗腿,看你还敢进来?”   陈胜无缘无故被骂得狗血淋头,他爹是外院管事,他娘是太太身边的红人,内院的事除了太太,她娘说的了算,这府里谁不是看到他就赔笑脸。他脱了奴籍,参加科举,可不是府里的下人,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   “放手!”陈胜气得牙痒,使劲挣扎。   毕竟陈胜是弱不禁风的读书人,邓睿却是从小和人打架打到大的,论力气陈胜不及邓睿。   就在两人快要打起来时,邓睿松了手,一把推开他,整了整衣袖:“看这里是六表妹的屋子,今天先放过你,还不快滚!下次再让我看见你敢往这里跑,爷非弄死你!”   陈胜被推开几步,模样狼狈,表情愤然:“你等着,我不会让你好过的!”边说着,边往外面跑去。   “哟!你还跟我呛上了,王八羔子,你给我站住!”邓睿飞快追出去。   陈胜跑得更快,邓睿也懒得去追,哼了一声,心里暗道:早晚叫你死在我手里,你才知道我的手段!   景秀和白苏回到暖阁里,心头松了口气,这次利用了邓睿实属不该,可不这么做的话怎么帮白苏呢?再想起邓睿那样炙热的眼神,她咬紧了下唇,暗暗下决定,娘的死因未查明,事情又走到这一步,她不能心软!   次日一早,霍氏亲自把族学里的考生送离滁州,景秀从白苏那里听说,陈胜本该留在族学照看的,也跟着去了县里。   言语中白苏若有紧张,她是了解陈胜的,他这人虽没什么志气,但骨子里有傲气,自认为跟过大少爷读书,就成了半个主子,看谁都摆着主子款,且有些小心眼,他跟去县里不知会不会暗地里对邓睿使绊?   带着忐忑的心情,傅府平静地度过几日,日子愈发有了暖和的景象。   这日景秀晨起,由几个丫鬟伺候着梳妆,梳头的丫鬟叫水桃,家生院里提拔上来的,升了二等,她为人木讷,手却灵巧,半会工夫,手指翻转间就给景秀挽出了紧实的桃花髻,另一个丫鬟书槐拿了描金雕花的匣子给景秀挑头饰,样式精美的珠花整齐地装了满满一匣子,让人眼前一亮。   这匣子里的首饰除了霍氏送的,还有些是姨娘和那日入族谱时的亲戚所送。景秀就要巧娘把所有首饰分成两个匣子,一个供她平时佩戴,一个送了妈妈丫鬟们,或是做打点通融。   书槐挑了几支碧玉簪和样式不同的珍珠卷须簪,比着景秀发髻摆放。   景秀见她左右不满意,看了看墙上的自鸣钟,笑道:“随意就好,在自己院中,不必过多讲究。”   书槐不以为意地笑道:“难得今日天气晴好,六小姐也肯起床。前些日子躺在床上,便是无病也闷出心结来。好容易起床,可得稍稍打扮,人也精神,再去院子走动走动,外头桃花开得红火,正是‘桃花乱落如红雨’,六小姐何不去摘摘?”   景秀微微一笑,又提醒道:“不过得快些了,徐大夫过会要来把脉,让人久等就不好了。”   书槐手脚麻利起来,又服侍景秀净面。   水桃捧了个巴掌大的珐琅香盒,里面盛着根茉莉花种,倒出两粒研碎,涂抹在景秀脸上,顿时香气袭人。   景秀轻轻嗅了嗅,笑道:“这是哪来的?平日的粉可没这浓的香气。”再一对镜,抹在脸上,果见润泽匀净,细腻柔滑。   这时,白苏进屋,手上捧着几套琳琅满目的衣裳,闻到屋子香气,笑道:“这叫百濯香粉,昨日府里来了位贵客,送了一盒给太太,听说是大漠那边的稀罕物。太太看一盒有十根,还各是不同的花香味,就送了各位小姐一人一根。太太屋里的慕梅送来,我便替小姐收着。”   景秀点点头,叫水桃收好:“这香粉弥足珍贵,只这么一点,用个十来日就没了,你用小匣子装好,我还是用平日的玉簪粉。”   白苏笑道:“别的小姐早抹在脸上,只六小姐你跟宝贝似的藏着。”   “我刚进府,屋里值钱体面的东西少,又无体己银两,收着日后还能当重礼送出去不是。”景秀心情极好,难得调笑道,“我要送了人,你们可别说我用过。”   一语,乐得满屋子丫鬟笑声脆脆。   梳好头,又化了淡妆,白苏捧着衣裳过来道:“六小姐衣裳太少,前些日子太太吩咐针线房先为你制春裳,昨日赶好送来,有六件绫衣,八件褙子,四件挑线裙子,两条月华裙,两条留仙裙,外加四套亵衣亵裤,四双鞋和八双袜。待我仔细检查,裙子绣的都是新花样,颜色也漂亮。可绫衣和褙子,一件偏大,一件料子过时,一件颜色杂,成色又老气,还有两件针脚缝得不密,全退回去,要她们重做。我刚刚选了三件适宜的妆花窄袖褙子,宝蓝、松绿和银红色,小姐看看,喜欢哪个颜色?”   白苏要书槐、解秋摆了酸枝木衣架,她把三件褙子摆放,供景秀挑选。   景秀抚上三件衣裳,还带着股暖气,她会心一笑。白苏做事仔细体贴,每日的衣裳她都会吩咐小丫鬟用暖笼烘暖,等她起床,身上穿得暖洋洋,舒适妥帖。   “你管着我的衣裳头饰,你看我今日这打扮,哪个颜色好?”   白苏取下银红色的妆花窄袖褙子,笑着:“六小姐皮肤白,这件银红色称你。”   景秀微微颌,在丫鬟们服侍下,很快穿好银红色的窄袖褙子,又搭了条白杭绢挑素软缎月华裙。白苏看着景秀通身,从匣子里挑了支嵌红宝石的珠花簪,随意插好,适才扶着景秀走到人高的古檀木穿衣镜前,映出她俏丽简雅的装束。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六小姐本就生得漂亮,一打扮更俊俏了。”白苏眼睛一亮,啧啧称道。   景秀瞪她一眼:“吃过蜜饯了吧,嘴皮子甜得腻人。”   书槐看了眼自鸣钟,不禁道:“辰正一刻了,徐大夫怎么还没来?”   景秀恍惚了一下,才道:“大概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白苏却道:“往日这个点早该来了,就算晚来也会着人过来吱个口信。今日却迟了这么久,要不派人去徐大夫那看看?”   “算了,也许路上遇到点事迟了。”景秀回神,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绕过围屏,笑着踏出门道,“难得天气好,你们都随我出去摘花!”   一时,景秀领着丫鬟们踏出阁楼。   外头薄雾散尽,细细碎碎的阳光一溜儿洒落,散在人身上,暖绵舒逸。   玩至午日,徐恒还未来,景秀体虚易乏,白苏扶她回屋,小憩片刻后才道:“刚刚差人去打听了,好像是大少爷病情加重,徐大夫在外院,今日来不了了。”   景秀心尖猛地一颤,缓了缓神,才对白苏小声道:“你想办法帮我传话给徐大夫,就说今晚子时三曲桥见。”   白苏足足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应了是。 第三十一回 夜会三曲桥 暗夜遇生人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当晚子时,景秀披着黑衣斗篷绕到角门,看巧娘把守门的朱婆子支走,她才拢好斗篷轻脚跑出去。 一路畅通,未出波折,出了清风阁,又摸索着行走一段路,只见迎面一带波光粼粼的水池,隐出一座游龙似的三曲红桥,池畔花木遮掩,桥栏若隐若现。 景秀四下张望,见无人影,遂款步提衣走在桥上,倚等候。不多时,就响起徐恒温醇的低音:“六小姐。” 景秀回过头,黑暗中,隐约可见徐恒在芭蕉树下的身影,她舒口气,快步走过去,不与他寒暄,开门见山问:“你今天没来为我把脉,是不是他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徐恒凝望着景秀,沉默了片刻,才点头道:“脉象十分紊乱,你母亲可能很快就会找你,到时候你做好应对的准备。” 景秀微怔,脸色紧绷道:“她还不大相信我,才迟迟没有跟我道明,我猜她还想试探我吧!想不到她这么谨慎,甚至不顾大哥命在旦夕。” “景容……”徐恒眉心一凝,儒雅的面庞透着悲凉,“我真后悔当初答应帮你,让你变成这样要时时揣测人心。上次在景荣的屋子,我约你相见,是想劝你收手,你没有来,我就知道你不会再回头,但我依然想劝你停手。” 景秀不敢与他直视,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道:“徐大哥,我们认识快十年了,当年我得了天花跪在傅家大门前,要不是你救了我,恐怕我早就死了。这些年你帮我太多,但你也是十分清楚,我能活下来是为了什么。”胸口有一阵阵的波动,她强行抑制道:“我已经被顺利接回府,事情都在朝着我所预计的路线走,只要能查明真相,还我娘一个公道,让陷害我娘的人受到应有的报应,我就离开傅府。” “你真的能抽身吗?从你回府的那一刻起,你就会在这宅门中无止境地争斗,这些日子你还没看穿吗?”徐恒苦笑一声,他眉眼温厚,宛如一泓温泉,认真注视着景秀道,“更何况,景荣是你亲哥哥,是你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你有没有想过,若有一日,他知道亲妹妹下毒,他会怎么想?” 景秀心头悚然一惊,眸中有压抑的痛,可转瞬又别过头,神色平静而凉薄:“他要真是我亲哥哥,他骨子里留着的血和我一样。娘被人冤枉沉塘,他从一出生就被霍氏夺走,与娘分隔,而我也是一出生就被赶出傅府,这些痛苦都是傅府的人所赐。为了娘的仇,他的牺牲是值得的!” “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你这样伤害他,我怕他知道后……会恨你。”徐恒抬头,眸中闪过一丝悲悯。 景秀呼吸一滞,心口处像是被利刃狠狠刺入,令她痛得麻木不堪,但神情依旧坚定无波,她回望着他,哽咽道:“事已至此,我管不了那么多。徐大哥不要再劝了,我已然回不了头,是生是死,都是命,何况我的嗽喘本就活不了多久,至少在我死前能使娘沉冤得雪,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景容!”徐恒神色一紧,想伸手握住她,劝她放下执念,可顾及礼仪,终是犹豫地放下手:“为了报仇,你活得比以前更痛苦,我真的不希望你为了报仇,蒙蔽善心。我昧着良心帮你,已愧对祖训,若是你再迷失本心,我更难辞其咎。放下恩怨,我带你离开,你的病太医院的医典里有记载,我会好好研究,一定会有药根治。”徐恒温润如水的眼睛定定望着她,眸中尚存着期望。 “不!我不会放手。”景秀断然拒绝,俏丽的脸庞尽是决绝,“我也不需要你为我的病再忧心,可是,为了进傅府,我只能求你帮我,是我让你违背了悬壶济世的信念,更违背祖训。那么以后,你不用再帮我了,我已进府,我会自己想法子。谢谢你帮我这么多,我无以为报,唯有下辈子结草衔环。” 落下话音,她俯腰施礼,转身毅然离去。 还未踏出几步,右手腕已被徐恒拽住,景秀欲挣脱,徐恒握得更紧,只听他低哑喃喃道:“你明知道,你的所有要求我都会答应,又何必说出如此决绝的话。我曾发誓不进太医院,只为穷苦百姓治病,可当我得知太医院医典有关于你病的记载,我考入太医院为官,一直苦心研究,就是为了医治你的顽疾。你想要进傅府,我也帮你配药,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你一句谢谢可以还清的……” 景秀惊讶他的举动,再听他情深一片,心中更是凄楚,胸口跳动得越来越厉害,想推开他时,却听他突然道:“好像有人靠近了!” 景秀大惊失色,徐恒已挡在她跟前道:“你赶紧离开。” 景秀想到此刻处境,顾不得其他,忙戴好黑衣斗篷帽,看着他道:“你也要小心。”提裙向阴暗小道上跑去。 跑开没几步,她突然胸闷气喘,心知是嗽喘发作,她深深吸气,想压下咳嗽,可胸口闷得发慌,不禁咳嗽数声,又赶紧捂着嘴巴,奈何身子一阵发虚,只能扶着小道上的树干慢慢走。 待气息好不容易平缓,却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凝神细听,不远处有声音道:“……胡婆子,是不是听错了,这三更半夜的哪来的咳嗽声,是风声吧?” “辛瑞媳妇,我胡婆子人老,可耳朵还没聋呢!我说是咳嗽就是咳嗽!” “是是是,您耳朵好使着呢,有您在西厢院巡夜,保是一只鸟也飞不进去。”辛瑞媳妇呵欠连连地奉承笑道。 景秀听见两人的对话,不禁变色,原是在西厢院巡夜的胡婆子和辛瑞媳妇。 眼见树杈缝隙间灯影绰绰,暗道不妙,快往这过来了。 她垫脚绕过树干,不防脚下被绊,人还没发出声,却被一人搂住腰身,从后头捂紧口鼻,她吓得漏跳一拍。 还没缓过气,就闻到一股酒味,感受捂住她口鼻的手掌,宽实的掌心带着厚茧,心想此人竟是男子! 这是内院,又是所有小姐居住的西厢院,看门巡夜的皆是妇人,不曾有一男子踏入。 哪个醉汉就敢往西厢院乱闯? 念头闪过,她急得胸口直跳,男人陌生的气息扑过她脖颈,带着淡淡的酒香,她一个颤栗,等她反应过来,忙从头上拔过珠钗,侧手迅速朝后头男子刺去。 那人未料她会这般动作,饶是身手再快,也难躲利器,只听男人口中溢出一声闷哼,侧腰已被划伤,血腥充斥在两人之间。 景秀趁他松了手,使劲把他从后推开。也不敢回头,拔脚就往前跑,还不忘捏着嗓子,粗声咳嗽一声,引来胡婆子和辛瑞媳妇。 男子看着那人影跑开,只闻到一股浓浓的香味,不由得冷哼一声,不再去追。又听两妇人急急跑来的脚步声,他一个闪身就往林中腾空而去。 胡婆子只看到一人影飞过,吓得傻愣住,扯住没精打采的辛瑞媳妇:“瞧到没,刚才一个人影,咻的一下飞走了。天杀的,该不会是采花贼吧,不行,我得去通禀太太。” 辛瑞媳妇守了半夜,早已累得睁不开眼,哪里看到人影。再看胡婆子神神道道的,心想这人年纪大了,听风就是雨,忙拉着她道:“这个时辰,太太早歇下了,咱们去打搅,当心太太治罪,等明儿再去禀明。哟,这都四更天了,该换夜了,咱们快回去吧!” “你这媳妇子,成日好吃懒做,巡个夜就一路打瞌睡,看我明日到了太太跟前,不告你个罪。” “行啊,明儿您去告。”辛瑞媳妇赖着脸笑道,心想,您就去告吧,我早不想再做这巡夜的苦差事了。 …… 景秀生怕那人会追来,顾不得身子不好,一口气跑回清风阁。眼见二门敞开点缝隙,朱婆子也未看守,她才歇了口气,轻手轻脚走进去。 回房时,景秀胸口一阵气喘,又打紧燃了灯,巧娘看到她房间灯火,片刻就赶来内室。 “可算是回来了,府里戒备森严,日后可不得再晚间出去见人。要被捉到,可不好收场……”巧娘絮絮唠叨,才注意到景秀脸色发白,她忙问:“有没有被发现?我刚才把朱婆子支走,请她喝了点小酒,她说这西厢院里巡夜的妇人最多,你跟徐大夫这半夜见面,可有出岔子?” 景秀心下惴惴不安,还不知方才遇到的男子是谁?又想徐恒说有人靠近,更担心被人听到她和徐恒的话。可转念一想,徐恒做事向来谨慎,必定有所戒备。 也就稍微安心地笑道:“没有,我和徐大夫只说了几句话,路上没出事。” 巧娘长舒口气,咽下口茶,才道:“以后少见些,不,最好不要再见。毕竟这是在傅府,不比在萍乡,你个姑娘家名声最重要。” 景秀连连答应:“我知道了,保证以后不敢再见了。” 巧娘听了微微一笑,起身去整理床铺。 景秀却陷入深思中,那个人会是谁呢? 第三十二回 众小姐请安 未请暗波流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天还只是麻麻亮时,傅府后宅的那些飞檐翘角如一副副剪纸静静地贴在鱼白色的天空中,院子里,两个粗使的婆子正拿着人高的竹扫帚在扫地,看见景秀和白苏走出来,忙上前曲膝行了礼,其中一个年长些的还道:“六小姐,这天还没透亮,您是要去哪里?要不要叫两个人给您提灯。” “那倒不用,我去给母亲请安。”景秀摇了摇头:“让妈妈们费心了。” 景秀几乎彻夜难眠,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偏偏在她和徐恒见面时,就遇到男子闯进了西厢院呢?这样想了太久她实在睡不着,看天快亮了,把睡在屏风外守夜的白苏叫起来,打算去远香堂给霍氏请安。 两婆子笑着说道:“没费心,没费心……” 景秀和她们点了点头,这才和白苏一块出了倒座门,延着抄手游廊出清风阁。走过出西厢院的三曲桥,就踏往鹅卵石铺成的甬路上,甬路曲折萦迂。再绕过一座大玲珑假山,眼前便出现一堵高墙,遍植百株杏花。 景秀以前出门是坐轿,倒不觉这些廊檐道道的曲折,这样亲自走一回,不禁感叹傅府内宅之深,若不是有白苏引路,指不定会迷路。 待走过杏花林的角门,顺着里走,是一条堆石为垣的绿碧小巷,沿着碎石甬路,路途遥遥,过紫兰筑的枇杷院,再一径绕着碧桃花,穿过竹篱花障编的月亮门,门口立着两个靛蓝暗花布袄的妇人,白苏取了月牙形对牌交递,寒暄两句,适才踏进。 这一路走来花了大半个钟头,才到正北上房远香堂,只见院中甬路相衔,两边俱是抄手游廊,顺着游廊步入,有一排正屋五间,左右厢房两间,都是粉墙红漆,绿窗白纱。四面出廊,绿窗油壁,五间抱厦上悬“远香堂”匾额,富贵气象一洗皆尽。 白苏见景秀一路走来累得不已,扶着她停下歇脚:“六小姐别急,时辰还早,天气冷,太太把请安时辰延了一个钟头,这还没到辰正。” 景秀抚着胸口,笑了笑:“那就好。” 白苏看她面色缓解,左右望了望,见目下无人,突然问道:“六小姐知道太太生辰快到了吗?” 景秀迟疑道:“是在这月二十,我还在想要送给母亲什么生辰礼物。” 白苏忙道:“这个倒不要紧,贺礼年年都有送,太太都是一视同仁的喜欢。只是今年众小姐要绣的绣品还没提出来,我听白蜜说起过,账房的周妈妈提议绣扇围屏,其他妈妈也有别的提议,不过太太似乎更偏向围屏,但具体绣什么还不大清楚。” 景秀早前就听白苏说过要一起绣幅绣品,可她觉得霍氏既然已经有意把她说给邓睿,兴许这回用不着她参合。不过霍氏的心思难猜,白苏也只是在提醒她,好让她心里有个底。 白苏见景秀明白意思,领着她绕过太湖石垒假山,行至倒座门,忽闻一声音飘来:“六姐姐。” 景秀闻到一股清雅的兰花香,侧身回头,身旁已站着一位桃面杏腮的小姐,八小姐景兰。只见她一身鹅黄百褶如意月裙,胸前绣着杏黄折枝花卉,头发扎着水鬓,挽了几串琉璃珠,眉目如画,清丽难言。 景兰是顾姨娘的女儿,顾姨娘名叫顾盼生,是霍氏的贴身丫鬟,还生有景寿这位小少爷,母凭子贵,顾姨娘在府中地位自比得上其他。而景兰也从小养在霍氏跟前,跟着景沫、景汐一起学规矩,情份不同一般,作风礼仪周全,端的淑女之姿。 “六姐姐。”景兰再次犹豫的轻声唤道。 景秀回礼笑道:“八妹妹。” 景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还以为六姐姐不会搭理我呢?” 景秀见她语带笑音,亦是笑问:“八妹妹何出此言?” 景兰压低声音笑道:“听院子里人说,六姐姐不大爱出来,大家都传言六姐姐性子倨傲,比五姐姐还傲气,不大容易相处……”她打住话,看了眼景秀没有不快,才眉眼一弯的笑笑,笑容和善真挚。 景秀含笑解释道:“是我身子不好,总是咳嗽,才不敢出来,怕这病气过给母亲或是姊妹们。” 景兰见此,“呵呵”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竟可爱十分,又忙用手绢掩着嘴角,像是怕失了礼仪。 景秀与她一面打笑,一面往院子内走。 两人谈笑间,景兰也热络起来,目光触及到景秀身上银红妆花褂子,不禁蹙起眉头道:“前两日,十妹妹来问我,针线房定制的春裳怎么还没出,原来是给六姐姐先做了,待会要是十妹妹看到姐姐这身新装,我怕她会寻事……” 景秀低头看了眼衣裳,叫苦不迭,景汐贵为嫡女,定制衣裳头饰全是先给她量衣选色,再轮到庶出小姐,如今她越了先,只怕不妙。 景兰看她无动于衷,忙挽上她的胳膊,担心道:“好姐姐,十妹妹那性格我最了解,她又爱漂亮衣裳,每四季新衣早前就一直惦记着,若她知道是给六姐姐先做,才延误了她的衣裳,怕她会拿六姐姐置气。”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趁还有点时间,六姐姐不妨回去换件旧的来。” 景秀停下脚步,她脚程慢,一去一回要两个钟头,哪还来得及? 正犹豫间,白苏从后快步走来道:“八小姐,六小姐身上穿的是软烟罗。” “软烟罗?”景兰一愣,想了想道:“我记得母亲不是爱用软烟罗来糊窗子吗?怎么还能做衣裳?” 白苏笑着解释:“软烟罗只有四样颜色:一样雨过天晴,一样秋香色,一样松绿的,一样就是银红的。因颜色单一,做衣裳不好看,但它颜色鲜,纱又轻软,太太叫针线房用来做帐子,糊窗屉。我也正担心这回先给六小姐做春裳,会得罪十小姐。特去针线房交代,用软烟罗做两套,暂且来请安穿穿,不至于碍着十小姐眼。其实,私底下,我们下人也会用软烟罗自己做衣裳,白芷、白蜜她们见了,都说挺好看,咱们也就穿了。十小姐近日也正用软烟罗绣幔帐,她见六小姐身上穿的是咱们丫鬟穿的料子,该不会多计较。” 景兰听着,这才吁了口气。 景秀看在眼底,嘴角噏了噏,景兰和景汐一同学规矩,却这样忌惮她? 景兰瞅了眼白苏,又靠近景秀耳旁笑道:“我真羡慕六姐姐,母亲把白苏姑娘拨到姐姐屋里,白苏姑娘管着母亲衣裳头饰,向来是心细如尘,最妥帖不过,有她在身边,六姐姐可省心不少。” 景秀看她目带欣羡,笑容和善,也就笑着打趣道:“我听着这话酸,八妹妹该不会想去求母亲把白苏讨去吧?可我丑话说在前头,任母亲多疼八妹妹,白苏只一个,我就是赖在母亲那,也不会把白苏让给妹妹的。” 景兰掩嘴笑起来:“知道六姐姐宝贝白苏姑娘,我可不敢抢去。” 白苏不禁羞赧道:“两位小姐可折煞奴婢了。”目光转向景兰身后的丫鬟,笑道:“半夏也是从太太屋里出去的,她还常说,八小姐温柔善良,待她不薄,要去太太跟前磕头,谢谢太太恩典呢?” 景兰身后的大丫鬟半夏,瘦瘦小小的身材,一双灵气的眼睛,假嗔了眼白苏,又跺脚道:“六小姐都是您惯着她,以前白苏姐姐说话可没见这么刻薄。我站在这,动也没动,倒招惹她说上我了……” 一句未了,几人全相视而笑。 少顷,她们一行走到正房檐下,檐下挂着四盏八角琉苏宫灯,发出柔和的光线,门上挂着猩猩红夹绸帘子,立着四个小丫鬟,见到两人,有争着打帘的,有的朝里通禀:“六小姐、八小姐来了。” 有丫鬟领着两人踏进门,一股浓浓的松柏香扑面而来。 迎面堂屋放着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屏风,绕过屏风,里间亮堂宽敞,正北中摆着铁梨象纹翘头案,案上放着双耳扁瓶,插着时令鲜花,下面设两张太师椅,两旁放置繁盛的万年青,大厅一左一右设数个黑漆镙钿圈椅。 此时,宽敞的堂屋或坐或立有二十来人,霍氏不在,除了景沫、景汐未到,四小姐景月、五小姐景蝶、七小姐景璃皆坐在圈椅上,她们见到景秀,都稍稍有些吃惊。 “六妹妹,我刚还以为是哪个丫鬟报错,原来真是你来了。”景月一声爽笑,离座走到景秀面前,从景兰手腕上拉过景秀的手,笑道:“我瞧着你身子好多了,母亲见了你肯定得高兴。” 景秀笑意讪讪,景兰则松开了景秀的手,垂下脸寻了一旁的位置坐下。 景月看景秀不说话,笑声也变得低沉下去,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待景月回坐,景秀扫视一圈,现七小姐景璃起身,转坐下首位置,算是给她让位,却不言语,神情疏离淡漠。 再一望,小姐们落座按长幼顺序,她也便泰然坐到景蝶和景璃中间的位置。 一时屋子又复安静,有仆妇来给她椅下脚炉添炭,丫鬟又来斟茶倒水,俱是轻手轻脚。 白苏站在景秀后头,趁机附耳道:“太太起的晚,姨娘们在内室服侍,小姐们在堂屋稍等。” 景秀笑着朝她点头,白苏伺候惯霍氏,对霍氏起居摸得一清二楚,有她在旁提点,她稍稍松懈了些。 又见众人都在喝茶,她也端起面前茶杯,还未接盖,看琉璃茶杯上的图纹,刻着几樽小佛,憨态可掬,她觉得刻的好看,细细打量一番,无意张望到旁边景璃的杯子,却是白瓷雕花纹茶杯,再一看其他小姐,皆是白瓷雕花纹,只有她用的是琉璃刻佛样式的茶杯? 这是什么情况? 第三十三回 人不可貌相 相险招毁容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略一思忖,闻到一股淡淡的茶香味,揭开小盖钟,嗅了嗅,却看杯里零散着飘散数片茶叶,再一细数,才七片,她闻出是普洱女茶的味道。这味道她熟悉,前些日子喝过一次,但味苦,没有细品,就喝起了花茶。 她就着茶杯慢条斯理的饮了口,能在霍氏身边服侍的全是伶俐的,怎么问也没问就上了她不爱喝的普洱女茶来? 七片普洱女茶,又是弥勒佛琉璃杯…… 她脑海闪过什么,想起白苏路上说起的绣品花色,离霍氏生辰不到二十日,这花色至今又还未公布…… 难道说,有人借着这茶杯,给她暗示花色? 她仔细瞧了两眼,如此明显的暗示,很快,她好似明白要绣的花样了? 她刚想回头看白苏,旁边景璃的目光扫了过来,注视到她手上的茶杯,凑过来一笑,像是说着悄悄话般:“你看这茶杯,我们用的是白瓷旧窑,六姐姐手上的却是新进的琉璃杯。还有这茶……我们上的是云雾茶,六姐姐一来,就成普洱女茶了。母亲果然是很偏心的!” 景璃语气舒缓,说的极轻极柔,但屋子里并无声响,她的话全落在了众人耳中。 景秀定定看她一眼,却听所有小姐齐齐起身唤道:“大姐姐。” 原来,就在景秀看着琉璃杯走神时,外面的丫鬟报了大小姐、十小姐来了。 景沫并景汐一同进来,景璃的话也一字不差落在景汐耳里,她鼓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狠狠瞪着景秀,哼了一声。 景秀不由看向景璃,却见她早已转过身,半垂着脸,齐齐的刘海儿遮了半张俏丽小脸,小而薄的唇角轻抿,露出脸颊旁浅浅的梨涡,这般温弱模样的她,与刚才判若两人。 原来景璃也是人不可貌相。 那边景沫看景汐神情,轻轻咳嗽一声,走到景秀面前,脸上笑的温柔,关心道:“六妹妹,你怎么也来了?身子好些了吗?” 景秀客气回笑:“天气转暖,身子好多了,能出来走动,就该来给母亲请安。” 景沫笑如朝霞:“也别急着这一时,要大愈了才好。往后就和我们一块去家学念书,听四妹妹说你刺绣不错,你要去了绣楼,绣娘可又多了位得意弟子。” 景秀笑着说了声“好”。 话音弗落,身子半蹲一矮,不由唉呦叫出声来,却是一只茶碗迎面飞了过来。 事出意外,景秀躲的慢。茶碗从她额头擦过,虽未真碰上,但碗里剩余的茶水,还是全溅在她脸上、身上。茶水还是滚烫,她面上火辣辣的痛,灼热的痛楚阵阵袭来,逼的她眼中噙泪,上衣也全打湿,湿漉漉的粘着里衣,可谓狼狈。 众人始料不及,白苏最先缓过神,急急绕到景秀身旁:“六小姐,你怎么样?”掏了帕子擦在她红了一片的脸上,着急冲着外围的丫鬟道:“琴儿,快去找白蔻要烫伤药来。可千万不能花了脸。” 众小姐反应过来,忙拥上来,一人一句,“伤到哪了,要不要紧”,“这是怎么回事”等语。 又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响,景汐拔高音量骂道:“都是你这丫头不小心,你会不会端茶啊?端个茶也能砸到六姐姐身上?你成心的吧!来人,拉下去打死作数!” 这番突生变故,吓得人措手不及。 只看一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捂着左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不是奴婢做的,奴婢没有要砸到六小姐,不是奴婢,奴婢只是来续茶……” 小丫鬟语无伦次,却被景汐揪着头发,喝道:“你还敢强辩!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见无人动静,景汐大骂:“下人都死绝了,把她拖下去,听到没有!” 景汐一声命令,屋子里的仆妇忙上前按住小丫鬟,就要拉下去时,眼尖的妇人看到破碎的茶杯下压着张小卷纸,忙捡起一看,吓的脸色一白,抖索着递给景沫道:“大小姐,您快看看。” 景沫表情凝重,接过手细细一看,不由惊讶,走到跪在地上的丫鬟面前,端然问道:“这是什么?” 一切事情都来的太突然,景秀由白苏扶着落座,整了整湿透的上衣,脸上虽疼,却强忍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这番变故。 她完全看不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茶杯是景汐故意绊了丫鬟,这才砸到她身上。因为她清楚的看到,当时景沫站在她对面,茶杯飞来时,景沫的身子却突然被后扯开几步。也就是景汐绊了丫鬟,迅速拉开景沫,让茶水全溅到她身上。 景汐又拉小丫鬟垫背,完全不给丫鬟辩解,就扬言把她拖下去打死。 可在霍氏堂屋里就敢闹,要么她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要么她是听了景璃那句“母亲果然是很偏心的”,被这句所激怒,亦有可能是景汐看到她身上的新衣? 不管是哪种,她都把这位十小姐得罪的透彻。 而欲当小丫鬟被拖走时,藏在茶杯底下的小卷纸又是怎么回事?这个,她是真的一点都看不懂了? 屋子里的所有人皆怔住。 景沫举着那小纸在小丫鬟面前,又问一遍道:“这是什么?” 跪在地上的小丫鬟战战兢兢看了眼,吓的魂飞魄散,支支吾吾道:“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景汐抢过景沫手上的小卷纸,拿着一看:“七仙女。”只三个小字,景汐脸上满是怒火:“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暗地传信,你快说,你是传给谁的?还有你怎么会知道母亲生辰,是在围屏上绣七仙女?” 景汐话音落,众人全望着她,都有些忍俊不禁,这次生辰绣品,可还没确定要绣什么,可景汐一看到“七仙女”三字,竟然就能联想到是绣品,还一语道出在围屏上绣七仙女。看这意思再明显不过,景汐早知道了。 但景汐她自己还恍然不觉口误。 景沫轻斥道:“景汐,你少说两句。” “大姐姐。”景汐撒娇般的看着景沫,她后头一个身段矮小的丫鬟,上前两步,凑到景汐耳边细语。景汐一听,嘴巴张的老大,瞪着眼珠子,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却又立刻插着小腰杆,瞪着跪地的小丫鬟道:“你快说,你这茶杯是端给谁的?再不老实说,信不信我拿剪刀绞了你的舌头,让你永远不能说话……” 小丫鬟吓的“啊”了一声,两眼一闭,瘫软过去。 “你!”景汐气急,朝着她踢了两脚:“别给我装死,话还没说呢?” “景汐!”景沫看不下去了,要两婆子拉开景汐,板起脸孔道:“你是非要嚷到母亲耳里才满意啊?” 景汐听言,鼓了鼓腮帮,旋即闭了嘴。 屋子闹的是一团乱麻,景沫作为长姐,很快要下人收拾屋子,再叫人把晕过去的丫鬟弄醒,又看景秀左边脸上红了大块,叫了自个贴身丫鬟去请徐大夫。 她有条不紊的处理屋内乱事,极有奏效,又走到景秀身边,担心道:“六妹妹,你这脸上要不要紧?” 白苏正用冷毛巾捂在景秀脸上,稍有缓解,景秀摆了摆头道:“没事的,敷点烫伤药就好。” 这时,有人急急从槅门打帘子进来:“这是怎么了?太太梳洗完了,听说六小姐来请安,都快来堂屋了。怎么琴儿突然说六小姐脸被烫伤了?” 一个略显丰腴的大丫鬟疾步走来,手上拿着白瓷瓶,看到白苏,唤了一声,再看坐着的景秀,不由惊道:“六小姐,赶紧得,快擦了这药膏,千万别落了疤。” 白苏接过白蔻手上的瓷瓶,抹了药膏擦在景秀脸上,一阵冰凉贴敷,景秀身子一个惊栗,不疼的脸上又丝丝灼痛起来,待好久才没那火辣辣的灼热感。 这时,晕厥的小丫鬟也被掐人中醒来,景汐一看她,一把抓着她衣襟道:“你叫什么名字,刚才那茶到底是要端给谁的,你老实告诉我,我就不打你板子。” 小丫鬟满面泪痕:“奴婢叫……叫雁儿……刚才,只是来……来续茶的……奴婢真的不知道茶杯下怎么会有纸条,什么围屏……什么七仙女,奴婢更是不知道的啊!”她膝行至景沫跟前,拽着她裙摆道:“大小姐,奴婢求求您,饶了奴婢,奴婢不是故意把茶泼到六小姐身上,不是奴婢,是刚刚……” 景汐重重“嗯”了声,恶狠狠的瞪着雁儿,雁儿吓的委屈大哭起来。 随着一声“太太来了”,众人纷纷蹲下请安。 雁儿瘫软在地,抽泣不止。 一群妇人簇拥着霍氏鱼贯踏进,霍氏面有不虞,她在内室洗漱,有丫鬟来报堂屋出了事,还烫伤了景秀的脸,她赶过来,看景秀半边脸红肿着,忙道:“伤的严不严重?” 白苏道:“敷了药,脸上的红肿消散了些,去请徐大夫了,太太别担心。” 霍氏“嗯”了声,转身脸色一凛:“谁来把事情始末说清楚?” 景汐身子一缩,移着小步朝景沫身后躲。 霍氏听到哭声,转眼看着地上的丫鬟,含着威严问:“是你把六小姐烫伤了?” “不是奴婢,不是奴婢……”雁儿直摆手,想说话,眼睛瞥了眼景汐,又忙垂下脸来,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捂着脸痛哭。 景秀看着雁儿惨白的脸,再看景汐凶神恶煞的瞪着雁儿,她胸口一阵气闷,捂着左脸上前,强作笑颜道:“母亲,我看这丫鬟年纪还小,一时不小心失了手也是有的。我也没伤的严重,只是吓了一跳。”又瞥了眼景沫,像是庆幸般地压低声音道:“万幸没伤到大姐姐……” 霍氏一听,果然皱起眉头:“怎么回事?还差点伤了景沫?”又转脸问景沫,看了她上下,脸色才稍悸的道:“你可有伤哪?” 景沫微微一笑道:“母亲,我没事。” “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霍氏追究问道。 第三十四回 明哲会保身 静待有巨变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远香堂发生这样的事,下人们都是想着能避则避,不要掺合进去,各个规矩立在一旁屏气凝神。 景沫看母亲这意思,晓得是要追究到底了,心里暗道景汐不懂事,但还是委婉地道:“我见六妹妹能出来走动,便要她日后多和我们姊妹们家去学念书学刺绣,正好雁儿来上茶,大概是脚滑了,把茶杯摔了出来,砸到六妹妹身上,我并无大碍,母亲别担心。” 霍氏看了眼景沫,见她身上确实无事,再看景秀,整件上衣褂子湿透了。景秀和景沫说话,两人隔得又不远,茶水一点没溅到景沫身上。再一看站在景沫后头的景汐,她低着脸,一句话不说,平时闹出事,她第一个就出来嚷嚷,今日一句不说,她立即明白,又跟这丫头有关! 景汐被霍氏盯的局促,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反应过来,她忙把手中的小卷纸递给霍氏,嘟着唇道:“母亲,您快看看,那丫鬟把这玩意藏到茶杯下,不知道是给谁传信?” 霍氏看了眼,脸色瞬间一沉,转脸看了眼后头的陈丰家的,陈丰家的上前瞥了眼纸条,小小的三字,也愣住了。 太太生辰宴在即,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商量今年小姐们该绣的绣品。商讨的几位妈妈都是太太最信任不过的人,嘴巴也密实,说不出去的。 账房周妈妈看六小姐回府,府里就有七位小姐,她出了好主意,打算在围屏上绣王母和七仙女,热闹又喜气,还想把王母照着太太样子绣,七仙女呢,就照着七位小姐的模样,这可是再好不过的主意了! 前儿晚上才决定的事,还去找冯师傅画图,这图纸都没出来,绣品会绣七仙女的花色便传了出去。这事可知道的人不多,连几个大丫鬟都不清楚,那会是谁给传扬出去了? 霍氏脸色已十分难看,转身坐在太师椅上,一巴掌拍在翘头案上:“是哪个在捣鬼?” 屋子里的人不禁都缩了缩,心下都有些惴惴不安。 “不好好学刺绣,都把主意往我身边打了?傅家的规矩,你们学的好啊!”霍氏冷冷的目光扫过所有人。 景汐弱弱的走上前,开口辩解道:“母亲,不是我,也不是大姐姐。我和大姐姐刚来,还没落座,那丫鬟就来上茶,她说是续茶,肯定不是给我们续,母亲不能把我和大姐姐怪进去……” “你还有脸说!”霍氏一脸冰冻般的寒气,看的景汐身子一缩,垂头连连后退,扯了扯景沫的衣袖。 景沫撇开景汐的手,眼睛示意她不要多说话。 “母亲,这件事的确与大姐姐和十妹妹不相干。”景蝶高挑的身姿,缓缓走上前,淡然自若的笑道:“方才这张纸露出来,就七仙女三个字,十妹妹一看到就口口声声问雁儿,‘你怎么会知道母亲生辰,是在围屏上绣七仙女’?她这句话一说,原来十妹妹早知道这回要在围屏上刺绣了。十妹妹晓得,大姐姐也就晓得,那这纸肯定不是传给她们的。” 景汐一听景蝶的话,气的脸的绿了,冲到景蝶跟前,心有不甘道:“五姐姐,你冤枉我,我才没有说这句话,一定是你收买母亲屋里的人给你传纸条,是不是!” 景蝶轻轻一笑,并不做辩解,也不欲继续说下去。 “你……”景汐气的咬唇,那双鲜艳欲滴的双唇,似要咬出血来。 景秀看到这幕,原来景汐除了景沫,还有她还忌惮的姐姐。她目光移到景蝶脸上,只见景蝶神情高雅,相比其他小姐,唯有她不卑不亢,淡定从容。 “吵吵闹闹像个什么样子!”霍氏拔高音量喝止,转脸问景汐:“你五姐姐说的都是真的?” “没有,没有。”景汐直摆头,嚅嚅道:“五姐姐一向不喜欢我,她冤枉我。母亲不信的话,可以问四姐姐、七姐姐和八姐姐。” 霍氏拿眼睛盯着景汐:“问她们?你都指名了,她们会不帮你吗?她们看你年纪小,打小就凡事让着你,维护你。你可好,从来不晓得姊妹之间互相谦让,不可争执。就是一时被误会,也不可争辩,坏了手足情谊,你却仗着自己年纪最小处处与她们争闹,哪里有傅家小姐的样子。”落下话,霍氏重重叹口气,“从今日起,每日抄十遍《女论语》,抄不完,不许吃饭睡觉。抄到你懂了其中道理才罢。”转眼看着景沫:“沫儿,她最听你的话,由你监督。你要想她继续这样不懂规矩,你就帮她抄。” “女儿不敢。”景沫半蹲敬道。 “母亲……”景汐一听要抄《女论语》,急的眼泪大颗大颗落,她最怕的就是描红了:“女儿知错了……”她跑到霍氏怀里,小小的手扒在霍氏身上,哭道:“汐儿知道母亲生辰快到了,没日没夜的和大姐姐绣幔帐,绣的指头长冻疮,可是念着母亲的好,汐儿一点都不觉得痛。就算十根指头都是针眼,汐儿也绣的开心。求求母亲,不要让汐儿抄《女论语》,母亲,您就忍心看汐儿指头烂了吗?”她举着双手,在霍氏面前,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霍氏看着那细嫩的小指头,扎了不少针眼,她心口一痛,十指连心,却如同痛在她手。再看景汐哭的双眼通红,她忙掏了怀中帕子,给她抹眼泪,心疼道:“汐儿,别哭……” 景秀看到这幕,不由得也想起自己从未谋面的娘,如果她还在世上,是不是也会由着她在跟前撒娇哭诉,也这般心痛怜惜。可是她从来没有体会到什么是亲情,从来没有得到娘亲的怜惜。 想到动容处,她胸口又喘起来,急的直咳嗽。 白苏听到景秀咳的难受,如断气般喘息,她忙拍着她后背,着急道:“六小姐,是不是脸上又痛起来?” 霍氏一听景秀咳嗽,再看她脸色苍白,想到景汐这回是把茶泼到景秀脸上,那下回她还会做什么更出格的事?如今景荣的身子一日比不得一日,景秀又患嗽喘,要用她的血做药引,她千万不能有好歹。 想到这些,霍氏顿时心肠一冷,一把推开景汐道:“你今日做错了什么,母亲不揭穿你,可你再这样不懂事,不止母亲对你彻底失望,就连最疼你的父亲也再不会怜惜你。回去老老实实把《女论语》抄到懂为止。豆蔻,把十小姐扶回她房间。” 豆蔻是景汐的大丫鬟,忙应了声,搀扶着虚脱般的景汐,景汐还想哭诉,被霍氏一个眼神瞪过来,她委屈的张了张嘴,咽回话,只能任由豆蔻搀扶出去。 霍氏起身走到景秀旁,面露急色:“陈丰家的,你快派人去催催,徐大夫怎么还没来?” 正说着,门外丫鬟报了声:“徐大夫来了。” 霍氏要白苏扶着景秀去暗厢房,再吩咐丫鬟请徐恒直接去暗厢房号脉。 景秀和白苏走后,霍氏稳稳坐下身,看着下首还跪着的小丫鬟雁儿,又把满屋子里的人扫视一遍,意味深长地道:“今日这事,要查也是查的出来,但母亲顾及你们在下人跟前的颜面,暂且就到这里。这纸是给谁的,母亲我也懒得去逼问你们。晚膳前,谁做的自个到我跟前来说,行的端坐的正,才是我傅府的女儿。母亲的话就这些,今不用陪着吃早膳了,请过安,都散了吧!” 各位小姐互相看了眼,见霍氏脸色难看,皆不肯离去。 霍氏坐在太师椅上,按着额头对陈丰家的道:“派人去把冯师傅喊来,花色要重新画。” “是。”陈丰家的应了声,看着各位小姐,和蔼笑道:“好了,姐儿们,快回去歇息吧,都别累着自己身子了。” 几位小姐的目光不由看向景沫,景沫笑道:“母亲也累了,妹妹们就走吧!” 外面又有丫鬟撩开帘子,禀道:“太太,外院来报,绍都督大人来给您请安了。” 景沫身子一恍,霍氏已立起来,展颜笑道:“快快有请。”再看堂屋里乱七八糟,不宜会客,于是吩咐道:“邵大人要进了内院,立刻请他去左稍间,好好招待。” 小丫鬟得了令,飞快地跑出去。 霍氏见小姐们都还在,派丫鬟送她们从槅门避退。又对陈丰家的道:“扶我回去换套衣裳会客。” 陈丰家的交代婆子去通传冯师傅,扶着霍氏往内室去。 各位小姐屈膝恭送,就往槅门穿去,那边通往偏房的小跨院,与正院是相反道路,这样就避免了与进内院的邵谦碰面。闺阁小姐不许见亲戚以外的成年男子,坏了清誉。 景沫当下便领大家从槅门退出走入小门,门内虬松修竹绕座假山,黄石叠成,高有丈余,苍藤碧萝曲曲折折行到了走廊。 景月见景沫一阵恍惚的样子,打趣般的问道:“我听说邵都督大人昨日来府作客,父亲还留他在外院吃酒,大姐姐有没有见过他?” 景沫停下步子,皱起眉头嗔道:“四妹妹。” “大姐姐,咱们都是姊妹,母亲又不在,这些事有何说不得的?万一真成了我们大姐夫,也不知他人品长相如何,配不配的上我们大姐姐,要是样样都不如意,咱们可都不依。”景月大咧咧的笑道,又暗地里扯了下站在旁边的景兰。 景兰会醒过来,笑着赞同道:“是啊,四姐姐说的对。大姐姐都还没曾见过邵大人,不如咱们再折回去,偷偷的看一眼。要配不上,我们几个妹妹一定会求母亲的。” 景沫佯怒的敲了下景兰的额头:“跟着景汐玩多了,把她的胆子也学上了。被母亲发现,有你们好受的。” 景兰甜甜一笑,扯着景沫衣袖道:“大姐姐,我和四姐姐都很好奇,就想去偷偷看一眼。从花廊绕到左稍间后面,那里的鲤鱼池在整顿,没人看守。咱们就从北纱窗里悄悄的瞧一眼,母亲不会知道的。” 景沫嗔了眼景月和景兰,脸颊微微泛起红潮,勉强点头道:“出了事,休要我在母亲跟前向你们求情!” 景月和景兰连连点头。 景兰就问走在后头的景蝶和景璃:“五姐姐,七姐姐,你们去不去看?” 景蝶淡淡的吐了两字:“无聊。”就顺着游廊台阶下走去,身后的大丫鬟朱砂赶紧跟上。 景璃垂着脸,低低的回道:“大姐姐,我姨娘近日感了风寒,我得回去照顾,就不去了。” 景沫忙道:“安姨娘的病怎么样了?母亲知道吗?” 景璃点了点头:“只是前些日子起夜吹了凉风,不打紧的,母亲请了郎中去看,开了药方,身子好多了。” “那就好,要安姨娘好好歇歇,不要劳动了。”景沫宽慰颔首:“过会我去看看安姨娘,你先去照看吧!” “是。”景璃对着景沫略一蹲身:“七妹妹告退。”得了景沫点头,这才领着丫鬟茴香离去。 景兰看着景璃走远,不由喃喃道:“七姐姐总是这么懂礼,姊妹间也这样,都变得疏远不亲近了。” 景月揪了下景兰,道:“这两人都是怪脾气,走了,别管她们了。”笑着挽上景沫,三人往走廊另一条道路上走去。 第三十五回 阴差阳错时 平地起风波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白苏扶着景秀至暗厢房,后头跟着两个小丫鬟照拂,进了屋,有一股檀香的味道,只见屋内正对面摆着一个长长的乌木梨心条案几,上面只放着几卷经书,左边灵芝纹紫檀方桌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两旁的高几上摆着翡翠为叶玉石为枝的万年青石,再往里去,一座小小的佛龛,供奉着一尊小巧的白玉观音。 景秀打量道:“母亲慈悲,还请了观音来拜。” 白苏笑道:“太太礼佛,是白云观座下弟子,正月十五都会去进香吃斋,可今年府里出了不少事,无暇得去,索性请师傅造了尊白玉观音,还把暗厢房改成了佛堂,早晚拜一次,为大少爷祈福。” 景秀听了,脸色就有些不自然。白苏吩咐后头两个小丫鬟整理罗汉床,服侍景秀坐下。 不多时,徐恒赶来。 因伤在脸上,顾不得男女有别,没用帘帐隔开。 景秀看着徐恒修长的眉峰拧成川形,不由咳嗽一声,疏离般的淡淡道:“徐大夫,有劳你了。” 徐恒略白的脸色又复常态,他坐下来,只面无表情看了眼景秀红肿左脸,眼神晦涩道:“伤只是表面,没有大碍。”从药箱里拿了瓶药膏,递给白苏道:“每日擦两遍,再去煮个鸡蛋,把熟蛋黄放在锅内炒,炸出蛋黄油,用来敷脸。三五日就能好,暂且不要碰冷热水,饮食也要清淡。” 白苏记下话,派了小丫鬟送徐恒。徐恒正起身,闻到屋内檀香,脸色一沉,对白苏道:“六小姐有嗽喘,不宜多闻檀香,易引起喘症。” 白苏应了是:“多谢徐大夫,我都记下了。” 徐恒看也未看景秀,便背着药箱离去。 景秀望了眼徐恒落寞的背影,心中生怜,苦涩而戚楚,徐恒对她的情意,她不是不知道,这些年,如果不是他,她早就活不下去了。可是她的病,只会拖累他。他胸怀大志,有大好的前途,一身医术不该全为她而埋没。 她扯住胸前衣襟悲郁,又压抑的咳嗽起来。 白苏吓了一跳,以为是被檀香熏得,忙扶着景秀道:“六小姐,我先扶你出去。” 景秀深深呼吸,徐恒总说这病不宜大悲,她缓了缓气,起身扶着白苏的手往外走。 白苏看她褂子湿透,忙对后头的丫鬟道:“把左稍间的隔房整理下,再拿件干净的衣裳进去。”又对另一个丫鬟道:“方才徐大夫说煮了鸡蛋炸油,你去小厨房,要潘妈妈帮忙备好。” 两个小丫鬟应了是跑开。 白苏扶着景秀往另一边的穿堂走去,见路上无人,小声道:“今天这事有些蹊跷,六小姐要多防备。” 景秀点点头:“刚才我坐下后,就有丫鬟上了刻佛的琉璃杯,杯子里泡的是普洱女茶,我当时就觉得可能有人想告诉我绣品花样,你说会是谁呢?” “一时半会我也猜不出是谁。府里的小姐虽然在学刺绣,但据我所知鲜少有绣的出彩的,所以太太不公布花样也是怕她们提前准备,这才使得小姐们心生打探的举动,甚至笼络太太屋里的人。太太既然做的这般严密,照理说不会透露出来,可看方才的情形,显然花色已有不少人晓得了。” 景秀停下脚,都在千方百计打探,这么做无非是想博得霍氏欢心,毕竟霍氏握有每个人的婚姻大权,怎么能不急呢? 就连景秀也想讨得霍氏的心,可是用刺绣这种办法来的太慢,有没有更快的方法走近一个人的心呢? 到了左稍间,屋子比暗厢房亮且宽敞,摆的全是紫檀木的家具,泛着幽幽的光华,正面炕桌上摆着窑汝茶具,小几摆着自鸣钟,白墙上挂着各式悬瓶,下首都是一色灰鼠椅搭小褥,每一张椅下一个大铜脚炉,一进屋暖气扑面。 “这边稍间是隔层的,原先是老爷书房,有道士说这里风水不好,就另设了间书房,这间却空置了。以后太太偶尔来这会客,不过来的少,日日也有丫鬟打扫。”白苏边走边道:“那丫鬟真是笨拙,要她把隔间收拾下,竟把外间的脚炉也燃着了。”白苏扶着景秀往紫檀嵌青玉雕夔龙纹插屏走去,后面正有扇小门,掀起帘子道:“里面有炕床,六小姐先盖着被子歇歇,别着凉了。怎么衣裳还没送来,我去催促下。” 进内是间小小的卧房,整齐的铺着妆花缎被褥,想来是傅正礼在书房看书,时辰晚了就会留在书房休憩。 白苏扶着景秀躺下,便退了出去。 景秀摸了摸还肿疼的左脸,先前敷了药,肿似乎消散了些,却还是有阵阵的疼,没有镜子也不知现在成了什么模样。冰凉的衣裳紧贴着里衣,她退了鞋袜,赶紧钻进了绒毯里。因着昨晚想事睡眠浅,今一早又时时处着谨慎的状态下,头就有些昏沉,很快沉沉的入了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推门的声音:“邵都督大人请进,太太稍后就来。” 听到窸窸窣窣的衣诀摩擦声,景秀清醒过来,却听外面柔和动听的声音:“大人爱喝什么茶?” 半会,一个醇厚沉雅的声音从容不迫道:“龙井清冽,武夷味长,羡阳醇厚,松萝香浓,普洱本性……”他不紧不慢的细数,伴随敲桌发出“笃笃”的声音:“这些我都喝过,你们府里还有别的茶吗?” “这……”白芷犹豫了下,漂亮的脸蛋就红了一片。 邵谦沉声道:“我听说傅府老太太是鞑靼人,鞑靼有茶暹罗茶,这种茶性苦涩,不知今日能否有幸品尝?” “请大人恕罪,奴婢从未听过这种茶。”白芷弓腰请礼,语气变得慌乱起来:“老太太身子不好,这些年僻院别居,很少出来。” “哦?”邵谦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景秀听到这里已睁大了眼睛,暗道不好,霍氏今日有客到访,她在这里偷听于理不合,正要起身穿鞋,门外有小丫鬟来报:“太太来了。”景秀腿脚又缩了回来,赶紧捂住口鼻,不让自己发出响动。 霍氏一身绛红色金银刻丝对襟直袄,头上绾了支金累丝花卉的蜜蜡步瑶,体态富贵的走进来,见到邵谦,笑的端庄明霞:“邵大人能在府中留住,是我们阖府荣幸,一早还来请安便是太见外了。” 白芷看到霍氏前来,轻轻的舒了口气。 霍氏坐下,见桌上未沏茶,不由道:“怎么做事的?还不快上茶?” “是,奴婢这就去。”白芷忙领着两丫鬟退下去。 “傅太太无需客气,我已叨扰一夜,今日是来辞行的。”邵谦朗声道:“昨夜与傅大人对饮,傅大人好酒量,三巡酒下来也面不改色。我一介武夫败下阵来,真是自愧不如,今日羞愧的不敢再留。” 霍氏听言,脸色微变,但依旧笑盈盈地说:“邵大人太谦虚了。我家老爷的酒量我还是知道的,喝个几杯就到顶了,是邵大人让着我家老爷罢。既到了滁州,理应尽地主之谊,还请邵大人多住几日。” 邵谦忙道:“傅太太是长辈,直接唤我廷益(邵谦表字延益)就是。说起来,家父与孝廉公还颇有一段渊源。” 霍氏眼睛微亮:“这话从何说起?邵大人祖籍是哪?” 邵谦郎朗笑道:“祖籍杭州钱塘,家父兵科都给事中,邵邝。” 霍氏想了想,实在想不起这名字。为了景沫的婚事,她也差人去京城打听过,邵谦双亲早已不在,他由远房表叔兵部武库清吏司于诚抚养长大,自小就在兵营,立过几次大功,因力排南迁之议,击退瓦剌入犯,拥立新帝郕王即位。新帝登基后,论功加封他为少保,任五军左总督军务。 邵谦慢慢说起道:“孝廉公清廉一世,刚正不阿。英宗皇帝宠信宦官王振,吾父与王振往年多有过节,知他是个贪赃枉法之辈,又势焰熏天,多次上书弹劾,王振生怒,意欲摘去家父乌纱。孝廉公仗义直言,虽说素无交往,却保家父官职。奈王振又以御边失事生祸为由,暗地牵累家父,父即身亡,家母也跟着去了。” 霍氏叹息一声:“原来还有这样的事。” 邵谦朝上拱了拱手:“我幼习兵书,成年蒙圣主错爱,掌握军兵。屡值瓦剌进犯,海匪生乱,衔圣主鸿恩,统兵剿除,削平惑乱,更得幸手刃仇人,教那王振死于刀下,以告父母亡灵。” 霍氏很是欣慰的笑道:“好!邵大人有如此虎子,也可含笑九泉。” 邵谦镇声道:“只是孝廉公对家父曾有搭救之恩,如今见傅太太,自当如恩人,还请太太受延益一拜。” 说着,挥摆单膝拜地,叩首。 霍氏大惊,忙扶起他道:“世侄快快请起。” 邵谦诚恳一拜,霍氏喜难自禁:“我父亲居官清正,从不计较这些,往日恩惠世侄也尽忘却掉,不必拘这些礼节。如今听你说起往事,竟有如此渊源,真是庆事啊!待我禀了老爷,再设宴好好款待,世侄便不走了。” 邵谦起身笑道:“皇上派我来滁州赈灾,今见灾情缓解,也该回京禀明,以安圣上忧民之心。” “这……”霍氏脸色一黯,早些日子老爷就下过请帖,邵谦因要赈灾迟迟未来,还以为就不来了。昨日才登门,要老爷留宿他一夜,如今见他秉性长相都十分中意,不像老爷所说那般倨傲,为景沫夫婿最合适不过,哪肯让他回京。细细盘算下,不由道:“世侄难得来滁州一次,今又谈起往事,你方才一拜,我便如你伯母,岂有匆匆离去之理。再过些日子,是我三十五生辰,不如过了寿辰再回京。” 邵谦听此,略一思忖,没有拒绝颔首答应了。 霍氏笑不可止。 景秀在小隔房里听了这么多,不由屏气凝神,一直担心怕被发现,他们一席话也未全听进。 苦等之下,内心焦躁,却突然听到外面邵谦道:“……昨日送给太太的百濯香粉,太太可还好用?” 景秀心口蓦然重重一跳,激起心中千层浪花。 “听你说是贡品,我试过之后,果然不同于别的香粉。可我都是老婆子的人了,涂了也是白用。就全送给了女儿们。” 邵谦一笑置之,接着从袖口拿出一根道:“方才进内院的路上,捡到这根茉莉香粉,也不知是哪位小姐落下的?” 景秀闻音,脸色陡然大变。昨夜遇到的男子怎么会是他?她昨日梳头的时候,水桃给她抹在脸上的正是那茉莉香粉。他是闻到了,特地找过来? 霍氏听言,脸色也有些变化,但是不着痕迹的笑道:“实在是让世侄见笑了。看来是我的哪个女儿宝贝着香粉,还随身带着。”侧脸对陈丰家的道:“昨日我要慕梅把香粉都送给了小姐们,你去把慕梅叫进来。” 景秀急的胸口直喘,暗暗咬住捂着口鼻的手指,流出血来也不知痛。好个邵谦,他拿一模一样的茉莉种香粉出来,就能知道是谁把他刺伤了? 怎么办?要把慕梅叫进来,很快就能知道用茉莉种香粉的人是她,万一邵谦把昨夜的事告诉了太太,她还能在府里待下去吗?更担心的是,她昨夜和徐恒的话,邵谦会不会听到? 景秀急的冷汗直冒,身子如浸在冰水中。 须臾,慕梅进屋,行过礼后,霍氏直接问了话,慕梅敬道:“回太太话,香粉有十根,奴婢是按各位小姐喜好送的,大小姐是牡丹种,四小姐是海棠种,唯独不知道六小姐的喜好,所以奴婢拿给六小姐的是茉莉种。” 第三十六回 当断不断 其事必乱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仿佛头顶炸起惊雷,强持的细听接下来的话。 坐在外面的霍氏眉头微蹙,与陈丰家的对视一眼,笑着对邵谦解释道:“我这六女儿自幼在外长大,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第一次用百濯香粉,觉得稀奇,才时时带在了身上,倒教世侄看了笑话。” 霍氏虽然说的客气委婉,但是躲在里间的景秀从语气中还是听出了不满的意味。为什么她今日头次请安就把百濯香粉掉在路上,又正好被邵谦捡到,只要顺着想,霍氏一定以为她是故意的,目的是为了引起邵谦的注意。 当然这只是景秀的想法,但霍氏也确如景秀所想,一听说茉莉种是景秀的,就很快联想到这些,语气里多少带了点不快。 邵谦听说是六小姐,唇角上提一笑,把茉莉香种递给了霍氏:“虽不是什么珍稀物,难得府上六小姐喜欢,太太帮我还给她。” 陈丰家的接下,暗道这下可不好收拾了。 外头屋子有短暂的沉静,里面景秀死死咬住自己的食指,有什么办法让霍氏不会怪罪她? 有丫鬟进来上茶和点心,霍氏和邵谦又聊起家常话,邵谦倒是没提到昨晚的事,这也让景秀提起的心稍稍有所舒缓。 ***** 再说另一边,景月和景兰二人怂恿着景沫去了鲤鱼池,正是开春,湖面的结冰还未全融化,有风吹过水面时,凉气氲氤,三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景沫道:“怪冷的,我们还是折回去吧,冻坏了自个身子可不是闹的。” 景月小声道:“都快到了,要是今日见不得邵大人,以后说不定就没机会了。大姐姐难道就真不想去看看?” 景沫被她这番话说的脸色微红,景月笑着打趣道:“就只在窗下瞥一眼,立刻就回去。” 一旁的景兰被冻的抱紧了上身,嘴唇有些发白的絮絮道:“快点吧,好冷啊!” 景沫只好依了景月的话,三人往左稍间的北窗处走去,一堆危石成假山,沿山高高下下遍种数一排凤尾竹,映着纱窗,都成浓绿,下连水池,横排着一字儿花墙,从花墙空里望去,正好可以望进左稍间纱窗。 景月扶着景沫的手踩在假山上,提裙轻手轻脚的往上攀,视线却被前面一排凤尾竹挡住,看不太清楚,景月回头轻声喊了景兰的名字:“快过来帮忙。”是要景兰帮忙把前面的凤尾竹拨开点缝隙,好让她们看的更清楚。 景兰慢慢爬上去,照景月的意思拨开,动作很轻不敢露出声响。但也就在景兰拨动凤尾竹时,意外的看到小隔间的纱窗里有一人影,她瞪大了眼睛,不太确定的身子往前倾,想看的更清楚。母亲和邵大人在外面谈话,怎么里面会有一人坐在炕床上? 这一细看,把个景兰吓的倒抽一气,那身影怎么那么像六姐姐。她记起来母亲是把六姐姐留在远香堂了,这一想,景兰更确定里面坐着的是六姐姐。 景兰瞥了眼旁边的景月和景沫,两人只是往中间的纱窗张望,不曾注意到她看的方向,她才暗暗松了口气,有意用凤尾竹挡住,免得被她们看到。 景沫和景月透过纱窗望去,亮堂的屋内看到霍氏和对面一男子谈笑风生,只见那男子笑音郎朗,明亮的屋内,细长的眼睛中似有金属般的寒光,英俊的脸上轮廓如斧钺雕琢般清晰,薄薄的嘴唇一抿,不怒自威,便是这般远远一看也让人觉得有寒光闪过。 景月有些恍惚,在书上看到,常年在外带兵打仗的人都有一双锐利的眼睛,让敌人不容小觑。审讯犯人时但凡被这样一双眸子看过,犯人也得如实招来,大概就是说的这样吧。 景沫再看清邵谦时,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他明明是笑着的,但神情显得有几分威严和沉静。 两人虽说是在傅府这座名门出身,但鲜少与外人接触,就算有接触的男子也都是自家族亲一脉。傅氏累世为官,通家之好往来的也都是读书人,从未真正认识征战沙场的将军。这一细看,不由觉得书上所言,冷面将军正是如此吧,两人皆是各有心思。 景兰看景月和景沫都沉默着,生怕她们发现景秀也坐在里面,她扯了扯旁边的景月,急切的小声道:“大姐姐、四姐姐,我们回去吧,别被母亲发现了。” “嘘,你小点声音,把凤尾竹扒开点,挡着我了。”景月把景兰轻轻推了推,道:“我们再听听他们说什么话。” 景兰本是胆战心惊,这被景月一推,身子就有些不稳,不由惊呼了一声,整个人险些仰倒下去,幸而手使劲扯着凤尾竹才无碍。 里面霍氏和邵谦听到惊呼的声音,霍氏不禁惊讶,看了眼邵谦,见他神情淡然,好像没听到似得,她才回头往北纱窗一望,在绿色凤尾竹中看到几抹衣裙,她脸色大变,站起身子向北纱窗走去。 景沫和景月吓的低下身子躲开,霍氏一眼就看到窗外景兰惨白的脸,目光立时变得冷峻,转瞬回过头笑着对邵谦道:“世侄,我这后院是要休憩的鲤鱼池,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这屋子原本是我家老爷的书房,有不少藏书,要不你先看看,我已经吩咐备膳了,待会留下来陪我吃顿饭。” 邵谦不再多说话,端起茶杯啜了口,算是答应。 霍氏就和陈丰家的往外面去,又嘱咐白芷好生伺候。 景秀听到霍氏走出去的声音,整个人像是松了口气,但邵谦还在外面,她不敢松懈,想着白苏怎么还没想到办法帮她解脱出去。 白芷在外面给邵谦倒了杯茶,看他面容冷峻,眼神如刀锋的望着窗外,白芷不由觉如寒冻冰峭般的冷,倒茶的时候指尖一抖,茶水溢满了出来,又慌张的赶紧擦桌子,反把茶杯撞倒了,打湿了邵谦的袖口,白芷吓的跪地道:“奴婢该死。” 再想去给邵谦擦拭袖子上的水时,邵谦提起袖口避开,不咸不淡的道:“下去。” 白芷错愕抬起脸,邵谦已站起来,重复一句道:“都下去。” 白芷听他语气不善,忙扶着两个小丫鬟退出去。 刚踏出房门,看到白苏一脸着急的样子走来,她冷冷地道:“你不去伺候六小姐,跑到这里做什么?” 白苏向里张望,被白芷拉着往外面急走:“看什么看,里面是邵都督大人,你不要命了!” 白苏忙道:“就他一个人在里面吗?” “不然呢?”白芷不耐烦地拽着白苏道:“我听说六小姐脸上受了伤,还待在暗厢房里,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这样看来没发现六小姐在里面,白苏稍放心,嘴角微翕的迟疑道:“六小姐没事了。”怕白芷还问,胡诌着闲扯说:“我刚看到太太急急走出去,脸色不大好,太太怎么了?” 白芷哪有闲工夫再跟白苏多说,淡淡说了句:“你都是六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了,少打听远香堂的事。”横了白苏一眼,往外面疾步走去,想起邵谦的眼神,真是不愿多呆一会。 白苏跺了跺脚,向左稍间的方向看了眼,门口立着两个小丫鬟,不由祈祷着景秀能平安无事。 景月和景沫知道霍氏要来了,想跑是来不及了的,把景兰救下来,三人整了整仪容,绕着鲤鱼池旁走去,景月边抱怨道:“叫你动静小点,现在好了,被母亲发现了。唉,都被你害死了!” 景兰吓的惊魂未定,未语先垂泪,咬着唇低声道:“对不起,四姐姐……”她真是被吓到了。 景沫安慰道:“算了,景兰也不是故意的,我来跟母亲解释。” “大姐姐,都是我的不好,要不是我硬要拉着你来,也不会被母亲发现。”景月谦声道:“母亲要追究起来,我来承担,与大姐姐无关。” 景沫笑道:“你也是为我好,我会跟母亲好好说的,放心。” 出了鲤鱼池,门口就与霍氏相遇,看到景沫的时候霍氏脸色微漾,张口直接道:“景沫,你怎么也跟着她们胡闹?” 只这一句话,景月和景兰就垂低了脸,意思是在霍氏心里,十分确定景沫不会做出这种事,是被她们俩带着的。 这样直接,两人心里自然都不好想。陈丰家的看景月和景兰脸色极其难看,在霍氏背后轻轻点了点。 霍氏会意,话出口意识到话语不公允,缓了缓神色道:“你们都跟我过来。” 景秀久坐在炕上一动不动,身子僵硬到麻木,知道外面只剩下邵谦,这个时候她要出去的话,该找什么借口?可要一直待在里面,等霍氏再进来,恐怕会被发现,那就更不好收场了…… 心思百转千回中,听到有脚步走动的声音,她惊慌失色,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难道被他发现了? 脚步越来越近,景秀只觉全身一阵燥热,血都涌向了头部,额头的汗珠直流。她攥紧了手指,可以看到指节发白,脑中紧急想着对策。 就在这犹豫中,脚步又近了几步。 当断不断,其事必乱。 景秀在心中默默地念着这句话,深吸了几口气,张开眼睛刚要一跃而起,却没顾及麻木的身子,整个人就噗通一声翻滚的跪在了地上,膝盖磕的像是要断裂似得,痛的眼泪刷刷大颗大颗滚落。 邵谦刚掀起帘子走进来,就看到这幕,身子不由一怔。 第三十七回 意外获脱险 罚抄金刚经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的眼泪不受控制的直落,她低埋着脸趴跪在地上。 邵谦看着脚下瘦弱的身子哭的抽抽搭搭的,像是要断气似得,不由脸色一沉:“你哭什么?”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景秀痛感觉整个膝盖骨像是要裂开般,听到头上不怒自威的声音,她更不敢抬起脸,喃喃地开口道:“我……我……”想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忍着痛楚,规矩跪好身子道:“奴婢该死……求大人原谅奴婢,奴婢不是有意躲在这里偷听。” 邵谦“唔”了声,眼睛向别处望去,环顾整个屋内打量。 景秀埋着脸见他久久不做声,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的话,正思忖着怎么开口,邵谦已道:“我还没出声,你就哭的这么带劲,哭的够寒碜的……先起来吧……”参杂着笑意,话语没了先前的凌厉。 景秀感觉腿已痛的不能站起,只好道:“奴婢不敢起身。” 邵谦低沉着脸,抬起脚从景秀身边走过,向外面窗外看了眼,半天不开口。 景秀不由地深深吸了几口气,再吐气时,邵谦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在这里?”又恢复威严,犹如盘问犯人的语气。 景秀方才就在心中编排好了一通说词,说来也不急不喘,只是语调哽咽悲戚:“奴婢名叫雁儿,今早给小姐们上茶时,不小心将茶水打翻,被十小姐掌掴了一巴掌,奴婢心中委屈,无处发泄,只敢躲在这里哭诉……”说到后来,又是泣不成声。 先前那个叫雁儿的丫鬟被景汐打了一巴掌,正好景秀左脸因烫伤确实红肿着,就像是被掌掴过,再则她身上穿的这件衣裳是软烟罗,是下人们穿的布料,如今模样又狼狈,邵谦该不会想到她会是府里的小姐吧!倘或邵谦心疑去询问,只要没遇到雁儿本人,过问其他丫鬟也问不出什么,毕竟她说的都是实情,着实有这样一桩事发生过。 邵谦听言,走到景秀左边,低下脸看了眼跪地的景秀,看她左半边脸肿着,外头的褂子还是湿的。他蹲下身正要单手扶起景秀胳膊时,景秀一惊,身子往旁边一缩道:“奴婢不敢!” 邵谦强硬着把景秀扶起来,到最后几乎是霸道的把她拉扯起来:“刚才磕的那么响亮,你这膝盖痛的厉害吧。”这话说的又含着点关心之气。 景秀被他强拉起来,不敢与他对视,脸垂的更低了。只听他说这么几句话就断定这人不简单,暗悔昨夜鲁莽刺伤了他。 可是转念想起来,那么晚他跑到西厢院去做什么,真是醉酒误闯,还是另有目的? 就在景秀思忖间,邵谦瞥了她一眼,看她一幅胆战心惊的样子,淡淡地道:“你也别害怕,我不会告诉你们太太,你先出去吧!” 景秀简直如蒙大赦,正要动脚时发现根本挪不动,这下糟糕了! 邵谦看她还站着不动,轻声叹了口气:“女人真是麻烦!”刚说完这句,他就揽起景秀的腰,横抱起她,“得罪了。” 景秀惊“啊”了声,她怎么都没料到邵谦会有这样大胆的举动,忙以袖遮脸的急声道:“放我下来,你快放我下来!”她心里砰砰乱跳,整颗心脏像是要跳出来似得。 “别动!”邵谦轻嗤了一声,眉头微蹙,似乎是景秀这番动作触及到了他腰身的伤势,他阴霾着脸瞪了眼景秀:“信不信我把你扔出窗外!” 景秀看情形真是碰到他伤口了,依言不敢再乱动,右手紧紧拽着他肩膀的衣裳,这才看清他的脸,狭长的凤眼半眯,眼眸如鹰般犀利,唇角紧抿成一条线,神色肃穆威严。 景秀从未被男子这样抱过,脸倏地就红了起来,左手挡住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能发出声音:“大人,你快放我下来,被人看到,我真就不用活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邵谦一介武夫,从小就在军营长大,接触的都是大男将,不拘礼节豪放惯了。看怀里的小丫鬟涨红的脸像是要滴出血来,他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适才把她放下来,动作倒没了先前的粗鲁。只慢条斯理的抚平他身上的褶皱,走开几步。 景秀眼看他就要走出去了,忙叫道:“大人,请等一等。” 邵谦环抱着臂膀停下脚步,回头道:“你又怎地?”他声音低沉,隐隐有雷霆之势。 景秀看出邵谦隐着的怒气,眉宇间就露出几分急切来,咬了咬牙,她温弱地道:“奴婢只是远香堂的三等丫鬟,今日偷偷跑到这里已经犯了规矩,又无意听到太太和大人谈话,奴婢便是十条命也难活。只是大人刚才一片善心想救奴婢,若是刚刚那样出去,奴婢死是小,却怕坏了大人清誉。” 意思是我坏了规矩早晚都得死,但不敢牵累到你。 这番话说来就与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意思大不同,希望他能听得懂。 邵谦意外的挑了挑眉峰,仔细望向景秀,目光触及到她半垂着的脸,翦水乌眸波光潋滟,像朵雨后含珠的白海棠花般楚楚动人,他轻笑一声:“你这小丫鬟倒有趣,生了双伶俐的嘴。这么伶俐死了不是可惜,你说说看,你倒要怎么出去?” 景秀心中一喜,连忙道:“外头一定有丫鬟守着,大人只需把她们遣开,与奴婢同住一屋的丫鬟找不到奴婢,她就知道奴婢又偷偷跑来这里了。说不定她就在外面,只是大人在此,她不敢进来。” 邵谦眉角微微一扬,声音清澈:“懂你的意思了。”语罢转身就要出去,刚掀起帘子又回头蓦然道一句:“小丫鬟,我问你,你知道玲珑十二馆在哪里?” 玲珑十二馆?景秀一愣,她回了快一个月,从来没听说过府里还有玲珑十二馆的。 刚想摇头时,邵谦已经走了出去,景秀轻吁了口气。 邵谦走到外屋,打开门,门口两个丫鬟立即屈膝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邵谦拢了拢打湿的衣袖,沉声道:“刚才倒茶的丫鬟弄湿我的衣袖,现在还没来,你们带我去找她。” 两个小丫鬟听到语气不满,不明所以地对视一眼,却也不敢多做声就伸手请邵谦。 景秀支起耳朵,听到脚步声远去,她大大呼出口气。 邵谦已走远几步,似是不经意的问起道:“今早进来的时候隐约听到有哭声,府里是出了什么事?” 两丫鬟一楞,她们可没听到什么哭声,又不懂邵谦话中意思,只知道他是府中贵客,不敢怠慢的据实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早上叫雁儿的丫鬟倒茶不慎,被罚了罪,大人听到的哭声兴许是雁儿害怕发出的,还请大人恕罪。” 邵谦“嗯”了声,心里默念了句“雁儿”,嘴角微翘,并不多话的继续往前走。 白苏正好看到邵谦和守门的丫鬟都离去了,她觉得奇,但顾不得太多,跑进左稍间,在隔间里就看到景秀苍白的脸。 景秀错愕的抬起脸,看到是白苏,几乎是喜极而泣:“快,快来扶着我,我们赶紧出去。” 霍氏把景沫、景月和景兰叫去了内室的耳房,丫鬟们都回避出去,霍氏坐下来问,不紧不慢的道:“你们胆子不小。” 三人立时跪下来,异口同声地道:“母亲恕罪!” “起来。”霍氏脸色不变,三人却依旧不敢起身,继续跪在地上。霍氏面色如常地道:“地下凉,先起来。” 陈丰家的把小姐们都扶起来,和蔼笑道:“姐儿们都听太太的话快起来,你们身子矜贵着,经不起地下冰冷。” 景月正要张口时,被景沫扯住,她上前两步道:“母亲,今儿这事罪在我,我是她们的姐姐,不该领着两位妹妹不懂规矩。母亲若要罚,就罚我一人。”说着又双膝跪地。 霍氏眼睛眯起来,厉声道:“你能明白自己的错就好,身为长姐,领着妹妹们做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来,平日教养妈妈教你的规矩都浑忘了!好,你既承认了错,从今日起跟景汐一样闭门罚抄《女论语》十遍。”转脸吩咐陈丰家的:“去暗厢房取了《金刚经》来。” 陈丰家的犹豫了一下:“太太……” 景月和景兰听到要取佛经来,吓的噗通跪地道:“求母亲饶恕,都是我们的不是,是我们想偷偷去看看邵大人是什么样子,与大姐姐无关,母亲要罚就罚我们。” 霍氏抬脸看着陈丰家的:“还不快去。顺道去看看景秀脸上的伤怎么样了?” 陈丰家的叹气应了是,太太对小姐们向来都是挺宽恕的,她曾说过,凡事犯了大错就得罚抄《金刚经》,这是最严厉的惩罚了。没想到惩罚的第一个会是大小姐? 霍氏看景沫规规矩矩跪着,神情平静,暗暗颔首道,“母亲罚你抄《金刚经》,望你能参悟其中的道理。佛言‘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转脸意味深长的对景月和景兰道:“这句话也是在对你们说,且记住母亲的话。全都下去吧!” 景沫依言起身:“女儿记下了,女儿告退。” 景月和景兰听了那句佛偈,惊慌的互相看了眼,神色讪讪,随着景沫起身道:“女儿们退下了。” 第三十八回 景秀见招拆 琉璃不易碎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白苏扶着景秀刚在暗厢房落脚,陈丰家的后脚则到,吓的两人一阵唏嘘。陈丰家的看着景秀眼圈红通通的,关心的安慰道:“六小姐也别难过,脸上的伤不打紧的,我以前手上也被烫伤过,你可看看,一点事儿也没有。”说着就掀了袖子,把手举给景秀看。 景秀哪里就是哭这个,但陈丰家的这样认为,她只好顺着她意思道:“我知道,也没难过,就是脸上还有些痛,谢谢妈妈关心。”抚上左半边脸,先前还不觉得太痛却也哭痛了。 “那就好。”陈丰家的瞧了瞧,又问白苏:“徐大夫怎么说?” 白苏道:“也是说没什么大碍,敷点药过些日子就可好了……” 白苏话还没说完,景秀突然叹了口气,蹙着眉宇道:“脸上成了这光景,一时半会又好不了,也不知现在出去会不会被人笑话……”语气里显得很是担心。 白苏面露不解,这种话并不像是景秀会说得出口的,特别是还当着陈丰家的面。 陈丰家的干笑了两声,毕竟还是个姑娘家,在乎自己的容貌也是常理,不由道:“六小姐生的花容月貌,这点瑕疵不着事的。要不我去吩咐下人置顶轿子来?” 景秀莞尔一笑:“妈妈别麻烦了,外人看了只道我是那娇纵惯了的,给母亲请完安还做轿子出去,岂有这样的理。”缓了缓,看了眼白苏道:“白苏,我记得你说母亲送的百濯香粉抹在脸上,除了香气怡人外还有遮瑕的功效,要不你去帮我取了来,姑且先遮着脸上的伤。” 白苏微楞,怎么突然提到百濯香粉了,她困惑地道:“小姐不是说太珍稀舍不得用,叫我藏起来了吗?” 景秀笑道:“那香粉就是弥足珍贵,我才叫你放好,现在正是紧要关头了,你快帮我拿来吧!” 当着陈丰家的面,景秀又不好暗做动作,但白苏看景秀真挚的神情,明白她话中说的是真意,当即点头道:“奴婢这就去拿。” 陈丰家的看出蹊跷,叫住了白苏:“你先等等。” 当时邵谦不是拿了根茉莉种的百濯香粉出来吗?慕梅说送给了六小姐,怎么六小姐的说法是她舍不得用,叫白苏藏起来了。那岂不是说邵谦拿出来的的不是六小姐掉在路上的那根? 景秀小心翼翼瞥了眼陈丰家的,想着邵谦故意拿出茉莉香粉,是为了查出昨夜是谁把他刺伤了,但却让霍氏误以为她为了引起邵谦的注意,有意落在远香堂的路上。 只要她能证明她的那根香粉还在清风阁,她并没有带在身上,那么就能解开这个误会。 陈丰家的一向是霍氏最器重也最信任的人,无论到哪都由她随身伺候,若是由陈丰家的听到这些话,她也好去向霍氏回禀清楚。 想到此处,景秀暗暗庆幸方才意外的躲在隔房里,听到邵谦的话,她也好及时想出对策见招拆招。 陈丰家的不解是怎么回事,怎么看这位六小姐都不像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偏不得太太信任。想起邵谦一拿出茉莉香粉,太太脸色就变得阴沉起来。万一六小姐是被误会了,那岂不无辜遭殃,说来这位六小姐也是个可怜人。陈丰家的心生怜悯,对白苏道:“六小姐身子骨差,你留下来好好伺候,我跑一趟清风阁,把香粉拿过来。” 景秀不由欣喜,但还是面露犹豫道:“这不太好吧,妈妈是母亲身边第一得力人,怎好劳作妈妈帮我去拿香粉?” “不碍事,妈妈我啊就是个劳碌奔波的命。”陈丰家的一面笑着,一面往屋子里间走去,走到那座佛龛旁,从乌木梨心条案几上翻了翻,找出那本经书《金刚经》来,对景秀笑道:“六小姐先歇会,我速速过来。” “辛苦妈妈了。”景秀扶着白苏的手站起,朝着陈丰家的弯腰屈膝。 “快躺下,快躺下。”陈丰家的按着景秀,“我哪受的起六姐儿的一拜。” 景秀笑笑,这位陈丰家的倒是心慈面善。 ***** 再来说另一边,傅府内宅的东边角落里。自五小姐景蝶与七小姐景璃走出远香堂后,景璃径自去了东偏院,这里叠石为山,苍藤碧藓,斑驳缠护,沿山凸凹,池水涟漪,绕着一带短短红栏,栏畔几丛凤仙,百叶重台,无不透着清冷沧桑。 景璃和丫鬟茴香走在凹凸不平的小路上,行走数时,早有一股花香扑鼻。行至花障林中,眼前便有雾障,两人穿过雾霭林中,在东偏院的边边角角上,有三两个婆子守着门围聚在一起,嗑着瓜子打着叶子牌,见是景璃走来,不屑的看了眼,继续玩乐。 茴香低声咒骂一句:“这群死婆子真是贪得无厌!”走上前,不情愿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吊铜板来,那守门的妈妈一把接过去,脸上才有了喜色,开了一扇门,让两人进去。 茴香边走边骂:“眼浅,早晚教你们这群吃白食的掀被子走人!” 茴香也只是小声抱怨,婆子们打牌声响大,不曾听到这话。 景璃小声道:“你小点声音,不然她们又该为难姨娘了。” 茴香只觉得心酸,安姨娘和七小姐好歹也是府上的主子,却过得连这群守门的下等人也敢欺负,这都教什么事啊? 进门后再弯过几个夹道,才能进东偏院的门。一墙之隔,就是嘈杂喧闹的大杂院。 东偏院说是偏院,其实就是下等婆子和丫鬟们住的大杂院隔出来的,隔着北上房远香堂有十万八千里哩?住在这里唯一的主子就是安姨娘。这几年来,众人心里都是有数的:住在这东偏院里的,那便是傅府这所大宅里最没本事,也最不受宠的姨娘。 要说十几年前安姨娘也算的上是老爷心尖上的人物,与那柳姨娘可说是并蒂双娇,一个能歌善舞,一个能绣擅织,两人认作姊妹,在府里可谓风头正劲。只可惜好景不长,一个被沉了塘,一个沦落到东偏远的田地。 更可笑的是落到如此地步,还是昔日姊妹互相算计。 景璃走过长长夹道,感觉院子里有些有些阴森气,可以看到角落里的青砖缝里长了老长的草出来,院子里的几竿竹子,也都是半黄不青的。景璃站在院门口左右看了看,慢慢擦去眼角划过的泪水,重新拾起笑容,这才进了院子最里头一溜三间的青砖房。 茴香一掀开门上旧红帘子,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 “姨娘,女儿来了。”景璃边说边往安姨娘的卧室走,直到进了卧室,才有两个小丫鬟迎了出来。这两个小丫鬟身上穿的还是去年发下来的秋衣,过了一年,青棉布都褪色了,显得格外的寒酸,年纪更小的那个,衣襟上还打了个大补丁,透着股村气。两丫鬟很懂礼的给景璃请安:“七小姐安好。” 景璃笑着扶她们起来:“喜儿、雀儿,都说了别在我跟前立规矩。” 这两个丫鬟是安姨娘陪房的一双女儿,老实又本份,景璃待她们如姊妹。 床上的安姨娘撑起了身子:“璃儿你怎么来……”她又咳嗽了起来,两个小丫头忙上前为安姨娘捶背捧痰盒。 景璃上前轻轻拍着安姨娘后背道:“姨娘的病怎么还没起效,可是那郎中克扣了药量?” 安姨娘容色苍白地笑:“你想太多了,是太太请来的老郎中了,信得过。现在咳的好些了,再吃几剂药就好了。”又捂着嘴低低咳起来。 景璃点了点头,姨娘对母亲向来信任又推崇,甚至言听计从。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这咳嗽来的猛,去的也慢。”安姨娘轻声细语的说着,看景璃目光含泪,又坐直了身子道:“我以前跟你说过,你叫景璃,不是叫景梨。看看你自个总是一幅梨花带雨的模样,太太这人最爱热闹爱喜庆,看不惯成日哭哭啼啼的,你要多笑才好,这样太太才喜欢……” 说着,景璃眸中泪更多了,她为何改名叫景璃,她是清楚不过的。原本她出生正是梨花盛开的日子,父亲给取了名字景梨,但是因为那年发生了太多事,哥哥夭折,柳姨娘沉塘,大姐姐住在梨香院里高烧不断,这一切都说是因为她的出生不吉。 安姨娘为了保住自己唯一的女儿,请罪来到东偏院,为景璃驱走恶运,一个人照顾景璃。又因为重了景沫的梨香院中“梨”字,给更名成了景璃。 可琉璃易碎,注定她比别的小姐更脆弱。 想到这里,景璃咬紧牙关,琉璃却也是璀璨的。 景璃把眼泪硬逼回眼眶,目光看到床上的绣棚,伸手夺走道:“您身子不好,怎么又绣起这些来?” 安姨娘拍了拍景璃的手,笑道:“太太生辰快到了,她一向喜欢我绣的双面绣,就快绣好了。” 景璃紧紧拽着绣棚:“身子好了再绣,母亲那里每年的厚礼不少,少您这个又不嫌少,您把病养好了才是正紧。” 安姨娘嗔道:“你这孩子平日挺懂事,怎么今日净是胡说。多年的规矩都忘了吗?太太节俭,不要我们铺张浪费着去买礼物,只是要我们绣件饰品罢了。快给我,这两天就能绣完了。” 景璃哭着直摆头,她不懂为什么她姨娘会变成这样,对母亲又敬又怕,她到底在怕什么? 因为姨娘的害怕,她也从小到大都害怕景汐。 “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安姨娘脸色惨白,又重重的咳嗽起来。 景璃扑进安姨娘怀里,泣不成声的道:“姨娘,我做错了一件事怎么办?” 第三十九回 若要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霍氏备好午膳请了邵谦在堂屋用膳,期间两人相聊甚欢,饭毕邵谦因说有公务告辞离去,霍氏内宅诸多事忧心,也就没客气挽留几句,只把他相送到内院垂花门,再由外院管事陈丰把邵谦送出傅府。 回到远香堂里,陈丰家的刚从清风阁回来,手上拿着两根茉莉花种,把事情原委说与霍氏听,霍氏诧异道:“这样说,邵谦给我的并不是景秀那根?” 陈丰家的据实道:“您都看着了,老奴手上拿着的可不正是两根花种。也不知那邵大人是何意思,怎么就说在路上捡到百濯香粉,幸好没发落六小姐,要不她还不得吃了哑巴亏?” 霍氏睨了眼她,半天不做声,陈丰家的就看着情形道:“老奴这些年跟着您日子久了,多少能看出些事和人来,这六小姐虽说是柳姨娘的女儿,但回府至今也是本份规矩做事,倒是瞧不出那起子诡计来,您看看今日被十小姐烫着脸上,险些就毁了容,也没说一句怨言来。倘或真是她心思重,可这内宅的事哪一样能瞒得过您,何况白苏还在她身边盯着,太太总该放心才是。” 霍氏目光一闪,想了想地道:“我知道你说这话的意思,你处处为景秀说好话,总是为了荣哥儿。那孩子到底是你奶大的,你待他如己出,冲着荣哥儿着想,你也把景秀往好处想,不情愿看到她心眼多。” 陈丰家的一眼被霍氏看穿,笑了笑道:“老奴这心思都写在脸上,总是瞒不过太太。” 霍氏就笑道:“也罢,权当是为了景荣,姑且我信她一回。” 陈丰家的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嘴里虔诚地念着“阿弥陀佛”,“荣哥儿可要大好了。” 霍氏看着就露出慈祥的笑容,那笑容是只有对自己亲生孩子才有显露的。 陈丰家的心下了然,太太也是一心为大少爷好。想起两位小姐,她又道:“太太,老奴还有一事不吐不快。大小姐和十小姐可都是您嫡亲的女儿,您怎么就下的了狠手罚了二位姐儿,对大小姐罚的也忒重了,《金刚经》有好几卷,罚抄下来怎么受得住?还有十小姐,她又不爱描红,您也舍得重罚她?” 霍氏跟着叹口气:“我哪里就真舍得,只是景汐这孩子太娇纵了,下手越来越狠,把自己的庶姐烫伤,过些日子族亲来府里作客,万一传了出去景汐的闺名会荡然无存。我也是为她好,当是长点教训。至于景沫,我这么做是给她妹妹们看的,一个个的趁着我近来事多,都长心眼了,把手伸到我身边来,她们就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陈丰家的知道是在指今日绣品的事,不由问道:“太太已经知道那小纸是传给哪个小姐了吗?要不要把雁儿叫来问清楚。” “不必。”霍氏微微一笑:“且等等看吧,过会自然有人到我跟前来。” ***** 景秀回到清风阁时,已经是午后了。巧娘见景秀大半天没回来,心里正是焦急万分。在门口等了许久,没有等到景秀,倒是把陈丰家的等来了,陈丰家的一来就说要把茉莉香粉找来,巧娘心有不知,但也去叫丫鬟去取。陈丰家的拿着香粉一句话不说就立刻走了,到现在她还不懂是怎么回事? 待景秀平安回来,却看她那左边脸上赫然红肿着,巧娘急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景秀摇了摇头,说着句:“您别急,没什么事。”要白苏搀扶着回了内室炕床上躺下。 白苏把始末道明,巧娘气的直跺脚:“怎地有这么心狠手辣的小姐,那可是烫水,敢情不是泼在她脸上,真是作死……” 景秀忙道:“算了,您别气着了自己身子,她不是也被母亲罚了抄书吗?至少这些日子是不得害人了。” 巧娘拍着气喘的胸脯,唉声叹气:“迟早有一日你也得教她烫着一次,她才知道好歹!” 景秀笑笑没有做声。 巧娘好不容易消了气,知道到这会还没吃饭,忙去叫了孔妈妈来摆午膳。 简单吃过后,景秀只留下白苏一人说话:“知道你有很多困惑,但今日遇到邵大人的事不能透露出去一字。” 白苏谨慎道:“奴婢知道。” 景秀接着把事情经过全告诉白苏:“……所以我才会有意要陈丰家的来清风阁拿花粉,不然太太误会我,那我之前所做的努力全白费了。” 白苏自然明白这些,景秀曾经问过太太如今最在意的是什么?她回答的是除了大少爷的病,就是大小姐的婚事。太太把邵大人留在远香堂用膳,就可知用意,太太给大小姐相中了邵大人…… 因为从前出过二小姐景颜的例子,太太这次绝不允有第二个景颜出现,这当口谁要有一点动作,恐怕都…… 想到这里,白苏说道:“方才在远香堂,我看到太太急急从左稍间出来,直接去了鲤鱼池,后来打听才知道鲤鱼池那里,大小姐、四小姐和八小姐都在。” 景秀错愕道:“她们去哪里做什么?”又大惊的站起道:“她们该不会是偷偷去看……那岂不是我……” 白苏看景秀激动的神情,忙安抚她道:“如果看到小姐你也在左稍间,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收场了,显然是还没看到。却被太太发现了,太太只惩罚了大小姐,四小姐和八小姐相安无事的回了自己阁楼。” 景秀压下心口气脉,当时她还在想怎么霍氏会突然出去,原来是为这事,但愿没人看到自己躲在里面。 就在这个时候,有叩门声,门外听春进来报:“小姐,八小姐来了。” 景秀有些意外,她与这个八妹妹景兰只是今早说了几句话,但觉得她性子算温和,较容易相处。不过今日一连发生这么多事,还不知霍氏接下来要做什么,为避嫌隙,她最好不要与其他姊妹相见。 也就回绝道:“你说我脸上不舒服,要休息了,请八妹妹改日再来吧!” 听春却支吾着道:“八小姐说她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景秀和白苏皆是一愣,相互看了眼,是知道自己会拒绝见面,所以留了后话让自己不得不见。原来那样个看着心思单纯的人在这府里,也并不见得就是蠢人。 不过在傅府深宅,她从来不相信真就会有愚笨的人,可都是心思玲珑,重重防备着保护自己。 景兰进来时,白苏早已经退出去了,屋子里只有景秀在对镜抹着药膏在脸上。 景兰脸色发白,景秀从镜中可看到景兰慌张的神色,她转过脸微露出笑道:“八妹妹怎么了?脸色很难看。” 景兰眼圈一红,就哭出声道:“六姐姐,你要救救我。” ***** 安姨娘看着怀里的景璃哭个不停,急的咳嗽起来:“璃儿,发生什么事了,快别哭了……你做错了什么?快跟我说清楚……” 景璃见惹到安姨娘咳嗽发作,忙擦干泪道:“姨娘,您别急别急。” 安姨娘忍着咳嗽,直接过问茴香:“茴香,你来说,七小姐是怎么了?” 茴香看了眼景璃,犹豫半天才道:“七小姐收买了太太屋里的人……” 只这一句话,安姨娘险些晕厥过去,一巴掌打在景璃身上:“你糊涂!” 景璃跪在地上道:“姨娘,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是没有办法了啊,我不想您再继续待在东偏院里,连那些看门的妈妈都可以欺负。您也是朱门绣户的小姐,父亲以前也是怜惜您的,为什么会沦落成这样?为什么我们母女只有被人欺压的份,明明最错的那个是柳姨娘,是傅景秀,是她们母女把您的所有一切都剥夺了,甚至还害死了才两岁的哥哥。他那么小,还在襁褓里就被柳姨娘活活掐死了,就算柳姨娘被沉塘,但也不能弥补她所做的错,迟早是要报应在傅景秀的身上!”景璃攥紧了手指,目光尽是狠涙,声音也陡然拔高道:“我没有错,那个罪魁祸首还活着回来了,母亲甚至……甚至把她记在名下,让她成了嫡女,将来她能堂堂正正从傅府正门嫁去高门,成为正室嫡妻,比我傅景璃活的更好。同样是庶女,难道我就只能给人为妾吗?我绝不能如了她的意。所以我也像二姐姐一样,只靠自己,只靠自己争取。” 安姨娘气的脸色阵阵白,指着景璃的脸道:“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想不到你竟是个蠢的。你走,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景璃被安姨娘一甩手,慌张的哭泣道:“姨娘,您别气我。要不是傅景秀一回来,您也不会病的这么严重,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不明白!二姐姐因为在刺绣上下足功夫,如愿以偿嫁到京城去。我就下尽苦工学刺绣,把您的绣花绝技全学会。论出身我是不如大姐姐,论学问我不及五姐姐,但刺绣我才是府里的第一人。只要我打听到母亲今年要绣的花样,把绣线准备好,我就能在绣品上出奇制胜,总有达官贵人的夫人能看到……” 安姨娘咳的嘶吼道:“傻孩子,你被人利用了你都不知道啊,你怎么这么愚笨?” 第四十回 滴水不漏 深不可测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璃听了安姨娘的话,猛然间抬头道:“姨娘为什么这么说?” 安姨娘咳嗽了一阵,气道:“你小的时候,我就告诉你在这府里多说多错,多做也多错,最好什么都不说,什么也别做,装聋作哑才能好好活下去。这么多年,你都忍过来了,为什么会突然大了胆子敢收买太太屋里的人,我就知道你是听信了别人的谗言。” 景璃脸色发白,安姨娘吸了几口气道:“你太天真了,你以为太太屋里的人是那么容易收买的,你以为太太还容许景颜的事再发生?你是着了别人的道了啊!” 景璃咬着下唇不做声。 茴香看安姨娘气急败坏的样子,忙和喜儿、雀儿煎了药来,“安姨娘,您消消气,七小姐是因着六小姐回府,心里不舒坦,才心生了这些念头。” 安姨娘慢慢喝下药,稍稍匀了气,轻叹道:“我知道,我就是担心你沉不住气,会落入别人眼中。只要挑拨几句,你就跟着犯傻。” 景璃心中一凛,只听安姨娘问茴香:“这几日都有谁找过七小姐?” 茴香想了想道:“除了与五小姐来往外,就是四小姐有一次突然来找七小姐叙话,还把我们几个丫鬟支开了。” 安姨娘冷哼了一声:“原来是景月。”视线慢慢转移到窗外,喃喃地道:“那事情就复杂了啊……” ***** 景兰一进屋就说这句,让景秀有些意外,她忙起身扶着她道:“别急别急,有话好好说,是怎么了?” 景兰吸了吸鼻子,坐下来道:“今日我和大姐姐还有四姐姐去了鲤鱼池,我们也就是好奇想去看看那个邵大人什么样?可是被母亲发现了,母亲惩罚了大姐姐抄《金刚经》,我知道很快就会罚到我和四姐姐。父亲不在府里,万一父亲知道了,我们是要罚跪宗祠的……”说着,嘤嘤哭诉起来。 这样严重?听说只有失了德行的小姐才会罚跪宗祠。而失了德行就意味着不再受宠,还会被人轻视。 景秀安慰的拍了拍她肩膀,道:“我听说父亲待女儿们都是极好的,你和四姐姐又都懂事,不会罚的这么重吧!”说来底气不足,不觉已出了一身冷汗。 景兰急着道:“父亲对我们管教甚严,傅氏女以《女论语》为戒条。‘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属,莫与通名’。” 《女论语》背的这么娴熟,那为什么要去偷窥呢? 像是知道景秀心中所想,景兰低声道:“我自幼就懂这个道理,也刻记在心里,不敢一丝违背。只是听说邵大人和大姐姐……嗯……”脸带羞涩,垂的更低道:“大姐姐待我向来好,我很想看看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再说四姐姐好不容易带着我一起去,我才没想那么多。” “那你看到了吗?”景秀不由问道。 景兰摇了摇头道:“不曾看到。” 景秀心里一动,转而道:“你刚刚说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 景兰抬起脸,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的景秀心下惴惴,目光触及到桌上的枣泥馅的山药糕,笑着推到景兰面前道:“味道很甜,八妹妹不妨尝尝。” 景兰抿唇一笑,拿起糕点,轻轻咬了口,脸上就有了笑意,待咽下才道:“这是厨房的赵师傅做的糕点,我一向爱吃他做的。” 景秀也笑道:“喜欢吃就多吃点。” 大概是一晌午都没吃过东西,一盘子糕点很快就被景兰吃完了,她不好意思笑笑:“都怪赵师傅做的山药糕太好吃了,把六姐姐的都吃完了。” “不要紧,做的有点甜,我吃不惯。”景秀微微的笑道,伸手给景兰斟了杯花茶,递给她道:“来,喝点茶。” 景兰笑着接下,慢慢饮了口,满足的吐了口气,似乎心情好了很多:“我在家排第八,姐姐们觉得我小,很多话不告诉我,只有和十妹妹聊的来,不过和她在一起,多少有些不自在,生怕说错一句话得罪她。其他姐姐们又嫌我笨手笨脚,凡事都不带着我。大姐姐和四姐姐要好,五姐姐孤傲,七姐姐孤僻,我又不敢在十妹妹面前多说话,在这府里感觉就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景秀有些哑然,府里小姐多,但又有多少个是真诚以待的呢?大概不是防着就是算计吧! 她静静的等着景兰把话说完,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没这样吐露过,话说的越来越多,没什么条理,想到哪说到哪,景秀也耐着性子听完。 这时,自鸣钟敲了几声,景兰听到才会晤过来,停下话,神色腼腆的道:“六姐姐会不会觉得我聒噪了?” 这倒没有,至少可以听出她们姊妹间的过去,不乏一些趣闻。 景秀笑道:“你刚才说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肯把你心底的事都告诉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聒噪。”说着神色一黯道:“我从小在萍乡长大,唯一能够说话的人就只有照顾我的巧娘。巧娘是大人,我心底有什么秘密也不好全告诉她。你比我好,你有姐姐妹妹们朝夕相处,就算很多话不好跟她们说,但身边还有忠心的丫鬟们不是吗?” 景兰不禁动容:“六姐姐在外面受了很多苦。” “都过去了。”景秀莞尔:“至少苦尽甘来了。” 苦尽甘来也需要很漫长的路要走啊!景秀跟着在心底叹息一声。 景兰看着景秀笑容下的苦涩,身子轻轻一颤,伸手搭在景秀的手背上,不再犹豫地道:“六姐姐,今天我没看到邵大人,是因为我在小隔房里看到你了……” 景秀惊的一把抽开了手,吓的景兰脸色一白,她忙道:“六姐姐放心,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大姐姐和四姐姐都不知道,我谁都没有说,真的,我发誓!”就竖起三根指头来:“我发誓谁都没告诉,要是说了就让我……” 景秀缓过神来,捂着她嘴巴道:“我知道你没说。” 景兰放下手,低声道:“我保证谁也不告诉,永远烂在肚子里!” 天底下没有永远的秘密,这种像是被人握有把柄的感觉很不是滋味,景秀捏紧了手指,垂眸中有狠色一闪而过。 景兰不曾注意,自顾说着:“本来我可以瞒着,但我还是想告诉六姐姐,千万不要和邵大人有任何接触。” 景秀松了手,抿唇一笑:“我也知道,那只是意外罢了。” 景秀不想再继续纠结这件事,只是说:“你方才要我救你是什么意思?” 如果景兰因为窥视被傅正礼罚罪,那种情况下会不会为自保把这事说出来,所以景兰特意过来以这事为挟请她帮忙吗? 景秀越想越凌乱,好不容易进府,她花了这么多心血,难道就因为邵谦的原因,让她所有一切付之东流吗? 景兰有些踯躅的开口道:“这件事我和四姐姐都有错,可被罚的却是大姐姐,我回去想了好久才想通,要去窥视是四姐姐提的,本来看完就可以走了,但四姐姐硬要多待会,还……还差点把我拉的掉下去,不然我也不会吓得惊动母亲……” “所以你觉得是四姐姐故意……陷害你……”景秀听出了眉目,揣测地道。 景兰也不十分肯定:“这只是我的猜测,四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难道就不知道后果吗?这件事她也会被罚,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才来找六姐姐帮我分析分析。” 景秀目光微沉,脑海里就浮现前些日子景月突然来访说得话,当时还揣测她那么说是出于她自己本意,还是被人授意? 现在再听景兰这些话,很有可能是霍氏授意。霍氏是想把所有小姐都试探了,那么大家再不敢轻举妄动。 关键霍氏又只惩罚了景沫,就感觉其他小姐要由傅正礼来处置。这样的先发制人,也无怪乎景兰急着找过来请她帮忙。 只是一次试探就把大家弄得心有戚戚。 景秀不敢把这些告诉景兰,只安慰道:“你也别太慌,你想想看,如果被父亲知道,四姐姐也讨不到好,岂不是连她自己也栽进去了。” 景兰却道:“可是父亲就算知道也不会惩罚四姐姐的,毕竟她是……” 毕竟她是二房的嫡女。 景秀突然意识到这点,景月到底是与傅正礼隔着层血脉关系,看着二老爷的面子,傅正礼也不会罚景月,难怪霍氏会选中景月去做这些事。 真是谋划的滴水不漏啊! 想到这里,她又记起早上那茶杯的事,霍氏不会只试探她和景兰,分明是要把所有人都试探遍,包括景蝶和景璃。 那么那杯茶是给谁的? 她只是临时起意去请安,霍氏不可能算到她今早会去,也就是说那杯茶本该就不是端给她,而是……而是景璃! 因为当时她到堂屋,是景璃让了位置给她,所以那琉璃杯分明就是要端给景璃的,是想告诉景璃今年的绣品花色。 丫鬟粗心端给了她,发现错漏后,才又上了杯茶,甚至直接写在了杯底。 至于为何只告诉景璃,景秀暂且还猜不出大概。但明显的是,景璃中计了! 这样一来,大家的命运几乎全全掌握在霍氏手上。到底会不会把这些事告诉傅正礼,那就得看霍氏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景秀越来越觉得霍氏深不可测,她有把握斗的过她吗?她不敢想下去…… 第四十一回 玲珑十二馆 玲珑女儿心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待安姨娘气渐渐平复,景璃也想通了整件事,她真是着了景月的道了! 她原也纳闷景月怎么突然找她,可是景月说得句句在理,一时说景秀如何聪明,又如何得母亲喜欢,让她失了理智,只一心想着不能输给景秀。又向她讨教刺绣,说到母亲今年生辰绣品时,还说想早点打探花色。本意景璃就有这个打算,再让景月一煽风,她就想也没想的答应。 景月八面玲珑,和府里小姐乃至下人都处的来,能提前打探到消息也不足奇。通过景月的关系,她才花了银子顺利地收买母亲屋里的人,暗通消息。 偏偏景秀突来请安,那杯茶端到了景秀的面前,她瞥过去看了眼,琉璃杯上刻着的佛像,盛着普洱女茶,她就猜到是要绣七仙女祝寿王母。又看景汐进了屋,她气愤景秀只要一出现就出了事,有意说了句“母亲果然是很偏心的”。 她知道景汐最容不得母亲喜欢别的庶女,景汐才会不顾场合把茶泼到景秀面上。她当时真想笑,最好毁了她的容,可是意外的那杯茶的下面……才有后来这么多事。 安姨娘看景璃了然的模样,知道她想明白了,也不再责怪她。这么多年这孩子都在忍气吞声,心里的苦只有她这个为娘的知道,每次被人欺负,她就来过来哭诉。只是景秀的回府,景璃却是怎么都忍不住了,说到底这都是她做的孽啊! 安姨娘一阵长叹短吁,问道:“太太那边怎么说?” 景璃这次上了景月的当,是她自作自受,她茫茫然地道:“姨娘别我的事心烦了,我这就去母亲跟前磕头,若是父亲要惩罚我,不牵累姨娘,大不了我搅了头发做姑子去!” “你!”安姨娘气的仰倒,指着景璃的脸道:“你要气死我啊,经了这事,为什么还是沉不住气啊!” 景璃脸色发白,茴香忙上前说道:“安姨娘,七小姐是没有法子了啊!太太发现了这件事,而且还说谁做的今晚就去承认。太太说不定查到七小姐了,正等着发落呢?”说着,茴香跪在床檐下磕头道:“奴婢求求安姨娘救救七小姐。” “你先起来。”安姨娘强撑起身子,对景璃道:“你也不用去太太跟前承认了,今晚照我说得去做。” 景璃目光一顿:“姨娘,您不用为我的事操心了,母亲说得对,行的端坐的正,敢作就敢当,我不想牵累到您。”说着,毅然站起来要走出去。 “你站住!”安姨娘喝道:“这件事你只是上了景月的当,你现在去便是承认了所有的错,还替景月揽了错,到时候你百口也莫辩。” 景璃停下脚步,心中甚是委屈的回过头。 安姨娘喊了声喜儿:“把那个茶花雕漆的小匣子翻出来。” 喜儿应了声,忙去梳妆台上找出小匣子,拿给安姨娘。 景璃惑道:“难道还有法子吗?” 安姨娘从匣子里翻出一块雕花的羊脂玉玉佩,对景璃招了招手:“过来,拿着这玉佩去玲珑十二馆,事到如今,只有一个人能救你了。” 景璃目光闪烁,迟疑地道:“玲珑十二馆,那不是……” “玲珑十二馆你进不去。你现在去找景蝶,把事情通通告诉她,那孩子是个通透的,她有办法让你进去。记住,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景璃震惊的点头,伸手接过羊脂玉玉佩,触手一阵冰凉,直凉到她心底。 ***** 景秀和景兰聊得久了,眼看就快到傍晚,景秀也想不出法子帮景兰,这件事如若真是霍氏一手弄作,旁人是哪里能变通的。景兰也知道来找景秀无大用,只是想把心底这些话说出来,免得自己七想八想的心里添堵。 在景秀安抚下,气方渐平,正值有叩门声,白苏和半夏进了屋,半夏道:“八小姐,丫鬟说顾姨娘去了兰馨阁正等着您。” 景兰“嗯”了声,拿着手绢子点了点眼角的泪,对景秀笑道:“打扰了六姐姐,和六姐姐说说话,我心里也舒坦些了。”就站起来:“我先回了,六姐姐脸上还有伤,早些休息。” 景秀边走边送,一面道:“别想太多了,毕竟都是傅府的小姐,母亲父亲又是看着你们长大,天下父母心,哪有不怜惜女儿真舍得罚罪的。”又嘱咐白苏送出去。 景兰笑着道一句:“六姐姐说的总是在理。” 送走了景兰,景秀整个人就软趴在了床榻上,现在几乎所有的小姐都在霍氏掌控之中,而景兰知道了她的秘密,她真的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个人吗?甚至是她的娘亲顾姨娘。 白苏进屋看见景秀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禁问道:“七小姐都说了些什么话?” 景秀抬脸看了眼她,白苏跟在霍氏身边那么久,她说不定能揣测到霍氏的想法,就把景兰的话还有自己的想法都告诉了白苏。 白苏听了也鲜少的露出惊慌的神色:“太太真的会这么做吗?这些年来,我看不懂太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她嫁来滁州,不到两年就从老夫人手里握了当家权利,又打理这么大的家业,帮老爷疏通官运,老爷每三年的考核都评了优,连科举也是老爷做主考官,这一切除了老爷的能力外,太太也功不可没。在族亲里,没有人说过太太的不是。只是从未见识到太太的手段?” 这才是一个人的厉害之处吧!景秀心下默然,能不动声色的就把事情掌握在内,偏又让人说不出蜚语来。 连白苏跟了这么久都看不穿霍氏,她要怎么查下去呢? 景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有静静的等着了,脑海里慢慢把今天的事过滤一遍。 白苏看景秀安静的阖上目,替她盖好了被子,就要退出去的时候,却听景秀突然问道:“你知道玲珑十二馆是什么吗?” 白苏身子微微一愣:“六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景秀是想到邵谦问过的话,他已经知道谁刺伤了他,还不知他有什么打算,突然有种四面楚歌的窘境啊! 白苏见景秀不多说,压低声音道:“玲珑十二馆是老爷的藏书阁,除了老爷外,任何人都不许踏入。” “哦。”景秀淡淡的应着,心思百转千回,邵谦打听玲珑十二馆做什么? ***** “你要去玲珑十二馆,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景蝶吃惊的看着景璃道。 景蝶正在和大丫鬟朱砂下棋,景璃突然来了,直言说要去玲珑十二馆,请她帮忙,这个忙可不好帮啊! “我知道那里是父亲的藏书阁,父亲曾说过任何人都不许踏进,但是我没有办法了。”景璃听了安姨娘的话,出了东偏院就直接来找景蝶,又把自己的事全告诉景蝶。 景蝶默默听着,脸上波澜不惊,尔后才道:“原来四姐姐也跟你说过这些话,而你还竟还上了她的当!”脸上带着嘲讽地笑:“我当时还以为是传给四姐姐的,能在母亲那里打通消息的,我们当中就只有她有这个能力,不想竟然会是你。” 景璃羞愧垂了脸,景蝶淡淡地笑:“你要去玲珑十二馆找谁?” 景璃默不作声,安姨娘嘱咐不要告诉景蝶。 景蝶看情形也不再多问,从怀里拿了钥匙来道:“每个月初一、十五父亲会带我去玲珑十二馆挑书,后来父亲没时间陪我去,就把钥匙给了我,让我自己去。” 景璃伸手接过钥匙,谢道:“多谢五姐姐。” 景蝶却把手缩回,目光逼视景璃道:“倘若你被人发现了,那惩罚恐怕会更重。” 景璃手指一僵,信誓旦旦地道:“如果我被人发现了,就是死也不会将五姐姐透露半点。” 景蝶提唇一笑:“那里没人看守,只是道路不好走,顺着一条小溪一直走就能到,你小心点就是了。”重新把钥匙放到景璃手中。 景璃走后,朱砂问道:“那地方老爷谁都不许去,五小姐你怎么就把钥匙给七小姐了,万一被发现了,是会牵累到你的啊!” 景蝶只是看着桌上的棋局,答非所问道:“再不认真下,你的子就全被吃了。” “哎呀!奴婢跟您说正紧事呢?”朱砂抱怨道:“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把钥匙给她了。” 景蝶慢悠悠地道:“这十几年安姨娘从不插手府里的事,就算景璃被人欺负,她都教她忍,这一次连安姨娘都要出手,府里似乎要不平静了……” 有人按耐不住,秘密迟早都要显现,我也很想知道貌似繁华的傅府还藏着哪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然而,事情演变至今,这一夜注定了整个傅府的不平静。 也就是这一晚,景月从西厢院去了北上房远香堂。 霍氏正在用膳,见她进来,忙让人添了碗筷,又冲着景月招手:“来,正好过来陪我一起吃。” 景月乖顺的坐下,笑着给霍氏布菜,自己却不动筷,看屋子里就只有霍氏:“父亲不在吗?” 霍氏夹了块鱼在景月碗里,笑眯眯地道:“你爱吃鱼,多吃点。刚府衙有人来传话,你父亲今晚不回了。” 景月小小的“啊”了声,脸上就有些失望,怕被霍氏看出,立刻又换了表情道:“累着父亲了。” “为百姓父母官的,你父亲也合该要忧心忧民。”霍氏一边吃着,一边笑道。 屋子太安静,景月就沉默了,慢慢咀嚼着嘴里的菜。 霍氏看她心神不宁的样子,从旁边丫鬟手上拿过帕子揩了揩嘴角,要下人散了席。 景月就站了起来,霍氏拉着她手道:“别规矩了,坐下吧!”待屋子里的人都退去了,才道:“今日见到邵大人没有?” 景月惊的抬起脸,眸子里就有一片慌乱,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问? 霍氏当作没看到,脸色微带着笑意道:“说来,这位邵大人与我父亲有些渊源,他二十五还未娶亲,又是那北京城中响当当的人物,深受今上器重,将来的前途可谓一片光明。人又是玉树临风,看着不像是那种征战沙场凶神恶煞的模样,这样的人中龙凤,北京城里当是找不出第二个来……” 这样夸奖一个人,景月还不曾听到过。 缓了缓,霍氏又道:“你也别想太多,你快十六了,都是母亲把你的婚事耽搁了。前些日子二太太来找我,为了你的婚事她没少费心,相看了不少人,把男方的家世查的一清二楚,不过母亲觉得那些人都配不上你,才没答应。” 景月听得脸色微红,低下头羞涩道:“母亲怎么能跟女儿说这些话呢?” 霍氏笑意更浓了:“母亲这么说就是想问问你,觉得邵大人如何?” 景月浑身一抖,吓得坐不住了,起身就是跪在地上道:“求母亲恕罪。” 陈丰家的忙把景月扶起来:“四小姐别激动,太太虽然着急大小姐的婚事,但也不能耽搁你的了。这么多年了,太太待你如何旁人不知,但你自己是心知肚明的,真是拿你当嫡亲的女儿看待,你的婚事也跟大小姐一样,太太不会偏心。” 景月不敢起身,心里乱糟糟的,母亲明明为大姐姐看中了绍大人,为何来问她这些话,难道是在试探她? 想到这里,景月忙道:“女儿有自知之明,从不敢有那样的心思,邵大人人中龙凤,能与他相配的只有大姐姐。” 霍氏叹了口气:“你这样说,真是教母亲为难啊!” 景月心里如惊涛拍岸,只听霍氏道:“景沫性情温顺,又不爱争与,我后来琢磨着依绍大人的性格,怕是与她合不来。你一贯是大方爽辣的性子,那邵大人常年在军中,多少有些放荡不羁,与你正是相配。不过你若不喜欢他那样的,母亲再为你另做打算。” 景月呼吸一滞,心里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惊讶。 第四十二回 漏夜闯禁地 暗访十二馆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傅府有楼名“玲珑十二馆”,历来是傅氏祖宅的藏书阁,藏书约有几千卷,不乏古往今来的名画名帖,傅正礼也爱收藏,因为名画珍贵,原本是供傅氏子弟读书之用,但近两年傅正礼担心名画有损,下令不得他允许谁也不许进去,就连霍氏都不得去。这也使得这座玲珑十二馆成了傅府禁楼。 玲珑十二馆并非有十二层,实际上只有两层,也并非做的玲珑,反而十分壮观气魄。至于为何叫“玲珑十二馆”,恐怕也只有傅氏祖先知道原因了。 也就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景璃一人披了黑色斗篷准备去玲珑十二馆。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去过,只是知道玲珑十二馆在西厢院的最西边,那里要经过定香榭,有一道常年被锁住的门,她趁着微弱的月光摸索到了清风阁这块位置。 今晚景秀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披衣起了夜,看着窗外的一轮月华,她心思复杂,也总有些不安。 白苏睡在景秀房间的外面,两人只隔着屏风,她睡眠很浅,一点动静都能惊醒。听到有起床的声音,她睁开了眼,问道:“六小姐是要起夜吗?” “不,不是。”景秀被白苏的声音惊动,走出屏风道:“吵醒你了吧,你先睡着吧,我去外面走走。” 白苏正要掀被:“那奴婢陪您走走吧!” 被景秀按住道:“今天累着一天了,你多睡会,我白日睡的多了,这会子睡不着,不用陪着了。”说着就轻手轻脚的向房门走去。 夜晚有些凉意,景秀环抱着身子走上阁楼,阁楼是有两层的,冬日下面烧着地龙,景秀在下面一层休息,楼上的房间就放了杂物。她轻脚踏上去,倚栏看着天上的月亮,这里的月亮比萍乡的要小,也没那么亮。 她看的入迷了,一阵风吹来,有沙吹进了眼睛里,她忙闭上眼从怀里掏了帕子来,不妨又是一阵风刮过来,手中的帕子吹了出去。她“呀”了声,循着手帕跑下去寻找。 清风阁守门的朱婆子已趴着睡着了,景秀趁机跑了出去。只是漆黑的夜还是看的不太清楚,她围着清风阁找了好半天都没找到,正要放弃回去时,却看到不远处有个黑影走了过来,来不及细想,她当下躲了起来。 天黑辨不清楚黑衣人的相貌,心里却暗自肺腑,怎么每到夜晚她出来时都会遇到这种事,上次是邵谦,这次看身形好像是个女子? 景秀看着黑衣人东张西望,像是怕被人发现了,好半天才打开了那扇门。 景秀微微诧异,她怎么会有钥匙? 不做多想,景秀见那人走进月洞门内,也踮起脚跟了上去。 这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两边皆是高墙,甬道一头是通往后罩房的厨房,也就是上回陈胜进来的位置,而另一头则又葺了一堵高门,而披着黑斗篷的景璃走的地方正是那堵高门,她拿了钥匙很快打开来。 景秀趁她踏进去,也忙跟上去。那人走的很快,景秀体力不好,走个几步就喘息不止,没过多久就看不到黑色的身影了,她心里叫苦不跌。只看周围杂草横生,似乎很久没打理过,一条羊肠的小道上也没铺设砖石,只是泥土。兼之杂草旁的露水,使得泥土湿漉漉的,一路走去鞋袜俱已脏透。 羊肠小道似乎怎么也走不完,她心里又急又焦躁,想着是追不到了,只好返身折回去。她刚一转身,冷不防背后站着一人,来的太突然,景秀又一直出于提心吊胆的状态,没有任何防备,人就吓得晕了过去,还没看清楚来人…… ***** 另一边的景璃按照景蝶所说,很快找到一条长且细的小溪流,绕着溪流一直走,远远地看到那栋仿佛遗世独立般的玲珑十二馆,她欣喜的跑了过去,只看十二馆门窗隔扇相透,覆以青灰瓦或琉璃瓦,富丽堂皇。绕着玲珑馆走,在后面一带林中隐约可看见一座院落。 景璃快步走过去,只是门扉紧闭。她上前叩了门,久久都没有人回应,见四周没有半个人影,她试探的张口道:“祖母,我是景璃,孙女儿来看您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像是封尘已久的门被打开了,一张布满皱纹,但面带笑容的老妇人道:“七小姐怎么来了?” 来人提着风灯在景璃周身照了照,景璃仔细看了看,并不像是记忆中的的祖母。她还记得她小的时候,那时祖母住在大暖阁,常抱着她一起赏花,还教她写字,与这张脸大不一样。她迟疑的问道:“您是?” “外头冷,七小姐先请进来吧!”那妇人拉着景璃的手,往里面走,一边道:“可都快十年没见到七小姐了,那时七小姐年幼,不记得我了,我是老夫人身边的薛妈妈啊!还有印象吗?” 景璃记得从前在祖母身边伺候的是有一位姓薛的妈妈,只是时隔十年,薛妈妈已经沧桑的她快辨不出来了。没算错的话,薛妈妈应该才四十多岁,却感觉像是六十岁的老妇。 她点了两下头道:“有些印象。” 薛妈妈领着景璃进了屋子,剔亮灯芯,屋内陈设简单古朴,但却都是名贵的黄梨木,且很雅净。 薛妈妈道:“老夫人歇下了,七小姐怎么突然这么晚来了?” “我……”景璃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祖母一直住在玲珑十二馆附近的院子里养病,已经好几年不曾出去了,如果不是她的事,也不会打扰祖母的静养。 “七小姐有话不妨直说。”薛妈妈一脸和蔼地道:“安姨娘是老夫人做主纳进门的,这府里与老夫人感情最好的就是安姨娘。七小姐夜深而来,想必也是安姨娘迫不得已才叫你来,虽然有些事我不好做主,但我能帮的地方尽量帮。” 景璃不再吞吐,照姨娘的话把事情告诉了薛妈妈。 ***** 景秀是被惊醒的,吓得一身冷汗,睁开眼见自己正躺在床上,屋子里有微弱的光芒,她睁大了眸子,一片陌生的环境,她揉了揉眼睛,又在手上狠狠掐了把,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这里是哪儿? 没有想太多,只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景秀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坐了起来,刚要踏出门时,门口走来一个男人,她忙往后退,警惕地盯着他道:“你是什么人?” 这男子看上去三十来岁的模样,方正的脸,络腮胡,一脸严肃不说话。 景秀暗暗称奇,直觉她来了不该来的地方,如果再不出去,待那扇门关上后,她便出不去了。 “对不起,我无意闯入,现在我可以走了吗?”景秀服软的低声道。 这人依然不说话,她不敢耽搁,只得硬着头皮绕过他闯出去,男子却横伸出手来,挡在她面前。 景秀冲他嚷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傅府?” “他不会说话。”正待这时,又有一个男子走了进来,与那位络腮胡截然不同的是,这人二十来岁,目若朗星,头戴帷帽,穿着深蓝笔直的长衫,一幅文质彬彬的书生打扮,朝着景秀鞠躬一拜道:“我这位兄长冒犯姑娘了。” 景秀不知是来了什么地方,只见来人客气,她也回了礼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又都是什么人?” “这里离玲珑十二馆不远,姑娘被兄长吓到了,晕了过去,是他背了你来。” 景秀听此,脸色倏地变白,她身上只披着披风,不由拢紧了外衣道:“我得出去了。” “等等。”来人叫住她道:“敢问姑娘又是什么人,为何夜深到此?” “我无意闯进来。”景秀不便报出名字。 男子显然不信的笑道:“我家主子说姑娘若醒了,请随我来一趟。” 主子?这里还有一个人? ***** 薛妈妈听完了景璃的话,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我帮不了你,老夫人僻居这么多年,不再过问府里任何事,这件事涉及到几位小姐,便是想管也管不着,一切都得看太太的意思。” 景璃忙掏出怀里的羊脂玉玉佩,姨娘说关键时候要把玉佩拿出来,她忙道:“还请妈妈帮我。” 薛妈妈看了玉佩,脸色变了变,叹气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安姨娘的教导看来七小姐全忘了。” 景璃垂下脸来,低声道:“若不是景秀回了府,我也不会乱了分寸。” 薛妈妈意外地道:“怎么府里还有位叫景秀的小姐吗?” “她是柳姨娘的女儿。” “什么!柳姨娘的女儿还活着!”薛妈妈震惊的站了起来:“十年前不是说她死了吗?” 景璃看着薛妈妈这幅表情,吓了一跳,她摆了摆头道:“我们都以为她死了,可是她回来了,还是母亲亲自把她接回来,甚至寄在母亲名下。” 薛妈妈不可置信,神色变得有些慌乱,嘴里不停念着,“她怎么会回来”,“她回来要做什么”? 第四十三回 神秘傅四爷 疯痴老夫人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带着满腹疑问跟着去了另一间房,两扇油漆黑溜溜的大门,门上朱红帖子,写着“终南雪霁,渭北春来”八个大字,笔法苍劲,宛若游龙。 停在门前,那书生打扮的男子伸手做请:“里面是我们四爷,姑娘请。” 四爷?景秀沉思了一下,记得入宗祠祭拜祖先那日,好像听说傅正礼的兄弟不止两个,还有一位,莫非这里住着的就是傅府四老爷。 进了屋,早有一人坐在桌前对灯翻书,从景秀的方向看去,这人也才二十五六岁,身着暗红色流云蝙蝠暗纹,直褂边角以两指宽暗金色锦绒滚边外头罩着一件酱色缎貂皮袍,灯下面若冠玉,唇若涂朱,目光眉彩,奕奕动人。 这位四老爷可好是年轻啊! 景秀心中纳罕。 看他专注的翻书,景秀不好出声打扰,旁边的书生也不说话,只是安静的站着,屋子静的仿佛连呼吸都听得到,只有时而轻轻的翻书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景秀站的腿快麻木时,对面坐着的人才放下书,转过脸来,一双漆黑的眼珠透着股沧桑,好像看透世间一切似得,清幽、冰冷、淡定而深不见底,身上隐隐有一种凉薄的气息。 “你是哪位小姐?”这位傅四爷的声音温柔的似能滴出水来,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景秀微微一怔,她左边脸上的烫伤还未痊愈,这个模样他也能认出是府里的小姐。 她的不回应,傅四爷却紧盯在她脸上,好像不想错过她的表情。 景秀感受到这抹深不见底的目光,反应过来,脸一垂对着他半蹲屈膝,福了一礼道:“傅氏景秀见过四叔。” 傅四爷嘴里念着“景秀”二字,沉默了一会儿,才简短道:“府里小姐中有景秀这个名字吗?” 看着景秀问的却是景秀身后的书生,因为语气中没有了对景秀的那种温柔语调。 那书生回道:“没听过。” 景秀怕他们误会,连忙回道:“上个月母亲才把我接回府,在族中排名第六。” “你先起来吧!”傅四爷微微点了点头,“大哥不许你们来十二馆,你是怎么进来的?” 景秀考虑了一下,敬声道:“四叔不告诉我父亲的话,我才敢说。” 傅四爷唇角微动,眼睛里浮动短促的笑意,只是温柔地道:“我不说。” 景秀才把来龙去脉简单叙述清楚,这事说来也简单,只是寥寥几句,她也还没弄清楚黑衣人是谁? 傅四爷听后也不说话,半晌语气平静地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下次再进来的话……”他语气一顿,景秀却已感受到背后有丝丝凉意。 她尴尬的应了是,转身立刻就踏出去。 只听傅四爷还在嘱咐道:“她不识路,你送她。” 然后就听到关门的声音,那书生也跟着走了出来,景秀适才放松了一直握成拳头的手,掌心皆是汗。 ***** 景璃见薛妈妈听到景秀的名字,神色不大对劲,她疑惑地道:“薛妈妈,景秀回府快一个月了,她这个人外面柔弱,但心术不正,唯恐傅府不乱。自她回府以来,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发生了不少。我会这般冲动,便也是怨她姨娘做的肮脏事。” 薛妈妈听言,稍有冷静下来:“孩子,那都是大人的恩怨,过去快十年了,你姨娘深居简出也是不想再回溯到往日纠葛中,你和景秀哪有那么深仇大恨的?你说她心术不正,回府可有害过你,毕竟她姨娘的死,也是安姨娘把那秘密说了出去。” 被薛妈妈一席话点醒,景璃垂了眼睑。 是啊,回府至今,除了那次景秀的步摇掉落,害她被景汐冤枉外,景秀对她毫无动作。甚至景汐把那碗茶泼在景秀脸上,以景秀的聪明也许知道是她恶意作怪,事后却也没对她深究。 而自己好像一次次的都在想怎么报复景秀? 想到这里,景璃迷惑了,景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薛妈妈看时辰不早了,说道:“大人的恩怨不该牵涉到你们晚辈身上,既然柳姨娘的女儿回了府,想来老爷和太太是经过确认,证明她是老爷的亲生女儿。那么当年安姨娘说柳姨娘在外有汉子,说景秀是野种就有可能是被冤枉的。你和她也算是姊妹,恩恩怨怨的,真是一辈子都解不清啊!你还年轻,都有十四了,放下恩怨为自己找个好夫婿才对得起老祖宗对你的疼爱,知道吗?” 景璃逃避似得闭上了眼睛,并不答应也不反驳。 薛妈妈宽解道:“好了,孩子,别想太多,安姨娘要你拿了这块玉佩来找老夫人,这个事我就替你做了主。今晚回去安心睡个觉,明日什么事也不会有,知道吗?” 景璃听了,脸上有喜悦,忙蹲下身子谢道:“谢谢薛妈妈。” 薛妈妈笑着扶她起来:“快回去吧!” 景璃微微思量道:“薛妈妈,我可以进屋子去看看祖母吗?” 薛妈妈就露出犹豫的神态,叹口气道:“老夫人这些年身子再不如从前硬朗了,这人啊年纪上来,脑子也不好使,什么事都不记得,有的时候还疯疯癫癫的,你去见了怕是也认不出你。你们父亲把老夫人送到这里养病,也是怕你们见了她难过。听我的话先回吧,这大晚上的路不好早,早些回别被人发现了。” 景璃不好执拗,关心道:“辛苦妈妈照顾祖母了,我就先回了。” “不辛苦,我伺候老夫人大半辈子了,谈什么辛苦。”薛妈妈边说,边笑着把景璃相送出门外。 另一边的景秀也由那位书生打扮的男子送出了十二馆,正好抢在景璃出门之前。 路上景秀和书生少不得聊了几句,大致了解到原来傅四爷不足月出生,自幼身子羸弱,有大夫断言活不过二十岁,所以从小就被老夫人送去了边疆军中磨砺,这一去将近有十多年未回,也从来没有书信寄回来,大家都以为他早去了。 也就是去年傅四爷被两个兄弟送回了傅府,便是这位书生和那个不会说话的络腮胡壮汉,两人都是傅四爷麾下下属。 只是傅四爷回府的时候,因为战场上受了伤,腿脚不便,不能长久站立,傅正礼才把他送到了玲珑十二馆养伤,和老夫人住在一块。 这位书生姓曾,在军中是为傅四爷谋臣,另一个叫阿莽,力大无穷,一身壮胆。两人跟着傅四爷在边塞出生入死,也打过败战,做过边塞俘虏,因阿莽不肯透露军中机密,咬断舌根,这才不会说话。 景秀听到这里时,心中霎时悲冷,对他们油然而生了敬意。还记得前几年沸沸扬扬的“土木堡之变”闹得民不聊生,死了不少战士。在萍乡也有应征而去的男丁,但平安回来的寥寥无几,可想战争是何等残酷。 而傅四爷才十几岁就去了边塞,一待有十年,这期间的磨难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也无怪他身上总是带着凉凉的悲伤,如看透人世间的苦难…… 曾书生言尽于此,不便透露太多,就把景秀送离了玲珑十二馆。 回到清风阁时,守门的朱婆子已经醒了,正把手在门口,看到景秀披着外衣走过来,吓得抖缩道:“哎哟,六姐儿,您怎么跑出去了,这么晚的是去哪儿了呀?” 景秀恍惚了一阵,忙道:“我晚上睡不着,在阁楼上吹了吹风,被风吹迷了眼,身上的帕子也吹没了,正四处找着。” 朱婆子看景秀身上半湿,鞋袜也脏兮兮的,还怪责道:“您出去的时候怎么也不把奴婢叫醒了一起找,这外头瞎灯黑火的,您磕到哪了奴婢哪里担待的起?” “啰嗦什么劲!”白苏走出来,不满的喝道:“你偷懒睡觉不好好守门还有理了,岂有让六小姐这深更半夜站在外头受冻的奴才,还不快让六小姐进来,万一着凉了,可仔细你的皮!再这放肆懒惰,我禀了太太撵走做算。” 朱婆子哪里见过白苏发火,吓得赶紧开门,又赖着脸赔笑道:“白苏姑娘,是奴婢的不是,您绕过奴婢这一次,再不敢散漫了。” 白苏扶着景秀,对朱婆子道:“好好守着门,这次你失职的事我不会告诉太太,下回注意了。” “是是是。”朱婆子千恩万谢,吓得哪敢再想景秀出门的事。这白苏姑娘曾是太太身边一等一得力的大丫鬟,在府里那是谁都不敢得罪的人物,颇有威信。便是来了清风阁,也是这内外一等的管事。 白苏扶着景秀冰冷的手回了里屋,又拿了干净的衣裳给景秀换上,看她鞋袜都湿透了,忙去打了热水来泡脚:“六小姐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不比旁人禁得住冻,脚冰冷冰冷的,还泡破了皮。”又起身去拿了药酒泡着。 泡在水里,景秀的脚才有了直觉,白苏是个识趣的,知道她这么晚又去这么久不是那简单的事,但从不多问。景秀很欣赏她这点,今晚遇到傅四爷的事她不打算多说,只当做心底秘密好了。 第二日,景秀只睡了片刻,白苏就来说道:“六小姐,太太遣了人来,还置了轿子请你去远香堂。” 景秀迷迷糊糊的问道:“现在什么点了?” “寅时刚过。” 这么早,景秀不敢马虎,忙起了身,白苏去叫丫鬟们进来梳头。 第四十四回 往事汹涌 真假不明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到远香堂时,天还只是麻麻亮,远香堂内外的丫鬟仆妇也才刚晨起,各个呵欠连连,见到景秀做轿子来,稀罕的打起了精神,今儿六小姐怎么这么早就来请安了? 景秀被人簇拥着去了霍氏里屋,霍氏正由着三两个婆子梳头盘发,看起来精神不错的样子,看到景秀福下身子请安,霍氏笑着指着道:“去那边炕上坐着吧,我这边乱糟糟的。” 景秀规矩的走过去,却不敢坐下,霍氏从镜子里看到,就笑道:“难得你在外长大也懂这些规矩,坐着吧,没什么外人。” 景秀依言坐下了。 大抵是一盏茶的功夫,梳头娘子才把霍氏的头发盘起来,盘成了样式复杂的桃尖顶髻,用银丝挽结,髻顶饰了两支珠玉宝翠,又带了假髻,看上去高贵华丽。 霍氏今年有三十五岁,虽保持着雍容美丽的容颜,但眉角的皱纹使得看上去像是四十来岁的人。 霍氏走近了笑道:“唉,人老了,任是脂粉打扮也盖不住年岁的磨砺。” 景秀微微一笑,极轻的说道:“母亲是风华气度不一样。” 霍氏听了呵呵地笑:“你这孩子若是在府里学习,怕是才学还在景蝶之上了。” 这样夸赞的话,景秀不由红了脸:“母亲打趣我。”巧娘说,女儿家总要有女儿家的样子,该撒娇的时候要适当表露,太强势别人总是不喜。娘便是这方面不通世故,性子过于傲慢,才招了敌意。 霍氏看了果然眼中有了抹喜色,言语中也多了几分亲昵。聊了几句,霍氏谈起上回景秀做的暖膝来:“这些日子常戴着膝盖上,腿脚好多了,只是瞧着别人做的暖膝厚重笨拙,你的倒是讨巧,薄薄的透气,又暖和。” 景秀做的方法也是巧娘教授,都是乡下的土方子了,也就笑着对霍氏详细的介绍了一翻。 霍氏听的认真,深深看了眼语气缓慢的景秀,一幅专心致志的模样,清丽的五官,灵动的双眸,乖巧又柔顺。穿着件水蓝色棉绸对襟小袄,深蓝色比甲,碾白挑线裙,头上插着银簪,耳朵上坠着珍珠坠子,像朵静开在水边的小花,娴静而温婉。 但凡侯门大族家的小姐,都是这般气质沉稳、性情温柔。 真是想不到柳如眉那样的出身却生了个这样的女儿? 霍氏在心底自嘲般的笑。 而景秀唇角也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她知道就算有朝一日能进府,但走不进霍氏的心,让霍氏卸不下防备,进了府也是无用。通过白苏的传信,她对霍氏约有了解。霍氏喜欢顺从且乖巧的女儿,不能太聪明但也不是那木头人般不懂变通,似乎这样的女儿容易被掌控。 偏偏府里的小姐都有自己的性格,养了这么多年,什么性情霍氏怎么会看不穿呢? 相反景秀初来乍到,霍氏想要看穿她还需要一段时间,可傅景荣的病让霍氏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也就不会过细的探究。只要景秀在这段时间表现的符合霍氏要求,她就成功了第一步。 为了这些,她没少在外准备。这么多年的努力,只是为了去讨好一个害了自己娘亲的人,甚至她还不知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也许还未等她查清楚,就已经被嫁出去了……可是事到如今,她不可能回头,却是早已分不清楚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正思忖着,霍氏已经遣散了屋子里的人,突然问道:“六丫头,你有恨过我吗?” 景秀身子一颤,霍氏已经握着景秀的手,翻开她的掌心道:“你看看你,小小年纪掌心都已是茧,不像府里的小姐门锦衣玉食,从没受过半点苦。母亲知道这些年真是苦着你了,也很后悔十年前对你做的错事。还记得十年前,你得了天花跪在门前,母亲和你父亲却把你生生赶走了,让你在外自生自灭,你心底可是还怨着我们?” 景秀低垂下了脸,喉咙里便有了哽咽。她一直不愿去回忆过去的事,仿佛只要想起,她就会更恨这府里的人。十年前她本来该死了的,因为萍乡得天花的孩子中只有她一个活下来了。 她清楚的知道她就是凭着要回到傅府的念头,才坚持了十年。 “母亲派人去萍乡打听过,你和巧云靠着做针线维持着日子。可针线又能卖多少银子,又要给你看病,有的时候连口粥都吃不上,巧娘背着你挨家挨户去讨吃食……冬日里连件像样的棉袄也没有,就这样过了十年……” 霍氏每说一句都像是在景秀的伤口上撒盐,过去的那些事一幕幕的在脑海里放大。巧娘背着她去讨吃食,会遇到凶恶的人家放狗出来,会被那些小孩子拿石子砸在她们身上,甚至还有些不要脸的男人在她身上乱摸…… 这样的事太多太多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带着一个病弱的孩子,便是到了乡下也只有遭人欺辱的份。 想起这些,景秀的泪如雨珠般顺着梨花般的面孔落下来。 “六丫头,你是不是还恨着母亲在?”霍氏看到了景秀眼底的泪,神色凝重的重复着问道。 是,她恨,她恨傅府所有的人,他们夺走了娘的性命,害的她从来没有一日过的开心。 这些话差点就从景秀的嘴里脱口而出,可是她胸口的气喘让她无力张口,只是嘴角翕翕,始终语凝,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陈丰家的看到已是唉声叹气,太太还是在试探六小姐。 霍氏看景秀喘息不止,忙拍着她后背道:“孩子,别难过,你心里有恨母亲知道,人心都是肉做的,你成了一幅病怏怏的身子都是母亲害的。” 景秀听到这里,想压住胸口的气喘,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霍氏还是在试探她,可是心口的波澜起伏怎么也不受控制,眼泪愈流愈多。 “当年你娘柳如眉和老爷在外有情,我一直以为是你娘勾引了老爷,不然老爷书香世家又是状元及第,怎么会和一个青楼女子有染,这对他的仕途大为不利。老爷的上峰知道这件事,还准备上折子参一本,要不是我拦下了,老爷和傅府的前途就会毁于一旦啊!”霍氏回忆起往事,就慢慢站了起来,眸子里有毅然不屈的坚定:“为了这个家,我不顾孝廉公嫡女的名声去青楼找柳如眉,我万万想不到的是,她竟然还怀了老爷的孩子,如果这个孩子出生,老爷就不仅仅是被革职这么简单,傅府百年家业尽毁,老爷将成为傅氏一族的罪人。所以这个孩子绝不允许出生!” 景秀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她屏气凝神,霍氏终于要说起这些了吗? 霍氏继续道:“本来只要柳如眉肯喝下滑胎药离开滁州,我就不做计较,她却死活不肯,她不肯我就逼她离开。那时我也是双身子的人,争执间动了胎气,柳如眉也一样,最后她的孩子一出生就是死胎。” 不,明明不是这样。景秀想摇头,但是霍氏眸中尚存的厉色让她不敢有任何举动。 为什么娘死前给她取了名字景容,为什么和大哥的名字音同字不同,为什么三年后娘离开滁州又会重新回到傅府。因为娘知道,傅府大少爷傅景荣才是娘的儿子,根本不是霍氏的儿子。 “柳如眉最终还是离开了滁州,可是三年后,她和老爷重聚了,老爷心中也还对她念念不忘,就这样柳如眉坏着你,被老爷纳为姨娘进了傅府的门,甚至不顾老夫人的反对,也不顾傅氏族老的反对,我就知道这个女人只要进了府,迟早会毁了傅府。” 所以你就陷害我娘,冤枉她掐死了安姨娘的孩子,冤枉她和外面的男子有染,害的她被沉塘,含冤莫白而死。 景秀多么想喊出这些话,可是她更想听霍氏接下来的话,是不是霍氏终于要承认所做的一切了? “柳如眉不愧是青楼名妓,性子孤傲不说,在我跟前从来不立规矩,置我这个当家主母形同虚设。我几次提点她,她也不闻不动。府里她和安姨娘交好,我就要安姨娘点拨她,她倒好,把安姨娘才两岁大的康哥儿给掐死了,真真是下的了狠手。” 景秀目光一滞,心里冷笑,霍氏胡编乱造,又怎么会在她面前提到她做的恶行呢? 哪知霍氏突然坐了下来,神色复杂的看着景秀道:“柳姨娘被沉了塘,安姨娘的孩子也死了,聪明的人都会觉得这事有蹊跷。下人们就算心里不敢说,但也会怀疑到我这个当家掌权人的身上。不过,六丫头,母亲不妨坦诚的告诉你,你姨娘的死我没有插手半分,就算想要她离开傅府,我也有一千种办法能让她离开,这样心狠手辣可不是我的作风。” 景秀惊的眼皮一跃。 陈丰家的在旁默默听着,也觉得稀奇,这么多年,太太不想提起柳姨娘任何事来,下人们也不敢多提一句。她就认为让柳姨娘彻底离开傅府,可能是太太在当中设了局。 但是现在听太太这样说,陈丰家的多少有些不可思议,以她对太太的了解,太太这般郑重其事的道明,就真的不是太太所为。 那么究竟是谁做的? 景秀心中也有同样疑惑,她已经辩不明霍氏说得都是几分真的,几分假的? 第四十五回 示之以弱 诱之以饵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远香堂里有少许的沉静,景秀也渐渐停止了哭泣,她不可能尽信了霍氏的片面之词,真相究竟如何她始终是要查出来的。 霍氏看景秀坐在临窗的炕边,背脊挺得笔直,眼睑微垂的低着脸,原来明亮、温和的眸子盛满了悲怆和哀婉,不发一言。霍氏心里暗中疑,话说到这个份上,这孩子竟然无动于衷,也不知真是性情如此,还是城府太深,太会隐藏自己。 屋子静的越久,景秀心里就越乱,霍氏一次又一次的在试探,她还能支撑多久?刚才若不是嗽喘发作,她只怕早就对霍氏喊起来,把心里的恨通通发泄。 陈丰家的在一旁倒着急,太太今一大早就把六小姐请来,又说起这些禁忌的往事,显然是要提起荣哥儿的病来,可这会子都不说话,也不知太太还有什么打算? 就在这时,门外有敲门的声音,白蜜走进来道:“太太,徐大夫来了,正在门外等着。” 景秀听到徐恒,藏在袖中握紧的手指微微一松,才发现手心被她自己掐的满是指印。徐恒每日早上都会派丫鬟送药到清风阁,若是景秀药没有喝下,徐恒会重新煎一碗再派人送去。今早景秀来的早,难道是徐恒知道她被请来的远香堂,担心可能有事,特意过来解围的吗? 正想着,陈丰家的已拉起了景秀的手道:“来,六小姐,我们去里面坐坐,再擦擦脸,脸都花了。” 景秀就随着陈丰家的避到了里间,陈丰家的给景秀倒了热水,给景秀敷脸。景秀屏气凝神,试图想听到外面的谈话。 只听徐恒温润的声音响起:“这几日景荣的身体反反复复,吃的米饭全吐了出来,我担心撑不了多少时日。药方我都研究好了,现只缺药引,景荣的病多拖一日治愈难度就高一分,太太要当机立断才是。” 霍氏就陡然站了起来,声音暗哑:“药引不成问题,只是你说景荣的病只有五分治得,万一治不得是不是他就会……” 徐恒镇定道:“太太该相信我祖父传下来的医术。祖父治病五十载从来没有失误,我也有把握能治好景荣。” 霍氏听了忙点头:“好,你先去准备,我过会就去前院。” 徐恒恭谨的告辞了。 陈丰家的扶着景秀的手走了出去,霍氏看了眼景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她收回视线,这才道:“你陪我去前院看看你大哥吧!” 景秀忙应了是。 陈丰家的就喊人去抬轿子来。 此时到了辰正时分,去远香堂请安的各位姨娘和小姐皆到了,听说太太和景秀一块去了前院,让大家都散了,闻音的众人神色各异。 如今景沫和景汐都被罚了不许出门,直到把《女论语》抄完为止才能来远香堂请安。 景月在来的小姐中最长,就领着大家慢慢走出去。昨晚母亲说得那番话还记忆犹新,几乎令她整晚都睡不着。母亲到底在想什么,她一点都摸不清了,明明是为大姐姐相中了邵大人,不然也不会留邵大人在府里过夜。怎么会突然转变,说是为了她呢? 她想了一整夜,想到了种种可能,难道是邵大人拒绝了母亲,不喜欢大姐姐那样的性情?所以想办法让她顶上。她知道这位邵大人是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母亲高攀的意愿明显。她不由的想起了嫁去北京城的景颜来,今年过年的时候,景颜那一身的绫罗绸缎,脸上擦的是贵人娘娘用的胭脂,头上的翡翠簪子,珍珠项链,说话的底气都足了,腰杆也挺的直直的。没有想到以前那个只会唯唯诺诺的老好人也能嫁的那么好。她是二房的嫡女,怎么也不能比她还嫁的低。 母亲一惯是疼爱她的,只要母亲说几句话,她就能明白意思,也很快帮母亲达成了些事。所以母亲对她的表现很满意,才做主为她挑选绍大人吗? 当然这只是景月想的最好的结果,她还想了第二种,就是母亲为大姐姐挑上了更好的人家,不然是不可能舍弃邵大人的。只是母亲这些日子足不出户,哪里有时间去挑更好的一个? 越想越躁,都怨她昨日太心急,没有听到母亲和邵大人的谈话。不然为何只是一次谈话,就让母亲改变了初衷呢? 想此,景月一脚踢倒了走廊旁的花盆:“真是烦死了!” 走在前头的景蝶和景璃听到,两人回过头去,看景月一脸焦躁又憔悴样子,互相对视了一眼,景蝶轻嗤的一笑,拉着景璃手腕道:“别管她,我们先走。” 景兰看景月不顾礼仪众目睽睽之下把花盆踢倒,惊吓了一跳,四姐姐从来不会这样的,怎么今日脾气这么大? 再说该发脾气的是她才对,害的她昨夜一晚上没睡好,幸好父亲昨夜不在,母亲今早又去了前院,没发落她。 她懒得去管景月的暴脾气,看景蝶和景璃都走了,也赶快离开。 景月的丫鬟落葵小声劝道:“四小姐别动气,这里还是远香堂。” 景月被点醒了一下,看景蝶、景璃和景兰都走了,她咬了咬唇,又保持着一贯爽朗的笑容,喊了旁边的婆子:“一时失了脚,快清理清理。” 走远的景蝶和景璃往人少的路上去,景蝶笑道:“真是好笑,我们都不急,瞧她都急成什么样了?生怕人家看不穿她。” 景璃想起昨日的事,看母亲好像不再追究,她凝重的脸上才渐渐有了笑意:“四姐姐这些日子行事是有点急躁了。” “能不急躁吗?二婶为她的婚事在外这里打听那里打听,母亲却无动于衷,她不急才怪了。”景蝶优哉游哉的笑了笑,看周围没什么人,笑声低敛的问道:“昨夜去玲珑十二馆,见到祖母了吗?” 景璃摆了摆头:“只看到薛妈妈,她说祖母近年变得痴傻,见了也认不出我,免得我看了伤心。” 景蝶“嗯”了一声,慢慢走在鹅卵石铺成的路,又突然问道。“那你可看到其他人了?” 景璃顿足脚步:“玲珑十二馆还有别的人吗?” 景蝶笑了笑:“你没听说过,四叔也住在那里吗?” “四叔?”景璃恍然大悟,她好像听说过四叔去年回了府,和祖母住在一块,但是回府后从来没出来,连过年过节都不出来一趟,早就忘记了府里还有四叔。现下听景蝶说起,她才惑道:“五姐姐,你见过四叔吗?” 景蝶没有做声,继续向前走。记得有一次她去玲珑十二馆借书,就看到一个人坐在里面认真的捧着本书,连她出现都没有发觉。不过可能发现了,只是不想理睬。四叔在军中长大,一点动静又怎么会察觉不出。她好奇四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偶然一次大着胆子去玲珑十二馆四处寻找,想看看四叔住在哪里?可是不想被她看到了一个人。 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一个人会出现在那里? 是大姐姐。 她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大姐姐会出现在那里? 景璃看景蝶默不作声的向前走,也随着沉默了。 ***** 景秀跟着霍氏坐轿到了外院,暮苍院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进了里屋,早有两丫鬟出来迎接,给霍氏和景秀上了茶。 霍氏道:“别忙活了,大少爷这两日怎么样了?” 松音难受地回禀道:“昨晚吃不进米饭,吃了也都吐了。幸好徐大夫赶来,调了药膳,才勉强吃了点。” 霍氏神色一凛:“怎么不早点通知我!”就急急往里面走,撩开了帘子道:“荣儿!” 听到悲戚的唤声,景秀心里一刺,不管霍氏为人如何,她看的出霍氏是真心待他,就像是自己亲生的。 景秀脸色难看的轻脚踏进屋,徐恒正在为傅景荣施针,似乎情况有些严重,她看到徐恒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涔满了汗,她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 霍氏瞧了眼里落下泪来:“荣儿……”被陈丰家的紧紧搀扶住:“太太,当心身子,徐大夫有办法的。” 霍氏一眼看到景秀,目光变得锐利,狠狠逮住她的手腕,往门外的耳房去,关上房门,嘴角噏了噏,犹豫了良久,才开口道:“六丫头,如今只有你能救景荣了……” 景秀蓦然身形一晃,摇摇欲坠,她等了这么久霍氏终于在她面前说了这句。 一直以来,她都不太确定大哥真的是不是娘的儿子,因为连巧娘都不清楚这件事。娘当年丧子伤心欲绝,毅然与巧娘离开滁州,可是为何三年后她又要重新回到傅府,就算巧娘多次劝解,娘都不听,只是说回府有重要的事。大概娘也只是怀疑,没有证据证明傅景荣是她的亲生子,她才想要去傅府。可是这一去,却害的她永远的离开了这世上…… 当景秀知道府里的大哥叫景荣时,与她的名字“景容”音同字不同,景秀就觉得大有文章。千方百计去调查当年的事,也更觉得事情有蹊跷。 她会请徐恒给大哥下药,并非真的为了回府,回府可以走很多条路,但是证明大哥是不是娘的儿子,只有这一条路。只要大哥的毒景沫和景汐都解不开,那么他就可能与景秀才是亲兄妹。 徐恒知道她有这样的目的,才违背自己的医德去帮景秀,前提是景荣绝不会有事,只是要受到很多苦。 更重要的是,她一个人回府也无法调查往年真相,她想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诉大哥,又担心大哥不信她的话,只有从霍氏嘴里承认,大哥才会全信,也许那时大哥就会帮忙了的…… 第四十六回 真正唱戏人 假山遇熟人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霍氏看景秀惨白的脸,唇角一抿,叹口气,迟疑了一下道:“母亲接下来跟你说的,你要牢牢的记住,也不要妄想透露出去一句。”看景秀吃惊的长大了嘴巴,她接着道:“你大哥他……他是柳如眉的孩子……”落下话,霍氏目光睃在景秀脸上。 景秀早就期待着有朝一日霍氏能亲口说出这句话,也很快做出震惊的反应,她睁大了眼眸,尽是不解地道:“母亲在说什么……” 她的表情逼真,就像是戏台子唱戏似得,任是霍氏再精明也未必看得出。大约是继承了娘的这项技能,她也很会这些虚假的表情。 霍氏记挂着傅景荣,并没有过多的留意,就转过身子,脸面向窗外,艰难地道:“当年母亲和你娘同时产胎,那个一出生就夭折的孩子是我的,不是你娘。只是但凡名门望族的府中都有一条规矩,正室没生下孩子前,妾室不容有孕,更何况你娘又不是老爷纳进门的妾室,是外面的女人,这个孩子要出生了也是活不了……我嫁进府两年没孕,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却这样没了,除了怪老天待我不公还能怨谁……我不想看老爷一下丧失了两个孩子,也不愿你娘辛苦怀上的孩子被族人惩治,才动了歪念,把景荣抱走,当成我的亲生儿子一般。这么多年,我辛辛苦苦的栽培他,养育他成人,可以说我对你娘绝无半点愧疚,将来他的儿子是傅府的嫡长子,会步步荣华,也会有功成名就的一日。想必就算你娘在黄泉地下,也是愿意见到的……” 霍氏说到这里,身子摇摇晃晃的撑在桌上,不让自己倒下,声音已是哽咽沙哑。 景秀看着霍氏抖衣而颤的身子,脸色变了变。一惯强硬的人竟然就在自己面前软下了。说出的话也是大公无私,全是为了傅府、为了老爷、为了傅景荣,没有半点私心,又说得合情合理,让人找不出破绽来。 景秀身子微微侧了侧,果然看到穿着白色中衣的傅景荣,由丫鬟扶着站在门口。 她垂下脸冷冷的一笑,以为自己会唱戏,原来在霍氏面前她只是跳梁小丑,真正会演的就在自己面前,霍氏真是给她上了一堂课啊! 景秀无动于衷的站着,这个时候她还能多说什么,霍氏当着大哥的面把话说的清楚不过,她又不能有半点怀疑的神色,只有看大哥是怎么想的了? 可是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对这个大哥一无所知,而霍氏抚养了他整整十八年,她该是全都算好,才会有这样一出戏。 但是内心始终盼望着大哥能走进来,哪怕只是迈一小步,都代表着大哥的悸动…… 霍氏背对的身子隐在屋内暗沉的角落,让人看不透也猜不透。只是片刻,景秀就看到大哥的身子慢慢转过去,她的心里一冷,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贵为名门的大少爷,从小锦衣玉食,被人捧在手心,突然有一天知道自己的生母其实是个青楼女子,他也是不愿承认的吧! 景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过了会,霍氏才回过头去,看景秀哭的伤心欲绝的模样,又强忍着不哭出声,只是双肩抖动的厉害,她一把把景秀抱在怀里安慰道:“孩子,母亲对不住你,可母亲也是逼于无奈,想要你大哥活下去,只有这唯一的法子啊!” 景秀任由眼泪直落,她不想去听霍氏虚假的谎话,她缓缓的闭上了眼,可嘴里说出的话也是阳奉阴违,她听到自己声音硬咽地道:“我明白母亲的苦衷……”最可悲的是,就算再难过,这场戏还是得演下去,半途而废只有死路一条。 霍氏听了,露出欣慰的表情道:“难得你如此识大体。你大哥病了好些日子,请了不少大夫都说无药可救,母亲就请了徐恒来,他医术高明,寻出了一偏方,但是需要亲生姊妹的血做药引……” 景秀再也听不到霍氏的话,头昏昏沉沉的,想吃力的睁大眼,可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倒在了霍氏身上。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只觉得浑身冰冷,手臂上一阵阵的刺痛,她眼睛还是湿润润的,缓缓睁开,看到自己细白的手腕上包扎着白布,有刺眼的血涔出来,她就知道徐恒已经帮大哥把毒解了。 白苏进来看着景秀空洞洞的大眼死死的盯着手腕,整张脸惨白如鬼,她十分担心地道:“六小姐还痛不痛,要不要叫徐大夫来?” 景秀后知后觉的摆头道:“这是哪儿?什么时候了?” 白苏轻声道:“是大少爷的院子暮苍院,快到酉时了,六小姐晕了四个时辰,徐大夫说六小姐身子虚,不宜挪动,才在这里休息。” 景秀“嗯”了一声,无力地说道:“你去看看大哥怎么样了?我想再睡会。” 白苏看了眼景秀,点点头,轻手轻脚的走出去,关好房门。 看着白苏离开的背影,景秀慢慢穿起鞋,一起身整个人有些站不稳,就昏沉的倒在了床上,这一动作又触动到了手腕上的伤,看到纱布全染红了,她痛的后背冷汗直冒,她使劲捂着手腕,不让血流的更多。 待身子稍好,她又站起来,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暮苍院的下人稀少,又都伏侍在傅景荣的屋子,景秀出去时没遇到一个人。 此时天色稍黯,傅府前院的水榭楼台、高堂广厦都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影,清冷的让人透心凉。 景秀踏在鹅卵石上,听着脚下咯吱咯吱的树叶响声,茫茫然不知所以。 五岁那年跪在满天雪地里,她没有哭,因为她以为傅府的人会可怜她,会救她,她还有一线生机;脸上得了天花,痒的她不停往脸上抓,抓的血肉模糊,她没有哭,因为遇到了徐恒,十岁的徐恒告诉她坚强,也救了她的命;患有嗽喘整日捧着药罐子,她没有哭,因为有巧娘尽心尽力的呵护她,保护她;在萍乡生活的再艰难,甚至被人欺压,她没有哭,她相信自己迟早有一日会重新回到傅府,会见到大哥,会见到这世上最亲的亲人……可这一次,一直强忍的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她泪眼婆娑地在在通幽小径上乱晃,耳边隐隐传来高昂的笑声。 连这悲伤都来的不是时候…… 景秀苦涩戚楚。 听到笑声越来越近,让下人看到她这副样子,还不知道要传出怎样的流言蜚语来。 她抹了眼泪,看到自己竟然站在了前院的太湖石假山旁底下那个如涵洞般的过道口,她想也未想,立刻就往里面钻去。 过道里冷气侵人,苍苔冰透,却因是刚近春日,积雪结冰还未尽化,使得人迹全无。 她环抱成一团蜷缩在过道里的一个小小的凹处,发起呆来。 以后该怎么办……原本寄希望于大哥,有他在府里,霍氏又在乎他,自己和大哥联手里应外合,兴许很快就能查出真相,可是大哥的退缩让她心灰意冷。或者,只是大哥突然听到,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要不下次遇到大哥再谈一次…… 景秀拿不定主意,却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万一白苏找不到她,就会惊动霍氏。 她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腿都有些僵硬了。 窸窸窣窣了半晌,才勉强站了起来。正要从凹处走出去,突然胳膊上一热,身子一下子就被拽了出去。 景秀吓得全身一僵,还没来及得尖叫,就听到有人在她的头顶沉着声音道:“怎么又是你?” 这男声好是熟悉,有谁用这种口吻跟她说话? “邵谦!”景秀想也不想,埋在喉咙里的惊恐化成了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邵谦整个脸如冰山似得瞬间石化,站在外面的高石上冷眼俯视的看着她。 景秀抬起头,就看见邵谦剑眉微蹙,她手臂正被他紧紧握着,她整个人还有些麻木,只知道痛的想收回臂膀。邵谦握的不由她动,两人拉扯间,触动景秀伤痛,她不由“嘶”了一声,邵谦才放了手,发现手中一热,有艳红的血落在手心。 他眉峰蹙的更紧,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到她衣袖上血红一片,很是刺眼:“怎么每次遇到你都是一幅哭哭啼啼的模样,真是晦气!”再看她眼睛哭的像两颗小桃子,又红又肿,缓了语气,沉着脸上下地打量她:“怎么,又被你们府里的哪位小姐罚了,被打成这样?还是被人穿小鞋了?”说得很肯定。 景秀别过脸不说话,遇到他从来没有一次是好事。 僵持间,景秀蹲下身,福了礼,也不张口,看四周无人,就往他旁边绕去。 “唉!唉!你等等,等等!”邵谦一连几句的叫道:“我叫你等等!”看景秀不闻不动的一直向前走,邵谦上前大迈几步,拽着她另一只没有伤的手臂,往太湖石假山底下的涵洞里去,对景秀呵斥道:“我说你是被打聋了!” 景秀被他纠缠着,又生怕被人看到,用力甩过他的手道:“放手!” 两个字就要脱口时,邵谦抓紧她臂膀,把她整个人抵在假山石上,上前一步,另一只手捂上她的嘴巴,警告地小声道:“我告诉你,小丫头,你家老爷就在旁边,要是你现在走出去,只有死路一条。你想死是吗?”最后一句眼睛狠狠盯着景秀。 第四十七回 几次相救 怒其不争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被邵谦蛮力压制,吓得全身一僵,她背贴在冰凉的石壁上,本身就感觉有些冷的身体不由得轻轻地抖了抖,兼之两人隔得十分近,可以看到他刮过胡须后的青色,紧抿的薄唇,脸上刚毅硬朗,又好像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淡淡松柏香……只是这样的姿势让她呼吸不畅,口鼻又被他紧捂,有些透不来气,身子就喘了起来,嘴里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 邵谦看她脸色煞白,又一副得了嗽喘的模样,放开手道:“怎么了?” 景秀缓过气来,眼神缥缈地盯着他,强压住胸口的气动,另一只手往腰间翻找。徐恒知道她嗽喘发作频密,就做了个锦囊,里面有中草药能暂时压住嗽喘,她一直放在腰间,怎么找不到了? 她越来越急,喘得也越来越厉害,只有用力地呼气吸气。 邵谦看这情形,当真是得了病,见她在身上翻找,急着问:“你在找什么?药吗?” 景秀喘得张不开口,乌黑的眸子渐渐变得迷离。 “邵大人……”有人走了过来。 邵谦看景秀惊得脸一下就通红了,对她做噤声状道:“别出声。”然后走了出去。 是傅府的赵总管。 看邵谦慢条斯理地从假山后头走出来,赵总管道:“多谢大人送我家老爷回府,我已经派人备了晚膳,大人不妨随我去偏厅用膳。” 邵谦一只手捂成拳,故意咳嗽了两声道:“宴席上酒喝得多了,过会就去。” 赵总管颇有些意外,老爷昨夜未回,今日回府就喝得酩酊大醉,多亏是邵大人送回来,刚扶着老爷走到这假山口,邵大人说要醒醒酒,以为是藏在这里吐酒,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出来。他过来询问,现在又说喝多了,难道是要在这里方便…… 看邵谦酒后的眼睛异常明亮,赵总管也尴尬地讪讪笑道:“我先把老爷扶去休息,外面有小厮听候差遣。”军中出生果然随性惯了。 邵谦“嗯”了一声,看赵总管走远,脸瞬间黑得如锅底,该死的小丫头! 转身走去假山后的涵洞口,看那小丫鬟靠着山壁倒在地上,紧紧地捂着口鼻,就算身子喘得厉害,也不敢发出声音,光滑白皙的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往下落。 他如刀锋般刚毅的脸不由得缓和开来。看着这幕,突然就想到了以前的军中生活,那个时候十五岁,还只是个小兵,收到军令要前往敌军刺探,后来被敌军发现,险些就没了命,他东躲西藏,躲到草丛里,也是这样捂住口鼻,屏气凝神,流的汗把整件衣服都染湿了。 那一刻多怕是呼吸重了,命也就完了。 再看这样似曾相识的情形,他回味中不觉剑眉轻展,一丝笑意从紧抿的嘴角溢出。 景秀听到笑声,抬起眼,视线落入那明亮耀眼的眼里,就有片刻的晕眩。 邵谦走过去,挥了下摆蹲下身子道;“没事了。” 景秀缓缓神色,慢慢放下手,雪白的面颊上因为按压而淡淡升起一层玫瑰紫,一双水杏般的眸子里却盛满了惶恐。 邵谦望着她的目光充满怜悯:“就这样也能把你给吓死了!” 景秀蹙了蹙眉,因憋得不敢咳嗽,心中一团郁气不得舒,正要咳嗽时,被邵谦一个眼神望过来:“外面还有人。” 景秀懊恼地看他一眼,忙掩着嘴巴,极力地压抑咳嗽。 邵谦笑意更浓了,起身走出去,几句话就把下人撵走了。 再回到涵洞里,发现景秀憋得整张脸血红,正想办法怎么帮她,目光看到涵洞里头的大石旁有个冰蓝绣花的锦囊,走过去拿来道:“刚才在找这个?” 景秀看到锦囊,伸手就从邵谦手中抢过来,打开来把鼻尖凑到里面,慢慢地吸锦囊内的草药味,胸口的喘息也渐渐被压下去。 看邵谦一直注视在她脸上,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缓过劲站起来,疏离般地退开几步,规规矩矩地弯下身子,行礼道:“多谢邵大人。” 邵谦闻言,冷着面哼了一声。本要甩袖走人,却看她袖子上血痕,不免多问一句道:“你这胳膊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许是被冷气入侵,又被邵谦拉扯拽过,包扎好的伤口又鲜血直冒,景秀未做解答,从腰间掏了手帕系住手腕。 邵谦看这丫头疼得脸乌白,细眉拧结,正要用牙齿打结绣帕,他冷冷地道:“又是被你们府里的哪个小姐所伤?” “是我自己不小心伤的。”景秀轻言回道。 “你倒是个老实又忠心的丫头,流这么多血,还护着你家主人呢?”邵谦冷言冷语地道。 景秀听他语气不逊,不敢再作声,忍着痛把手腕上的结系好。 邵谦拢了拢箭袖:“要不要帮忙?” 景秀愣了愣,来不及拒绝,邵谦已把她的手拿开,却并不是帮她系住,而是拆开手帕,他动作有些粗鲁,疼得她又轻呼了一声,引来他冷笑:“这么怕疼,还护着你家主子?”话虽说冰冷,但手中的动作轻了不少。 拆开景秀手腕上的纱布,足有半寸长的伤痕,他眉心一凝:“你这伤不像是被打,实属被利器割伤,割的伤口又大,倒像是要放血,是哪个人这么狠心?” 景秀见他面有薄怒,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目光茫然地望向他处。 邵谦为之气结:“我先还看你这小丫头算是个伶俐的,怎么生得这么蠢,主子拿刀子割你,你就伸长了手腕给她割,你是要表你的忠心吗?这也就是在内宅,要是放到军营里,上了战场,你蠢成这样,早就被拖出去斩首了……还躲在这里哭,哭得不嫌寒碜……你长脑子了吗?” 景秀望着邵谦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本是冰凉的心境,竟起了些暖意。在邵谦眼里,她只是个小丫鬟,邵谦却并没有因为她的身份而瞧不起她,反而一次次出手帮她,还为自己鸣不平。相反在这个大院里,人心险恶,处处都是在算计,真正又有谁是关心她的呢? 她有些感动。想起那晚把他刺伤过,该不该告诉他自己其实是府里的六小姐呢,免得将来被拆穿误会了。 正思忖着怎么开口,邵谦从怀里拿出个小瓷瓶,倒出白色的药末抹在伤口上,疼得她咬住了手指。 邵谦握紧了她受伤的手腕道:“别动!这是进贡的金创药,我行军作战满身的伤都是亏这药,用在你个小丫头身上,你就偷着乐吧!” 景秀咬紧了牙关,待药散开,腕上的痛果然稍缓了些,也渐渐地被止住血,她不由得松口气,笑道:“多谢你。” 邵谦看她波光粼粼的杏眸望着自己,像只展翅的蝴蝶轻灵扑闪,他心头一轻,淡淡道:“看你这可怜巴巴的模样,倒说说,是哪个小姐下手不知轻重把你伤成这样?” 景秀见他执意要弄清楚的样子,正要张口说自己其实是府里小姐时,他却突兀地揣测道:“莫非是府里的六小姐?” 景秀睁大了眼睛,惊恐不已,他怎么一猜就猜到自己头上? 邵谦见她这表情,以为是猜中,冷哼着道:“莫不真是?” 景秀连忙摇头:“不是,不是。” 她想起昨日邵谦拿茉莉花粉到霍氏跟前,显然就是为追查那晚何人刺伤了他,万一让他知道自己就是六小姐,只怕会触怒到他。 便将那念头扫去,反有意试探着问:“府里小姐众多,邵大人怎会联想到伤我的是六小姐?难道……是与六小姐有过节?” 邵谦微眯起眼看了眼景秀,冷淡道:“并无过节,只是有所耳闻,六小姐胆大妄为,心狠手辣。”说这话时,他手掌不知觉向侧腰捂去。 景秀看得分明,那是,她刺伤的位置。 想来邵谦会这么说,就是对那晚伤了他的事还耿耿于怀,且从她那晚行径就断定她胆大妄为,心狠手辣。 细想想,邵谦会那样说也不为过,深闺小姐漏液在外,还大胆伤人,怎么都不像是个内宅淑女所为。 只是邵谦心存芥蒂,还在霍氏跟前试探,万一哪日他将那件事透露出去,岂不要害得她前功尽弃? 一想到这里,她嘴角噏噏,小心翼翼地道:“邵大人是误听了罢,六小姐初回府,都道她性子温和,那日……那日奴婢不小心将茶水打翻,还是六小姐为奴婢说了好话,又怎么会是大人口中说的那样?” 邵谦意外的“哦”了一声:“这么说,是我听错了?” 他之所以那么说,是以为那六小姐深夜在外鬼鬼祟祟,必定不知检点。因那晚跟傅老爷多喝了点酒,略有不防,还被那瘦弱女子所伤,想他领兵作战这么多年,居然被个女子近身伤到,岂有不介怀的?适才想知道是何人,凭着闻到那女子身上的香粉气味,他已轻而易举知晓是何人伤了他。 景秀心下惴惴,瞥见邵谦又不多说,担心他真会追究,又会在霍氏面前提及,她心中百转千回,思索着道:“邵大人身份尊贵,又是太太贵客,六小姐只是庶女,奴婢多嘴一句,邵大人可千万别在太太跟前说与六小姐有瓜葛。” “这是何意?”邵谦听得怪异。 景秀却是抿唇不多说,让他自己会意。 她这么说,本意是要为自己开脱,让邵谦不要再纠缠刺伤他的事;当然也提醒他,霍氏试探所有小姐,那势头俨然是为景沫的婚事相中了邵谦,估摸还有其他准备,她这样一说,也好让他心里有个底。 实则也不用景秀多说,邵谦往深处想,当即想出个所以然来,这丫头说六小姐是庶出,想必是指六小姐身份卑微,与他不配的意思,那意有所指是傅府嫡出小姐才与他相配。 他冷笑一声,原来傅府也有这样的打算。 景秀见邵谦听明白了自己的话意,略微舒了一口气,相信他不会再到霍氏跟前提及那事,毕竟多说的话,让霍氏误会,他也会沾上麻烦。 再从他表情来看,多有嗤之以鼻不屑的意味,更断定他也不想与傅家的小姐们多扯上关系。 “看你这小丫头笨头笨脑,没想倒多长了个心眼。你怎知你家太太打了那个主意?暗揣主人心思,可是大罪!”邵谦有些嘲讽地道。 “奴婢受邵大人几次搭救,好意提醒邵大人,您却反说奴婢乱自揣测,那就当奴婢乱说好了!”景秀一副气急的样子,又故作道,“刚听邵大人谁也不提,单只提及六小姐,不若让奴婢再行斗胆揣测,邵大人难不成要和我们府里结亲家,那奴婢这番提醒只当是白说了,邵大人也当作从没听到过。只是太太为大小姐考虑,邵大人口中却念着六小姐,就算邵大人要成为府里的姑爷,也别害了六小姐才是……” “乱嚼舌根!”邵谦听这丫头嘴里噼里啪啦一通话,黑沉着脸打断道,“你哪里听出我念着六小姐?又哪里看出我要和你们府里结亲家的意思?” “是您说奴婢暗自揣测来着,大人不信,还要责怪奴婢,那不就是那个意思……” “越说越扯!”邵谦横眉冷瞪道。 景秀隐了笑,收住话,垂下脸。 邵谦以为自己吓到她,换了语气道:“听着,我和你家六小姐无任何瓜葛,也无念着她一说,更不会和大小姐结亲,做你们府里姑爷。”刚说完这话,他又若有若无地自叹一句:“我怎么跟你个小丫鬟多费唇舌!”他摆了摆首,轻笑道:“总之,谢你提醒。” 听到最后这句,景秀缓缓抬眼,嘴角一翘显出微笑,如冲散云雾的朝霞般绚丽。 邵谦心头微漾,顿了顿,道:“伤口好些了吗?” 景秀见手腕上的血是止住了,也没那般痛,点头道:“好多了。” 好似颓靡的心情也跟着好多了,大约是总算不用再为邵谦会追究刺伤他的事而忧心的缘故。 只是天色越来越暗,在这里耽搁时间也久了,白苏找不到自己的话,估计也得着急:“邵大人,奴婢偷偷跑到前院,屋里的活儿还没做完,该去做事了。” 就要站起身,邵谦道:“都伤成这样了,还怎么做活?我看你真是嫌自己的命太长,胆子也不小。上回是躲在书房里偷听我和你家太太谈话,这回从内院跑到前院,上次是我帮你,这次你倒要怎么回内院?” 景秀道:“奴婢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邵谦似乎很感兴趣地问道。 景秀哪有时间跟他多说,正想蹲身告退时,突然有人跑进来道:“邵大人,晚膳备好了,赵总管吩咐小的请您过去。” 景秀惊慌不已。 邵谦已朝她大喝道:“笨手笨脚的丫头,没看到本官在这里,就敢乱闯进来!” 景秀蓦然被他喝得身子抖了一下,外面的小厮正好跑过来,她反应过来,忙低下脸道:“奴婢该死,求大人恕罪!” 知道邵谦临机应变为她解难,她忙做出一副被骂后胆战心惊的样子,想着天色黑暗,这个小厮应该认不出自己来。 第四十八回 进则尽忠 退则思过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虽回府有一个月,但很少踏出内宅,便是内宅的一些婆妇丫鬟也是没见过景秀的样子,更何况外院的男丁 那小厮是跟着赵总管的长随,看邵谦脸色铁青地训斥,忙道:“大人,这丫鬟不懂规矩,冲撞了大人,不如交给小的来处置,大人劳累一日,还请跟小的去用膳。” 邵谦听言,摆了摆手道:“你带路,我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丫鬟。” 小厮埋怨地看了眼景秀,真是活得不耐烦,连老爷的贵客也敢得罪,看待会怎么死的。又哈着腰对邵谦道:“大人,这边请。” 邵谦看了眼景秀,用只有景秀能听得到的声音道:“过来。” 景秀明白邵谦是担心这小厮真会处置她,可自己不能再待在前院了,半会不肯挪步。 小厮见景秀杵在那里不动,推了她一把道:“识相点,还不快去!” 景秀被推得踉跄,看邵谦已经往前走,她只好埋着头跟上。心里暗暗着急,虽然外院的小厮不认识自己,但赵总管还有其他管事是见过的,难保不会碰上他们,被认出的话,她又和邵谦扯上瓜葛,后果会怎样她是清楚的。 这一路走去,景秀脸埋得很低,尽量不往灯下打眼处走。 途经曲折小巷而入腰门,内有黄石假山做屏障,循廊绕山可看到湖石花台,接着转入前院的北侧,有一条小飞虹廊桥,远远地看到依西墙的三间小斋,三面开窗,有画舫歇在小斋水榭前,从月亮门进去,便到了前院主宅退思堂。 不同于内院主宅远香堂的繁华开阔,退思堂静谧而庄重,布置小巧而错落有致,是傅正礼读书待客之所,他也经常留宿在退思堂。 到时,只看院子正门前对联上写着“进则尽忠,退则思过”。 邵谦每每来退思堂,都要忍不住看下这八个大字,出自《吕氏春秋》,一笔苏字草体洋洋洒洒正是傅正礼挥笔所写。这次他来滁州,一来是为百姓施粥,二来也想结识下这位誓不入内阁的状元爷。 当年傅正礼一手文章《平倭十二策》名动天下,可惜太上皇年幼,受宦官王振谗言,文章被说是叛国,傅正礼陷文字狱,险些问斩,若不是有孝廉公相助,他也不能沉冤得雪。孝廉公器重傅正礼是个人才,屈就把嫡女霍氏许配给他,助他做了太上皇的侍读。只是当时朝堂内外波澜诡谲,傅正礼以誓不入内阁为由,请辞来滁州为官,从个小县令做到如今的一府知府,傅正礼的才华抱负也确有所展。可惜不是在内阁,不然以他的才识高远也可成内阁首辅。 邵谦再抬眼看着上方匾额“退思堂”,嘲讽地一笑,傅正礼当年也是有“进则尽忠”的畅达,只是朝堂的变幻莫测,又不受太上皇器重,退思实则是一种无奈了。 去年太上皇被瓦剌释放,一朝回京就被今上软禁南宫,虽遥尊为太上皇,但永不能踏出南宫。 这一举使得朝廷震荡,一群顽固老臣上折请今上礼待太上皇,今上乃是太上皇的弟弟郕王,在太上皇御驾亲征被瓦剌俘获后,郕王被拥立监国掌权,虽救国有功,但朝臣对他登基后幽禁太上皇此举大为不满,今上又授意太监去贿赂权臣,遭到几位阁老厉斥。 为了稳固皇位,今上密召邵谦去请傅正礼回京,想以傅正礼的才华和在民间的威望说服文臣阁老,辅佐他大权在握。 如若傅正礼不肯…… 邵谦眸中闪过一抹戾色。 景秀看邵谦负手站在门前,眼睛微眯地望着那八个大字,突然感受邵谦浑身透着的冷意,她不由得颤了颤。 再看前面带路的小厮回过头来,景秀走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 邵谦回过神来,瞥了眼身后娇弱的身影,眸中尽退冷意,缓缓踏进去。 景秀见他板起脸孔的样子冰冷,有意隔开一段距离尾随在后。 进了花厅,里面有四个小丫鬟正在布菜,邵谦道:“都退下,没有吩咐,不许进来。” 小丫鬟们迅速弓腰退下去,把景秀当空气似的看也没看一眼。 邵谦转身看站在门口的景秀一直埋着脸,恨不得埋在地底下,他嗤笑道:“脖子不酸吗?” 景秀慢慢抬起脸道:“奴婢不能久留,得走了。” 邵谦走到屋中,正中摆着张黑漆镙钿大圆桌,上了十来道菜,他坐下来,倒了一杯酒,自顾喝了一口,望向景秀道:“我记得你叫雁儿,这么晚,你也饿了,过来吃点东西。” 景秀道:“奴婢不饿。” 邵谦猛地放下杯子,酒杯里的酒就洒了出来,他眉头微蹙,表情隐隐含着几分不悦:“你这丫头总是挨罚,也是这样忤逆主子的?” 景秀险些忘记了此时丫鬟的身份,见邵谦端正坐在那喝酒,她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邵谦难得好心情地夹了菜在她碗里:“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回内院。” 景秀看着面前的山珍海味,哪里有胃口,要是被人发现她坐在邵谦旁边,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她简直如坐针毡:“奴婢还是站着吧,万一有人进来,看到……” “百米内有人靠近,我听得到。”邵谦面无表情地道,又猛地喝下几口酒,放下杯子令道,“倒酒。”他拧了拧神,按着额头,因饮酒而骤亮的眸中有掩不住的疲倦。 自来滁州,几乎每晚都有宴请,他没拒绝,顺道了解下滁州的官吏。所以白日赈灾,晚上会宴,每日睡不上两个钟头,累得不行。 景秀见他疲惫的样子,低声劝道:“喝酒伤身,邵大人还是少喝些吧!” 邵谦撑肘瞥她一眼,轻轻一笑:“很少有人劝我不喝酒。” 景秀不解地看着他,就听他换了语气,不耐道:“赶紧满上,我不喝酒,到时候没精神送你去内院,你在这里战战兢兢的,也碍眼得很。” 景秀听了先前那句,目露感激,可接着后面一句,她刚扬起的笑脸垮了下去,举起酒壶倒在他酒杯里,许是心不在焉,倒酒时手微微一颤,洒漏出来。 “笨手笨脚……”邵谦轻斥一句,却见她拿着酒壶的手指修长白净,不由得抬脸睨视着她,一双鹰目像深邃的古井,带着丝探究地锁牢她。 景秀被他看得发毛,肃然振起神思,眼神闪躲地避开那抹锋锐的眸光。 “你是个丫鬟吗?”邵谦冷不防地道出这句。 景秀心下一惊,难道被他看穿身份,她忙垂下脸,有些支支吾吾地道:“奴婢是……” “是什么?”邵谦眸锋不变地打量她,见她肌肤雪白,鹅蛋脸上一双杏眼流转生华,姿态比海棠娇柔,若不是脸上带着伤痕,不然还有几分不俗的姿色。再看她今日这身装扮,天清水蓝色的马面裙,裙上勾着繁复的暗萝纹,脚下崭新的丁香色绣花鞋,这副打扮和府上的丫鬟大不一样…… 他眸光一缩,如冰峭的眼神冷峻逼视她,又重问一遍:“你真是个丫鬟吗?” 景秀见他的语气比之前还寒三分,忽觉周身都透着冷气,她小心翼翼地窥他一眼,见他唇角紧抿,不怒自威,心下戚戚地点头道:“奴婢是丫鬟。” 他眉峰一凛,语气不改,冷冷道:“是个丫鬟竟敢躲在里屋偷听你家太太谈话,又敢从内院跑到前院来,还屡次忤逆我,却连茶水也倒不好,再看你模样出众,举止身段穿衣打扮皆不凡,哪里像是丫鬟?”他话一落,站起身来,一双铁钳似的大掌已牢牢握住她手腕,寒声道:“说,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景秀始料不及,吓得一身冷汗,只觉得手腕被他捏得疼,他虽没有去握她受伤的手腕,可他的握力,让她压根挣脱不开,呼吸也急促起来:“你放开我……” 她越反抗,他握得越是用劲,恨不得捏碎了,盯着她眼睛深沉问:“越想越觉得你这丫头可疑,我不过来你们府上两回,却回回碰到你。老实交代,是否存心接近我,不说实话,我立刻拧断你的手!” 景秀大急,生生辩解道:“我巴不得不同你扯上关系,何来的存心接近?方才在涵洞,我碰到你就要走,是你拉扯上我,又把我带到这里,我怎会存心接近?” 邵谦瞪她一眼:“在我面前,连奴婢都不自称,还敢狡辩?再不说实话,我拉你到你家老爷跟前去。” 景秀听言,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挣扎道:“难道奴婢就不是人了,由得你胡乱污蔑,你放开我,快放开我……” 景秀举起另一只手要去打他,却被他另一手截住,正触及到她伤口,她嘴里痛得嘤咛一声,好似又出血了。 邵谦感受到指缝的血迹,眉头不展,正举挡着她的手,却见她纤细的手掌间尚可见厚厚的粗茧,没个七八年做苦活的光景,女子的手上不会留下这种茧。再看她手腕上的割伤,若不是身为丫鬟被责罚,又怎会落下这种伤,还流这么多血? 难道是自己误会了? 见她因剧烈反抗而喘不过气,他赶紧松了手,扶住她坐下,又斟了杯茶递给她:“是我误会了,把这茶喝了缓缓气。” 景秀一见他松手,就欲拔脚跑出去,可脚下却轻飘飘地跑不动,身子一软倒坐在椅上,止不住急喘,忙拿了腰间的锦囊凑到鼻前吸气,良久方回味点知觉来。 就听邵谦解释道:“自从我升任五军左都督后,府邸快要被那些媒婆踏破,也有不少费尽心机的姑娘接近,更不乏设下圈套,花样是层出不穷,当真厌极了那些做派,才疑心于你,你别多想!” 这算什么?道歉吗? 景秀冷笑一声,转开脸去。 邵谦一只手还举着茶杯,却见她一脸漠视,他冷哼一声,小丫头脾气还挺大! 二人僵持间,邵谦自觉方才冒犯,耐着好语气道:“把这杯茶喝了,我看看你伤口。” 景秀双脚有了力气,握着自己的手腕,起身道:“大人既不怀疑奴婢身份,奴婢先告退了!” 说罢疾步往门口走去,打开门扇,正要踏出去,却看不远处赵总管正走过来。她连忙把腿缩回来,把门关上,背对着门四处张望,看有什么地方能藏起来。 邵谦看她这番动作,眉头一凛,环抱着臂膀看她着急的模样,压低声道:“我现在救你出去,方才的事就算了,如何?” 景秀咬着唇不理睬。 邵谦看她噘着双粉唇,神色固执而倔强,只觉得好笑道:“外面人就要进来了,被发现,你知道后果。” 景秀气得跺脚,可这种情况下,她别无他法,只有请他帮忙。 邵谦挑眉一笑,站起身,走到她身前:“抓紧我,别松手。” 景秀一时错愕,邵谦已揽在她腰间,轻脚一跃,从南窗跳出去,两人滚落在地,他紧紧护住她,道:“你自己小心点。”然后跳起身从窗户里飞进去,稳稳落在桌前坐下,悠闲地举杯喝下一杯酒,一饮而尽。 门被推开了,赵总管看屋子里只有邵谦一个人,忙赔罪道:“邵大人,我去叫人来伺候您。” 邵谦眼也未抬道:“不必,一个人吃酒清静,人多了没心思。”视线却瞥向了南窗的方向。 第四十九回 趁机试探 欲要掐死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暗夜里,景秀抚着跳动的心口,稳稳舒了几口气站起来,望向紧闭的南窗。邵谦虽一次次地救过自己,可他喜怒不形于色,捉摸不透,尤其方才他的疑心险些让她招认了。 想此,遂狠狠摆了摆头,她的身份,不允再和他有交集,何况他还是霍氏为景沫惦记着的女婿,更不应再有瓜葛,最好能忘记这些事和他这个人。 转身便头也不回,毅然决然地大步离开。 这里是退思堂的后舍,只看几间并连的房屋和抱厦,只有一间房屋亮着灯,四周黑漆漆一片。 她四处张望,正寻出口走出去,突然被人叫住道:“前面的,你等等。” 景秀顿住脚,身后就有人跑过来,是个丫鬟,看也没看景秀,急着把一盆子水放在她手上,捂着肚子道:“你快帮帮我,老爷喝多了,睡在书房里,你快去伺候,我……我有些不舒服……” 景秀稍微释然,怀里端着水盆不动。 那丫鬟看她不动,仔细看了她一眼,指着她脸道:“你是哪来的丫鬟,我怎么没见过你?” 景秀担心她惹来人,忙低着脸道:“奴婢这就去,姐姐快去吧!”转身就往那间亮着的屋子走去。 门口有两小厮守着,看景秀端着盆子来,二话不说打开了门,景秀心里叫苦不迭,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清风阁。白苏向来机灵,也许可以帮她缓过去,但再回不去,等内外院的那扇垂花门落了钥匙,今晚她就回不了内院,巧娘和白苏都会着急了。 想到此处,她急着走进了书房,四处张望就往屏风处走去,掀起大红夹毡软帘,一眼就看到炕上的傅正礼醉得熟睡了,她轻脚走过去,把水盆搁在桌上。 正打量间,目光触及到书桌前的一幅画卷,她登时愣住,只见画中女子斜卧在藤椅上,体态舒闲,一只手托着下额,如秋水薄雾般明媚迷蒙的眸子正静静地看着前方,浑然不觉右颊上停歇着一只彩蝶。那模样恰似明珠美玉,却又透着股空谷幽然的哀婉。 这画上的女子和她一模一样……景秀看得痴了,这就是娘吧! 此时傅正礼迷糊中清醒过来,揉了揉疼痛的额头,隐约间看到床前有人影,一眼认出是他魂牵梦萦的柳如眉,他张口唤道:“如眉……”一伸手就把景秀揽倒在床上…… 景秀不防这举动,还没来得及尖叫,整个人就重重地倒在了床上,磕得她后脑一痛。在傅正礼快压在她身上时,她惊得反应过来,迅速往旁边翻了个身子,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傅正礼,生怕他再有动作。 只听傅正礼蒙蒙胧胧地唤道:“如眉……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 景秀看他眼睛紧闭,如在梦中不停地重复着这句,神色甚是痛苦,防备的心才渐渐缓下来。她暗暗思忖,身子一点一点挪到床边站起来,动作很轻,不敢惊醒了傅正礼。待双脚落地,转身仔细看了眼娘的那幅丹青,思量片刻,心里有了计较。 她从柜子里翻找出一套衣裙来穿上,是件有些老气的紫墨色的石榴团花襦袄,淡青色的暗花交颈褙子。 又按照娘的画像,顺手摘去头发上的簪子,重新梳了头,长长的秀发分成几股反绾成百花的样式,又就着盆子里的水洗了脸,素面朝天的模样,脸色显得十分苍白。 她又把桌上的灯剔得暗些,拿到远处,内室的光线昏黄黯淡。转身去开了一扇窗户,窗外有冷风吹进来,屋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吹起她的衣裙,她轻轻咳嗽了几声,走到傅正礼旁边,未语先垂泪,用帕子揩了揩眼角,有意遮掩左脸上的伤,样子已是哀婉,幽幽地唤道:“老爷……” 傅正礼睡梦中听到哭泣声,慢慢抬起眼,看到床边的人影,他醉醺中认出是柳如眉,脸上有了一抹喜色,他唤道:“如眉,你还活着?”就要伸出手抓住景秀。 景秀身子一面敏捷地避开,一面抽抽搭搭地哀怨道:“老爷,你知道我早已经死了……可是,我是被冤枉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冤枉了你……”傅正礼神情混沌,满面愧色。 景秀眸子烁然一睁,她继续哽咽地道:“你告诉我,那孩子是被谁害的……” “我……”傅正礼艰难地摇了摇头,因为头痛欲烈,死死捶着自己的额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景秀见此番动作,走向前一步,语调悲凉的道:“老爷,我没有害安姨娘的孩子,我也没有背叛你,为什么你要把我沉塘了?我在水里好冷……好冷,我是被冤枉的,你告诉我,孩子是被谁害死的……” 有冷风呼呼而过吹在她身上,吹乱了她的发丝,遮了大半张脸,她身子瑟瑟发抖,眸中的泪情不自禁落满脸颊。 傅正礼见此愈加不忍,他揉了揉额头,痛苦地闭上眼,恍惚地喃喃道:“如眉,我委屈了你,你不要恨我,我们的孩子景荣我会好生器重……还有景秀那孩子,她是我们的女儿,我也会好好待她……” 景秀见他酒醉迷糊中都不肯说是谁害了安姨娘的孩子,心底竟然将此秘密藏得这么严,又上前一步道:“老爷,我只求你告诉我,孩子是被谁害的……为什么你不替我查明真相,就要把我沉塘,是不是太太?” 傅正礼陡然睁大了眼睛,吓得景秀身子猛地向后一退,只见他眼中泛红,难受地摆头,看得出意识还未清醒,她才缓了口劲。 “不是太太……是……” 傅正礼正要说出口时,门突然被推开了。景秀呼吸一滞,吹灭了蜡烛,就躲在衣柜里。 “谁!”赵总管和邵谦一同进屋,看屋内突然黑了下去,他们很快冲进屋,赵总管走到床边看傅正礼翻动了身子,心知老爷无碍。 景秀捂住嘴巴躲在柜子里,晓得这样肯定会被发现,心里不停想着该怎么解释才合理。 屋子里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窗外的风刮进来,赵总管正摸索着寻蜡烛。邵谦眼睛异常明亮,常年军中生活他比别人更适应黑暗,趁着微弱的光,他四下打量,蓦然看到桌子上的一支簪子,走过去拿起来,心里猛然一沉,藏在袖中,转过身把屋内打量一番,眼睛狠狠落在柜子上。 看赵总管正要擦火折子,他指尖一动,飞快地向窗户外弹出一块石子,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动静,赵总管听出声响,忙点燃了灯盏,环顾一遍屋子,并无可疑之处,快步走出去,吩咐道:“有贼人,你们全跟我过来。” 邵谦看赵总管离开,一步迈到柜子旁,猛然打开柜门,就看那张惊慌失措满是泪痕的脸,再看她衣裳换成了紫色,脸色倏然大变,一把从柜子里把她拽出来。 景秀再看到是邵谦时,顿时松了大口气,笑容凝固在嘴角还未展开,就被邵谦脸色铁青地拉出去。 邵谦紧拽着景秀的胳膊要走出去,景秀忙道:“等等,先等等。”忙从柜子里拿了那件被她换掉的蓝色褂子,扫视屋子再无他物,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立刻跑出去。 邵谦见她此举,冷冷哼了一声,迈出门槛跟上。 一路上带景秀往黑暗处走,天色也越来越暗。 邵谦沉着脸不说话,两人走到小飞虹廊桥时,景秀停下脚步,见他还不作声,不知他又有何猜忌,忙解释道:“刚刚是误会……” 正想要辩解,听到不远处有声音传来:“走,再去那边看看……” 邵谦早比她先听到响动,看小飞虹廊桥下的水榭中停着画舫,他搂上她的腰,轻身一跃,跳到画舫中,刚一落脚,景秀身子摇摇晃晃没站稳,邵谦暗劲扶住她,引她钻了进去。 坐在画舫内,邵谦推开她,收回手背在身后,厌恶道:“算我走眼,低估了你的能耐,原来你并非是要接近我,而是你家老爷……”他幽森的眸子在黑夜中泛着冷冽的光,冷嘲道:“不枉生了副好模子,做个丫鬟委屈你了。” 景秀闻音已觉不堪入耳,摆过脸道:“邵大人,你误会了,我之所以会在老爷房间是因为……” 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解释下去,难道说是为了趁老爷醉酒,扮成娘的样子引老爷说出当年的事吗?这样一说,邵谦肯定觉得奇怪,她为什么会这么做,难道要把自己的过去全告诉他? 可才见过几次面而已,又不知深浅,更不明他和霍氏的关系,她不敢冒险,决定不做多解释。 沉思中,又想起方才的情形,傅正礼明明已经知道是谁害了安姨娘的孩子,也清楚地明白他冤枉了娘,可是他偏偏不肯说出知道的那人。而他又说不是太太,那他是要替谁隐瞒,这府里又有谁值得一府的老爷维护? 邵谦看景秀埋下脸,不再说下去,眼神如刀锋般地剜在她那张雪白的小脸上,朦胧夜色下,那张脸此刻就像一朵晨雾中初绽枝的桃蕊,不娇不艳,自有一番空灵,他连连冷声笑道:“怎么,编不下去了?” 景秀抬起眼,触及他冰冷的面上,映着水榭上的波光粼粼耀进她眼里,船舫的摇晃使她有些晕眩,她就此迟疑了一下。 邵谦看她不出声,勃然大怒道:“既说不清,那就滚出去!” 第五十回 生死之间 情愫荡漾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见他额头上的青筋隐隐可见,他暴怒时的狠戾让她后怕,不禁连连后退。 邵谦看她疏离,自嘲地一笑道:“很好,你不用解释了,本官生平最见不得你这等攀龙附凤的女人。” 景秀心中被刺了一下,只听邵谦又风轻云淡地道:“我奉劝你一句,跟着你家老爷……你好自为之!”说着,弯腰站起身。 看他眼睛却如乌云密布般吓人,她站起来走上前一步,想拦住他解释清楚,可百爪挠心,实不好解释,一时凌乱烦闷…… 邵谦看她站在自己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冷着眼等了会,却见她一言不发,睁着一双闪烁的眸子姿态楚楚,他心里一突,竟莫名烦躁,生出种惆怅来,想这丫鬟千方百计,又是偷听,又是受伤,却是为接近她家老爷,他有些匪夷所思,但转瞬一想,既是个丫鬟,一门心思想勾引上一府老爷,又有何说不通? 景秀不用看,也想得到他脸色有多难看,忙低头看着自己这身衣裳,也难怪他会误会!只是此情此景,加上在涵洞口的试探提醒,还有他的怀疑,这种情况,她无法把话清楚,不得不隐瞒。 “把衣裳换了,我送你上岸。”邵谦冷不丁落下这话,面无表情地转身弯腰钻出画舫。 不过是个丫鬟罢了,何须为她置气。 景秀听他这种语气,心下如铁一般沉。 邵谦出了画舫,暗夜中,眼前是一片开阔平静的湖面,偶有风吹过,岸上的垂柳拂开,柳叶落在层层涟漪中,轻轻地,心中烦绪也随着涟漪荡漾。 他脸上的冰冷也随着风吹过而变得缓和,自小在表叔父家长大,也是见过大宅门的明争暗斗,只是想不到身边一直照顾他的大丫鬟香雪为了在府里往上攀,利用他把叔母支走,有一日会和表叔……最后落得被叔母发落,临死前跪在他面前求他救她,他眼睛都没眨一下,转身就离开了。自那以后他身边不允许再有丫鬟服侍,也决然离开府宅投身军队,在军营里待了十年,再回京,他的府邸也不留一个丫鬟。 来到滁州,竟然看到相同的一幕,这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也是满面泪痕地跪在自己面前,求他搭救,他想到了香雪……父母双亡的他第一次来到表叔父家,就算不是府里正经少爷,香雪也尽心尽力地照顾他寝居,生病的时候一手药一手汤喂他吃,做噩梦醒来也只有她照顾在身旁,做错事也是她承担…… 每每想到这些,他都暗悔自己,为何当时没有救她,也许她有苦衷的呢? 不过可笑,再次亲眼看过今日的事,哪里会有什么苦衷,这些丫鬟都是贱命,各个都不安分只想高攀。 他不由得捏紧了手指,眸中的阴鸷愈烈,以为这个丫鬟与别人不一样,让他心生一丝好感,却没想到她心机如此深,偷偷跑到前院来,又引得他一次次救她,还给了她机会,让她和傅老爷…… 亏得他用膳时还惦记着她能不能安全回内院,本该今夜就出府,怕她还留在退思堂,特意和赵总管走了一趟,哪知会碰到这样的事。被个丫鬟利用一次是他年幼不懂,时隔这么多年,他怎么能允许别人再利用他! 想到这些,他猛然间转过身子,踏进船舫内,看那小丫鬟正侧着身子,埋头一颗颗系着衣领上的琵琶扣盘,露出纤细雪白的脖颈,他眼中一刺,狠戾涌上,大步一迈,伸长手臂直取她脖颈,稍一握紧,就看她煞白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景秀脖子一痛,来不及尖叫,见得邵谦那双如结冰霜的眼睛,她抓着他的手背,艰难地道:“……放……手……” 邵谦沉浸在往事中,哪里听得到景秀的声音,手再一用力,景秀脸涨得通红,只觉呼吸不来,拼命挣扎反抗道:“放开……我……” 邵谦的力气已经能将景秀举起来,景秀眼前一阵阵犯晕,快要窒息般,难道筹划这么多年的回府,就让她这样死在了邵谦的手里,娘的死她还没查出来,她怎么能甘心?她想说话,可颈上的痛楚痛到四肢百骸,眼前渐渐有些模糊,她努力地瞪大眼睛,直到再也看不清邵谦的模样,也透不过气来,泪就顺着眼睑一滴滴落下。 落在邵谦手上,温热的泪滴滴灼热在他手背,看景秀渐渐失去意识,他慌得手一松,她已缓缓闭上眼,两腿一软,整个人软软地滑倒在地上,被他抱在怀里,看她雪白的脖子上两道深红的印记,他抬起手,才惊觉自己差点杀了她! 把手凑近她鼻息,气息若有若无,他心里一沉,抱着她就往岸上跳去。 守夜的下人听到水榭旁有动静,高声嚷道:“什么人?”就要跑过去。 邵谦听到背后有声音,抱起景秀,身形一展,向着草丛中跳去,动作之快让人看不清楚。 一路抱着景秀,只想快点给她找个大夫,不然这小丫鬟只有死路一条。 正待这时,听到不远处有声音传来:“……徐大夫,您慢点……” 先前徐恒割了景秀的手腕放血,为傅景荣看病,只是傅景荣因病良久,体质受损,一直没醒过来,直到方才才醒。他缓过劲来,景秀身边的大丫鬟白苏却说景秀不见了,到子时还没找到,他意识到事情严重,从暮苍院出来一路在寻人。白苏派人去内院找过,没看到人影,而垂花门守门的人也说没有看过景秀回内院,有可能景秀还在外院。她身子本就羸弱,又失血过多,想她该不会走到哪个地方晕倒了? 徐恒找到现在没一刻停过,几乎快把外院跑遍。 掌灯的小萝是徐恒的丫鬟,一路跟着徐恒跑,看他在院子里四处张望翻找,像是找什么东西,她问是找什么,徐恒也不作答,只是很急的样子,她不敢怠慢,跟着徐恒跑得气喘吁吁。 邵谦听到徐大夫,从草堆里望过去,看到真是徐恒,他是太医院前任院使的长孙,听说继承了徐院使的一身医术,给宫中妃子治病从未失手。不过徐院使去年过世,徐恒离京守孝三年。 怎么会在傅府出现? 没有想太多,有徐恒在这里,这丫头就有救了。他把景秀放在草丛里,又弄出大的动静,看徐恒走过来,他已一个跳跃,身如鬼魅般地消失在夜色中。 徐恒拨过草丛,果然就看到景秀躺在里面,他紧绷的脸上有了喜色。再看她脸色惨白,手指划过她鼻尖,惊得手一颤,气息弱得像要断气,怎么会这样?目光看到她脖子上的伤痕,分明是被人掐成这样,是谁这么狠心要害她? 他不敢多想,迟一步景秀就离鬼门关更近一步,立刻抱起她往回走。 小萝追着徐恒一路跑来,看到徐恒抱着一个人,她打着风灯照过去,惊道:“这不是……不是六小姐吗?” 徐恒抱着景秀走得很急,边嘱咐道:“你现在仔细听我说,黄芪一两、党参半两、五味子六钱、琥珀四钱、葛根八钱、佛手半两、枣仁六钱、甘草一两……再煮了热水,快去备好!” 小萝看平日温和的人竟是一脸着急的样子,诧异了一下,连着“哦哦”几声,扳着手指算徐恒刚才说的那些药,飞快地往前跑。 徐恒住在暮苍院的东边厢房,因为方便治疗傅景荣,他一直就近住在这里。到时,他把景秀放在床上,感受到她身子越来越冰凉,他多拿了两床棉被给她盖上,准备施针。 小萝也备好了徐恒说的草药,煮成汤药端进来,看徐恒额头上布满了汗水,再看床上的景秀动也不动,就像是快要死了似的…… 小萝惊恐地捂着自己的嘴巴,她前些日子照徐大夫的嘱咐每日给六小姐送药,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就奄奄一息了。 她默默站在旁边,一面给徐恒擦拭额上的汗液,一面按照徐恒的指示帮忙。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徐恒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了些,暗暗吐纳气息,眼睛也疲劳地缓缓闭上。 小萝知道徐大夫几乎两夜没合眼,昨日给大少爷施针,这一晚上又救治六小姐,施针讲究高度集中,稍有差池,针施得不精准,可能就会当即毙命。 “徐大夫,奴婢来照顾六小姐好了,您要不先去歇歇吧?” 徐恒慢慢睁开眼,看床上的景秀气息渐渐平缓,他摇了摇头,温和地道:“你也累了一晚上,你先去睡吧。再帮我传话给白苏姑娘,就说六小姐在这里。” 小萝应声而去。 徐恒又调理了药,给景秀脖子上抹了膏药,掩去那两个指痕印记,心中沉痛,谁这么狠心要杀了你? 再一眼深情地望着她雪白的脸颊,长长地叹息一声。 想起那一日大雪,他跟着祖父第一次来傅府拜访,临走时在马车上看到雪中跪着的小身影,脊背挺得笔直,不卑不亢,雪那么大,几乎要将她的小身子全部淹没,他好奇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有毅力的女孩,能一直跪着,她的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这样想,就看那小女孩站起身,指着傅府的大门:“如果有一日我再回府,必将让你们不得好死!” 他不敢想象一个柔弱的小姑娘从哪里来的气势喊出这句话。 带着许多好奇,他跳下马车,救下了她。在内心深处却也永远忘不了这个小女孩。 他眼神晦涩,艰难地开口道:“景容,我该做的都为你做了,什么时候你才会记得我……” 第五十一回 听天由命 出人意表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白苏是内宅里的丫鬟,晚上不方便久留外院,情急之下只好去请徐恒帮忙寻找景秀。幸好太太一直在外院照顾大少爷,并不太清楚景秀消失不见。只怕是等天亮还没找到,太太就该晓得了的。这一夜,白苏和巧娘几乎整夜未合眼,一晚上守在清风阁,等着徐恒的消息。 等天大亮的时候,小萝来传话说找到了六小姐,白苏忙带着人去接应。 回到清风阁时,景秀还未醒来,巧娘和白苏担心地在旁伺候。到了中午的时候,景秀才渐渐从昏迷中苏醒。 巧娘喜道:“哪里还不舒服?” 景秀微微睁开双目,神情虚弱,看着眼前熟悉的巧娘和白苏,她唇角向上扬起弧度,伸开手握着巧娘的手,还觉得虚无地道:“我还没死……” “呸呸呸!少胡说,巧娘都还没死,你怎么能抢在我前头一步!”巧娘嗔着道,“是怎么了?你这一晚上到处找不到。” 景秀眼波一转,头就痛起来,伸手抚摸脖颈,上面抹着些膏药,稠稠的,抹得很厚。邵谦意欲要杀了她,一想到他狠戾的眼神,她就倒抽一气,忍不住咳嗽起来,她差点就殇命在他手上…… 咳嗽了一阵,本来脸上颜色如雪,现在倒出现了异样的潮红。 白苏急忙上前去给景秀揉胸口,巧娘看情形也在一旁柔声道:“没事了,顺过这口气就好了。” 景秀又咳了几声,这才止住。 白苏看景秀很难受的样子,猜测昨晚发生了不少事,去问屋里的听春,“药呢?快把药拿来。” 去外院接景秀的时候,徐大夫又抓了些药,让醒来就吃下。听春急忙把熬好的药膏子舀了一些拿过来,白苏接过碗,将药喂给景秀吃。 景秀靠在床头一口一口艰难地吃完,好不易咳声渐弱,总算是缓了过来,只是神色怏怏,没什么精神。 巧娘和白苏把景秀这副表情看在眼底,两人都觉得不大对劲,只看她眼角红红的,眉头微微蹙着,神情疲累而伤感,便没有多问。 晚一会儿,外面听春撩开帘子道:“白蜜姐来了。” 白苏忙迎上去,看只有白蜜一个人来了,稍微放松了些。 白蜜进屋笑道:“太太让我来看看六小姐。”踮脚朝着鹅黄色的鲛绡纱帐子看了眼,轻声道:“怎么这会儿还睡着呢?”就要走上前看清楚。 景秀先前喝下药,头昏脑涨就沉沉地睡着了。 白苏忙拉着白蜜的手道:“六小姐精神不大好,早早就歇下了,小点声音。”边说边往外面走:“好久没见着你了,我们姐妹俩多说说话。”又嘱咐听春与解秋:“你们好好照看六小姐。” 白苏带白蜜径直去了花厅,边问道:“你怎么来了?” 平常传话这活不该是一等丫鬟来做。 白蜜看花厅里无人,就说:“听说六小姐今早才回内院,太太知道了这事,要我来问问。” 徐大夫考虑甚妥,起先就想好了说辞,免得有碍六小姐的闺名。白苏照着徐大夫交代的话道:“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昨日六小姐和太太一块去了外院,六小姐身子不适去外透透气,结果嗽喘发作就倒在了草堆里,竟也没被下人察觉。幸好是被徐大夫身边的丫鬟小萝碰到,才算是捡回一条命。” 这话要传到太太耳里,太太若去问徐大夫,两人说得吻合,也露不出破绽。 白蜜颔首,太太既不是亲自来问,那也就是小事,白蜜只要把白苏的话照实传到就好。 正好太太还在外院照顾大少爷,白蜜手头事不多,也许久没和白苏说说正经话,两人就多聊了起来,因着以前伺候在远香堂,又是住在一间屋子里的好姐妹,感情很好,总有说不完的话。 正说着,白蜜突然想起一事来:“徐大夫新研的偏方,大少爷的病果然好些了,太太心里正舒坦,笑着说起你和陈胜的婚事,陈胜做过大少爷的陪读,陈丰家的看大少爷醒来,提议你和陈胜的婚事可提前办了,为府里冲冲喜,算起来咱们府里好久没办喜事,再有大少爷病好了也能做主,这婚事太太一口应下了。估摸着等陈胜从乡下回来,就该着手置办了……” 白苏听到这里,脸色一白,目光却有些呆滞。算算日子,还有几日他也该考完试回滁州,近来一直心绪不宁,也不知他考得如何? 白蜜看白苏神情不对,握了她的手,指尖冰冷如霜,她诧道:“怎么了?” 白苏缓缓神:“没事,昨日太担心六小姐,一晚上都没睡,这会子有些累了。” 白蜜笑道:“要我说我们几个丫鬟中,你啊最是忠心不过了。太太把你调来清风阁,并不会让你一直屈就在这里,早晚有一日你还是会回到远香堂。若是再和陈胜成了亲,有陈丰家的做主,指不定将来还能做远香堂的管事娘子……” 白苏心事重重,听了白蜜玩笑话,尤觉得刺耳。 白蜜看她不闻不动的样子,总觉得不对劲,凑进她道:“到底是怎么了?这么多年姊妹,别瞒着我。” 白苏没有作声,白蜜更觉得奇怪,想了想刚才的话,就放声道:“难道你是不愿嫁给陈胜?”白蜜惊觉自己声音洪亮,掩了嘴道:“太太的意思,你怎么敢违逆?既然早前就有了这个意思,便是千百个不愿意,也得答应。”看白苏发怔,白蜜急了,拽着她手道:“我就说,你素来是温和的性子,又最顾念着姐妹情,怎么好端端地会和白芷吵起来,原来是为了避开这门婚事。可你是知道,咱们做丫鬟的,哪怕做到如今这个位置,那婚事也是太太一手做主,就算是府里的庶出小姐不也是一样的吗?好歹太太这门亲事指中的是陈胜,他条件不错,脱了奴籍,将来还能参加科举,你嫁过去也能去了奴籍。若不愿再在府里做活,也可以在外面做点小买卖……” 白苏幽幽叹了口气,她也明白太太的旨意不容更改,偏许中的又是陈丰家的儿子,这两年她在府里顺风顺水,连外院的下人也给她面子,好比今日去外院,没有对牌她也能接回六小姐,便是因为陈丰夫妇在府中内外两院的地位。 “你好歹也说句话呀,这不是要急死人了吗?”白蜜说了一箩筐,白苏也不回一句,白蜜动了气道,“你真不愿嫁给陈胜的话,姑且就去找太太说说,念着这些年的情分,太太也许会体谅的。” 白苏嘴角微翕,欲言又止:“算了吧,听天由命。” 白蜜气急:“平日你也是个有主见的人,一辈子的事你就说出这种丧气话来。照我说,趁着你在六小姐身边服侍,不如求了六小姐帮忙,好歹六小姐也是太太名义下的嫡女,也许她去说会好些。若是太太应了,虽日后在府里不好做人,但横竖你得陪着六小姐去姑爷家。要能做通房还是好的,可你看二小姐,听说跟过去的四个丫头,一个病死了,一个赏给姑爷牵马的小厮,另两个送了人……就是六小姐,只怕也不知道自己要落在哪里,更何况是我们这样的人!好姐姐,哪条路都不容易走!咱们年纪也都不小了,你还得慎重考虑清楚。” 的确,哪条路都不好走! 白苏目光中闪过一丝无奈,不由得搂了白蜜的肩膀道:“我知道该怎么做,别担心我。”语气苍白又无力。 送走了白蜜,白苏去屋子守着景秀。景秀却很疲惫,一直睡到晚上都没醒来,白苏心中的话无人述说,又是一晚辗转反侧。 第二日,景秀起了早床,人也有了精神气,就要去远香堂请安。 白苏本想拦着她,景秀却道:“没事了,这么多年什么病没熬过来。本就回府请安的少,要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当我是多矫情的人呢?” 白苏看她能说说笑笑,跟昨日大不一样,心情也好了许多。六小姐便是有这样的好,说话做事都是温温和和的,没有娇脾气,只要不多愁善感,笑容却容易感染人。 远香堂里,陈丰家的正给霍氏梳妆,看着霍氏眉开眼笑的模样,她笑道:“太太可好久没这样笑了。” 霍氏对镜一望:“荣儿好了,我这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地了。”她舒出口气,又慢慢敛笑,道:“接下来就该为那几个丫头的婚事操心了。” “太太不是都有了主意。”陈丰家的接话道。 霍氏坐在妆花镜前的锦凳上,对镜拢了拢发髻,道:“有了主意,也要能成才行啊!” “事在人为,没有太太办不好的事。”陈丰家的道。 霍氏却微微摇头:“这回却有些难办,景月那丫头能不能入他的眼,还得看她的造化……” “太太真打算让四小姐见邵大人。” 霍氏反问道:“不然还有好的人选吗?” 陈丰家的迟疑了会道:“我说句实话,四小姐养在太太跟前这么多年,当面背面如何太太都晓得,有些小聪明,却难成大器。反而五小姐性子虽傲,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老爷都常夸赞她知书达理,还有六小姐也正适龄,规矩懂礼又知进退……” “她不行。”霍氏直言打断道,“六丫头是要说给睿儿的,她的这门婚事改不了。” 陈丰家的犹豫道:“太太可还防着六小姐?”见霍氏不作声,她感叹道:“说句不该有的,老奴看六小姐小小年纪就要捧着药罐,只怕是受了不少苦头。多亏有她,才治好了荣哥儿,她得知真相后,也没到处嚷嚷,中规中矩的,说不定只是想有个安身立命的家,有老爷太太疼她,没那么多心思……” “让我说你什么好,跟着我这些年头,还是改不了这心慈的毛病。”霍氏目光锐利道,“看谁都没坏心眼,可人心哪里是写在脸上的?不管六丫头是个什么心思,把她许配给睿儿是定了的,大不了她出嫁时,给她多办置些嫁妆,不委屈她便是。再说睿儿也是邓家长子,这亲事不错了。” 太太这样说,陈丰家的也不好多说:“那五小姐呢,上回那事,五小姐可一点都没动静……” “我听说萧姨娘常派人打听邵谦去处,她倒是规矩了些日子,也按捺不住了。” 陈丰家的会晤,看来是不中意五小姐了,毕竟这府里,除了太太屋里,老爷最常去的就是萧姨娘那。万一邵大人瞧上了五小姐,那萧姨娘也水涨船高,更得老爷青睐…… “就让四丫头试试吧,也得邵谦有意才好说,若是无意,咱们白说这些了。” 两人正说着话,白蜜来传话道:“六小姐来请安了。” “不是让她好好歇着吗?”霍氏道,“罢,既来了,让她进来吧!” 第五十二回 用心良苦 不知死活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被请进内室请安,霍氏起身拉着她,脸上已是和蔼微笑:“你这丫头就是来让母亲操心的,身子还没恢复就起这么早,吹了凉风可如何是好?” “害您忧心了,女儿没事的,昨儿睡了一整日,好多了。”景秀乖巧地道。 “好,快坐在暖垫上。”霍氏牵着景秀的手坐下,多关切了几句,又让陈丰家的去拿补品,“前两日庄子上送来一些鹿茸,拿回去让你屋里人炖了吃,这个最是补血养气,你多吃些。” “多谢母亲。”景秀不好推辞,让白苏接下。 霍氏笑得慈眉善目,又嘱咐景秀多多注意身子等语,绝口不再提关于傅景荣的事,就好像那日说的那些话全忘了。她今早过来,无非是想看看霍氏会有个什么态度。没想到送了些鹿茸就算犒劳她了。 霍氏絮絮叨叨说了些好听的话,看景秀脸色不大好,许是失了血身子还虚弱,便让她回去歇着:“快到母亲生辰宴了,府里上下可有的忙,我免了你们姊妹的晨昏定省,都在绣楼里做针线呢?你呢,若是身子好些了,也去跟着一块绣,不用来请安了。” “是。”景秀应声,刚起身要退出去时,白蜜进来传话,“太太,邵大人来拜访您了。” 景秀一听这话,脸色大变,那晚一幕还历历在目,陡然让她透不来气,起身时没站稳,身子便有些摇摇晃晃。 “六小姐!”白苏急忙扶着道。 景秀抚着额头大口喘气道:“没事。” 陈丰家的看景秀不大对劲,上前道:“六小姐脸色这么白,多半是气血不足,要不先去偏房休息会。” “多谢陈妈妈,不用劳烦,我坐轿回去就好。”景秀一口回绝,不想在这里撞见邵谦,就扶着白苏的手往外走,却是一步一摇的。 霍氏看这样子,让陈丰家的拦着道:“我看你这身子太虚,怕是走不出远香堂,去偏房躺躺,母亲还要去接客,你就在偏房休息,不要出来走动。”瞅了眼白苏,吩咐道:“照看好六丫头。” 白苏听命,扶着景秀出门往侧边的偏房走廊走去。 待她们走后,霍氏道:“老爷不是说今日要陪邵谦去看慰受难的灾民吗?怎么这个时候突然来府了?” 陈丰家的也自怪异,霍氏已看了她一眼:“去传话给四丫头。” 陈丰家的应了是。 白苏扶着景秀往偏房去,刚过回廊,看到落葵在廊檐下和个小丫鬟窃窃私语,末了,一脸笑意地往这头跑来,也不看路,就往这边冲撞过来,二人来不及闪躲,白苏上前挡在景秀身前,与落葵撞了个满怀。 “哎哟,哪个眼睛瞎了不长眼……”落葵是景月的贴身大丫鬟,她捂着撞红的额头碎碎念,甫一抬头,看是景秀和白苏,她忍着痛,行礼道:“给六小姐请安。” 景秀看白苏也撞伤了额头,着急地问:“要不要紧?” 白苏揉着脑门心道:“不要紧。”转眼看着落葵道:“不瞧着路,风风火火的这是做什么?” “白苏姐可不是远香堂的大丫鬟了,还摆着一副训斥人的模样给谁看呢?”落葵一口噎回去。 白苏脸色微变。 景秀道:“母亲屋里的规矩,轻行缓步,敛首低声,落葵姑娘不是远香堂的丫鬟,也不用守着这儿的规矩可是?” 落葵一怔,忙低声道:“奴婢怎敢不守规矩?” “我也是为姑娘好,方才是撞到我们,万一母亲正好走过来,你冲撞上怕是受些板子。”景秀提醒道,“还有莫通私语,姑娘也得牢记。” “是,是。”落葵哆嗦一声,“奴婢谨记。” “死丫头,你杵在那做什么?还不快帮我梳头。”景月的声音从廊檐那头传来。 景秀望过去,看景月穿了一身娇嫩的藕粉色琵琶对衿褙子,白纹昙花雨丝锦裙,婀娜窈窕地走过来,面上红粉青蛾,杏眼明仁,眉心上的美人痣独具风韵,这身装扮很是艳丽。 “六妹妹怎么也在这儿?”景月走过来,看到景秀,多少有些诧异。 景秀听到用的是“也”,这么说景月一直在这? 再看她好似从那边偏房里走出来,又披散着头发,像是留在远香堂过了一夜的样子。 “我来给母亲请安,四姐姐这是……”景秀好奇问。 景月见她打量,眉眼一挑,笑道:“母亲这两日身子不大利落,父亲又忙着衙门的事,母亲让我来相陪伺候几日。” “这样啊!”景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但心中更生疑窦,怎么不是嫡亲的长女景沫来伺候,而是景月,不过除了景沫、景汐,霍氏也偏疼景月些,她在这伺候倒也说得通。 景秀见她还要梳头,不再多说:“四姐姐去忙吧。” 景月和落葵正要走,却一顿足,问道:“你请过安了吧,怎么不回去,反倒往这边偏房来?” “太太让六小姐在偏房里休息会。”白苏回道。 景月一惊,脸上变幻莫测,母亲不是说这几日免了大家来请安,还有意把她留在这里,为的就是让她单独见邵大人,原来是真的要给她说亲,不是大姐姐。 她急忙瞥了眼落葵。 落葵机警地点了点头,意思是邵大人来府了,她刚从小丫鬟那打听来的。 景月顿时吸了口气,邵大人来了! 可,可这个时候,怎么景秀也被留在远香堂? 难道母亲是担心她入不了邵大人的眼,让景秀也掺和进来? 母亲也确实怕她没本事让邵大人看上,就特意派了妈妈教她学些礼仪面态,可怎么没想到母亲还会留一手,让景秀替补,万一她没法子,凭景秀出挑的模样,说不定更会吸引到邵大人…… 可母亲不是要把景秀说给邓睿吗? 她好不容易帮母亲试探那些姊妹,让母亲信任,给她说了这门好亲事,怎么也不能让景秀得了便宜! 景月心急如焚,短短时间脸上阴晴不定,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母亲心思难猜,她根本拿不准她的真实想法,当大家都以为母亲试探她们,是为了大姐姐的婚事着想,可转过头,她却只让她单独见邵大人,那么这回,为了攀上左都督这门婚事,让景秀也试试就大有可能。 景秀在旁看景月脸上千变万化,再联想前几日景兰来告诉她的事,还有景月曾有意试探过自己,心里多少对这四姐姐生了些嫌隙,便澹然道:“四姐姐快去梳头吧,这样披着头发,失了仪态,平白让丫鬟看了笑话。” 落下话,与白苏往那边厢房去。 刚走一步,手腕就被景月抓住:“你先等等。” 正好是景秀被割伤的左腕,她吃痛一声,白苏忙扯下景月的手,“四小姐有话好好说。” 景月松了手,看到白苏手上拿着的礼盒,质问道:“怎么庄上刚送来的鹿茸,母亲也全送给六妹妹?” 景秀听这话刺耳,拢好袖口上的伤:“四姐姐爱吃鹿茸,我让白苏分些姐姐。” “不用。”景月冷冷道,想母亲待景秀这般好,改了主意,不把景秀配给邓睿也是有的。 那她该怎么办?要是真让景秀被邵大人看上,她还去哪找更好的婚事,更何况,那日窗后远远看过邵大人一眼,勃勃英姿,俊朗非凡,哪个女子不会倾心? 景秀看景月实在不对劲,而她也没劲去追究内里,挽着白苏就往前走。 景月咬牙切齿地看着景秀的背影,暗暗着急。 “四小姐,邵大人马上就要从外院来远香堂了,还是快去把头梳好吧!”落葵急着道。 景月眉心一凝,赶忙往屋子去。 刚梳好了头,陈丰家的就来传话道:“四小姐可要快些准备好,邵大人快来内院了。” “妈妈放心,就快好了。”景月面带微笑。 陈丰家的看景月打扮得很是明艳,没有疏漏,略微点点头,就离去了。 景月脸上的笑容垮下来,对镜看了眼,吩咐落葵:“你去隔壁偏房把六妹妹请来,说我有事请她帮忙。” 片刻,景秀被请进屋,还未开口,景月一脸明媚笑意地热络道:“六妹妹快帮我看看,我这身打扮该戴什么珠钗?” 妆奁里落落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珠钗步摇。 景秀看她着实古怪,敛下深思,随意在妆奁里挑选:“四姐姐今日盛装,是要见客吗?” “你难道不知?”景月阴阳怪气地上扬语调。 “我怎么会知道呢?”景秀从容一笑,看到一支鎏金嵌宝石莲花纹银簪,“这支簪子倒是很精致,和四姐姐衣袖上的荷叶边很搭称。” 景月接过手里细看,起身将银簪插在景秀发髻上:“妹妹喜欢,姐姐便送给妹妹了。” 景秀一时讷讷,抬手抚着后脑上的发髻,笑了笑:“多谢四姐姐。” “六妹妹这妆太过素淡了,来,坐下,让落葵给你重新化个妆。”景月按着景秀的肩膀坐在锦杌上。 “不用麻烦,我脸上的烫伤还未痊愈,不可涂脂粉。”景秀直言拒绝。 景月却是不松手,按着景秀的肩膀,示意落葵给景秀上妆。 “四姐姐……”景秀抬手阻挡。 还未碰到落葵,哪知落葵手一松,她手上一整盒胭脂全散落在景秀身上。 “啊,六小姐,奴婢不是有意的……”落葵惊呼一声,跪在地上。 白苏一进屋,就看到这幕,不由得急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她赶紧拍去景秀衣裳的胭脂粉,哪想这胭脂却是沾了水的,越拍反而渲染得更多,染红了整个上身衣襟。 景秀看着白苏手上黏糊的胭脂,起身质问道:“四姐姐这番是何故?” “丫鬟不当心,失了手,过会我好好教训,你看你这身上沾的都是胭脂,一股味儿,还是先去泡个澡,我让落葵去找件干净的衣裳给你换上,你快去我屋里头洗洗……” 景秀不容她含糊,拿起白苏的手,反问道:“丫鬟不当心也就罢了,可在胭脂里掺水又是何意,便是有意让妹妹弄得这身难堪?四姐姐若不给个明理,我这就去母亲跟前讨理去。” 说完,拉着白苏的手就往门外去。 景月脸色骤变,赶紧拦住道:“六妹妹勿跟姐姐置气,都是这丫鬟笨手笨脚,打湿了胭脂盒……” “姐姐还是到母亲跟前解释这些吧!”景秀执意往外去。 景月看这个节骨眼,真闹到母亲跟前,讨不到半点好,便委了身子急急道:“好了好了,你别去闹,跟你实话实说便是!”看景秀停下步子,她咬着唇吞吐道,“邵大人进了府,母亲让我去接见……这意思明显不过,就是要给我许亲邵大人了……可这个时候却让你也来这……那我算什么……不想让你见邵大人,我才如此……” 景秀断断续续听明白了意思,脑中却是乱哄哄的一团,怎么不是景沫,而是景月呢? 霍氏真是捉摸不透! 她原就看景月太反常,在隔壁偏房还在琢磨怎么回事,却又突然被请过来,索性就来弄清楚事情原委。 “四小姐准备好了吗?陈妈妈让奴婢来请。”这时,门外有个丫鬟来问话。 “就好了,你去回禀,说我马上就来。”景月冲着景秀挤了眼睛,高声回道。 那丫鬟应了是去回话。 景月抓紧景秀的手,一叠儿歉声道:“六妹妹,是我的不是,你千万不要在母亲跟前说这事。” 景秀缓了缓神,低声赔罪道:“四姐姐当真是误会我了,母亲并没有那个打算,是我身子虚,母亲让我来偏房休息会再走,并不是姐姐所想。” “什么?”景月一把甩开了景秀的手。 景秀神色尴尬。 景月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景秀缓缓道:“四姐姐快收拾了去吧,别耽搁了。”她看了眼白苏:“我们走吧。” 见景月一脸愤懑地瞪着她,她正欲走,转眼看到三围雕漆的镜台上的百濯香粉,她略止步,笑道:“四姐姐用的是玫瑰味的百濯香粉,真是香,这香粉原是邵大人送进府的,姐姐多擦些在脸上。” 说完这些,和白苏出门去。 剩下景月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 第五十三回 善意点拨 不识抬举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落葵看景月脸色很难看,忙拿了镜台上的百濯香粉,给景月涂抹上:“六小姐说得是,这香粉是邵大人送的,四小姐多抹点在脸上,邵大人一定喜欢闻……” 景月渐渐平复怒意:“脖上也抹些……”又在手上沾了点,玫瑰浓郁的香味萦绕在景月周身,持久不散。 景秀出门后,想邵谦要来远香堂,经景月这一闹,生怕又会遇到,她想了想道:“我们还是快回西厢院。” 白苏也觉得不宜久留,可看景秀这身衣裳染得全是胭脂红,她利落道:“这身出去不妥,我去找件衣裳来让六小姐换下。” 约莫半刻钟,景秀换了身丫鬟的衣裙,与白苏急急往远香堂外去。 刚走出远香堂,正要往西边的抄手游廊去,却在迎面堆砌假山旁,看到赵总管领着邵谦走过来,她脚下一顿,四顾一望,忙拉着白苏垂下脸,避开转走另一条道上。 邵谦不经意间看到这幕,也看到那张素白慌张的小脸,他停下脚,皱了皱眉,这丫头走这么快,当自己是罗刹避之不及。 直到那身影跨过月亮门,消失不见,他眉峰微松。 赵总管看邵谦停下脚,忙伸手道:“邵大人,请。” 邵谦收回目光,往厅堂里走去。 刚坐下来,想起那丫头慌张避开的神色,就莫名火气,枉担心她真被自己掐死,今早借口来内院,也是想打听那丫头是死是活。 想起这些,他冷冷地一笑,觉得不可思议,他堂堂五军左都督,军中叱咤风云,杀伐果决,那丫头不知死活,若在平时,不管何人早就死在自己手下。可自己还鬼使神差地来到内院,就是想知道她怎么样了。这些要传了出去,岂不教世人笑掉大牙,竟然会为了一个丫鬟牵肠挂肚。 他不由得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来滁州还有更重要的事,不该为这些事烦心。 他这一掌吓得来上茶的丫鬟一个哆嗦,手脚不稳,茶杯就落在了地上。 丫鬟吓得腿一软,整个人就跪倒在了地上:“大……大……大人……恕罪……”几乎话都说不清楚。 白芷听到堂屋动静,立刻走进来,看邵谦一脸冷色,她放声喝道:“雁儿,你是怎么上茶的……”就要一巴掌打在跪地丫鬟的身上。 被邵谦扬手握住手腕,白芷顿时疼得白了脸,屈膝跪地道:“邵大人……” 邵谦一甩手,目光直视叫雁儿的丫鬟,冷冷地道:“抬起脸来。” 雁儿吓得恨不得找个地洞躲起来,脸死死地埋着。 邵谦没了耐性,弯腰钳住雁儿的下颚,看她左脸的红肿,他脸色一阴,道:“叫什么名字?” 雁儿被迫与邵谦对视,惊愕地看着一双如鹰般锐利冰冷的眼睛,她止不住颤抖着道:“奴婢……雁儿……” 邵谦猛地放下手,压抑着满身的戾气,满眸的杀气。很好,你这小丫头果真不是个丫鬟,就连名字都是假的,当真是不知死活! 赵总管看邵谦突然变了的脸色,忙赔不是道:“新来的丫鬟没调教好,邵大人勿要动怒。”又看屋子乱糟糟的,指了白芷:“快把邵大人请进稍间好好伺候。” 白芷躬身做请。 邵谦脸色铁青地站直身,跟着白芷往里面去。 在稍间里的景月早就衣冠鲜丽地等候着,手里拿着靶镜整理妆容,心里却扑通扑通直跳,十分不安定。 落葵见了也是着急:“四小姐您这一紧张,我腿脚也跟着哆嗦。” “没出息!”景月碎了一口,被这丫头带得更紧张了。 母亲给的机会只有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往后只怕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好的亲事,且邵大人还未娶妻,她若嫁过去,便是当家主母,哪还用再看别人脸色,卑躬屈膝…… 一想到这里,景月更打定主意要攀上邵大人,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茶,一抬手举杯就往自己衣袖上淋去。 看得落葵目瞪口呆:“四小姐!” “闭嘴!”景月轻喝道,“不许说话!” 待衣衫几近湿透,景月嘴角勾起一抹笑,听到有几重脚步纷至沓来的声响,她慢慢解开衣襟领口上的琵琶对扣,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玉颈,便要宽衣解带…… 只要邵大人一进屋,看去她清白,那她就只能嫁于他了。 以前不就有这样成功的例子…… 显然,景月当真是豁出去了,不惜一切,更以女儿家清白做赌注。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景月已将对扣全解开,就要褪去外衣褙子…… 听到自己心跳如鼓,她媚眼如丝地盯着房门处。 邵谦跟着白芷走近左稍间,一股玫瑰香粉味越来越浓,他已嗅出是百濯香粉,脚步就有些迟缓,脑中突然想起那小丫头在假山说的那些话…… 白芷走到门前停下,正要推门,见身后的邵大人走得缓慢,她即躬身请道:“邵大人请进。” 白芷忙将门打开,邵谦陡然停下脚,朗声道:“京中传来百里加急的折子还未批,你去通传傅太太,说我改日再来拜访。”转身就往回走。 白芷想叫住又不敢叫,只能任由邵谦大步流星地离去,直到看不见人影。 她回过神走进屋,顿时立在那里,瞠目结舌地看着景月衣衫不整的模样…… 邵谦脸色不虞地径自往大厅去,堂堂一州知府竟也要弄出这种事来,败坏纲纪。 他虽没进屋,但凭浓郁不散的玫瑰味,再经那丫头曾提醒的话,便可知左稍间里多半不是霍氏候着,而是位小姐。 他冷哼一声,书香世家也要用这种手段攀结,看来这傅家并不如传闻中那样清白。 刚进大厅,看到傅正礼从外头走进屋,邵谦沉声有礼道:“傅大人。” “下官拜见邵大人。”傅正礼中规中矩地给邵谦行礼。 “傅大人免礼。”邵谦客套道。 傅正礼听出他语气生硬,不好怠慢,请他上座道:“下官正要随几位知县去慰问难民,哪知邵大人来了府,邵大人是有何要吩咐?” 邵谦也有正经事要谈,便坐下来道:“滁州这一带雪灾严重,百姓流离失所,势必有些难民情绪高昂,恐起抗拒,闹出结党暴动的事来,我听闻傅太太在滁州百姓心中有菩萨之称美誉,一贯乐善好施,又在雪灾之初施粥布膳,广结善缘,想请傅太太和傅大人若能一同探望难民,多少能减轻他们的亢奋情绪。只是难民之地污秽杂乱,傅太太妇道人家不好前往,我不请自来,正是想与傅太太商量这事。” “还是邵大人考虑稳妥。”傅正礼目露欣赏,“能化解这场灾难,我与太太自当义不容辞。”说着,吩咐屋里的丫鬟:“去请太太来。” 此时左稍间里,霍氏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景月,恨声道:“你学的是什么规矩,就做出这种不要脸面的事,我算是白养了你!” “母亲,我是猪油蒙了心,一时乱了分寸……”景月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我只是想让邵大人注意……” “你这样做,与那青楼勾栏里的女子有何两样,我真想不到这些年就把你教导得成了这样,让你学了那些不三不四的手段,败坏我们傅府的清白!” “母亲,女儿知错了,下回绝不敢了!”景月惊恐无比地哭诉道,“女儿是鬼迷心窍了,求母亲原谅……幸而邵大人没有走进屋,他没有看到女儿……” “你还有脸说!”霍氏一拍桌子,“我让你坐在这里见一见邵大人,能不能被他看上要看你的造化,不可强求,你却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法,你不要脸,我和老爷还有你那多姊妹都跟着你不要脸面了不成……” 眼看霍氏越发生气,景月哭哑了嗓子,呜呜道:“我再不敢了,不敢了……” 这时,白芷在屋外敲门道:“太太,老爷和邵大人在大厅里,请太太去一趟。” 陈丰家的劝道:“太太别动怒,好在邵大人不是没瞧见么,别气坏了身子,原谅四小姐一回吧!” 霍氏当真是有些怒意,没想到景月这般不中用,还险些酿成大错,败坏家门,她捂着脑门,气恨道:“罢罢,你回去好好反省。” 景月忙不迭磕头:“女儿一定好好反省。” 看着霍氏慢慢走出去,她跪着的身子一瘫,吓得泪流不止。 在外头回廊里,霍氏犹在生气道:“原就没指望她能入邵谦的眼,却怎么都想不到她起了这种歪心思,真真是白养了……” “太太勿气,邵大人人中龙凤,谁不想攀上,四姐儿也是年轻了些,乱了分寸。”陈丰家的边劝道。 霍氏长叹一气:“她这样不成气候,那就怨不得我心狠了……” 两人往厅堂去,走到门外,正听到邵谦问道:“傅大人可知道太上皇回朝,被今上软禁在南宫之内?” 傅正礼脸色微变,缓缓道:“收到些风声,我听说如今京中时局复杂,上至内阁,下至百官,皆是人人自危,又恰逢今年的雪灾,百姓民不聊生。” 邵谦半带着笑道:“傅大人远在滁州,也能为朝廷为百姓忧国忧民,这份心实属难道。这次危急关头的救民施灾,傅大人功不可没,待日后回京后,定会向圣上禀明一切。若是圣上晓得,定当好好加封傅大人。” “实不敢当。”傅正礼言辞客套地道,“身为知府,这本是下官职责所在,邵大人在施粥中防患难民趁机暴动之举才是有功,下官只是从旁协助罢了。” 邵谦笑容不变地开诚布公地道:“傅大人也不必再跟我这个粗人兜圈子,应当明白圣上派我等莽夫来滁州施粥并不只是为了镇压难民暴动,而是另有所为,以傅大人纵横官场近二十年,理应有所悟才是。” 傅正礼脸色稍变,但也只是一瞬,还是笑道:“邵大人这话是何意?” 邵谦见他不识抬举,把茶杯重重摔在桌子上,眼神一变地道:“傅大人当真是要跪下接圣旨不成!” 屋子里的下人感觉屋内空气骤然一冷,吓得退避三舍,全都脚不着地地退出去。 在外头的霍氏听到“圣旨”二字时,身子也不禁一颤,只看傅正礼刚毅的面容不屈不卑,而邵谦也有雷霆动怒之势。她扶着陈丰家的手,大步跨过门槛,进屋已是笑道:“听闻世侄来请安,可我头风发作,起得晚了,让世侄久候,实在过意不去。” 第五十四回 深谋远虑 送女入宫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邵谦看霍氏进屋,敛了怒气站起身,朝着霍氏弯腰拜了一礼道:“傅太太,又叨扰了。” 霍氏笑道:“哪里哪里,我可巴不得你常来。” 邵谦只是淡淡含笑。 霍氏请了邵谦坐下,自己则坐在傅正礼旁边位置上,陈丰家的上了茶,霍氏叹口气道:“我也知道你是奉命前来,可我家老爷久不入京城,对京中时局一时也辨不清楚。自来滁州,与京中贵胄一概再无来往,以他一己之力,也是孤掌难鸣,怕是辜负了圣上的期望。更何况,像我们这种远在滁州的书香之家,却是宁愿孤芳自赏清高些,也不愿意长袖善舞去争名夺利。在滁州这安乐窝待得久了,空会纸上谈兵,也想不出实策。” 邵谦笑笑:“傅太太未免也把傅大人贬低得一无是处了,当年傅大人的《平倭十二策》被太上皇说是叛国,可当今圣上认为是抗敌良策。土木堡之变,圣上能保全京城安危,也是谋臣提议《平倭十二策》,果然战事大捷。以傅大人才学,不该只屈就于滁州,当效忠于庙堂之上。” 傅正礼呵呵地笑:“我家太太说我纸上谈兵并非谦虚,据我所知,土木堡之变全仰仗邵大人力挽狂澜,勇守居庸关,一己之力独撑危局,将京中时局扭转乾坤。” 话虽是奉承,但傅正礼却也看出邵谦是个难得的人才,虽然邵谦是个武夫,但他年纪轻轻就见识过人,不像右都督石亨等武将空有蛮力,邵谦可谓是智勇双全。 可以说,当年瓦剌入犯京城咽喉居庸关,邵谦在这场战争中功不可没,先是立排万难诛杀妖言惑众的宦官王振。又当京中粮食与士兵无法调派时,他想出良策,让受召军队进京支援时,士卒各自取粮,并运送至京。如此一来,通州的粮食将由十余万士兵运送入京。临危不乱又临机制胜,比他纸上文章更有实效,且顺利解决京中士兵调配及粮食问题。 战事大捷后,因太上皇被瓦剌俘虏,太子不过三岁,一时国无君主,邵谦担心庙堂内斗,当即从诸位藩王中力辅郕王为帝。大战后邵谦在朝堂名气大升,京中倒也无人反驳。短短一月,朝堂改头换面,郕王成为新帝,太上皇则还被俘瓦剌。而改变这场京中时貌之人,并非别人,正是眼前的邵谦。 傅正礼想到这些事,对邵谦更多了分敬佩。 仿佛这一刻,傅正礼心中压抑的抱负寻得知音抒发,只是他曾发誓再不入内阁,大丈夫重誓守信,不然何敢在庙堂上振振有词。 当下决然拒绝道:“不怕邵大人笑话,这些年久居滁州,只想平静守住滁州百姓,早已没了往日雄心壮志。” 邵谦笑道:“进则尽忠,退则思过。我也明白傅大人绝非是贪享安逸之人,古有诸葛孔明三顾茅庐,为表诚意,我改日再来。方才商议之事,还请傅大人代为转达。”说着就站起身,对霍氏道:“傅太太往日闺中有女中诸葛之称,望多劝解傅大人。”说完拱了拱手,大步迈出去。 圣上请傅正礼回京,主持内阁支持他,一是因傅正礼才华横溢,民间贤德有名,二则是因为霍氏,她父亲孝廉国公代表的是老顽固派,倘若傅正礼肯进京,孝廉公又怎么会不支持他女婿?若是顽固派倒戈,圣上也可安心。 看着邵谦走远,霍氏忐忑的心稍微放松,看傅正礼沉着脸面无表情,她安慰道:“老爷,邵谦有备而来,拖延也非良策啊!我父亲送书信过来,叫我们万不要松口。” 傅正礼抬眼看着霍氏:“你什么时候知道邵谦的意思?” 霍氏平静地道:“那日他来内院请安,我在左稍间接待他,他虽没有明说,但我已经猜到了他的意思,后来写信到京中与我父亲商量,才明白了始末。只是这些事老爷为何要瞒着我,不早些告诉我……” “是你一心想把女儿嫁给他,我能把话怎么说?”傅正礼扬起脸道,“再说你操劳家事本就忙碌,我也不想你为这些朝堂局势烦心。” 霍氏听了,脸上有些笑意:“夫妻本是同林鸟,你我夫妻二十载,谈这些做什么,大难临头,我们其利断金,定能解决这次危难。” 傅正礼疑惑道:“你想到什么主意?” 霍氏坐下来,慢条斯理地道:“老爷不愿进京我明白,但事实摆在眼前,圣上派了邵谦前来,意思明显不过,就是我们不从也得从,倘若果断拒绝,只怕傅府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可再拖延下去,邵谦也并非是个有耐心的人,但他为人耿直,也绝非不讲道理。这事我们当从长计议。” 傅正礼点了点头,静静地听着,只听霍氏继续道:“依我看,这第一,我们要表明立场,明面上支持圣上为帝。太上皇被软禁南宫已成事实,圣上不愿再放他出来,便是百官反对,圣上也不听一句。老爷不妨为此事写一篇文章,意思是圣上此举明智,老爷素是文章圣手,在士族中多得拥护,想来也有部分人肯听。则其二,未免圣上觉得文章敷衍无效,我打算把女儿送进宫选妃……” 此言一出,傅正礼一拍桌子站起:“简直是胡说八道!” 霍氏看他薄怒,拉着他袖子道:“老爷且先听我把话说完。自古庙堂与后宫千丝万缕,我们不愿进京,那就只有送一个女儿进宫了,她就代表了我们投诚示好,这样也不至于被逼进京,卷进波澜诡谲的朝堂庙宇。而我父亲也是赞同我这个主意……” 傅正礼一挥袖,断然拒绝道:“太太你自小就在京中长大,那紫禁城你也是进去过,后宫是杀人不见血的地方,你把沫儿送进去,岂不是让她只有死路一条……” “府里这么多女儿,不一定非要是沫儿啊!”霍氏听他以为自己要送景沫进宫,心中微有喜色,老爷果然最疼爱的还是景沫。 傅正礼眉头紧锁:“你也知道朝堂波澜诡谲,瞬息万变,不管是哪个女儿,我都不愿送进宫。在宫中得宠还好,若不得宠,一辈子就老死在紫禁城中,你怎么忍心让女儿进去受苦。” 霍氏扶着额头道:“我哪里愿意,但事已至此,老爷你还有别的办法吗?老爷是我们家的顶梁柱,这要到了京中,今上又是个心狠的,连兄长都肯软禁南宫,我怕你到了京,立在风口浪尖处,就再也不能……”说着,就伏在桌上哭诉道:“老爷,你说,除了我这法子,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 傅正礼看霍氏红肿的眼睛,忙拍着她肩膀,安慰道:“我明白我明白,邵谦说你是女中诸葛不假。我一直没想到对策,太太便为这个家考虑周全,都是为夫无能啊!” “老爷千万别这么说。”霍氏反道,“老爷是有宏图大志的人,当年离京,我半句话不说就跟过来。看着老爷从县令做到知府,当中艰辛旁人不知,我这枕边人又怎么不明白?眼看着滁州经济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外头无不赞老爷乃当世青天,我就知道我霍韶华没有看错人。韬光养晦这些年,老爷都忍了,我相信总有一日,老爷定会重新站在庙堂之上,只是如今并非时机啊!小不忍则乱大谋,老爷便听我一言,送一个女儿进宫。” 傅正礼听到这里,脸上变化莫测,但霍氏说得句句在理,他委顿地靠在椅上,长叹道:“太太打算送谁进宫?” 霍氏想了想,瞅着傅正礼脸色道:“能进宫的全是嫡女,景沫性子恬静,不爱争与,进宫不懂争宠的话活不下去。景汐年纪又太小。唯一的嫡女那就只有景月……” “不行!”傅正礼一口拒绝,“景月是老二的女儿,她的婚事你怎么能全权做主,这件事要商量老二夫妇才行。” 霍氏道:“我想老二他们也不会拒绝,老爷想想,老二是个有才华的,只是仕途一直不顺,若是景月能进宫,届时也可帮衬老二官场顺畅。她心思玲珑,主意最多不过,在宫里头肯定能平平安安。而且景月是个气性高的,平常人家看不中,能到宫里为妃也是她的造化。再说有我父亲在京中帮衬,只要她聪明点,进宫得宠约莫不成问题。” 傅正礼听着不由一愣,从邵谦来意到了解整件事,不过十来日光景,短短时间,霍氏不但谋划好了,而且选人铺路都在掌握。一个身处内宅的妇道人家,竟比他还深谋远虑。 他嗤笑不已,又想到她在闺中的名声,女中诸葛倒也贴切。 好一会,傅正礼都默不作声,思虑良久才道:“只要二房同意,那就照太太所言。” 这话听得霍氏心中大喜,正要张口时,傅正礼又突然道:“说到景月的事,我想景秀和邓睿的婚事还是作罢吧!” 霍氏听言,瞬间变了脸色。 但却没有多说,傅正礼又与她商量了邵谦所提议看慰难民之事,霍氏欣然应允。 送走傅正礼后,霍氏冷了脸色道:“真是没一桩省心的事,原知晓邵谦来滁州的本意,是要劝老爷进京,可这个时候,进京未必能讨到好,我就想让景月试试,看她的长相能不能讨得邵谦欢心,若是能成,那咱们与他联姻,也可请他在今上跟前美言几句,打消这个念头,可邵谦根本无意,景月又如此不中用,那只有让景月进宫选秀,示意投诚。可你听老爷刚又说得什么胡话,说要把景秀和邓睿的婚事作罢,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还嫌事态不够乱吗?” “太太息怒,当心身子,您有头风病,别气着又发作了……”陈丰家的也不知如何多劝。 第五十五回 刺绣争其艳 心思猜原委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回到清风阁,躺在床上歇息,想到霍氏是要为景月相中邵谦,而不是景沫,这到底是什么说法,贤能的嫡长女婚事迟迟未了,反而后面的几个庶出小姐都要出阁,而霍氏竟半点不着急的样子,还有心情为景月操心。而景月今日一番做派,像是要稳操胜券,让邵谦倾心于她。 她翻了个身,不知道这个时候远香堂又要闹成什么样子…… “睡不着吗?”白苏的话近在床旁,“从躺下就翻了几次身,可是心烦睡不着?” “有吗?”景秀撩开纱帐,浑然不觉自己翻了几次身。 “是为邵大人的事烦心……”白苏揣测道。 “怎么会?”景秀诧异一声。 白苏拢了纱帐,扶着景秀坐起身:“在偏房时,听到六小姐最后说的那句,让四小姐多擦些玫瑰香粉,不知道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景秀看了眼白苏,苦笑道:“你知道吗?我脖子上的伤是邵大人所为。” 白苏惊讶。 景秀捂着脖颈上的痛,仿佛只要一想到那幕,便有些呼吸不畅,她该恨他才是,他险些要了自己性命,可今天她却出言想帮他,这是什么心态? “六小姐跟我说,以前在萍乡常爱听说书,听得又多半是英雄记事,而如今,邵大人便是那可遇不可求的当朝名将,六小姐……是否动心了……” 景秀双眸烁然一睁,摇头道:“不可能!”又急着道:“他差点杀了我,我怎么可能动心,我今日那样说,只是为了报答他几次搭救之恩,他根本不屑与傅家的小姐扯上牵连,而我就算仰慕那些英雄,也不会仰慕个要掐死我的人。如今我们算是互不相欠了,省得心里还惦记着他那份恩情。再说我娘的死因还未查探清楚,哪有闲情想那些琐事,日后你也不消在我面前提及这些事……” 白苏听她一下解释这么多,有些愣住:“查寻柳姨娘死因固然重要,可更重要的还是你的婚事啊,难道为了柳姨娘,也肯把自己的终身幸福搭进去?” “别再说了。”景秀不肯听,毅然道,“我要为我娘报仇,要和大哥相认,其他事都不重要。” 白苏叹了口气,六小姐陷得太深不可自拔…… 景秀想通这些后,理智道:“太太曾当着我和大哥的面说我娘不是她害死的,而我也趁老爷醉酒试探过,他也说不是她,可我实在想不通除了她谁会害我娘,回了这些日子,一点线索也没有,我该怎么调查,又从谁身上调查下去呢?” 白苏看她有几分急切,也不再多提,转念想了想道:“当年的事过去这么久,想要调查清楚不是那么容易的,在老爷太太那不好下手,六小姐何不从另一个人那试试?” “谁?” “一直被忽略了很久的人。” 景秀若有所思:“你是说安姨娘……” 白苏颔首。 “可是安姨娘深居简出,我连她的面都不容易见到,何况她也未必肯见我,我听说,她见我回来后还犯病了,景璃一直在照顾着。”说到这里,她突然顿悟道,“见不到安姨娘,可我能经常见到她女儿景璃。” 打定主意,景秀准备第二日就去绣楼,和那些姊妹一块给霍氏绣生辰寿礼。 绣楼是西厢院另辟的小阁楼,只供府里的小姐们读书女红。距离清风阁倒也不算太远,出了阁楼顺着羊肠小道上走不过数里,便有一带粉垣小院,里头遍植百株杏花,再顺着里走,是一条绿碧小巷,巷璧上雕刻着浮画及龙飞凤舞的草字,看得出有些考究。走到尽头院落,匾上鎏金正楷的“静心书斋”四个大字。踏进去,是幢五间的正屋,两间抱厦,中间一扇朱漆门敞开。 白苏一路上已经讲解了府里读书刺绣的规矩,景秀默默牢记在心。 她到的时候,其他姊妹也刚好到,互相打了招呼,景秀坐在了景兰旁边。 只看正中摆放着大件绣棚,上头绷着江南贡缎,五颜六色的绣线繁华交错,很是明亮。 这时候,屋外进来一女子,三十来岁,容长脸,不施脂粉,皮肤光滑如凝脂,偏瘦的身材,显得人高姿玉挺,打扮得整齐又精神。 “穆先生。”众人起身弯腰行礼。 这位女先生微露出一丝笑,让大家坐下。目光看到景秀,慢慢走过来道:“你可是府上六小姐?” 景秀恭敬道:“景秀见过先生。” 穆先生闺名宝仪,在京城素有名望,常在官宦世家授课,除了教《四书》、《女论语》《女戒》外,琴棋书画、礼仪规矩、女工针凿皆传授,在京中能请到她的屈指可数。因只在每户人家待一年,请到她更难得,常有非千金难请之名。若是在京城,官宦女眷们设宴时,闺中小姐聚集一块,问到是谁教的书,要回答她的名字,会令人另眼相看。据说相亲时,听到是她教导的女学生,迎娶的聘礼都会多一倍。 当然这些都是听白苏说的,穆宝仪曾是府里小姐们的启蒙老师,和霍氏颇有交情,能请来她教授刺绣,也花了些工夫。 而这些日子,穆宝仪一直在教授小姐们新绣法。 穆宝仪让两个丫鬟拿了绣图来,放在绣棚上垫着,一展开,颇大的画幅摆在了所有小姐面前。 是一幅七仙女祝寿王母图。 大家表情微变。 穆宝仪道:“这幅祝寿图乃国画圣手梅先生之作,他老人家早已辞官避世,再无画作流传,还是你们母亲凭着交情亲自去央求,才讨要了这幅来,诸位小姐可要用心绣,就用这几日教授的绣法,每个小姐绣一个仙女,上面赤橙黄绿青蓝紫,有七个颜色的服饰,小姐们各自选一个,只是当中的红衣仙女,由四小姐来绣。” 景月抬起惊讶的脸孔,又看了画幅中红衣仙女所占的比重,红衣仙女在整幅画中如众星捧月,而其他仙女连面孔都是朦胧的,只露了半截身子。 这就好比像去年绣的鸳鸯锦被,当中最大的鸳鸯由大姐姐来绣,其他人绣小鸳鸯。而今年这头等的却是交给了她…… 她昨日做事鲁莽,原以为母亲不会再器重,却没想到母亲依旧给了她机会。 听闻穆宝仪的话,所有小姐都望向了景月。 这几日,母亲不但让景月留宿在远香堂伺候,又把这重要的绣作让她来绣,如此委以重任,心思玲珑的小姐们皆是不解。 景秀虽知道霍氏打算把景月许配给邵谦的打算,但据说昨日景月并未见到邵谦,今日却让她占尽风光,又是何解? 她目光不由得向景沫撇去,依旧温婉如初,不急不躁。 这位大姐姐真是大家闺秀的典范。 “四小姐、六小姐这几日没来学刺绣,单独跟我过来,我先教教你们,至于其他小姐,好好看看画幅,这画只有一幅,绣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不可大意。” “是。” 景秀和景月被单独叫到一旁指导。 “绣的是围屏,要用苏绣中的双面绣法,双面绣学起来简单,但绣起来却是难,你们好好看看……” 景秀曾跟着巧娘学过双面绣,只是绣法麻烦,她很少用双面绣,当中尤其要注意引线、排针、藏头,算是比较复杂的绣法。 穆先生教得很有耐性,景秀和景月听得也很认真。毕竟大家都是从小就学过刺绣,学起来倒也轻松。 这般教了一上午,穆先生让大家回去吃饭休息,下午继续。 所有小姐和各自丫鬟离去,只有景月被穆先生单独留下来。 景汐挽着景沫的手,踏出门槛,还没走几步,就大为不满地抱怨道:“绣得麻烦死了,我不想绣……” 景沫道:“刺绣是女儿家立身之本,母亲好不容易请来穆先生教我们,你好好学习,让母亲看了高兴。” 景汐撇撇嘴,不再多说话。看景月还没出来,又问道:“为什么今年绣品中间的红衣仙女是给四姐姐绣?不是该给大姐姐吗?” 景沫神色怅然道:“母亲自有安排。” “那我去问母亲,母亲这么安排是什么意思?还有那些个姨娘生的不去惩罚,只会惩罚我们两个。”景汐还在气头,特别是知道母亲还重重惩罚了大姐姐抄佛经,心里很不是滋味。 被景沫拦住道:“母亲一早就和父亲一块去慰问难民,不在府里,你规矩些别再闹事。” 景汐犹自不服,回头看景秀、景蝶、景璃和景兰一同踏出来,冷冷一哼道:“都是些讨厌鬼!”然后转过头,拉着景沫往前走。 景秀几人走出绣楼,不远处的柳树林中有一凉亭,景兰提议道:“绣得眼睛生疼,我们去那边凉亭坐会吧。” 景秀没有异议,景蝶和景璃考虑了一会儿,也答应了。 四人坐下后,景兰往绣楼的方向看去,不由得道:“四姐姐还没出来,看来穆先生要私传绣技了。”又看着景蝶问:“五姐姐你向来聪明,你说为什么今年头等的那份不是大姐姐,而是四姐姐呢?” 景蝶淡淡含笑,抚弄自己生疼的手腕,她真是宁愿写一日的字,也不愿绣半日的女红,只漫不经心地道:“母亲的心思,我怎么猜得到?” 景璃却小声接话道:“难道是母亲打算今年先为四姐姐做媒……” “别乱说。”景蝶看了眼景璃,打断她的话。 景兰转脸笑着问景秀:“六姐姐以为呢?” 景秀摇了摇头。 景璃道:“这两日我们跟着穆先生学双面绣,四姐姐却留在远香堂伺候母亲,只有我说的那种解释才合理,听说昨儿远香堂里邵大人还来给母亲请安,只有四姐姐一人留在那里……” 景蝶看了眼景璃,笑道:“可是四姐姐并未见到邵大人不是,不然早就传出话来了……” 景璃困惑得闭了嘴。 “照我说,我们还是规矩地好好把绣品绣好,其他事都不要多想,什么事迟早都会弄明白,只是早晚罢了。”景蝶盈盈了然道。 第五十六回 绣品被毁 惨遭冤屈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到了下午,所有小姐依次到来,开始绣针。而景秀和景月依旧跟着穆先生学双面绣。 一整日相继无事,晚上回去后,景秀在寝房里向巧娘请教双面绣,毕竟她很少用双面绣,不抓紧学习,待其他小姐都动针,她还在学习阶段,赶不上进度就不好了。景月有穆先生留下来单独施教,她只有请教巧娘了。 次日,又跟着穆先生学习后,她们俩已基本掌握了针法,可和其他姐妹一块刺绣。 穆先生在旁时不时指导大家,景秀绣得还算得心应手,绣的团花虽才起了头,但也整齐平整。熟能生巧,总是刚开始起步难,越到后头越容易。 穆先生站在景秀身后,见她才学了一日就已掌握要领,暗暗点头。转眼走到景月身后,看了许久伸出手,低声指点道:“这处直平针绣得不稳,斜平针又绣得不密,会使整个人物绣得呆板。苏绣要领讲究平、齐、细、密、匀、顺、和、光,八字诀你都绣出来了,但是八个字领悟还不够深,得多花些工夫啊……” 景月听着,脸就微微红了。 穆宝仪倒是很有耐性,说到最后,已开始亲自示范讲解。 景汐轻轻地哼了一声,站起身子在旁歇口气,一下要丫鬟去给她倒了杯茶,一下又叫了两个小丫头给她捏手指,整天绣这玩意,真是叫苦不迭。 安静的屋子里被她这一弄,声响就有些大。 穆宝仪抬起眼,语调平平地对景汐道:“要丫鬟伺候就回自己闺房去。” 景汐听了,气得小脸涨红,正要回嘴过去,被景沫拽着手,眼神示意她不得胡闹。 景汐努努嘴,只得规矩坐下来,但脸上写满了不服。 其他小姐埋头继续绣,当作没看到。 绣得最认真的当数坐在景秀对面的景璃,望过去,她已经将她绣的蓝色仙女描好了花样子,绣工精细,配色花哨中带着稳重,看得出费了很多心思。 景璃的动作不疾不徐,透露着韵律美感。显然在她们当中是绣工最好的。 穆宝仪从景月身边走开,背手走到景璃后面,看着她的动作,摆了摆首,指正道:“这里的绣线颜色过于亮,换个色显得沉稳。你要记住,绣人物画的时候不是一味只为了美观,还要注意绣中人物的神态,拿捏得当才是。”然后高声对所有小姐道:“你们母亲要大家坐在一块绣,就是让大家和睦相处,把整幅绣屏绣得协调一致,绣的时候要多看看其他人绣的,过于出挑的颜色反而适得其反。” 这话一说,景璃脸色一白,不由得咬紧了下唇。意思就是说她绣的会抢了风头。 她就向景月望过去,中间的红衣仙女有大片的红线,是够出挑了,她只是在蓝衣仙女的发间用了浅红,就要被穆宝仪当众指责。 想此,景璃一时心中愤愤,握紧了针头用力绣上一针,不防食指被扎出血来,鲜红的血滴落在贡缎上。她吓了一大跳,忙用手遮掩住。抬起眼张望有没有被人发现,却看对面的景秀正盯着她,两人一对视,景秀神色自若当作没看到,垂下脸专心致志地刺着手中的一朵花色。 景璃眉心一凝,没想太多,只想方设法该怎么把这滴血盖住,不被发现。 又绣了两个时辰,穆宝仪看了墙上的自鸣钟道:“上午就到这里,大家都回去歇息会。”走到景月身旁,在她肩膀上轻轻敲了两下,景月会心一笑,点了点头。 穆宝仪又单独教了会景月,才让她离去。 后往远香堂去,和霍氏说话:“各位姐儿们都是聪慧的,一教就会,这幅绣品应当赶得出来。” 霍氏和穆宝仪儿时就是闺中密友,当下直言问道:“景月那丫头绣得如何?” 穆宝仪坦白道:“马马虎虎吧!” 霍氏叹道:“这丫头啊,心思压根不在这上头,又能绣得多好?” “倒是和她一块学的六小姐上手很快,绣得慢条斯理,又认真谨慎。看她手法,估计是自己在闺房里下了苦功的。” 霍氏脸上就有了欣慰之色:“那丫头懂事。” “还有那七小姐,在众位小姐中绣得最出众。”穆宝仪点评道。 “七丫头的姨娘本是绣户出身,她继承她姨娘的一身手艺,是比其他丫头要出众。”霍氏淡淡地道。 “府里这么多小姐,怎么选了四小姐独挑大梁,我就怕她心思不定,难以胜任。” “这……”霍氏难言道,“我再想想还有什么其他法子,这绣品关系重大,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到了下午,景秀跟平常一样早到绣楼,她虽然绣得不是太多,不过这么多人围着一起绣,手脚有些束缚,绣得比较慢。勤能补拙,早些去,也希望能早点绣完自己那份。 到绣楼时屋内无人,其他小姐这个时候想必都在午休。她和白苏缓缓走进屋,临靠窗的位置正要坐下,白苏突然倒抽一气,景秀侧过脸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看中间那艳红的绣线全都被挑断了,她不禁变了脸色。 反应过来,景秀忙拉着白苏的手疾步走出去,刚踏出门槛,没走几步,迎面穆宝仪走过来,看到景秀慌张的神色,她问道:“怎么了?” 景秀和白苏心下惴惴,穆宝仪看她们两个不说话,又问了一遍:“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景秀听着身子一颤,当机立断道:“穆先生……四姐姐的绣线被毁了!” 闻言穆宝仪也是一震,她拉着景秀的手往屋子里走去,一眼就看到红绣线全被针挑断,她不由得怒道:“是谁做的!” 景秀头皮发麻,看来这件事她逃不脱干系了! 只是事情远比她想象中的要严重。 待其他姊妹全来绣楼时,景月看到自己一上午绣的全毁了,整个人就软趴在了地上,被景沫扶住道:“四妹妹,别激动……” 景月几乎放声哭起来。 景蝶看这情形,环视整个屋内,就看到站在角落里的景秀,她埋着脸,看不出是何表情,只是一动不动,仿如尘埃一般似有烟雾轻拢。 景蝶微不可及地叹了口气。 景汐看到中间的红衣仙女全被毁了,再看景月哭得伤心欲绝,她心情说不出好坏,只是晓得要赶紧吩咐小丫鬟去通知母亲:“四姐姐的刺绣被人毁了,快去告诉母亲。” 小丫鬟应声去时,霍氏和陈丰家的正好走进来道:“发生什么事了?” 景秀听到霍氏的声音,愕愣地抬起头。只听霍氏继续道:“丫鬟来传话说景月的绣品被毁了?是哪个这么大的胆子!” 景汐看霍氏这么快就收到消息,忙站过去道:“母亲,不是我,也不是大姐姐,中午的时候我和大姐姐去荡秋千了,才进来就看到四姐姐的被人毁了。”景汐立刻撇清她和景沫。 霍氏看了她一眼,不满地道:“先生都没说话,你为人子弟懂尊师重道吗?” 景汐就紧闭上嘴,站在一旁。 穆宝仪瞥向了景秀,如实地道:“我刚到绣楼,看到六小姐和她的丫鬟匆忙走出去……” 只这一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景秀,如锋利的刀片剜在她脸上。 还没等景秀反应过来,景月已冲过来,对着她脸上狠狠扇过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打得她脑中轰鸣,瞬时整个人蒙住,只看得到景月冲着她嚷道:“傅景秀!你心肠怎么如斯歹毒,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毁了我绣的刺绣……” 景秀突然挨了这一巴掌,整个人就蒙了,她只看到景月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到她的声音,也感受不到脸上的痛,只是泪珠终是忍不住,在眼眶里蓄了起来。 白苏站在景秀身旁,没有将那巴掌拦下,眼看着那一掌落在她左脸上,以前曾被十小姐泼了茶在脸上,好不容易结痂,这一巴掌……看着那俏丽的容颜上印着艳红的巴掌印记,她心口一痛,走上前如大姐姐一般抱着景秀颤抖厉害的身子,安慰地道:“六小姐,没事没事……” 景月恨不得对景秀拳打脚踢,以报那日受辱之恨,此番新愁旧恨相继,她又要打过去,却被其他姊妹拦住。 霍氏高声喝道:“四丫头,事情还没查清楚,你就对你妹妹动手,你平日学的什么规矩!” 霍氏的厉声让景月不敢动作,只是她也哭得声嘶力竭,跪在霍氏跟前道:“求母亲替我做主……” 其他人看景月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再看景秀只是颤抖的身子,却哭不出声音,只觉得心里难受,走到她们两人跟前一人安慰一句。 满屋子沉浸在悲伤中,这个时候,外面有丫鬟传话进来:“老爷来了。” 所有人都诧异,父亲向来不过问内宅的事,今日怎么会到西厢院来? 傅正礼下午沐休,收到消息说景月的绣品被毁了,他忙赶来西厢院。今年的绣品关乎景月进宫的事,请来穆宝仪教她刺绣外,还要教她宫里头的规矩,一切都是在为景月进宫铺路。既然已经同意了霍氏的想法,他就不容许有任何的差错。 甫一进屋,屋子里的女儿都是眼圈红红,再看景月跪在地上,往旁边望去,景秀靠在丫鬟怀里身子一抽一抽的,看不出样子。 他沉着声道:“怎么回事?” 景月看到傅正礼进屋,膝行到他跟前,哭诉道:“父亲,女儿的刺绣被毁了,父亲要为女儿做主啊……” 傅正礼弯腰把景月扶起来,镇色道:“先起来,有父亲在,受了什么委屈,父亲都会为你做主。” 景月哽咽着由丫鬟扶起来。 景汐看景秀被打得巴掌响亮,心里顿时乐意,又看父亲都晓得情况了,这下就算不是被赶出府,也得跪在宗祠里。 她唯恐不乱地跑到傅正礼身旁,嘟着唇,指着景秀道:“父亲,是六姐姐,都是六姐姐干的好事。我们中午离开绣阁后,都没人来过,最先来绣楼的就是六姐姐,肯定是她毁了四姐姐的刺绣,还被穆先生逮住她慌慌张张跑出去,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景汐连珠炮弹似的指责,听得傅正礼蹙起眉头。 景沫看父亲变了脸色,走到景汐身旁,柔声道:“事情还没查清楚,不要妄下论断,此事自有父亲主持公道。” 傅正礼目光转向景秀,沉缓了脚步走去,问:“你有没有毁景月的刺绣?” 白苏张口辩解道:“老爷,六小姐没有做过……” 被傅正礼打断道:“六丫头,父亲要听你亲口说的话。你虽然在外长大,但父亲情愿相信你是个实诚,没有歹心的孩子。” 白苏安抚着景秀的后背,轻声道:“六小姐,你快承认你没有做过啊!” 景秀耳中嗡嗡地响,脑中昏昏沉沉,她睁大了那双盛满水汽的眼睛,目光从所有人面前扫过,在霍氏脸上多停留会,又望着傅正礼,一言不发。 傅正礼看她不作声,一副当场被抓破默认的样子,面上顿时一冷。 再看屋内的绣棚锦帛上,中间大片艳丽的红线被挑断,意欲明显。想不到这孩子别的本事没学会,专会这些乌烟瘴气的手段,闹得女儿家闺阁不得安生,毫无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只学会了些乡下的下作本事! 景汐看傅正礼阴沉着脸,晓得是要动用家法了。她捏了捏小拳头,觉得再加一把火,就可以让景秀从什么地方来滚回什么地方去。 于是壮着胆子道:“父亲,六姐姐不出声就是承认了。她明知道这件绣品是送给母亲的生辰礼物,明知道距离母亲生辰没多少日子了,我们都不敢休息,绣得手指上都是针眼,她就敢把绣屏毁了,是对母亲大为不敬,还害得四姐姐心里难受。她心肠这样歹毒,要不是被穆先生抓到,还不知道会不会毁了我们其他人的?”说着,也不禁哭红了眼睛,抽抽搭搭地提起袖子,抹了把眼泪道:“汐儿求求父亲,要为母亲和四姐姐做主,为我们其他女儿着想。本来我们姊妹们都和和气气,从不敢伤了情分,她一回来,害得我和大姐姐被母亲惩罚,害得府里出了这么多事……” 景汐虽然人小又娇蛮,但扮起可怜一点都不假,反而委屈得让人心疼。说的话又毒,句句带刺指向景秀。 听在傅正礼耳里尤为刺耳。 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傅正礼在公堂上公正严明,遇到内宅中的事,他也束手无策,又都是自己的女儿,他更不好乱断,只得对霍氏道:“太太,内宅里的事向来是你做主,今日这事你欲要如何处置?” 霍氏看了眼景秀,哀叹道:“老爷,我想景秀这孩子也只是一时糊涂,回了这么些日子,都是规规矩矩地做事,对我又孝顺,和姊妹们相处得来……” 其他姊妹听说要处罚景秀,全都屏气凝神地细听着,直到霍氏道:“我看这次就饶她一次,毕竟也是老爷的骨血,又从小流落在外,学了些不干净的手段,只要好好教导,下次不许再犯就是。”又看了眼景月哭红的眼睛,安慰道:“这件事最委屈的就是景月,如今景月的刺绣又被毁了,依我看,景秀刺绣不错,红衣仙女就交给景秀来补过,只要在生辰那日绣好,这件事就此揭过,日后再不提就是了。若是没能弥补绣好,那就怨不得母亲罚过了。” 众人听到此处,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母亲……”景汐张大嘴不服地道。 被霍氏瞪了一眼,景汐终究不敢多说话,冲着景秀冷哼了一声,心里暗道,算你走运! 第五十七回 只是情深 奈何缘浅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白苏扶着魂不守舍的景秀到清风阁,景秀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躺在床上,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白苏给她盖好了被子,轻脚走出去,巧娘和几个丫鬟在门口张望,急着问:“怎么了?” 白苏回头看了眼里屋,做了噤声的手势,和她们出去说话。 在偏厅里,巧娘拍着自己大腿气道:“三天两头,不是这里伤了,就是那里痛着,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在萍乡还只是时不时喘不来气,在这里简直就要被折磨得遍体鳞伤,我就说这府邸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白苏听言,脑海里就浮现出绣楼里景秀静静地站在角落里,莲花般白净柔美的脸孔毫无生机,不发一言任由她们异样地审视、惩罚。可景秀并不是一个会服软的人,她遇事冷静,也完全可以为自己辩解,为什么会不闻不动? 这事又诸多疑点,却只被太太三言两语断定惩处。 白苏觉得有些蹊跷,不免劝道:“巧娘,六小姐这么多年的苦都熬过来了,她会坚强的,您别担心。要不您先下去休息吧,我守着六小姐就好。” 巧娘提起衣袖揩了揩眼角,拍着白苏的手,慨道:“还好有你在,你多开导开导她。” 白苏点点头,起身就去了内室,只看躺在床上的景秀如羽扇般的睫毛闪着晶亮的泪光,那样脆弱又不堪一击。 她不禁想起以前随太太去寺庙进香时,她会偷偷与冯大哥约见在那里,可有一日,突然从树上跳下来个十岁的女孩,满脸笑意地道:“咯咯,被我逮着了吧……” 那是一双狡黠晶亮的双目,犹似一泓清水,眼珠灵动,另有一股动人气韵。只是在这双纯真的眼眸下,小女孩又一本正经地道:“你们这样偷偷摸摸地见面不嫌麻烦啊,我可以帮你们哟……”笑起来的时候,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唇角抿成两个好看的菱角,脸如白玉,颜若朝华。 白苏被这个神秘的小女孩劝服了,做了她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却也顺利地做到了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她可以随意出入傅府,也不用两个月一次偷偷地与冯大哥见面,在太太身边做大丫鬟月例都比小丫鬟高一倍,她用这些银两供冯大哥读书考功名。是景秀让她相信终有一日能离开傅府,更相信她坚守的幸福终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白苏守在床头,把这些回忆慢慢说来。她对景秀一直是感激不尽的。可却见她此刻闭着眼毫无生气的样子,她愁容难舒。 这时,听春走进屋道:“白苏姐,太太派了徐大夫来给六小姐看脸上的伤。” 白苏听到说是徐恒,心中微松,把景秀喊醒:“六小姐,徐大夫来了。” 景秀慢慢睁开了眼睛,抚摸被打的脸颊,“我没事,别让他进来了。” 白苏道:“前头被烫伤还未全好,今儿又被打得肿成这样,哪是没事的。”看景秀执意不肯的样子,她急着道:“六小姐不是还让徐大夫去看听春她娘的病情吗?也不知个结果,既这会徐大夫来了,也好问问清楚啊,她娘病好久了,听春在府里借了不少银子,就为给她娘治病,徐大夫医术高明,说不定有得治,还是问问清楚吧……” 也不等景秀再拒绝,白苏去请徐恒。 徐恒进屋时,白苏放下鹅黄色的鲛绡纱帐子,帮景秀伸出手腕来,徐恒沉着脸色把手搭在景秀细腕上,把脉数时才道:“把帐子卷起来,我看看脸上伤成什么样了?” 白苏正要掀开纱帐,躺在里面的景秀突然拽着纱帐一角。白苏道:“脸上的伤再不给徐大夫看看,怕是要发炎了。” 景秀好似没听到,不肯放手。 徐恒一声叹息,伸进手握着景秀的手腕道:“让我看看脸上的伤。” 他冰凉的指尖触摸到景秀手腕时,景秀挣脱开来,徐恒另一只手趁势手挑开纱帐,看到她左脸肿得鼓起,他长眉一凛,满面伤感地不忍道:“我先给你上药。” 从药箱里取了药膏调和,白苏把帐子用银钩钩起,忙从屋内退出去。 徐恒调好药膏,走到景秀床边,看着她红肿的脸庞,温和地道:“涂上去有点痛,忍着些。” 景秀睁大了眼睛,看着徐恒手中的药,沙哑地道:“让白苏来吧!” 徐恒毫不迟疑地坐在床边,几度难言道:“我比你大五岁,以前给你治身上的天花……”他干咳了一声,面色就微有漾色,跃过那句话,只是道:“你长大了,男女之防是多有避讳,可身为大夫,我扪心自问绝无半分冒犯你之意。” 景秀听他说出这句话,诧异地与他对视,徐恒受过良好的教育,最重视门庭礼仪,说话做事以礼为尊,这番话并不像是他会说的。 就在她大惑不解时,徐恒突然握紧了她的手,眉心凝结成川形:“可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就是因为我太重视繁文缛节,和你说话不敢逾越雷池一步,是不是这样使得我和你的距离越来越远?你也不明白我的心意……” 他眸中带着热切的期盼,景秀脸颊一红,垂下脸道:“徐大哥……” “你听我说,景容。”徐恒打断道,他现下说出这番话,自是在心中斟酌良久,他多怕说出口的话,会遭到她一口拒绝,也许再也不会有以往的情分。 可是,他不想看到她在这里继续受苦,他想带她离开,索性把心中压抑的情感一次吐露,他急着道:“景容,我是看着你从一个小女孩长到现在这般大,这十年里,只有我一直在你身旁,我教你识字,教你书法,还教你辨草药……为什么你的眼里从来没看到我?” 景秀神色痛苦地摇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对我的好,我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忘记。可是,徐大哥,我只是把你当哥哥一样,一个可以依靠的哥哥,就像是我的亲生哥哥……在我知道傅府大少爷可能是我娘的亲生儿子,是我亲哥哥后,我就在想他是不是也会像你一样,对我无微不至地照顾,会怜惜我,我没有父母疼,但我有个可以依靠的哥哥,我就觉得这些年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努力……” 徐恒看她满面泪痕,心中如蚁噬,在听到他只是拿自己当哥哥时,心已如死水。他温润如水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僵硬地搅动着手中的药膏,轻轻地涂抹在她脸上,慢慢地道:“我今天说的话你就当我从来没有说过。过了今晚,明日我就该离开傅府了,以后的路我可能不能陪你一起走……” 景秀诧异地别过脸,徐恒手一顿,又伸长了手把药抹在她脸上,继续道:“我本来还想带你一起走,看来是我奢望了……你有你的信念,可这信念我终是不能帮你完成……” 景秀泪如雨下,缓缓闭上眼睛,嘴里只是喃喃地吐露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徐恒笑着抹好膏药,轻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一贯柔和地道:“傻丫头,你在我面前从来没哭过。好像做你的哥哥都是奢望,我从来没有尽到哥哥的责任去保护你,眼睁睁地看着你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你受到的痛也越来越多,我却置身事外,只是在你痛过之后才给你治疗伤口,我知道这样远远不够。景容,我希望将来你会遇到一个不让你痛,不让你伤,不让你哭的男人,全心全意地保护你。可是当你遇到的时候,你要放下心中的执念可好?” 景秀只晓得重重地点头,眼泪也如泉涌般落下,大颗大颗的泪落在徐恒手中,徐恒的手心蓄满了她的眼泪,笑着道:“也许是最后一次为你治疗伤口了……” 景秀哭得视线越发模糊,她一抽一嗒地哭泣,身子已是不停地喘息,仿佛看到冰天雪地里,那个清秀的男孩站在她面前,向她伸出手道:“你冷不冷,我把身上的羽毛缎斗篷给你穿,好不好?” 她倒在雪地里不闻不动,直到他说:“你脸上的天花,我有办法给你治……” 她才抬起脸,看到那张干净清秀的脸,他脸上带着淡淡地微笑,有一口洁白的牙齿,朝着她笑道:“我真的可以给你治疗脸上的天花。” 她听到这里,重重地在雪地里磕头,冻缩着嘴唇道:“求求你救救我……” 他露出最璀璨的笑容,把她从雪地里救下…… 十年里,他每年都会出现在她身边,给她带棉被粮食,教她读书识字,教她辨别草药。似乎她已经习惯了他在她身边,一直默默地付出着…… 想到这些,景秀再也忍受不住地号啕大哭起来,睁开眼时却看眼前早已没了徐恒的身影,她不顾其他,穿上鞋奔跑出去。 一路有丫鬟拦着她,她义无反顾地跑出去,高声嚷道:“徐大哥……” 可是夜色暗暗,她到处跑着,也没看到徐恒的身影,她委顿地趴在地,抱成一团大哭出声:“徐大哥……” 第五十八回 夜下诡秘 再访暗楼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夜色漫漫,泛着微弱的光在风中呻吟,树枝投下稀疏的冷影打在景秀身上。偶尔一阵轻风袭来,树叶稳稳约约发出呜呜的响声。景秀环抱着冻缩的身子,直到嗓子干哑发不出声,她才迷蒙地抬起脸,僵硬地站起身子。 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夜色,她缓缓地闭上了眼,心下茫茫。她能够回府,全靠徐恒的帮忙,她在府里一次次化险为夷,也是因为有徐恒在这里。不管受了什么伤,只要有他在,她的生命也在延续……她整整依赖了他十年,可是她知道,这十年他早已成为了她最信任的亲人,如大哥一样。如今他离开了,她是该学会不再依赖,她要更坚强地活下去。 静静地伫立在夜晚中,脸颊的泪已被吹干,她悲凉的心境被凉风吹得更加凄凉。 当她侧脸回过头时,发现她已经身处在一片林子中,四周种植百株竹树,这里是清风阁定香榭前面的小竹林。 穿出竹林时,耳畔有风声夹杂着的男子谈话声传来,她蓦然想到了邵谦,屏气凝神细听了半会,也只有断断续续的几个字传来,听不太细。若真的是邵谦,在这里又碰到,当怎么办? 她想也没想,就继续往前走,正要迈开步子的时候,那声音越来越近,一阵风吹过,隐约听到“景秀”的名字。 心里说不清地惊讶,她顿住脚步,迅速蹲下身子,在草丛里只听有沉重的男子声音道:“……太太方才跟我说清楚了,让景月进宫的事有变故,二弟妹不愿景月进宫,说是只要景月进宫,她就一头栽到河里。我想了想,这事确有不妥。景月是老二的嫡亲女儿,隔着层关系,她的婚事还是老二夫妇做主,我们不好多插手。” “老爷说得是。” 听到这里,景秀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傅正礼和赵总管。 “那我刚才提议六小姐进宫呢?”赵总管小声道,“大小姐不能进宫,十小姐年纪尚小,适龄的五小姐是庶出,又得您疼爱。六小姐虽说也是庶出,可寄在太太名下,如嫡女一般,何况以六小姐的相貌,进宫得宠更容易些。” 傅正礼听到这里,脚步就有些迟疑,停顿地道:“可我答应了如眉要好好照顾那丫头。” “老爷,那不过是梦罢了。六小姐是可怜,可府里的安危更重要啊,这满府都等着您主持大局。再说六小姐从小在外,进宫未必就是受苦,也有可能鱼跃龙门一朝得宠,封为贵妃呢?到时候傅府也水涨船高,而府里小姐进宫,也更利于……”赵总管的声音被风吹得淹没。 景秀冷冷一笑,下午景月的刺绣被毁,她第一个念头就觉得自己中了陷阱,大家都知道今年绣品的重要性,不管是谁都不敢去毁,包括景汐,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霍氏! 只是被人挖了陷阱往下跳,她只能默默地忍受,不能反抗,而这挖坑的人不是旁人,就是满府最尊贵的人,她不跳也会被压着往里跳。 进宫?这样两个字离她何其遥远,乡里人都觉得能进宫是顶了不起的事,为妃可谓光宗耀祖,高人一等。可当这两个字摆在她面前时,她没有多想,提裙跟了上去。她想知道为什么要进宫? “我再好好想想。”傅正礼犹豫地道,“除了为如眉,我心里也觉得愧对她,毕竟她是我和如眉的女儿,一直在外受委屈,回府还是为了救他大哥,若是再把她往火坑里推,我怎么对得起如眉?” 老爷心中多少对柳姨娘还有感情,赵总管这样想着,没有接话。 景秀看两人往那扇门走去,她停下脚步。深夜去玲珑十二馆做什么? “老爷,我看这件事还是请四爷做主,看四爷怎么说。”赵总管掏出钥匙开门,边小声地道。 傅正礼“嗯”了一声。 看他们走进去,只是把门带拢,并不关好,景秀在外迟疑良久,住在玲珑十二馆的傅四爷又在她要进宫的道路上扮演什么? 脸上带着一丝讥诮的笑容,于是不再犹豫地跟着走进去了。 又是那条窄小黝黑的小道,有了上次曾九的引路,她早就默默记下了路程,一路走去也不太费力气。 看着不远处微弱的灯火,暗夜里并排几间竹石堆砌的茅舍,其中有灯火的那间就是傅四爷的房间,好像那位四叔晚上喜欢对灯看书。 她踮起脚围着茅舍才走到窗下,只是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也不知她是从哪里来的胆子,也未考虑太多,就又上前了几步,把耳朵紧贴在窗下。 窗檐下有露水落在她脸上,顺着脖颈又滑落在衣襟里,浸湿了里衣。 只听里面傅正礼的声音道:“……邵谦来了滁州,请我进京辅佐新帝,他既来了就有十足的把握,我们不答应恐怕也不行。” 等了良久,听到里面有窸窸窣窣翻书的声音,只听傅四爷缓缓地道:“有什么主意吗?”声音无任何波澜。 “太太的意思是送一个女儿进宫,代表我们的投诚,我来与你商量,是不知道该送谁进宫?”傅正礼长叹了口气,就算女儿嫁不了高门,他也不愿把任何一个送进宫,他曾经在太上皇身边做过侍读,也见识过后宫里的妃子们争宠,女儿进宫就算得宠也早晚有一日被磨灭得不成人样,毕竟她们都才十五六岁罢了。 傅四爷看傅正礼伤感的神色,淡淡地道:“我知道了,你不想送侄女们进宫,邵谦的事,我来想办法。” 一旁的赵总管忍不住道:“四爷,事情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太太已经打算送六小姐进宫了……” “六小姐?”傅四爷轻声打断道,耳边就想起那个从容不迫的声音“傅氏景秀见过四叔”。 他唇角微不可及地勾起一丝笑来。 傅正礼解释道:“六丫头景秀是上个月才进府,你不知道她。” 傅四爷敛了笑意,放下书道:“那就送她进宫吧!” 一句话就决定了她的命运,景秀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只听到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奇快。 她瑟瑟发抖起来,也许是她不经意间发出了动静,只听里面突然有人喝道:“谁?” 景秀登时愣住,感受到背后一股劲头迎来,一双灵巧带着芳香的手迅速捂住她口鼻,“嘘”了声。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只听背后的柔声,冲着里面道:“父亲,是我。”然后放下捂着景秀口鼻的手,往旁边的栏杆处走去,边道:“我来看看四叔。” 是景沫的声音! 景秀看到景沫窈窕的身姿转过栏杆,提裙往屋内走去。 里面放松了警惕。 不多时,听到傅正礼沉着声音道:“我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有人进来吗?” 景沫进屋后,给傅正礼和傅四爷弯腰请安,把身上提着的包袱放在桌子上,恭敬道:“父亲勿要怪罪,我是看天气转热了,四叔这里连件像样的春衣都没有,才叫人做了些衣裳。父亲又忙于公事,我不好打扰,只好自己送来给四叔。” 傅正礼眉头皱起,傅四爷却温和地道:“是我让她常来的。” 傅正礼不由得诧异,傅四爷不紧不慢地道:“身边都是粗汉,衣裳破了也没人会缝,景沫看到帮我缝缝补补。” 景沫笑着道:“四叔在边塞受了苦,父亲不能照料周全,我做女儿的服侍四叔也是应当。” 景沫这样说,傅正礼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道:“你好好休息,改日我再来看你。至于那件事……我先考虑清楚再说吧!” 傅四爷点点头。 傅正礼才和景沫走出去,踏出去的时候,轻声嘱咐景沫:“以后再不许来这,听到没有!” 声音有些严厉,景沫应了是,眼神却往那边窗户看了眼,看不到景秀,她眉神晃动,微微松气。 在景沫踏进屋子里的时候,景秀早已轻脚往茅舍的后面转去,没走几步,眼前就出现了一个人,正是曾九。 曾九如沐春风地笑道:“六小姐,真是巧啊!” 景秀有些尴尬,耳畔记起景兰的规矩,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唯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属,莫与通名…… 她这犯了几条规矩了。 曾九笑道:“六小姐,月也赏完了,再和我进去见四爷吧!” 景秀被请了进去,屋子里的傅四爷还是那身暗红色的貂皮袍,只是灯下额间有细细密密晶莹的汗珠。 他慢慢站起身,脚步一沉一缓地走到景秀面前,虽走得慢,但脚步沉稳,看不出腿脚受伤不便,在景秀面前停下脚步,身上有淡淡书卷墨香,他目光深沉地注视在她面上,声音却出奇地温柔道:“很喜欢听墙角吗?” 第五十九回 落荒而逃 设计重绣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微微一愣,他竟然早知道外面是她? 傅四爷颇有些居高临下气势,这气势压迫得景秀不知道怎么出声,他却平静幽幽地道:“如果你在黑夜里生活两年,也会有一双敏锐的耳朵。” 他不止听觉敏锐,连观察力也较旁人厉害些,一句话就已解释为何能听出只自己。 景秀抬起脸看着他,却发现他明明是笑着,那笑容里却有着空洞洞的苦涩及压抑。想他自小被送到军营磨砺,做过将军,打过胜战,败过军,做过俘虏,腿又受伤,隐居于此……他所经历的恐怕是她难以想象的,所以才会流露出看破世间疾苦的悲悯之态。 只是她又何尝不是呢? 自小被逐,又无父母,得过天花,患了嗽喘,苟延残喘…… 想此,她看着他亦是微微一笑,扬起脸慢慢地道:“四叔又怎么知道我没有在黑夜里生活过呢?” 傅四爷脸上划过一丝惊疑,只是短暂,背转过身子语态闲闲地道:“我刚才有意说送你进宫,你就露了马脚,这个样子实在不够聪明。” 景秀看着他挺拔单薄的背影,昏暗的光线里投射出颀长影子在墙上,虽模糊但依稀可看出他棱角分明却冰冷的模样。她捏紧了手指,努力让自己平静地道:“四叔是觉得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吗?” 面前的人身子一恍惚,景秀淡淡然地道:“四叔做过将军,高高在上,领千军万马杀敌破阵,自然是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人生死……”她蓦然想到了邵谦,那个喜怒不一的人,当他只肖举起手就可以掐死她的时候,她就在想自己为什么会活得如此卑贱,只要惹得他不快,是不是就可以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置她于死地。 “想来这种感觉一定不错……一个陷阱就能让人不得不跳,这种玩弄别人命运,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中也是很有成就感的,就像是摆弄布偶一样,亦或是像四叔布阵一般,一手操控所有……”喉咙里的哽咽让她语气变得生硬。今日的事,明明是选中了景月进宫,只是因为二太太的不肯,就让霍氏改变了主意。而这一桩好事无疑落在了她的身上。她也算是看明了,不管她做什么,就算卑躬屈膝地讨好,霍氏早已想出千百种对策让她离开,或是利用她的价值,强逼她离开。 “偏偏粉身碎骨也是死得其所,没有人会心疼你,也没有亲人会在乎,你只是孤孤单单的一人。”景秀仰起脸,噙了泪水和笑容,心底却是怆然的。大哥的迟疑,有一刹那的绝望,让她这些年所做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娘的死因要查,可是她更希望她唯一的亲人大哥能站在她这边,哪怕不能保护她,也能让她觉得她不是一个人…… 傅四爷听着这含悲的语调,瞬时涌起心头往事,他的神色也变得异常复杂。直到背后没有声音,只听到微弱的喘气声,他脸色线条变得柔和,缓缓转过身,看着景秀夺眶而出的眼泪,还有她半边红肿的脸,他眉头轻微一蹙,上前一步,拿出汗巾轻轻擦拭她眼角的泪,极轻微地道:“你脸上有伤,莫要哭了。” 景秀向后倒退一步,敛下头慌乱地擦去眼泪,她情绪失控,也不知刚才多说了什么,就急促地道:“四叔早些歇息,景秀告退。” 略弯腰行礼,正要踏出去的时候,傅四爷不紧不慢地道:“如若将来有任何麻烦就进来。” 景秀脚步一滞,也未应声,匆匆落荒而逃。相比于邵谦,这位傅四爷令她有种窒息的感觉,为什么会看着他落寞伤感的神色,自己竟然失神地吐露出那么多话?她几乎一鼓作气地跑了出去。 傅四爷的手还停顿在为景秀擦眼泪的姿势上,一动不动,曾九进屋看到,不禁变了变脸色,还是提醒道:“爷,要不要我送她?” 傅四爷收回手,握紧了汗巾,触手一阵冰凉,他只默认地点了头。 曾九看得恍惚,但也立刻躬身退出去,追上景秀。看她跑得不见,暗暗好笑,这位六小姐不是有嗽喘,还能跑这快?又想起刚才的情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摆了摆头,又复一脸正色,他腾空一跃,追上景秀。 看那小姐果然捂着胸口,弯腰喘息,他上前道:“六小姐身子不适,还是别跑太急!” 景秀听到背后的声音,站直了身子,待略平息,继续向前走。 曾九也不多说话,只是慢慢地跟在后面,走到门前时,又自觉地打开那扇门,然后躬身做请,很是礼貌地笑道:“六小姐住在清风阁,将来若有任何麻烦,不妨在楼阁上系根红丝巾,远远的我看到了,也方便让六小姐进来。” 景秀淡淡“嗯”了声,埋着头就往门口走去。不管什么事都不需要他帮忙,她自己一个人可以。 看着那位六小姐的脸上写满了倔强,曾九叹息着摇了摇头,又是一个悲情人啊! 回到清风阁时,白苏已帮她安排好了一切,进屋时很顺利。 白苏看她眼圈红肿,就要下人去煮了鸡蛋来敷眼。 景秀躺在床上,安静地闭上眼,任由白苏用热鸡蛋轻轻滚在她眼睛上,好长一会儿才道:“是不是明日就该回来了?” 白苏手指一僵,明白她问的是去乡下考试的事,但问的是冯大哥,还是邓睿表少爷。她一时也难以猜测地道:“约莫是的。” 白苏继续手中动作,突然被景秀轻轻握着手腕,如常镇定道:“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从来没变过。” 就是这句话,白苏不由抿唇一笑,重重地点点头。 翌日,景秀照常如往日一样起得很早,特意要白苏给她找了件衬搭的衣裳,一番梳洗,脸上也抹了淡淡的妆粉,遮盖住伤痕,往绣楼去。 去得太早,到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看偌大的绣屏上中间红色的绣线已经被挑开,只剩下密密麻麻的针眼。被绣过一次,这些针线想要盖住就难了,而且费多倍的功夫,她目光转向了别处,然后就含笑着顺势坐下来,要白苏帮忙穿线,绣起花色。 约莫过了一刻钟,其他小姐相继到来,看景秀安静地坐在那里,指尖飞舞,轻灵手巧,那抹艳红的绣线在她手下串动飞快,衬托出细白的手指,仿佛可以看出她绣的花色艳丽不俗。 再看她身上穿一身浅紫色彩绣春锦长裙,淡雅妥帖,安静若芙蓉花绽放。 景汐看大家都被她吸引住,很不满地“嘁”了一声,英气的脸上尽是不悦,眼珠子一转,边笑着说道:“六姐姐到得好早。”凑过去时却有意脚下打滑,“哎哟”一声,整个人就向景秀身上扑过去,还重重地撞在景秀拿着绣针的手上。 景秀右手正举针刺过去,放在锦帛下面接针的左手一痛,被扎了针眼,感受到指尖冒出血,她藏在下面的手捏紧了,眼角旁边的青衣仙女,唇起讥笑,却不痛不痒地急着道:“十妹妹没事吧!” 很是担心的样子急着站起身,这一激动使得手中缠着的针线钩住,手肘正好就撞翻了旁边绣篓里卷着的青色绣线,景汐要绣的正是青衣仙女。 她恍若不知地转过身要扶起景汐,脚却重重地踩在绣线上,急着道:“十妹妹,你怎么样了?” 景汐看她撞翻了绣线,吓得脸色一白,再看她脚踩了上去,不由得重重一推,怒吼道:“小贱人,你把我的绣线踩脏了!” 景秀等的就是被景汐一推,她好似没做准备,花容失色地倒抽一气,整个人就向着绣棚重重仰倒上去,“砰”的一声,那锦帛落在地上。景秀倒在绣棚上,身上也缠着各色绣线。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她们昨日绣的全毁了! 景汐看到这幕,也吓得傻了眼,看景秀躺在锦帛上煞白的脸,恨不得上前扇她几巴掌。 白苏也掩紧了嘴巴,这一撞,六小姐的身子只怕淤青一大块,她反应过来,赶紧去扶景秀:“六小姐……” 景秀喘了几口气息,她没有想到景汐人虽小,但力气却甚大,那一推她的腰重重撞在地上,有阵阵痛楚传遍四肢百骸,痛得额头上冒出汗液来。再看到景汐愤怒的小脸时,她却又觉得这点痛楚不算什么。如果她要重绣,那么大家都一起重绣吧! 看到景汐惊慌失措的小脸,她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笑,很快被微蓄的一点泪光掩盖,勉强道:“没事,没事……” 穆宝仪走进屋的时候,看到屋内乌烟瘴气,再看躺在地上的景秀眼中泛着泪,身上缠着丝线,她不禁变了脸色道:“怎么回事?” 第六十回 同气连枝 共荣共损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穆宝仪的到来,让整个绣楼安静下来,诸位小姐屏气凝神站在侧旁。 景秀被白苏扶起,一手捂着疼痛的后腰,脸色十分难看。 穆宝仪见此状,走上前问:“怎么了?” 景秀的视线一直望着景汐,见穆宝仪问话,才收回视线谦声道:“是我不好,没当心踩着十妹妹绣线……” 穆宝仪目光转向景汐:“所以,你和你六姐姐打起来了?” “才不是!”景汐跳起来嚷道,“她故意的,故意要撞坏绣品!” 景蝶冷哼了一声:“十妹妹怎就没头没脑说出这话来,我们这么多双眼睛看到,你故意往六妹妹身上撞,撞倒了绣篓,她要扶你才不小心踩着绣线,你又把她往绣架上推,现下还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说六妹妹存心,十妹妹真是会倒打一耙啊!” “你,你胡说!”景汐气得脸色变白,就要向景蝶冲过去打她,“你冤枉我!我打死你!” 景蝶身后的丫鬟落葵赶紧拦住。 景蝶讥诮一笑,对穆宝仪道:“穆先生看看,我不过实话实说,十妹妹就张牙舞爪地要打死我,可想刚六妹妹不小心踩着她绣线,她还不知道下多重的手推她!” 景汐气得跺脚,对着落葵又打又掐。 景蝶拉开景汐的手,眼底生怒道:“平日里在我们面前耍耍性子也就罢了,先生面前也由得你闹!大姐姐也不管管,她一向最听你的话!”她目光轻视地瞥了眼景沫。 景沫看着穆宝仪威严的脸色,上前拉着景汐的手道:“还不快向先生认错。” “才不!”景汐撇嘴。 穆宝仪冷言道:“十小姐好是威风啊!” 景汐咬了咬唇,瞅着穆宝仪道:“什么意思?” 穆宝仪道:“你是家里最小的妹妹,她们做姐姐的让着你也是应该,可你也不该仗着自己年纪小,就屡次生事,闹得家宅不安!就拿昨日来说,原本该是你两个姐姐的事,一个还在气头上,一个沉默不语,其他姊妹也不敢多做口舌,唯你煽风点火,处处好强争辩;你父亲母亲说了两句话,你就忤逆插嘴,这要是被外人听到,只当傅府全无家教。往小的说,堂堂一个知府连个内宅都管理不好,教你父亲颜面何存?往大的说,你几个姐姐正当婚配的年纪,被人知道府里的小姐都像你这般牙尖嘴利不饶人,她们将来若是嫁不出,可都是你败坏了傅家小姐的名声!” 景汐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穆宝仪只当没看到景汐神色,继续道:“这也就是在滁州,搁在京城,你父亲保不定要被言官弹劾,失了官职总总都在你。那京城的贵胄圈里议论的最多就是小姐的言行,一个失言,牵累的不是你,是整个家族!只因你逞口舌之快,让整个家族蒙羞,这个罪你担得起吗?” 这番话说下来,吓得景汐嘴唇直颤抖,任是发不出一个字,再看穆宝仪冷淡的神情,忍不住“哇”了声,热泪夺眶而出。 “今日的事,你认不认错?”穆宝仪义正词严道。 景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着景沫的脸色,她委屈地点了点头。 “好,既认了错,当着这么多姊妹,我也不重罚你,去把戒尺拿来!”穆宝仪吩咐个丫鬟。 景汐瞪大了眼珠子:“母亲从不打我……” 看着明晃晃的戒尺拿在穆宝仪手上,景汐吓得张大了嘴。 “我与你母亲自幼就在深闺读书练字,情同姐妹,这么多年情分,今日她不在场,我就替她好好教导你规矩,省得将来你在人前闹出大事,毁了名声,牵连你母亲一辈子的名望!你若心中不服,只管去你母亲那说道我。”穆宝仪拿着戒尺道,“跪在地上,伸出左手!” 景汐躲在景沫身后,哭诉道:“大姐姐救我……” 景沫看了不忍,上前劝道:“穆先生,十妹妹她还小……” “身为长姐,纵容幼妹滋事,不加以管束,大姐儿,你母亲是这么教你规矩的?”穆宝仪意味深长地看着景沫。 景沫羞愧地低下脸,拉着身后的景汐道:“先生是为你好,忍一忍就过去了。” 景汐号啕大哭:“不,不要……” 景沫按着景汐的小身板跪在地上:“你听话些。”又把她的左手掌摊开。 穆宝仪再不多看景汐,一戒尺打下去,景汐手心通红,哭得更大声。 穆宝仪看她年纪还尚小,到底没下狠手,只不轻不重地打了十戒尺,就让景汐起来:“下次再这般没规矩,我可不会再宽容!” 景汐当着这么多人面受罚,左手心火辣辣地痛,可心里更痛,她感觉屋子里的人都盯着她,看她的笑话,心中益发生怨,一抹鼻子,转身就往外跑去,边跑边号啕大哭起来。 景沫叫也叫不住,只能由着她。 穆宝仪也懒得去管,让人把绣架重新整理,幸好贡缎后的画幅没毁坏,只是锦帛上的绣线缠在一起,只好再铺张新的锦帛,重新起头再绣。 真是耽误时间。 故穆宝仪让诸位小姐都加快速度。 大家紧锣密鼓地赶绣,都累得不行。穆宝仪拖了会才让大家去休息,又单独把景秀留了下来。 景秀思虑了一下,红衣仙女在整个绣屏中部分最多,得五日时间不眠不休才来得及,赶工绣快点的话又怕针线绣得不密实,不好看。她就摇了摇头:“我也没多大把握。” 穆宝仪“嗯”了一声,道:“那你要辛苦赶工了,你母亲的寿礼,一定要在这五日内完成。这几日晚上你来绣楼多费点心思吧,过会把绣楼钥匙给你。” 景秀迟疑地应诺。 穆宝仪看她乖顺,就着景秀所绣的问题指点一二。 约莫近半刻钟后,穆宝仪才要她离开。 和白苏走出绣楼的小巷子,不远处看到景沫站在柳树下等她,看到她出来,笑着冲她招了招手。 景秀对白苏道:“你先回去,我和她单独说会话。” 白苏点点头。 景秀缓缓走上前,景沫敛了笑色,温声问道:“你昨夜怎么会跑去玲珑十二馆?” 景秀走过来时,脑中就编排了说辞,不慌不赶地道:“昨晚吃得有些多,积食不消,白苏陪着我去清风阁外面走走,因着起了风,她进去帮我拿外衣。我在定香榭的凉亭里坐着,好像听到有说话的声音,本是该避讳,但看他们往那扇被锁的门口那里走,我曾经听说那里面住着祖母,怕会是歹人闯入,才想也没想就跟着走了进去。” 景沫静静地听着,漂亮的眸子注视在景秀脸上,好一会儿才道:“昨日的事我帮你瞒着揭过,但是府里的规矩你刚进府的时候,身边的妈妈丫鬟也都说过,只此一次,不要再有下次了,你记住我说的话!” 景秀听她这样郑重的说辞,慎重点头道:“我记下了。” 景沫在众多小姐里脾气温和,哪怕偏袒她妹妹,对其他妹妹也是关怀备至,有长姐的温婉贤淑,只是……给她的感觉却是温和得太过了…… 她会有这样的想法又都取决于霍氏,两人可是亲母女。 所以她对这个大姐姐的印象谈不上好坏,只是敬而远之。 而有这种感觉的除了景秀外,景蝶也亦然。她正和景璃两人走在西厢院的羊肠小道上,看着一派幽雅的庭院鸟语花香,想起今日穆先生惩处了景汐,不由得感叹:“穆先生倒是下得了手。” 景蝶道:“这算什么,你是不知道穆先生在京中士族的威望,我听姨娘说,穆先生曾把一个小姐罚得几日几夜不敢吃饭。” “还有这样的事?”景璃讶道。 第六十一回 绣楼受罚 庶本卑微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蝶道:“那位小姐也如同景汐一样,刁蛮任性,穆先生只是罚她关在阁楼里三日,从此以后这位小姐就像是转性了,规规矩矩的,再不敢惹事。” 景璃听着释然:“怪不得五姐姐方才要追究十妹妹了,原来是想穆先生也那样惩罚她。” “倒也不尽然。”景蝶停下脚步,细细说来道,“要穆先生惩罚景汐只是其一,穆先生和母亲关系非比寻常,不会往重地罚,只是给她个苦头尝尝。而自从你我二人常在一块后,被其他人孤立,现今景秀回了府,她要也成了她们那边的人,我们两个空拳难敌四手,倒不如把她拉拢来,三个人也好共进退。我帮着她,是让她知道好歹,她一个人势单力薄,又与景汐结下梁子,若没有我们帮衬,她还有太平日子过吗?”又劝解景璃道:“还有,我劝你不要再与她置气,我刚才看得清楚,景汐的绣线被她动过手脚,才会掉在地上。方才的事都是她设计的。” 景璃微微睁目,脸上尽是不可置信:“她心机真是深,竟害得我们要重绣……” 景蝶摆了摆头,语气冷静地道:“你在傅府内院也生活了十四年,景秀只虚长你几月,又是上个月才回府,就算没有姨娘照全,她在府里也没有人敢轻视她。你知道为什么吗?” 景璃静静地听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景蝶道:“一则她比你能忍,那日景汐把茶泼在她脸上,她说了什么抱怨的话没有,还说只是丫头不小心,却照样能让母亲惩罚景汐。昨日景月又对着她左脸掌掴,她也一句话不说,哪怕是父亲要为她做主,她都不动声色。这样的忍耐,哪一桩不是胜过你。二则她比你会算计,刚回府时睿表哥送水仙给她,她掉转头就送给大姐姐,反害得景汐闷声吃亏。昨日母亲说要把红衣仙女给她绣时,她今早就谋划好要毁了它,不但牵涉景汐会受罚,还让我们陪着她重绣。真真是滴水不漏,又让人挑不出错来。” 景璃遽然耸动,眉目间尽是难言的惊诧。半晌才道:“我是样样不如她。” “你也别说这种泄气话,我们这些庶女在府里本就不容易,更要相互扶持,互帮互助。你听我一言,别再与景秀作对,都到了这个时候,再斗下去,你讨不到半分好,反而将自己终身搭进去!” “五姐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景璃不解道。 景蝶眸光扫视周遭,顿了会,才轻飘飘地道:“你也看出来今年的绣品和以往不一样,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原来这件绣品关乎进宫的事,母亲有可能要把景秀送进宫选秀。” 景璃吃了一惊:“这又是什么由头,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景蝶摇头道:“我只打听到这些,至于为何尚还不清楚?” 景璃听言,默默往前走。 景蝶接着道:“母亲既不挑大姐姐,又从四姐姐选到六妹妹,那就是你我也有可能被挑中,那宫里虽然富贵,却是最不自由的地儿。七妹妹,你想进宫吗?” “我……”景璃欲言又止,后又摇了摇头。 “谁都不想,可母亲岂是由得我们想与不想的?”景蝶语带感伤的望着林中繁枝。 景璃也自忧伤,看着林中繁茂的景象,看得久了,也生出萧条索然之意。 两人站了会,景蝶安慰景璃别想太多,又忽而道:“昨夜我约你来我屋里下棋,你怎么没来?” 景璃身子一震,回过神,神色有些拘谨地道:“昨日白天绣得太累了,晚上实在熬不过早早就睡了,忘了派丫鬟去通告一声,是我疏忽了。” “我不过是担心问一句,猜你也是累着了,方才看你绣花时就心不在焉,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景蝶关心道。 景璃恍惚地笑了笑,目光怔怔地望着远处丛林,笑容苦涩。 景秀与景沫分开后,一个人边想着心思,边走回清风阁,才一踏进花厅,就看正屋里摆着一座素漆花梨木三角架子,盖着青布。她走上前正要掀开来看,横空伸出一只手来,急着道:“六表妹好生没得风趣,要掀开了岂不没了惊喜?” 景秀将手别开,退开一步,行了家礼道:“睿表哥。” 抬起眼瞥了眼邓睿,看他白袍青履,一副刚科举完的生员打扮,很是朴素。浓眉大眼虽填满了笑意,但眼睑下有深深的乌青,脸颊有些凹陷,唇角还残带着胡渣,看得出去乡下考试真是快脱了一层皮。 “怎么数日不见你就跟我生分了?”虽是这样抱怨,但还是笑容满面的样子。只是在看清景秀眉弯如月的脸上,笑容就有些凝滞,“谁欺负你了?” 景秀摸着左脸上的伤痕,凝噎不语。 邓睿看她神情黯淡,急着走上前问:“六表妹,告诉我,谁下的狠手欺负你了?看我不去把他踩扁!” “没人欺负我。”景秀摆了摆头,笑道,“对了,你去乡里考得怎么样?” 邓睿听言,目光明亮,闪烁着自信的光芒:“以前是我懒得动笔,只不过是去考个秀才,有什么难的。要是中不了,我还混个屁啊!”话虽如此说,但立即板着脸孔道:“别想转开话,到底是谁欺负了你,我替你报复回来。” 景秀看他转变太快,忍不住扑哧一笑道:“我是府里的六小姐,哪里就有人敢欺负我。睿表哥舟车劳顿也辛苦了,不如先回去好好梳洗歇息一番。” 邓睿听出她话中意思,一时才恍然大悟。想想六表妹也是府里的小姐,这脸上的伤定然不会是下人所为,不会是大舅伯或大舅母? 想到此处,邓睿目光茫然,略有不甘地道:“六表妹,以后不管是谁再欺负你了,你都统统告诉我。” 景秀看出他关心之色,满口答应道:“好。” 邓睿这才有了欢喜的笑色。 白苏在旁看得清楚,睿表少爷人虽不大正经,又成日嬉笑不务正业,但对六小姐的关心却很明显。如果真要去宫里头,还不如就嫁给睿表少爷。 她领着端茶的小丫鬟走过去,笑道:“睿表少爷刚从乡下到达滁州,就来了清风阁,说要送礼给六小姐,这会子怕是一口茶水也顾不得喝上。” 邓睿一经这说,倒真觉口干舌燥,就从丫鬟茶盘里端了茶来,一饮而尽,嘴里啧啧称道:“上好的碧螺春,六表妹这里的茶也是香的。你不知道,乡下那穷乡僻壤的地方,真真不是人待的,住在客栈里那些个茶碗没一个干净,泡的水一股子臭味,我带去的茶叶全浪费了。还有第一场考试的时候,早起还见稀日头,刚坐在考场里就有寒风大雨,那屋子又破漏,考场里冰天冻地的,把爷冷得直哆嗦,好在有六表妹送的暖膝护腿,没冻着膝盖……可有好几个就冻得晕过去了……这辈子都不愿再考了……” 侃侃而谈,一口气说了很多关于考试的事,尽是抱怨。 景秀在旁静静地听着,他语调上扬,说来风趣,她时不时配合笑着。看到白苏在旁的满目惆怅,知晓冯生也在考试,那样恶劣的条件,还不知他考得怎么样? 正想要打断邓睿的话,省得勾起白苏心酸。 邓睿自顾说道:“……更可恶的是陈胜那小杂碎,背地里阴了爷一招,在饭菜里下药,差点错过了第二场考试,考完之后一通好打!” 听到这里,景秀和白苏目光都望向了邓睿,景秀忙邀他坐下道:“细细说来怎么回事?” 第六十二回 归乡送礼 计谋得逞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邓睿见景秀愿意听,自然乐意把自己的威风事拿来显摆,就笑道:“上回那龟孙子胆敢偷偷跑来内院,被我逮了个正着,不过骂了他几句,他就心存歹意,跟着一块去乡下,明着说是帮忙,背地里想了不少损招坑我呢。只是我忙着考试不好发作,忍耐了时日,这小子又奈何不了我,就下了阴招,在我饭菜里下药,想让他爷爷我蒙睡过头,当时我就迟了考场。幸好我人缘广,照样进得去,回头就把这孙子往死里打,教他再使些下三滥手段。” 景秀坐下来,暗暗拍着胸口,看了眼白苏,白苏也暗自惊心。 只听邓睿继续扬声道:“算是那小子长了根硬骨头,打不死他,他还一心想着报复我。知我这人爱赌,下了场撺掇着人把我约去赌场,哪里知道我早对他有防备,与他玩了几盘押点打天九,他就输了个精光,我借了他一百两,这小子也真是点背,全输了,还欠下一屁股债,被压在赌场,哭爹喊娘地到我跟前来借钱,我担心被先生知晓,就又花了一百两把他赎回来。” 景秀正听得认真,他却突然停下来,拍案气道:“只要想起那龟孙子的德行我就气得大火,说得口也干了。”就要找丫鬟给他上茶。 景秀忙把自己未饮过的茶递给他,他一下笑开了脸,方接过来一气喝干了,道:“说来也怪我当时糊涂没签下字据,事后他竟不承认这回事,我还没见过这起不要脸的混球,真恨不得把他腿打折了!” “后来呢?”景秀又给他斟一碗来。 邓睿犹豫了半晌,看着景秀一双水杏般的眸子里盛满了笑意,他神色一愠,摆了摆手道:“后来的事还是不要告诉六表妹了,省得我的形象在妹妹跟前全毁了。” 景秀忍不住一笑,朝着他促狭地眨了眨眼睛:“岂有讲故事只说半截的,让我心里白白惦记着,倒不安生。” 邓睿看她神色甚是俏皮,不由得脸色微红,嘟呶道:“不是我不愿说,实在是这个说来怕有辱妹妹的耳朵。” 景秀掩嘴而笑:“我从小在乡下长大,七荤八素的话哪里不曾入耳的,睿表哥但说无妨。” 邓睿想了想道:“那我说了不好听的话,妹妹你可千万别跟我置气。”见景秀含笑着点头,他才道:“后来我想着我这二百两银子岂能被他坑骗了去,总得叫他吐出来。就说银子不要了,请吃顿酒就罢。他还以为我是那善男信女肯轻易饶过他,还就当真了。学着他在饭菜里下了迷药,仍到房间里……嗯……就派人找了个娈童来……” 说到这里,朝着景秀的脸色看去,颇有些支支吾吾地说着。 他虽说得模糊,但景秀听得专注,那两个字跳进耳里,她眉目微变,不禁脸颊一热。 邓睿看到,急着跳起来,辩解道:“好妹妹,你别跟我急。看吧看吧,我都说了不要听。我想着那混球怂样,去青楼找个女子都算美死他了,还是找个娈童好……” 屋子里的几个丫鬟听着都羞涩地垂下脸,邓睿急着道歉道:“我粗言粗语,各位姑娘别当真。”倒惹得她们笑起来。 白苏笑道:“她们脸皮子薄,睿表少爷只管说你的。”对屋子里的丫鬟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花厅的丫鬟含笑着躬身退去。 邓睿看景秀也同意,坐下来接着道:“第二日等他醒来的时候,看到怀里的娈童,吓得尿……脸都白了。六表妹是没看到他那怂样子,实在好笑!” 邓睿边说边拍着自己的大腿,豪迈地笑起来:“我当时还找了两个族学的伙计一块去,他看到我们就知是中了招,又求我不要说出去。我拿出一张字据,上面打了欠条一千两。只要他签下,那日的事我们就守口如瓶。他没得法子,知道不签下,他就甭想再回滁州。现在这欠条还在我手上捏着呢,给了五日的期限,胆敢不还给我,有他好果子吃!”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一张字据,盖着鲜红的手印。 景秀察觉站在旁边的白苏气息由急切变得和缓,她心头也一松,看来邓睿帮白苏达成了心愿。 邓睿见她翦水乌眸波光潋滟地望着自己,收敛起方才的笑意,把手中的字据递到景秀面前道:“你回府没多久,手里银子肯定不多,这个你留着,到时候我要陈胜直接把银子交到你手上。” “别,我手里有银子。”景秀忙推谢道,“这么大笔银子我不能收。” “没事。”邓睿硬要塞给她,“你在内院里要用银子的时候多着呢,你看看你,我才走了半个月,就瘦了不少,还弄得脸上有伤,就是因为没银子的缘故被人欺负。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银子什么事都好办。快拿着。” 这笔钱景秀断然不会收,朝着他使了眼色道:“白苏还在这里呢?” 邓睿挑眉看了眼白苏,不解道:“干她什么事?” 景秀轻轻咳嗽一声,道:“睿表哥有所不知,母亲把白苏指给了陈胜。” “啊!”邓睿惊得大跳起来,望着白苏张口结舌地道,“不会吧,白苏姑娘,我……这……” 他这啊那啊了半天,不知该怎么说。 景秀对着白苏的手背轻轻捏了一下,白苏醒悟过来,含悲跪地道:“睿表少爷,今儿要不是听您这一说,我也想不到他会是个这样的人,如若真让我嫁给他,还不如一头撞了去。”便是要站起身,作势要撞上梁柱。 景秀慌乱拽着她,邓睿也拦着道:“白苏姑娘,我是真不知你要嫁给他,不然冲着你伺候六表妹的分上也不会那样对付他。”看景秀一脸慌色,拍着胸脯保证道:“不过那小子那副德行,根本配不上你,你放心,大不了黄了这门婚事,不必为他寻死觅活的!” 白苏感激不已地道谢。 邓睿笑着挥手,又想起自己的礼还没给景秀看看,忙道:“来,六表妹,快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礼物。” 景秀看着那三脚架上罩着的青布,邓睿揭开来看,竟是一幅画像,画的依稀可辨是景秀的模样,只是画法很奇特,穿着也怪异。 景秀目光变了变,邓睿看她一直盯着画,许是喜欢之意,不由得笑道:“这幅西洋油画是我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个洋人,看他在街头给人画画挣钱,画得还跟别人都不一样。我看画得挺稀奇,就要他给你画了一幅,我手里有你的画像,让他照着画。只是这样一看,画里的人比不得六表妹漂亮,还有他杜撰的这衣裳奇形怪状的……”邓睿一面比对着画,一面看着景秀的样子,琢磨道:“下次再遇到他,定要让他给你好好画一幅……” 他正顾说着,看景秀只是看着画像不动,他才收住话道:“怎么了,六表妹不喜欢吗?” 白苏看着掀起的画像时,脸色一白,及时道:“睿表少爷学的礼数都忘了吗?六小姐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她这画像要被传了出去,您让她脸面往哪搁?更何况这画还是洋人所作,若是被人知道六小姐的样貌被个洋人窥了去,那得多少闲言碎语的。” 邓睿重重敲了自己脑门,倒是浑忘了这碴,忙赔罪道:“六表妹,都是表哥的不是,我是看乡里那些妇人都请洋人画,才没多想这层,真是糊涂脂油蒙了心。” 景秀看到这幅画的时候,脑海里也是想到白苏所说的那样,如果这幅画传了出去,外面知道是她的样子,流言飞语定然少不了。皇家体统,容不下被闲言污垢的女子,这样是不是可以不用被送进宫?可是这样做的话,她在闺中的名声只怕就完了,将来怕是嫁不出了的。 邓睿欲要上前把画毁了,景秀忙拦住道:“先别,我挺喜欢的。”霍氏要送她进宫的主意,只有她德行有失才可避免。于是问道:“你送进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罩着的吗?没人看到。” 邓睿想了想:“从洋人画完之后我一直用青布罩着,毕竟六表妹天姿,我怎么也不会让别人看到,给大舅母请安时也不曾看到。” 景秀思忖着笑着:“我长这么大,难得看到这种西洋画法,毁了不是可惜吗?不如睿表哥抬去自己屋里做留念,将来有机会我也好再看到……” 她说得低迷,听得邓睿脑中一热,六表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是说将来嫁给他……他心中大喜,不曾管这幅画留着会有何后果,只是连连应是。 第六十三回 西洋画像 与君离别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彼时,霍氏在外院把徐恒送出府,徐恒是带着惨淡笑容落寞而去的。在踏出府的那一刻,心蓦地抽搐了一下,脑海里总是闪现出以前的画面……本该强逼着自己不去回头,回头他就会后悔,只是心中的摇摆不定,终究让他忍不住偏过头。看着傅府那座高高的广亮大门,蓦然就想起当年他坐在马车里。回过头就看到那单薄瘦小的身子跪在门前,这次的回头将来还有机会再遇见吗? 他苦笑着摆了摆头。将来未必再有见面的一天,她自小就是个倔强不屈的人啊,这样的女子让人心疼,可也让人无法触及,注定他在看她,而她看的却是遥不可及的风景。 痴痴地看得久了,身后有沉声传来:“徐大夫。” 徐恒敛色,回过头,看着邵谦凌然威风地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把马匹拴绳交给小厮,大步迈过来,对着徐恒做了拱手之姿,笑道:“徐大夫,幸会。” 这几年京中炙手可热的五军左都督,风头一时无两,他自然也是识得的,略拱手道:“邵大人。” 邵谦四目望去,只看管事指挥下人搬出搬进地收拾行礼,就问:“徐大夫这是要回京吗?” “为祖父丁优期限未满,暂时还不回京。” 邵谦听了挽留道:“那不如多待几日,难得来滁州施粥碰到徐大夫,该把酒言欢才是,怎的才初见就碰到徐大夫离去,大是扫兴。” 再留在滁州也是徒悲,旋即弯腰拜谢道:“母亲大人早就写信催我归宁,不好久待。” 邵谦就有些遗憾的样子:“至亲为重,再挽留就是我的不是。徐大夫,一路多保重。” 徐恒颔首,与邵谦拜别。 正要扭头坐进马车时,邵谦突然道:“徐大夫请留步,有件事想要问你。” 徐恒不解地转过身:“邵大人请问。” 就看到邵谦犹豫了会,如刀锋般的双眸也浅暗下去,道:“前几日你可有救过一位小姑娘?” 景秀! 徐恒脑海里跳出景秀的样子,目光直视上邵谦,想从他眼底看到更多的意思。 难道那日在前院景秀差点被人掐死,就是他做的? 那晚看过景秀脖子上的伤,用劲巧而有力,虎口处的伤痕尤重,一看就是常年习武之人。他百思不得其解,依景秀六小姐的身份,府里的护卫绝不敢对她动手,那便是其他人。如今邵谦这番询问,徐恒心中就确定了答案。 “邵大人怎么突然这样问?” 邵谦又犹豫地斟词,方才正色道:“前些日子有个小姑娘冲撞了我,当晚我喝多了酒,对她出手,醒酒过来心中着实不安,也不知那小姑娘如今怎么样了?” 徐恒听他这样问,明白当晚是他把景秀放在那里,并不是有意要害她,既然如此,他也隐瞒不得,只能如实道:“倒是有这一桩事,人已经没事了。” 邵谦跟着就问:“那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我也好去赔罪,差点误杀了她。” 徐恒微愣,他想不到邵谦会平白无故地还问起景秀的名字,以他左都督的位分,不该向个不认识的赔罪。只是两人见过面,景秀宁愿被他掐死还要隐瞒身份,当中的纠葛徐恒只怕是想不通了。 景秀隐瞒总有隐瞒的理由,他只好替她瞒着道:“那晚救醒那位姑娘后,她就走了,内院的丫鬟多,我也没过问她的名字。” 邵谦就“嗯”了一声,又道:“徐大夫这一路路途遥远,我派属下送你一程。” “邵大人美意心领了。”徐恒忙推托道,“邵大人公务繁重,不必挂记。他日京中总有再遇的机会,告辞。” 邵谦拱了拱手,目送徐恒的马车扬尘而去。 马车里的徐恒缓缓阖上目,心里叹息一声。邵谦向他打探景秀,许是对她别有用心。如果果真如此,也只有他的权利与地位才可以保全她吧,只是京城里永清长公主倾慕于邵谦已是人尽皆知的事…… 邵谦见打探未果,心头生闷,不知那狡诈的丫头究竟是何身份?三番两次同他遇到,却告之她假名,满嘴谎话意欲何为?生平头次遇到这种事,让他颇为烦闷,一心要查出个究竟来。 想此,又暗暗敛色甩头,不能再为这些事耽误正事,遂携下属径自往外院客厅去,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已经松限了时日,再没个答复,那也怪不得他! 此时霍氏正在和穆宝仪说话,穆宝仪道:“观看了这几日,六小姐却是好的人选,四小姐心肠狠了些,这宫里头心狠的主子娘娘多了,今上登基不久,倒喜欢那些个软绵温顺的。六小姐虽说心肠软,难得又不缺慧根,倒是这份大度忍耐说不定能入孙太后的眼。” 霍氏含笑道:“你是伺候过孙太后的,她老人家的脾气你也摸得清。”说到此处,面色有些僵硬地道:“只是六丫头,你也是知道情况的,她生母出身青楼,就怕会有辱皇家威仪。” “这倒不要紧。”穆宝仪道,“我听说这孩子一出生姨娘就走了,府里当以为没有这六小姐,外人也不曾听说过她。只消说这孩子从小患了病,养在闺阁里不曾出来,如今病好又寄养在你身边,便是如嫡女一样。你们傅家是世代书香的清白之家,傅老爷居官明正,治理德方,在京中素有名望。这样的条件入宫是极好的,再说孙太后又喜欢懂刺绣的江南女子,只要博得她老人家喜欢,这事就成了一半。” 霍氏听了大为感慨,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正说着话,有丫鬟进屋禀道:“邵大人来府里了。” 霍氏在正厅里接待了邵谦,穆宝仪则回避在屏风后头。 邵谦进屋略坐一会儿,寒暄两句后,直接表明来意,霍氏犹豫道:“我明白你也是奉命行事,可念在我父亲与你们家过去渊源的分上,看能不能想出个折中的法子来。” 邵谦有些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要不想对策那就不是傅府了,他沉着音问:“什么法子?” 霍氏就道:“这两日我家老爷亲笔写了篇万言书,已经传到京城里,不少士族中人颇受鼓舞,对于今上软禁太上皇之说再没往日激进,这也表明我家老爷有投诚的意愿。只是当年我家老爷深受文字狱之害,他读书人毕竟是清高些,又顾及面子,这些年闷在心底耿耿于怀,难以舒解,还请你能体谅他。” 邵谦颔首,他也听说那篇文章,傅正礼的一手好文章传扬出去,引起八方呼应,今上赞不绝口。 “万言书并不能全代表老爷的诚意,和老爷商量稳妥之后,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今上今年不是要后宫大选吗?要不然,把我一个女儿送进皇宫参选。” 邵谦脸上笑意尽褪,他冷冷道:“这就是折中的法子?” “你先听我说完。”霍氏急忙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见识浅薄,不敢多议论朝政上的事。也只能想到这粗俗鄙夷的法子,但送女儿进宫确确是最好的法子。今上想请老爷回京参议内阁,只他这身份入朝颇有微词,反倒累及朝廷内阁大学士等人的言论,他四品的知府突然就去朝廷上参政,更怕引起言官纷争,加之他往年毒誓不入内阁,会被认为不守信用,到时若有人以此做文章,上书弹劾,反倒不利。而送女儿进宫就表示我们始终是站在今上这一方,若是京中再有变故,我家老爷也好及时想对策,并不全权参与,这样也防止百姓悠悠之口,他的文章才切到实处。而且我父亲也在京中,他外孙女进宫为妃,与今上也算是皇亲……” 邵谦细听之下没有过多表情,反而问道:“不知要送府里哪个小姐进宫?” 第六十四回 折中良策 正门斗殴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霍氏道:“我这六女儿性子乖顺,又知书达理。一直养在我身边,和老爷商议后,都觉得她最合适不过。 邵谦听言是六小姐,哂笑一声,就是那晚刺伤他的人。此女子有胆识敢刺伤他,大半夜跑到林子里,未必就是个检点的,心眼也不少,这就叫知书达理? 他冷笑道:“论知书达理,我来滁州这些时日,满滁州都推崇傅府大小姐。反倒六小姐并未有何传论。” 霍氏听他这话说得不温不火,心下不知何意,斟酌道:“六丫头自小身子羸弱,这些年养在我身边已经大好了,外面鲜少有她的传言,只是但凡见过她的人,无不夸赞她性子温和软绵。”说着就转头望向后面一座紫檀边金桂月屏风,请道:“穆先生还请进。” 穆宝仪在屏风后头听言,施施然走出去,对着邵谦行了一礼。 邵谦大感意外,小小滁州知府竟有这样的人脉,御医请得动,有名望的穆先生也能请来,他真是低估了傅氏夫妇。旋即拱手道:“穆先生客气。” 两人坐下后,霍氏道:“六丫头师承穆先生,虽说在学问上并无高深造诣,但一手绣花绝技却是被穆先生夸赞。自古有女子无才便是德,要懂得相夫教子才算贤能。据我所知,孙太后一直主张这点,想来我们六丫头进宫也能得她老人家的垂青。” 邵谦淡淡笑,不得不佩服道:“早前说傅太太女中诸葛并不为过,几日时间傅太太已经想好了万全的良策,真教我反驳不出话。” 霍氏笑了笑:“想了法子也总得邵大人在今上跟前多多美言。邵大人虽说征战沙场,但见识过人,我刚才所言也全是我家老爷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我代为转达。” 邵谦只笑不言,端起面前的清瓷茶杯,就着饮了口茶,心中细琢方才的那番话。 霍氏和穆宝仪对视一眼,看邵谦的沉默,知道事情许就有待商榷的余地。 良久之后,邵谦放下茶盏,站起身道:“我是个粗人,不懂那些文人墨客所讲的政见,只是觉得傅太太言之有理,送府里小姐进宫的事,我就替今上应承下来。” 霍氏心中大喜,连忙道谢时,邵谦又一转话锋道:“不过,府里大小姐年方十七,正是待嫁的年龄,跳过嫡长女,而直接到六小姐似乎不符合礼教。自太祖打下江山以来,最重长幼嫡庶之分,这进宫的人选上,选了六小姐似乎并不能彰显傅老爷的诚意吧!我的意见就此,待我书信禀过今上后,再来详谈。” 语罢,做拱手告辞之姿,大步迈出去。 霍氏连连喊道:“邵大人请留步……” 邵谦并不予理会,径自就与属下离去。 霍氏见叫唤不得,当即一拍桌子,气道:“好个邵谦,这就摆了我一道!” 穆宝仪道:“邵大人是个聪明人,你越过府里的大小姐、四小姐、五小姐,直接到六小姐,他当然多有心思。想必他会觉得六小姐不是个贤德的人,又不受待见,那这事情就麻烦了。” 霍氏扶额长叹,缓了缓面色,哀叹道:“我是怎么也不会让沫儿进宫的。”眉目中有一抹厉色。 邵谦踏出去后,跟着他的属下副统领索超当即道:“大人,属下以为这件事不妥。摆明了那些话傅太太只是推托之词,还送六小姐进宫,进宫能有什么用?” 邵谦道:“我怎么听不出来,但连穆先生也来了滁州,她曾是太后身边的人,在京中贵胄颇有影响。傅太太的话我也想过,傅大人久不入进,突然入内阁,不好使的话弹劾的奏折铺天盖地,于今上不妥。姑且先应承下来,只是选六小姐进宫,毫无诚意。我是绝不肯答应。” 两人边走边说,就到了傅府大影壁。不远处听到有吼叫声:“……一群笨手笨脚的家伙,给爷都小心点,把画像毁了有你们鞭子吃!” 正是邓睿,他从傅府内院出来,本来要去给霍氏拜别,听说有贵客到此,不能见他,他正吩咐下人抬好画像出去。 还未踏出门,迎面就碰到陈丰夫妇火烧火燎得赶进来,看着邓睿,陈丰家的双眼通红,指责道:“睿表少爷,我们家胜儿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坑害他?” 两人去接从乡下回来的儿子陈胜,陈胜回来后一句话不说,还不肯轻易见人,追着问明白缘由,才知道这些事,当时两人险些晕厥了过去,陈胜可是两人的独苗,就被邓睿害成这样,这叫他将来怎么做人,他们夫妇两还怎么做傅府的内外管事。 陈丰尤为气愤,抡起护卫的手棍就要朝邓睿打过去。 邓睿瞪大眼睛,闪过身子避退,喝骂道:“你们家龟儿子做了什么肮脏事,还赖在爷头上。你去问问他,他都做了什么!爷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其余婆妇管事诸人见陈丰夫妇气红了眼睛,都在旁劝道:“有话好好说,那是睿表少爷,打不得啊……” 陈丰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将来全都要毁了,哪里还管得他是哪门子主子少爷,又是一棒子朝着邓睿挥过去。 被邓睿撑手拦住,一把猛劲夺过长棍,对着膝盖一折,木棍被折成两半,邓睿瞪着眼气道:“你再敢对爷动手,信不信爷就折断你了的腿!” 邵谦和索超刚好走近,索超看着那幕道:“这少年倒是有一手蛮力。” 邵谦只是点头不语。 那边陈丰被邓睿此举吓傻了眼,陈丰家的哭着嚷道:“我们胜儿虽没什么大出息,但他守礼懂尊卑,你给他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对你睿表少爷动粗,要不是你言语威胁他,他好端端的会害你。今儿你把他害成这样,便是拼了我这条老命,也要在老爷太太跟前告你一状,教他们为我儿主持公道!” 邓睿也不是被吓大的,他冷哼一声道:“好啊!你那龟儿子害得爷差点进不了考场,险要毁了爷和六表妹的婚事,这笔账就是你不去大舅母跟前说,我也要请她评评理,看看到底是谁对谁错!” 邵谦听得那句,脸色一变。 索超瞧见,冷笑道:“当是傅府是百年书香世家,原来也会做出这等荒唐的事。六小姐与人有婚约,又妄想被送进宫。传了出去,他这偌大家业就全毁了!” 邵谦眯起眼睛,脸色已冷如冰霜。 陈丰家的听邓睿还这般振振有词,心中大恨道:“便是他有千般万般错,你也是个少爷主子,就不能宽容他,非要把他往死里整吗……” 陈丰家的哭得悲恸,身子颤颤,捂脸痛哭。 其余妇人还道不明状况,只是在旁安慰。 陈丰见邓睿不知悔改,还要去太太跟前告状,气得一股热血涌上心口。抡起另一个护卫的长棍对着邓睿当头挥去。邓睿想不到他还来这招,手中正拿着两截木棍,不便接招,只是身子敏捷一闪,那长棍就挥到了画板上,听得裂开的声音。邓睿大吃一惊,就着把青布揭开。 只看西洋油画画板就势被劈成两半,他气得咬牙切齿,回头怒瞪道:“作死的混账东西!把爷送给六表妹的画像毁了!” 众人吓得一愣,陈丰夫妇也被陈胜喝得放下木棍,不敢再动作。 邵谦和索超二人站得远了,画板上的画看不太清楚,但依稀可辨是西洋油画。 索超看清那幅竟然是西洋画,朝着背后的树一拳砸过去,气愤道:“亏得说是书香世家,原来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六小姐也真配入宫!他们傅家把皇室威严放在何处!”略一握拳对邵谦道:“待我将此事公诸与众,让世人看看他们傅家养的好女儿,看他们还有脸面送女儿入宫。大人你已经几次给他们面子,他们竟这般不识抬举,真恨不得把傅府夷为平地!” “冲动什么!”邵谦瞪了眼索超,环抱着臂膀望过去,而后眯了眯眼道,“找个人去通知傅太太。” “是。” 第六十五回 知晓身份 岌岌可危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倒也不必邵谦去通告,早有丫鬟婆子生恐恣意闹事,早早就去传话。接着霍氏同着几个老婆子闻风而来,看到邵谦远远站在树下观望,霍氏脸色变了变。再闻门口打闹哭喊声,乱作一团。细细一看,见是陈丰夫妇,霍氏脸色更加难看。她速速走上前,喝道:“在傅府大门前闹事成什么体统,快把他们拉开!” 几个懂武的护卫得令,把邓睿和陈丰拉开,邓睿还在骂道:“你好肥的胆子,就敢欺到爷头上……” “住嘴!”霍氏走过去对邓睿喝道。 陈丰家的哭红了眼道:“太太,你要为我家胜儿做主啊!” 霍氏神色一凛:“有什么事到正厅再说。”然后眼神瞥了眼不远处,示意不要多说话。 陈丰家的顺着霍氏目光看去,只看邵谦正走过来,他对霍氏拱手笑道:“傅太太请移步,我有些话要说。” 霍氏敛了怒色,随着邵谦走到树荫底下,邵谦道:“我刚才听得清楚,府里六小姐已与那位表少爷有婚约,除开之外,那位表少爷还请洋人为六小姐画了西洋油画……” 霍氏惊讶得张了张嘴,邵谦又说:“不知傅太太是何意思,既然六小姐已与人有婚约,她还有资格进宫为妃吗?这欺天的大罪,太太可想过?念着当年孝廉公救过家父,此事我答应太太绝不向今上透露。只是西洋油画的事,这么多下人都在,难免不被人泄露出去,到时傅府在滁州怕是再没立足之地。还望傅太太斟酌,考虑妥当。”语罢,就和索超往正门口走去。 霍氏一言不发,看着邵谦远走的背影,脸上阴晴不定。 邵谦走在门口,略一停步,瞥了眼邓睿,见他正在拼凑画板,邵谦无意识地看了眼拼好的画板,目光不由得一顿,无数念头闪过,脚下如灌铅,他微微睁目仔细看着画上的人物。 索超见他突然停下脚不动,脸色也变得难看,暗暗纳罕,轻声提醒道:“大人,马匹牵过来了。” 邵谦才回过神,面色复杂地往外面走去。 索超跟上去,颇为幸灾乐祸地笑道:“今日在傅府门口闹事,六小姐的西洋画被这么多下人看到,便是我们不传,她这名声也会有损,看来傅太太不得不再选一位小姐进宫了。不过依属下愚见,咱们就顺水推舟,把此事闹大,看到时候傅府的小姐还有何名誉,傅老爷自然不会再用这法子来搪塞我们。他们既然有的是人脉能力,想必也会想办法压住,但傅大人就只得自己进京了……” 邵谦本是脸色铁青,再一闻音,回过头对着索超就是一拳挥去道:“宣扬出去败坏人家姑娘名声,这种事也是你个上过战场的大老爷们做的?” 索超足足呆愣了半会才会晤过来,立刻抱拳敬声道:“属下有愧!” 邵谦蹬上马,赫赫威风坐在马上,望了眼傅府大门,命令道:“派几个人紧盯着傅府,有任何举动传言速来通知我。”于是勒紧马绳,夹紧马腹,“驾”了声,骑马飞奔而去。 “是,属下知道。”索超揉着被打的嘴巴,心中大惑,真不知大人在想什么,此时正是绝妙的机会,让傅大人不得不妥协,他们也好尽快回京复命,怎么这么好的机会也不好好利用? 此时在绣楼里,穆宝仪虽不在,景秀和众姊妹却也安静地刺绣,因着景汐未到,景秀旁边座位空置,手脚也能舒展开来,绣得稍微顺手,动作十分麻利。她手指非常地灵活,左弯右绕的,针线在指尖频转,一下子就把一个花样子打好了。 景兰在旁看着,欣羡笑道:“六姐姐绣得可真快,配色也好看。只是这处本该用红色,为何要用黑色的线?” 这语引得其他人皆望过来,景秀就笑道:“大红搭黑线才好看,或是石青色才压得住颜色,不然成片大红显得挑了。” “原还有这样搭的?我倒头回听说。” 景秀抿嘴一笑,在萍乡时她和巧娘就是靠做针线维持生计,巧娘绣技好,又懂搭线,为了别出心裁,许多络子和花心颜色都试过,这才卖出好价钱。 景兰见景秀手不停,关心道:“还有几日,六姐姐手脚快,约是来得及,休息会吧。” 景秀不以为意,一面挑线引线,一面道:“赶快点好些,迟了到时候慌了手脚就不好了。” 景兰点点头,也赶紧利落起来。 约莫半炷香后,白蜜忽而急急赶来,在门口冲着白苏使了抹眼色。白苏会意颔首,趁着小姐们聚精会神,她轻手轻脚走出去。 景秀看在眼底,继续手中的针线,只是缠着针线的手不再利索,时而顿了顿,心中却也是这般忐忑的。 白蜜见白苏走出来,两人默不作声,往青石台阶下走去。走出不远,白蜜见目下无人,急着道:“白苏,大事不妙啊!” 白苏心中一跳,脸色也随之变白。她觉得是陈胜的事太太知晓了,就问:“别一来就唬我,把事情说清楚。” 白蜜急道:“具体什么事我也没弄清楚,只是太太发了好大一通火,我正端茶过去,太太就把茶碗摔了出去,太太一向沉得住气,不知何事发这起子火,还把屋子里的其他人全支出去,只留下陈丰夫妇和睿表少爷。我当时就觉得怕是跟你有关。退出去后在门口偷听了一会儿。” 白苏心口乱跳,问道:“都说了些什么?” “我当时心里着急,也听得不细,大约是说陈胜得罪了睿表少爷,你是知道睿表少爷为人,得罪他的哪里有好果子吃。偏生那陈胜也是个心野的,还往睿表少爷枪口上撞。这下好了,睿表少爷在乡下考试期就把陈胜坑害了,我隐约还听到,说陈胜欠下睿表少爷好大一笔银子,限期五日奉还。陈丰夫妇嚷着不甘休,在太太跟前又跪又哭,闹得不可开交。也不知会不会和你扯上联系?我没敢继续听下去,就赶过来知会你一声。” 白苏眉目含焦色,邓睿是答应了帮忙,但就怕他那火暴性子有什么事说什么,万一口误把六小姐请他为自己解除婚约的事说出去怎么办? 事情细究起来,原是六小姐一步步有意引诱他,把他引到定香榭来,让他巧遇上陈胜,误以为陈胜对六小姐图谋不轨,这一桩桩的事都有着莫大关联。 太太何等聪明人,只要邓睿透露出去半句,太太细追究下去,都可能联想到这些。 到时候六小姐该怎么办? 远香堂里,霍氏详细了解内情后,气不打一处发泄。 邓睿这会子气焰略平,眼里瞧见霍氏这光景,敛头赔不是道:“大舅母,侄儿知错了,再不敢闹事。” 霍氏斜睨着眼看他:“你过去糊涂犯浑,我只当你年轻莽撞,又没老子娘善善教导,越发使你性子直。可你看看你快二十的人了,长得人高马大,旁的像你这样个少年,那是早就娶妻生子,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这种事也是你浑闹的?” 邓睿听了,好似打了个焦雷,登时脸色不好,却是在霍氏跟前,只是怏怏地道:“大舅母这话我不爱听,凭他是个什么人物,歪主意打到我身上来。大舅母知道此次考试对我的重要,他几次招惹到我,我想着考试不可分心,没与他计较,他倒以为我是软柿子,在我第二场考试前,碗里下了药,害我险些错过了考试。他如此心术不正,我哪里就能依他,略施小惩,他反变本加厉,还无赖到我头上。虽说我平时是顽劣,但也不是那没分寸的,此事只要他肯赔了我银子,我也不予他闹。” 第六十六回 撒泼打浑 进宫人选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陈丰家的正是抽泣,耳中闻得他在霍氏跟前还不知悔改,咬牙切齿地道:“那你也不该……不该那样对他啊!他千般万般得罪你,可也是个堂堂男子汉,你就使了这样的污术,毁他名誉,教他还怎么为人。他和白苏可是有婚约的,你教他还如何娶妻生子?” 陈丰搓手顿足,气得不知该怎么说话。 霍氏按着涨疼的脑门问邓睿:“陈胜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又在荣儿身边读了几年书,虽没长什么知识,但也是个知好歹的,他不好好待在族学里帮忙,怎么偏偏就跟着你去那乡下受苦?我刚才也遣人去问过族学里的伙计,你在族学念书时,处处看不惯他。但你们两个也没见争执,你倒是说说,他究竟哪里得罪了你?” “他……”邓睿正要说他偷偷跑到六表妹的院子里,但即刻意识到这话有损六表妹名誉,刚才在门口西洋画被毁,惹得旁人议论,他要再说这种话,对六表妹大是不利。当即收回话道,“在族学里,我是看不惯他,每当先生不在时,由他监课,他就摆着张臭脸给我看,还让我当众难堪。族学清静地我不敢犯横,但私下里我就警告过他,许是跟我躁了,趁着我今年再去乡下考试,想背地里阴我一招。” 霍氏冷眼看着他:“就这么简单?” 邓睿义正词严地道:“此事我承认,是我做得太过火,但我来了滁州两年何曾再闹过事。若不是他三番两次与我对干,我也没道理与他过不去。大舅母不能因为他是陈丰家的儿子就偏私他,把罪过全推到自己侄儿身上。” 他说得振振有词,让人反驳不出话来。 陈丰家的也明白此事只能是自己儿子吃了这哑巴亏,毕竟邓睿也是个正经主子,诸般怨愤也只能埋在心中。 这边事情尚未有个果了,就有丫鬟传话进来,说:“二老夫人来了。” 话音刚落,二叔婆夹着气势而来,还不等霍氏落话,也不待丫鬟领路,径自跨过门槛,绕过屏风,掀了帘子进屋,看到自己外孙儿平安无事,只是脸色差劲,半月不见瘦得不像话,顿时心疼道:“正礼媳妇,我家睿儿不过是惩罚了个下人,你就当着下人面责骂他,把我这张老脸搁哪儿?这浑小子今儿刚从乡下回来,你瞧瞧他都瘦成什么样了?也亏得你要罚他,也是他该罚,谁叫他一回来连我那老宅子都没去,就跑到你这来请安报平安,把那山珍海味的往你这送,统统孝敬你。”说着,老泪纵横,抹了一把泪,对着邓睿打过去道:“浑小子,叫你不长眼,成日跟我说你大舅母待你如何好,你将来要如何孝敬她,怎么没见你对我这养你的老婆子献殷勤,现在你知道好歹了吧!” 二叔婆指桑骂槐的一番话,听得霍氏面有堪色,又看她边哭边骂,生怕她老人家厥过去了,忙站起身,扶她坐下道:“二叔婶,我知道这孩子对我有孝心,没罚他,只是总得把事情弄清楚不是,人家陈胜也是和他差不多大,从乡下回来就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受了不小的刺激,我总得给他讨个说法。” “我知道你是个公正严明的当家主母。可这件事不单只是他一个人的错,一个巴掌拍不响,那陈胜难道就是个好的不成,无非是仗着他老子娘在府里做管事,他就敢对睿儿陷歹招,想坑得我们睿儿又中不了秀才。我们睿儿这些年多不容易,被家里的恶毒继母赶出府,来了滁州,他闹过什么事没有?对府里的这些姊妹哪个不是陪着玩闹笑脸的,对你们夫妻也是客客气气地孝敬。这临近考试前,日夜里埋头读书,我看着都心疼,总是指望能中了秀才给他老子瞧瞧,有了功名他也好再回云南去。你看看他快二十的人了,还没娶妻,他老子不管他,你们做舅舅舅母的也不帮帮他,他不是只得靠自己努力。他都考了多少回了,还没考中,难得他今年有决心,肯用功,可就险些被人害了,他哪里还有那么多时间啊!我可怜的外孙儿,你娘她怎么就死得那么早,留下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世上……” 边说着边拍着自己大腿哭,哭得悲痛欲绝。 听得霍氏完全招架不住,连声劝慰,二叔婆也不理,只是一个劲地喊冤。 终于是把傅正礼喊回来了。 傅正礼还没到远香堂,就听到二叔婆的哭声,他板着脸色走进去,二叔婆看到他,颤巍巍地走去拉着他道:“正礼,你来为睿儿评评理,今儿这事我们睿儿做错了什么?” 傅正礼对长辈向来尊敬,见得二叔婆哭哑了嗓子,放缓语气道:“我回来的路上听说了,这件事我来处理,您别太难过,邓睿好不容易从乡下回来,您心里也惦记着他,我先派人送你们回去。” 话都这样说了,二叔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拽着邓睿道:“死小子,跟我回去!” 邓睿对着傅正礼和霍氏行了礼,被二叔婆拽着出去了。 走在外面,趁身边没人,邓睿终于是憋得笑出声来:“外祖母,今儿这戏您也演得太入了!什么可怜的孙儿,孤零零地在世上……听得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然后就乐呵呵地大笑起来。 招得二叔婆一阵好打:“我不这么做,你以为你大舅母能放过你。那陈丰夫妇在府里头也是有头有脸的,你把人家儿子害成这样,还指望脱得了身啊!”边说着边拿袖子擦眼睛:“亏得你机灵,知道出了事,立马就派了身边的小子来告诉我,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我看你怎么收拾!” “我要不机灵能是您孙儿吗?这不都是得您真传吗?”邓睿一路笑着道。 二叔婆瞪他一眼:“你这浑小子,每次闹出事都要我这老婆子给你出面,丢尽了我这张老脸。幸好正礼孝顺我,可他媳妇未必就是个好糊弄的。我可告诉你,下次再闹甭叫我给你擦屁股!我丢不起这张老脸。”对着自己脸上扇了两下,才正经着道:“平日里你和陈胜也没见闹事,怎么好端端的你就把他往死里整。你给我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邓睿笑意渐敛,向着西厢院的位置看了眼,良久才道:“看不惯他就想整他罢了,还能怎样?” “你!”二叔婆气结,又看他神情十分疲倦,只得忍着不发作。 远香堂里,霍氏见终于是消停了,捂着胸口费力地喘气着,二叔婶这人年纪越长越会撒泼,不管是谁不管场合脾气一来就只会嚷嚷。上回景汐剪水仙的事也是这样,让她完全张不了口,只有等着老爷回来处理。 傅正礼看她精疲力竭的样子,就道:“这件事但凡知情的,多给他点银子封口,打发出去就得了,日后府里再有此等言论,家法处置。”转脸看陈丰夫妇道:“睿儿毕竟也是邓家嫡长子,太太不好发落,教你们两口子受了委屈,我代他向你们赔罪。” 陈丰知道事情只能这样了,忙道:“老爷使不得,使不得。” 陈丰家的却道:“那胜儿和白苏的亲事?” 霍氏缓口气道:“婚事照旧,翻过这个月,下月初他们两就成亲。” 陈丰夫妇闻言,当即跪下叩谢道:“谢谢老爷,谢谢太太。” 待两人出去后,霍氏和傅正礼谈起邵谦的事:“……我看他的意思是非要沫儿进宫。” 傅正礼微愣,但又觉得这是预料之中:“既然想了对策送一个女儿进宫,前头几个女儿不选,挑了六丫头,邵谦也不是蠢人,能不多想吗?” “老爷的意思是怪我选六丫头进宫错了吗?”霍氏正直了身子问,“四丫头是二房的,你怕他们二房不好想,我就说送五丫头,她是个有才气的,你又说不好,剩下的六丫头、七丫头,难道不选六,还选七不成?” 傅正礼被噎得无话,霍氏又道:“你心疼六丫头,我知道。难道你就忍心把沫儿送进宫?” “我看就只有送大小姐进宫了。”穆宝仪正好踏进来道。 第六十七回 有心偏袒 孝心可鉴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临近黄昏酉初时,穆宝仪还没回绣楼,景沫望向墙上的自鸣钟,放下针线道:“穆先生怕是回不来,看着天也快暗了,咱们都回吧!” 众人松了口气,从绣墩上站起身收拾一番,一整日对着绣架飞针走线,大伙儿各是蔫蔫地提不起劲头。 景秀看白苏从外面进来后,给她穿线就频频走神,好几次扎到手指。意识到可能出了什么事,心里头也有些担心,绣得没精打采。 将手中的线头拧成结,揉了揉酸疼的手腕子,适时提醒白苏道:“我们回去吧!” 白苏恍然一惊,苍白地笑了笑点头。 大家一起走出绣楼,景秀和白苏两人慢悠悠地跟在最后面,其他人都围在景沫身后走。听到景月在说:“睿表哥从乡下考试回来,还带了不少礼物,送给大姐姐的是什么?” 景沫笑道:“一把西洋镜,也不知他从哪淘来的稀奇玩意,那镜面倒比一般的靶镜要清晰,且两面可照。” 景月听着羡慕道:“我就说嘛,睿表哥的心肝全长歪了,送给大姐姐、六妹妹的都是西洋玩意,到我这里就只是套乡下的瓷器,我屋里瓷器还少吗?” 景沫听说送给景秀的也是西洋玩意,有些新奇,偏过头问景秀:“六妹妹,那是个什么东西?” 景秀正要抬起脸,被白苏暗地里扯了扯袖子,她就笑道:“也不知那是个什么,只是看着稀奇,我没敢收。” 景沫微微一笑道:“睿表哥这人一向喜欢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送给你就收下吧,别跟他客气。” 景秀略略颔首。 景月就走到景秀身旁,亲切地挽着她手道:“你也真是,送给你就收下,要是不喜欢转送给我们也行啊!你还给他不是白白便宜了他。” 景秀疏离地抽回自己的胳膊,勉强笑道:“下回知道了。” 景月脸色变了变,眉心一低道:“我知道是我太莽撞,不该对六妹妹动手。可我当时真的是冲昏了头,穆先生本就说我绣得不好,我想比别人多花些工夫,总能进益点。你们中午都回去歇息,我一个人还在那手不离针地绣。我花了这么多心血,突然看着被毁了,对我打击太大,我才会对妹妹无礼。”抓着景秀的一只手,要向自己脸上打去:“我实在大错,六妹妹要是气不过就还回来!” 景秀倒吓一跳,急着抽出手道:“四姐姐。” 景月抓着景秀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打去,景秀拗不过她,也没她力气大,倒是真真实实被她按着手掌打了过去,立时脸上就起了红印子。景秀忙甩过手道:“这么多姊妹在场,四姐姐是要我难堪吗?” 景月一时哑口无言。 景沫看场面,缓缓走过来安抚笑道:“好了,都是姊妹,平日斗嘴打闹也是有的,总归是一家子骨肉,打过闹过就算了,别放在心上。”对景秀道:“父亲母亲都说你懂礼,看着景月诚心认错的分上,你就原谅她一次,咱们还是好姐妹。” 有心偏袒景月,景秀笑了笑:“我没有怪四姐姐。” “那就好。”景沫笑得温婉。 景月听着也露出笑脸来:“成日看着六妹妹脸上的伤,我心里头总不是滋味。”从袖子里取了个鬼脸青花瓮的药瓶,“这个是我以前烫伤用的玉脂膏,擦了用不着多少日子,脸上就能光滑如初。六妹妹,当是我的赔罪,你就收下,不然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景秀看了看这个精致的青瓷小药瓶,含笑着接过,又道了声谢。 景月笑得更欢愉了。 一行人笑语说闹顺着游廊出绣馆,正说着霍氏生辰宴上的事,不远处看到一个穿着粉色比甲的丫鬟着急跑过来,跑到景沫身边,看了眼其他小姐,景沫就随着那丫鬟走到拐角檐下,那丫鬟凑在景沫耳旁悄悄耳语几句。 其他小姐看了眼,面露疑惑,但都顺着垂下脸,或是目光转向别去。 白苏在景秀后头,小声地道:“那是沉香,原先是太太身边的二等丫鬟,后来拨到了大小姐身边伺候,和灵芝一样升了一等。” 景秀点点头,是有什么急事这个时候非禀不可? 景秀眯起眼小心望过去,看到景沫脸色陡然大变,廊檐下有忽明忽暗的光线照着她脸上,接着的表情看不甚清晰。只看身姿挺拔而婀娜,总是矜持稳重地挂着笑脸。这样失态的神色倒是很少会显现在她脸上,可想而知是听到什么重要的消息。 她正观察着,却看景沫视线突然向她转了过来,两人一对视,景秀慢慢垂下脸。 听到景沫在远处的声音道:“各位妹妹,我有些事就先走了。”说得虽缓慢,但语气带着几分急迫,然后转身就走开了。 留下这边几位小姐一脸茫然。 景月看景沫脸色大有不对,赶紧追了上去道:“大姐姐,是怎么了?” 景兰看她们走远,暗自嘀咕道:“头次看大姐姐这样惊慌失措的样子。” 景蝶顺着景沫焦急的身影望去,直到看不到,才失笑道:“我们都走吧,再晚点回去丫鬟都得来送灯了。” 天色渐渐暗下,她们几个人走在西厢院的花园小道上,景蝶带头走路,但走得慢腾腾的,像是在欣赏沿路的夜景,和景璃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景秀跟在后面就有些着急,她晚上还得去绣楼赶工。 直到顾姨娘遣派了小丫鬟掌灯来,给小姐们行了礼,才对景兰道:“八小姐,顾姨娘等着您一块用晚饭呢。” 景兰腼腆地对景蝶、景秀、景璃道:“姨娘等着,那我就先回一步了。” 景蝶说了声好:“慢点走,仔细看着脚下。” 只剩下三个人,景秀看景蝶是有意要支开景兰,故而道:“昨日多谢五姐姐为我说话。” 景蝶笑道:“客气什么,走,我们往那边凉亭坐坐。” 另一端的景沫往远香堂去,后面景月追着她,景沫停下脚步道:“母亲找我有事,你帮我回去看看景汐,一下午也不见人,去她院子里看她在不在。” 景月看她脸色有些发白,担心地应了好。 景沫就和灵芝、沉香去往远香堂的路上。 霍氏和傅正礼听了穆宝仪那句话,霍氏当即反对道:“沫儿的性情不适合宫里头。” 穆宝仪却道:“谁又是天生就适合宫里头的日子,当初和我们在闺阁里一起长大的月梅,那样个好的性情,去了宫里成了宠妃,连带着娘家光耀门楣。可世事难料,家族里看她受宠,日渐跋扈起来,还牵涉到贪墨案,害得她也败落下去。宫里生存就是如此,只要母家安分守己,女儿也好过日子。你们傅家有这百年家业,那是经过多少道坎坎坷坷,不像那一朝富贵的人家不知收敛,知道怎么安安稳稳地保住家业。就算景沫进了宫,总是有她的好日子。将来傅家老爷在官场上也会顺顺当当的。” 傅正礼默然无语,霍氏看了眼他:“老爷怎么说?” 傅正礼道:“朝堂上的政事由我们这些大老爷们操心,你和沫儿不要再牵涉进来。我是怎么都不会卖女求荣保自己平安的。” 霍氏忧心道:“这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这个家少不了你。你要不去京城,难不成他们还拿着炮火逼着你进京?今上把自己皇兄软禁早失了民心,要再逼咱们,他也不怕他的江山坐不稳当?” 此言一出,傅正礼一拍桌子道:“妇人粗言,岂敢对今上冒犯!” 霍氏砸了砸舌。 正说着,就听到窸窸窣窣的掀帘子声,有道娇影跑了进来,双膝跪地道:“为父亲分忧本就是儿女本分,父亲不必为难,女儿愿意进宫。” 霍氏讶然地看景沫白皙的脸上布满焦色,离位扶起她道:“沫儿,你别想不开。父亲和母亲正在想主意,怎么都不会把你送进宫里受苦的。快起来。” 景沫倔强地跪在地上道:“父亲、母亲,你们先听女儿说完。我知道邵大人来滁州的意图除了赈灾,就是想让父亲进京。以前也不是没人劝父亲回京,都被婉拒了。父亲既肯留守滁州,治理一方百姓,就不该重新去京里再过那水深火热的日子。母亲先是想让四妹妹进宫,可二婶舍不得,接着又是六妹妹,但会让邵大人觉得我们敷衍他。我这个嫡长女到了十七还未出阁,底下的两个妹妹都嫁人了,外面少不得闲言闲语。倘若四妹妹或是六妹妹当中再有一个人嫁了,又要乱了纲常伦理。我想过了,只有我进宫,外面的人就会说傅家的女儿矜贵,若是我将来在宫里能顺风顺水,其他妹妹们也能许个好人家。” “好!”傅正礼听毕,眼底笑意渐浓,立起身大赞道,“不愧是我最心疼的女儿,你能这样识大体,处处为家族为姊妹着想,父亲欣慰得很。”把景沫扶起身道,“沫儿,事情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都有转机,你要相信父亲能处理好。” 景沫听言,抿了抿唇角,顺从地点了点头。 第六十八回 达成共识 婚约如期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蝶领着景秀去凉亭里坐下,景璃把几个丫鬟支走,也坐在圆石墩上,看了眼景蝶。 景蝶望向景秀道:“你知道四姐姐绣的是被谁毁的吗?” 景秀装作糊涂的摆了摆头:“不知道。” 景蝶笑的高深,轻声道:“是母亲要穆先生做的。”看景秀听后没有过多的惊讶的表情,她揣测地道:“看你这样子,怕是知道了。难怪你当日一句话不吭。我想你也该知道母亲为何有这改变吧!” 景秀听着不由暗暗叹一口气,景蝶太聪明,聪明的人往往都会想尽办法知道那些不该知道的事。 “咱们明人不说暗语。”景蝶看她不做声,挑明了地道:“我可以帮你不用进宫,只是日后你得和我们一条战线。”目光看向了景璃。 景秀听到这里,认真看着景蝶,她目如秋水的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贵气。 庶女、才女……除了身份不如嫡女景沫外,她其实样样不输景沫,这样个有才的庶女会想要什么呢? 莫非也是嫁的更好,但景蝶得傅正礼喜欢,就算不能嫁的跟景沫一般的人家,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她看不懂景蝶,旋即摇头道:“我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自己的事可以自己处理。” 景蝶冷嘲得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你姨娘怎么死的?” 景秀和景璃同时将目光逼向景蝶,景蝶道:“你们别这样看我,我也很想知道事情原委。我以前听我姨娘说起过,这件事本就诸多谜团,当年柳姨娘和安姨娘是姊妹,又都得父亲喜欢,两个人犯不着互相掐算,聪明的人都可能猜测这是个一箭双雕的计谋。”口中一面说着,一面看向景璃道:“这些年你姨娘可曾说过柳姨娘的不是?” 景璃恍惚的摆了摆头,双手绞着裙带。 景蝶道:“你想想看当时在安哥儿的房间里,只有柳姨娘一个人,柳姨娘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她也是母亲怎么可能下那么毒的手,就算真下手也罢了,还被逮了个正着,柳姨娘未免也太蠢了。摆明了此事疑点重重,只是你姨娘亲眼所见,痛子心切,对她打击过大,才说柳姨娘在外不检点。” 景秀听到景蝶说起往事,一时心口大骇。她回府这么久,除了霍氏、二太太,几乎无人提及此事,就好像成了府中禁话,这也让她不知该从何调查? 她想去请教府里的姨娘们,只是她发现这些小姐们的关系表明平和,暗地里还不知在怎么较劲。每个人都带着面具,她猜不透她们真实的想法。如果连她们都猜不透,也不可能去接近那些姨娘们。 见景蝶毫不避忌的说起这件事,景秀思忖了良久,才肯直言坦诚地道:“我回府是想调查我娘的事,只是目前尚未有头绪,五姐姐要是知道一丝,不妨告诉我,我也不想自己的姨娘死的不明不白,还被人谗言污辱。” 景蝶像是把她看穿了的笑了笑:“我该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毕竟过去十五年,想要调查也不是那么容易。”又道:“不过兴许安姨娘会知道点,可她深居简出,许多话连自己的亲女儿都瞒着。” 景璃暗哑地接话道:“若是真的像五姐姐说的那样,我会想办法去弄明白。” 三个人因为都想知道当年的事达成共识。 景秀觉得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总归薄弱,虽然大都带着不同的目的彼此接近,但总比自己一个人走钢丝要好。 她欣然应允:“绣屏的事,五姐姐打算怎么帮我?我又能帮五姐姐做什么?” 景蝶扬了仰脸,笑道:“明日你自会知道。至于你要帮我做什么,又不是买卖,用不着你帮我。只要你记得欠我一个人情,日后还我就是了。”说着,站起身道:“天也太晚了,我们散了吧!” 三人分道扬镳,往不同的路径回去。 路上,景秀问白苏:“白蜜都跟你说了什么?” 白苏提着盏明角灯引路,稍许松气地道:“白蜜说陈丰夫妇得知陈胜的事后,把睿表少爷告到太太跟前,怕是跟我扯上干系,特来支会我一声。我担心睿表少爷那人糊里糊涂,透露出去些事,太太会联想到我们,到时候就不好办了。但看这会远香堂那边还没什么动静,许是没事了。” 景秀“嗯”了一声,又问了一句:“她还说了什么没有?”想到方才景沫那样着急的模样,肯定还有事。 白苏提着灯看了眼景秀,她娴静的脸上并没有过分的焦虑和担忧,她才道:“白蜜听说睿表少爷出门的时候和陈丰夫妇打起来,那幅西洋画被毁了……” 景秀眼皮一跳,停下脚步,白苏也止住步伐,赶紧道:“幸好只是在府里,还没传到外面去。我想顾及府里其他小姐的名誉,老爷和太太都会把这件事极力压下来。小姐不用太担心,更何况这是睿表少爷送的,太太想责怪也责怪不到你头上。” 景秀继续向前走,既然只是府里的人知道了,那为何景沫会慌张的离开?当中只怕还有些她不知道的事。 不过景蝶说能帮她,她只管拭目以待好了。 回到清风阁,简单的吃完晚饭,巧娘给她的左手上了药,回来这些日子,真是遍体鳞伤啊! 上完药,她有些疲惫,也不知巧娘都说了些什么,她躺在镶螺钿贵妃椅上闭着眼半是听半是睡,就迷迷糊糊的小憩了片刻。醒来才记起要去绣楼赶工,喊了声白苏,外面却没人回应。 听春听到景秀的喊声,打了热水进来给她擦脸,说白苏在抱厦里。她就径自去了抱厦,还没走到,听到里面略有哭声,她停下脚,只听有小丫鬟道:“白苏姐,别难过,太太不会这么狠心待你的。” 景秀垫脚向着窗户里望去,桌上明晃晃地摆着红礼烛、米香饼、四色糖、还有几盒红木盒盛着的首饰。她目光一刺,这意味着娶亲中六礼过了钠征这一礼,只差请期订下日子,就可来迎亲了…… 景秀不可置信,为什么事情还是会变成这样,陈胜还是要娶白苏过门?看着白苏愣愣的坐在哪里,没有一丝表情,她眼睛酸涩,不知该怎么去面对白苏,转身就大步走开了。 漫漫走去绣馆的路上,此时已临近戌初,初春的夜晚凉意袭袭,心中被风吹的若有些凄涩。她原以为事情都能顺着她想的步步进行,可世事如棋,就算回了府,她也是举步维艰。她太低估了满府里的人,这样个深宅大院里透着太多的秘密,生活在这里好似走钢丝,左边是深渊,右边还是深渊,不动又只能任人宰割。 她停下脚步,烦躁的摆了摆头,任由凉风吹去心中的波澜起伏,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白苏的婚事一日没成,她都要去想办法阻拦。 默默的站立良久,正要继续向前走时,后面有道尖尖的声音道:“前面是哪位姑娘,站住!” 景秀回过头,依稀可辨出是守夜的胡婆子,看她矮胖的身形蹒跚的走过来,举起羊角风灯照在景秀脸上,这一看清,忙不迭的行礼道:“哟,这不是六小姐吗?您这一个人的大晚上是要去哪里?” 景秀道:“送给母亲的绣屏没剩多少日子,我要去绣楼赶赶工。” “那您身边也要叫个丫鬟跟着啊,这瞎灯黑火的也不怕遇上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仔细把您矜贵的身子吓到了。” “妈妈您别吓我啊,这西厢院里都是姊妹们住着,又有您守夜,哪里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景秀失笑道。 胡婆子突然凑近景秀,神神秘秘的小声道:“这六小姐就不知道了,这些晚上我总是看到那林子里有什么东西乱窜,我怕是什么脏东西,跟其他人说了,她们只当我眼花看错了。我看哪都是她们那些人偷懒,殊不知妈妈我这耳朵最好使不过了,要说我在西厢院守夜也快上十年了,别的不行,就是练就了一双好耳朵。保他是什么猫啊鸟啊都瞒不过我的耳朵。我说有脏东西她们不信,还不许我禀告给太太。哼!就等我逮着了给她们瞧瞧看。” 景秀看她古古怪怪的神色,也只是敷衍的笑笑道:“是,有您在西厢院守夜,咱们都睡的安稳,妈妈这就去忙着吧。” “那可不行!”胡婆子道:“我看六小姐您是个好心的,就您肯信我的话,这去绣楼还有段距离着呢,您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也没跟着,万一遇到脏东西我也好保护您啊,还是我送您去吧!” 景秀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 一路上胡婆子就在说守夜的事,说的似模似样,好像真有什么脏东西似得,倒实实在在把景秀蒙住了。她在乡里也听说那些东西,还被传的沸沸扬扬,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听着胡婆子絮絮叨叨的说着那些东西,漆黑的夜晚时不时有夜风吹拂,倒结实把景秀听的毛骨悚然的,她不由抱紧了身子,搓了搓冰冷的臂膀,急着道:“妈妈您快别说了,说的我心里怪发毛的。” 胡婆子才打住嘴,笑道:“瞧我这双嘴,大晚上的别把六小姐给吓坏了。六小姐,我平时都是晚上在府里干活,白日里就在后罩房,那是没福气看到老爷太太那等人。您经常去给太太请安,发发好心帮我在太太跟前吱个声吧。我也是为众姐儿着想,万一真有把个姐儿吓着了,我这罪过可不浅。” 景秀讪讪笑,明白她是想在霍氏跟前邀功,或是得点赏钱,她忙道:“我记下了,有机会就跟母亲提一下。” 胡婆子听着乐呵呵地笑,领着景秀左拐右拐的,一面道:“这是条捷径,平日里没人知道,西厢院太大。我想偷个懒的回后罩房,就开了这条路,还没人告诉别人呢,这样走也快些。” 景秀看着四周杂草横生的,暗悔不该跟着胡婆子走路,这下走的她也不知这是哪里? 第六十九回 事有眉目 锦帛动心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这大晚上地,四周黑漆漆,胡婆子领着景秀在杂草堆里走过,路上的话说得没完没了,景秀难免有些厌烦地问道:“还有多远呢?” “快了快了。”胡婆子给景秀把旁边的杂草扒开,笑道:“这草长的太深,没得把六小姐衣裳划破了。您可得跟紧了。” 已经走到这里,便是景秀想往回走也不行,她埋着头跟上,直觉离绣楼越走越远了,心里越发觉得胡婆子古怪。 姑且看她耍什么花样?一只手悄然地从头上取下半翅蝶银,藏在袖子里。 走不多时,穿过这条曼叶堆中的小径,前面豁然开朗的出现了块空地,中间还有用泥土堆成的小山丘。景秀四顾一望,周身皆是长的茂盛的杂草,再看胡婆子把手中的羊角风灯放在一旁,没有灯火的照亮,显得周围愈发暗了。 景秀看不清胡婆子的表情,她心头一寒,握紧了袖子里的银簪子,警惕地道:“妈妈领我来这里做什么?” 胡婆子步履蹒跚的向景秀走过去,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此刻也没了笑容。 景秀眼波一闪,步步向后退,欲要抽出袖子里的簪子时,胡婆子突然跪在她面前,泪就落了下来,指着面前的小山丘悲恸道:“六小姐,你可看看,这是你娘的坟墓啊!” 景秀几乎愕愣不及,颤动的身子指尖一松,握出的簪子落在了地上,她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眸子,侧脸看向旁边用泥土堆成的小山丘。 “六小姐,这真是柳姨娘的坟墓啊!别人都以为柳姨娘沉塘后,尸首不见,却是我家那老头子可怜柳姨娘死的凄惨,偷偷弄了进来埋在这里,只是连个墓碑也不敢刻。柳姨娘死的惨啊!”胡婆子哭的老泪纵横,双手一个劲砸在地上,悲愤不已。 景秀不敢相信地愣在那里,一切来的太突然,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喃喃地道:“你说这是我娘的坟墓?” “这千真万确就是柳姨娘的坟墓啊!”胡婆子连着点头,哭声哀嚎的恨恨道:“我的女儿翠荷……翠荷那时是伺候柳姨娘的丫鬟,在柳姨娘沉塘后,没过几日她也不明不白的自己服毒死了,还有那些服侍过柳姨娘的不是被赶出府,就是死的死卖的卖。柳姨娘一定是冤枉的,我家老头子才把柳姨娘的尸首埋在这里,我每年给她烧些冥纸,让她在地府里好安息呐……” 景秀深深一震,这才看到堆起的小山丘旁散落的冥纸,香烛。她脑中发昏,惶恐地转眸,双腿一麻就势跪倒在坟前,眼中蓄满了泪水,看着这简陋的坟墓,含悲带泣的唤着道:“娘……” 胡婆子见景秀哭的摇摇欲坠,忙扶稳她胳膊道:“我日日夜夜都盼望着六小姐能回来。谢天谢地,菩萨保佑,可总算是把你盼回来了……这十年我一直在西厢院守夜,就是想守护好这块位置,守护好柳姨娘的坟墓不让别人发现,终于是等着你回来了。你会给柳姨娘沉冤得雪,让我的女儿也死的明白。” 景秀满心满肺尽是伤心欲绝,手指僵硬地蜷缩起,看着眼前的坟墓,她心头绞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娘死的冤枉,死后连尸首都找不到,她出生的那一日是娘的忌日,可是她连个拜祭的位置都没有。 心里难受哭得声堵气噎,发丝根里全是黏腻的汗水,身体剧烈地发抖。对着那不起眼的小山丘连连磕头三下,每磕一下,她心中的信念也愈坚定。只要我还活着,早晚有一日娘的墓碑要刻进傅氏宗祠,受香火供奉,只要我还活着,娘的仇一定要报回来! 胡婆子看景秀重重的磕头,拿袖子胡乱地揩了揩眼睛,又给景秀擦去额上的泥土,忙劝道:“六小姐,仔细您的身子,我听说您回来身子一直不大好,晚上在西厢院守夜也没敢去惊动您。可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想把事情都告诉您,可又怕你不信我的话。今晚真算是走运,让我这大晚上碰到您了。” 景秀骤然醒神,眉心略动的止住哭泣,拉着胡婆子问道:“您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 胡婆子摇了摇头道:“我这老不死的哪里会知道。”就在景秀黯淡了神色时,胡婆子颤哆的从腰间里掏出个香囊道:“这是我那闺女临死前给我的荷包,她还说以后要看到柳姨娘的孩子,让我把这个给她。里面夹着一张纸,我不识字,也不知写的什么?” 景秀立刻把香囊拿过来,里面放满了茉莉花,还缝了道夹层,景秀用银簪把线挑开,果然就藏有一张小纸,景秀把纸挪在羊角邓下一看,只见是秀气的簪花小楷,写着“明早来安居阁”。 景秀心头一紧,捏紧了纸,满是疑惑。 安居阁是安姨娘从前居住的阁楼,这么说这字条是安姨娘写给我娘的?那为何会在一个丫鬟手里? 胡婆子一心想着自己的女儿,还沉浸在悲伤中:“我那女儿真教是死的不明不白,死前就留下了这个给我,要我谁都不许给。” 景秀带着满脑子的困惑安慰道:“胡妈妈,您放心,我会去查清楚的,您女儿的死我也会调查。” 胡婆子听了,喜极而泣,就着给景秀磕头道:“六小姐,谢谢您。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老伴儿在女儿过世一年后也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活在世上。我这一辈子待在西厢院守夜,就是指望有一日能等到您,把这东西给您,也好让我知道翠荷咋死的?” 景秀忙扶起她道:“快起来快起来,早晚有一日真相会大白的。” 劝慰了好些话,胡婆子才从悲伤中缓过气来。眼看在这里耽搁了不少时间,胡婆子才记起景秀要赶去绣楼,忙打着风灯带着景秀穿出去,七拐八拐的竟也很快领着景秀绕到了绣楼。 胡婆子看这里黑漆漆的,又没见着一个人影,担心道:“这夜也深了,您还要去绣花吗?大晚上的就您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呐!” 景秀从怀里寻出钥匙,边开门边道:“没事,有您在西厢院守夜,我不怕的。趁晚上安静绣的也快,到点了自然就会回去,您也赶紧去忙活吧,千万要小心点。”想了想,又谨慎嘱咐说:“今晚的事情万不要透露出去,日后若是有麻烦只管来清风阁就是了。” “我虽姓胡,但可不是那老糊涂,不敢张扬出去。”胡婆子忙迭点头道:“六小姐也要小心,要真的撞到什么不干净地东西,就大叫一声,我马上过来保护您。这个您拿着,仔细看着路。” 听她又说这个,景秀接过风灯,含笑道:“我知道了。” 看着胡婆子走远,景秀松了口气的踏进院门,神色又变得凝重。 如果胡婆子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她有了一条线索能调查下去,这样总比以前漫无目的要好很多,顺藤摸瓜总能查出真相。 想到此处,她脚步有些轻快,穿过那条长长的绿碧小巷,到了院落尽头,再往里去就进了绣楼。这里晚上没人看守,她拿着穆宝仪给的钥匙开了门,进屋后掌了两盏绣球灯,移到自己身边的位置。 低头纵观整个绣屏,把所有小姐的绣法和进度认真打量一遍。景璃在当中绣的最快也最多,景汐的还是一片空白。她走到景璃的位置上,都说她针线绣的最好,她低下头仔细看了看,蓝衣仙女整个轮廓已绣的栩栩如生,姿态曼妙,只是面容还未绣,不过绣完也是模糊的,毕竟整幅画的亮点在正中间,景璃绣的再好也难以引起注目。 她叹气转眸时,目光突然被抹刺眼的光刺了下,她不由眯起眼睛,只看绣球灯下,景璃所绣的人物中有几处金色的绣线。她把灯移过来,是几团暗色丝线,却也是她从未曾见过的暗金线。 这种金线外头市面上很难见到,便是傅府库房里都是有数的,看得很紧。饶是景秀学了这么多年的刺绣,也只是听说过,却没见过这么名贵的线,就连景沫或是景月绣的也都是平常丝线,景璃怎么来的这种暗金线? 白日绣馆里没有太阳照进来,大家看不出这股是金线,但是晚上点了灯盏,或是放在阳光下,就很容易被金线刺到眼睛,这是景璃想要让自己的刺绣被发现才想的招数。 她想不到景璃暗藏着这样的心思? 不过锦帛动人心。有的人避之不及,但也有人趋之若鹜。 事不关己,她把灯移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首捻了针,垂头在锦帛上一针针的埋线。 也不知绣了多久,直到眼睛酸涩,耳畔响起了“咚咚”钟鸣声,景秀吓得一个激灵,醒了醒混账的头脑,望向屋角的金镶八宝大自鸣钟,已经到了亥正一刻。 天大晚了,她把最后的一股绣线埋好,打好结头,吹熄了灯,提着胡婆子给的羊角风灯,拉开门扇往外面走去。只是还未踏出去,感受到一股强劲的风冲过来,风灯一下熄灭了,她的脖子一凉,就感觉到冰冷的匕首架在她脖颈间。 第七十回 蒙面黑衣 包扎伤口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呼吸一滞,这种突发状况她不是没遇到过,上次邵谦不也是突然就卡住她脖子险些杀了她吗?所以这次她很快冷静下来道:“我是府里的六小姐,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虽然自报身份,可能会死的更快。但她闻到对方身上带着血腥的味道,当前说出自己的身份,意味着说不定可以帮他,也是在自保。 两人纵然近在咫尺,可此事夜已深沉,对方又背对着月亮,景秀看不清他的脸,但他个子甚高,起码比她高一个头,断定是男子。 而在她说出身份时,明显听到他嗤笑了一声。 景秀正是疑惑,隐约听到胡婆子高昂的声音道:“……你们这群护卫胆敢闯进西厢院来,知不知道这是小姐们住的院子,坏了姐儿们的名誉,当心太太治你们个大罪……” “我们奉了赵总管的命令追人,看到有黑衣人跑到这里,要是让他跑了,看老爷怎么治你。闪开!”府里护卫把胡婆子一推,就往绣楼里冲。 景秀听到这里,昂起头向后仰,不让刀口抵着她喉咙,镇定地道:“你放了我,我帮你把人支走。” 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男子收回手,往屋子里面走去。 景秀赶紧把绣球灯点燃,看那男子一身黑衣劲装,脸也被黑巾遮面,只看到一双濯濯发亮的眼睛,让她不敢多看几眼,别过眼打量整个屋内,发现除了绣架,桌椅,四周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唯一的位置就是她们绣的绣棚下,铺着锦帛遮掩。她指着道:“快,先躲在那里。” 男子眉峰一挑,冷冷而笑,不愿意弯腰藏在下面。景秀看出他的冷傲,急着小声道:“这里就这么大,除了下面可藏外没别的地方了。” 她话音刚落,就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瞬间门被重重一推,耳畔就有凌厉之风划过,再看屋子里头哪里还有黑衣人的身影。景秀慌地赶紧坐在绣墩上,拿起针线装作认真的绣起来。 门被打开,七八个护卫看景秀背对着身子,认不出是哪个小姐,躬身道:“哪位小姐这么晚还留在绣楼?” 景秀一边引线,一边道:“我是六小姐。” 胡婆子急喘的冲进来,伸手挡在护卫跟前,喝道:“你们也忒大胆子了,乱闯西厢院不说,看到六小姐还不知道避退,信不信我这就到太太跟前告发去?” 护卫头领并不理睬胡婆子的话,径自走到景秀身边道:“六小姐一个人在绣楼,可有看到什么黑衣人没有?” 景秀摆了摆头道:“我好好的在这里刺绣,哪里看到什么黑衣人?” 那护卫头领把整个绣楼张望一遍,拱手告退道:“失礼了,还请六小姐见谅。”二话不说领着其他人退出去。 景秀随之缓了口气,但心中忐忑依在。 胡婆子看外院的护卫都撤退了,拍着胸脯松了口气,道:“这个江枫当了个护卫领头,越发是嚣张了,就敢带着人往西厢院横冲直撞,迟早得让太太把他办了才是。” 景秀勉强露出个笑容问:“是发生什么事了?” 胡婆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着道:“我刚不是在西厢院守夜来着吗?好端端地看到外院的护卫往这里闯,我真是拦了半天,他们说有黑衣人闯了进来,还吓唬说让人跑了就要治我。哼,我胡婆子守夜这么多年,哪个跑进来能逃得过我的眼睛,尽是瞎掰,没本事抓不到人还往这里跑,到时候他们也好说人在西厢院,不敢冒犯了姐儿们抓不到人,我是见惯了……” 胡婆子这人啰嗦,简单的事说个不停,景秀忙着打断道:“妈妈您快跟着去看看吧,万一真有黑衣人闯进来,您不去守着,撞着姐姐妹妹们就不好了。” “碍,瞧我这老糊涂地……”胡婆子拍了记脑门,赶紧就往外面跑去,还不忘道:“六小姐,这太晚了,您快点回去吧!” “还有几股线绣完就回。”景秀应了声,看着胡婆子走远,她起身去关门,看着外面漆黑一片,她揉了揉有些沉重的眼皮,一晚上真是事情频频。 带好房门,黑衣人正从房梁上跳下来,落在不远处。景秀淡淡地道:“府里的护卫是看到我在这里,顾及我的名声,才没有当场把你捉出来,但我能帮的就到这里。” 转身欲要推开门,背后的人冷冷地道:“小丫头,你以为你的名声很好吗?” 听到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景秀脚步一顿,缓缓回过头,看邵谦扯下面巾,狭长而明亮的凤眼半眯,眼眸如鹰般犀利,神色肃穆威严。 景秀别转过脸,脖子处就感觉丝丝的疼痛,那种勒住脖颈透不过气的痛楚,她再也不愿尝试了。一时残酷的记忆涌上心头。她面无表情地道:“邵大人曾经多次救过我,但也险些杀了我,今日也算是我救了邵大人一命,如此两清了。” 邵谦沉着脚步走到景秀面前,颇有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你是府里的六小姐,骗我说是个小丫鬟,你满嘴谎话好的很啊!” 景秀听他语气薄怒,压低音解释道:“那一晚我惊慌中刺伤到了你,第二日又巧合的躲在母亲屋子里听到你询问茉莉花种,我怕你要追究我,告诉我母亲,我才说自己是个丫鬟,并没有故意欺瞒你的意思。” 邵谦又道:“那在假山撞到你,为什么不说清楚?” “我……”景秀犹豫了会,发现竟不知从何作解,况当中种种都过去了,景秀不愿再多说,无奈地道:“不管我是哪种身份,你身为五军统领左都督大人,都不该草菅人命。” “那你就错了。”邵谦笑了笑:“本官在战场上从来是杀人不见血,区区一个丫鬟,本官有何杀不得?” 话音未落,就看景秀睁大了眸子的望向他,眸子中满是诧异与淡漠,身子向后退道:“既然如此,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对他客气的福了福身子,转头时,手臂却被邵谦用力逮紧,偏要寻根问底地道:“我再问你,你是傅大人的六女儿,那晚你换了衣裳在他房里做什么?” 这样个残忍的人,景秀不愿再多跟他说话,甩过手道:“与你无关。” 她颇有些气愤,甩手的时候用力过猛,听到邵谦微弱的“嗤”了一声,松了手,捂着带血的手膀上。 有血滴在地上,景秀看他皱着眉头,脱口而出地道:“你怎么样?” 邵谦眉头略松,慑人的眼睛也柔和下去,笑道:“大惊小怪,不过一点小伤,死不了!” “哦!”景秀轻轻浅浅的应了声,看着他的血还往下直流,落在拼接无缝的砖花板上,她眉头不由蹙了蹙,忙取下腰间的丝帕,道:“我给你包扎上吧!” 邵谦冷峻的表情和软,不咸不淡地道:“你还懂包扎?” 景秀轻轻叹口气,从他身旁走到绣墩上坐下,邵谦两大步迈过去,随着坐下来。 景秀帮他把衣袖慢慢的往上拉,看到那只健壮的胳膊上有不少浅淡的疤痕,做将军是不是都会这样,浑身上下布满了伤痕? 她喜欢听说书,萍乡唯一的王秀才就很能说,每个月都会把村子里的人聚集着听他讲书,从历史上的皇帝、妃子或是当今的名人将军,秀才说的滔滔不绝,特别是讲到那些抗敌的大将军,为百姓为国家征战沙场,她都好生佩服,对将军自小就敬仰。 迄今为止,她就遇到了两个将军,一个是邵谦,冷血无情,一个是傅四爷,神秘莫测。 见过这两位之后,她再也不相信说书了。 “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她的走神,让邵谦没了耐性的喝道:“每次都这样,跟你说话就魂不守舍。” “啊?嗯。”景秀茫然的点头。 “你嗯嗯啊啊的到底是听清了没?”邵谦一脸冷峻。 景秀抬起眼看着他,见他虽说语气冷淡,眼里盛满了笑意,她不由奇怪刚才他都说了什么。但旋即埋下脸,触目所见那处还在滴血的伤口有些深,像是用刀划开的口子,她有些不忍多看,咬了咬牙道:“你身上还有上回那个药呢?” “不是都给你用了。”邵谦一幅无可奈何地表情道。 景秀无言,看血还在往下落,一滴滴的落在地上,染红了地板,想着她待会还得清理,就有些着急地道:“这个……那怎么弄?” 邵谦沉默良久不做声,没有听到回应,景秀又看着他道:“我以为抹点药就好了……你教我。” “我不会。”邵谦正色道:“以前都是随行的军医治疗,没有军医我也是洒点药简单包扎。你就随便包扎吧,止血就成,省的你待会还要费时间清理血渍。” 景秀听得这句,脸颊一热,脑中发嗡。 认真埋着头用丝帕给他轻轻系上。 邵谦沉着声道:“系紧点,不然怎么止血。” 景秀就微微用力系好,看着那很深的血口,她咬紧下唇,小心瞥了眼他,见他漠不关心的样子,她才又用了力气,邵谦眉峰微不可及的蹙了蹙,喃喃般地道:“以前你说你是丫鬟,我怎么就信了呢?” 景秀瞪大眼望向他。 他也瞪着眼道:“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蠢笨的小丫鬟,连个伤口都不会包扎!” 第七十一回 夜不平静 灯下旖旎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闻言,就故意把手帕用力系紧,疼得邵谦按住那只受伤的臂膀,脸色一肃,眉心大拧道:“你不会温柔点?” 景秀撇了撇嘴,但手中的动作变得轻柔,一边给他擦去残留的血渍,口中一边说道:“那晚撞到你在西厢院,只当你是酒醉误闯。后又听守夜的婆妇说,近来总看到人影乱窜,想必就是邵大人了。今晚一身黑衣还受了伤,依邵大人武功,我竟不知府里的哪个人能伤得了您?” 邵谦低头望着自己手臂上那双如春笋般的手指,十指纤瘦但骨节分明,又想起她手上的厚茧,看来这位小姐过得还不如丫鬟!他明亮的目光在摇曳的烛火下变得飘忽,有清雅的花香淡淡地萦绕在他的鼻尖,他的面色起了氲氤之意。 “你是六小姐傅景秀?”他顾左右而言他。 景秀收回手,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适才点点头。 邵谦慢慢转动手腕子,见血已止住,才卷下黑衣箭袖,端正了神色问:“傅太太只有两个嫡出的女儿,你是个庶出小姐?” 景秀听他问得稀奇,讷讷回道:“是,我是庶出。” 邵谦就以审视的目光望着景秀,肤白唇红,秀眉明眼,姿色却有几分动人之处。 他嘲讽地笑了起来:“庶出的小姐也想进宫?真是不知所谓。” 景秀一听,反笑道:“我这粗俗鄙夷的庶出是难登大雅,难怪我自称丫鬟还瞒得过大人慧眼。” 邵谦眉头一凛:“我又不是说你,是说你父亲母亲要把你送进宫。” 景秀别过脸不理睬,听出他口中对庶出小姐的鄙夷,心头满不是滋味。 邵谦见她生气时一副冷冰冰样子,转过脸便是面无表情,大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他伸手捏住她下颚,令她与自己对视道:“我还未动气,你气什么!” 景秀被他捏着下颚,视线被迫地与他对望,她从震惊转为错愕,表情变幻莫测,陷入那双剑眉锋目里,脸就泛起了红潮。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她反应过来挥开他的手,慌乱站起身来。 邵谦看她神色异样地转过身子,也觉得自己方才粗鲁,轻轻咳嗽一声,站起来沉着声问:“我问你,你想进宫吗?” 景秀捂着发热的脸颊,背对着他猛呼吸几口气,尽是手足无措。听到他问这句,她身形晃了晃,只听他在背后道:“今上二十有四,自是仪表堂堂,后宫之中后妃极少,你若进宫选秀,凭你的姿色将来也能艳冠后宫。小丫头,你想要进宫吗?” 景秀见他一个左都督,竟可以毫不避讳地谈论皇帝的妃子,是他太目中无人,还是胆识过人?只是又何必跟她把这些说得详尽? 邵谦看她不吭声,接着道:“你是个知府的庶出小姐,看你年纪约莫十五,将来婚事全凭傅太太做主。大宅门的那些事我从小看得清楚,瞧你脸上的伤一直不见起效,想必傅太太没给你找个郎中诊治,深更半夜还一个人在这里绣这劳什子的玩意,林林总总看出你是个不受宠的庶出小姐。眼下就有个麻雀变凤凰的机会,你若要想进宫,我可以成全你,也能帮你受宠……” 景秀被他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结地嚷道:“邵大人未免也太小瞧人了,我是个庶出又如何,不受宠难道就只有趋炎附势,只会攀龙附凤吗?” 邵谦从未见过她如此大脾气,倒被个小丫头嚷得愣住了。不过他又很快大笑起来,声音低醇:“这样说,你不愿进宫?” 景秀看他笑起来时,目光明亮得如夏日的太阳,心中愤怒也一点点褪去,十分认真地看着他道:“我不愿,很不情愿。” 邵谦怔住,紧抿的嘴角扯了扯:“不愿意,可你母亲跟我说要把你送进宫选秀,你打算怎么办?” 景秀见他几番询问进宫的事,猜他定知内情,于是忙不迭追问:“邵大人,我母亲为何要送我进宫选秀?” 邵谦凝神望她一眼,并不多说。 景秀咬着唇,示软地道:“我不想不明不白地就被母亲一句话断送了将来,恳求邵大人告诉我原因。” 不知为何,看她目光微弱,在烛火的映衬下,那双明亮如溪水的双眸却是闪着点点黯淡水渍,这丫头有一双聪慧狡黠的眼睛,神色又透着傲骨不屈,哪怕当她卑躬屈膝自称奴婢时,她那双眼睛也未必透着卑微的神采,可现在却是在低声恳求自己。 他掀了下摆坐在绣墩上,看着她道:“今上派我来请你父亲进京入内阁参政,可你父亲往日曾发誓不入内阁,为表明对今上忠心,你母亲打算送个女儿进宫选秀。” 竟是这个缘由! 景秀紧紧抓着自己衣袖,他们好狠的心,十五年前不分青红皂白逼死娘亲,把自己赶出府,回了府,哪怕她一味讨巧卖乖,努力去让霍氏容下自己,却也抵不过他们一己私欲,如今为满府将来,狠心送自己入宫!这个家还有什么亲情可言! 邵谦看这丫头目光又陡然变冷,他脸色一阵阴郁,似乎陷入沉思,再看她快要把嘴唇咬破,伸手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再咬着唇,唇就破了,本来脸就成这样,你要是丫鬟倒不打紧,可你现在是小姐,哪有你这样不珍惜自己容貌的小姐?” “破就破了,破了相皇上就不会看中我了!”景秀满心怨愤赌气道。 邵谦扯动嘴角道:“说什么傻话!你这丫头机灵,鬼主意也多,这点事就能难倒你了?” “邵大人说得轻巧,我虽不是丫鬟,可我在府里的地位还不如丫鬟,丫鬟倒好,不会被惦记着送进宫,而小姐,我这小姐活得憋屈!你看,他们暗地谋划着要把我送进宫,却连个风声也没传出来,就让我在这里刺绣,深更半夜我还来这里赶工,其他人眼底,还以为我多受宠,落了这么个好事,却不知他们是打着其他盘算……”景秀清清冷冷地幽幽道。 邵谦听完,面色复杂,他也是从大宅门长大的,只不过他在叔父家寄人篱下,外人看来过得不错,但究竟如何只有自己知晓,所以景秀说这番话,他有些感同身受,不免多问道:“有什么打算没?” 景秀想起了景蝶说帮她的忙,不知到底能不能成,她摇了摇头:“选秀是什么时候?” “四月十五。” 霍氏生辰是三月二十,也就是霍氏过完生辰,就该准备着去京了。 可是白苏的婚事还没解决,娘的死因也没查出来,她怎么能甘心被送进宫? 她手一抖,抓着邵谦衣袖道:“你……”她刚想张口说那句“你能不能帮我”,又生生咽下去,她知道邵谦不想和傅家的小姐扯上瓜葛,而她还欺骗过他,他有什么理由帮自己呢?说不定还惹他嗤笑,就急忙改口道:“你,你衣袖破了,我给你缝缝吧。” 她有些慌乱地转过头,去绣篓里找针线。 他那一身黑衣被划破了好大口子,景秀把绣球灯移近些,熟稔地穿了针线,低头就给他缝补着。 邵谦看着灯下微弱的光芒射在景秀身上,瞬时勾勒出一个如嫩柳般纤细秀美的轮廓,雪白的脖颈仿佛上好的绸缎般细腻,他不知觉的,大掌就向她脖颈上靠近…… 景秀埋着头一针一线地缝补,突然看着地面上反射的影子,猛地抬头向后仰,警惕地瞪着他。 邵谦顿住手,干咳一声:“上回险些掐死你,你脖上恐留了伤痕,好些了吗?” 景秀点点头。 邵谦看她那双满是防备的眼睛,颇不自在,冷着面道:“干愣着做甚,还不快些缝好!” 景秀手里拿着针线,反嘴道:“我是你丫鬟吗?” 邵谦被噎住,怒极反笑:“你不是丫鬟,你是那晚把我刺伤的傅府六小姐,要不是看你可怜兮兮,我非得教训你一番!”他冷哼道:“今日你的那幅西洋画像险流传出去,不日就会有傅府六小姐不检点的传言,若不是我正巧看到,着人压制,你还能这么气定神闲地绣花?” 景秀一时讷讷,忽而也笑道:“邵大人要这么算的话,那我也帮过邵大人一次。” 邵谦目光困惑:“这话怎么说?” “那日,邵大人被请去左稍间,母亲打算给四姐姐和邵大人说亲,那屋子里坐着的是四姐姐,当时我也在远香堂,就让四姐姐多抹点玫瑰味的百濯香粉……我知道邵大人不喜和傅家结亲,我那样也算是帮了大人一场,今日又解救了你,如此,我和邵大人互不相欠,我也没欠着你!” “我真是听不懂这话,你怎么不帮着你四姐姐,反而害得她没见到我,你和你姐姐有仇不成?”邵谦一针见血地问。 “我……”景秀被问得支吾,她当时也是鬼使神差地冒出那么一句,究其原因,自己都不明白。 “难不成你这丫头就是不想我娶你四姐姐……”邵谦见她促狭的样子,眉眼漏出丝笑,认真注视着她的表情。 景秀忙低垂下脸,拿着针线给他缝补,嘴上边道:“我不是说了,知道邵大人不喜欢和我们家结亲,我想还了这份人情才那么做!”她再次强调一句:“总之,邵大人帮过我,也险些害了我,而我也帮过邵大人,我们恩怨一笔勾销,日后再不相欠!” 邵谦冷哼一声:“你这丫头真是斤斤计较,有必要算得这么清楚吗?” 景秀缝着手里的线,漫不经心道:“还是算清好,免得念着这份人情……”最后一句说得很微弱。 邵谦却听得分明,脸色稍有缓和,看着景秀纤细洁白的手指缠绕着针线,显得异常灵巧,他一时看得痴迷,良久,认真道:“你不愿进宫的话,我可以帮你。” 景秀刚好打了个结,正要拿剪刀剪断丝线,听闻这句,缓缓抬起脸来:“你帮我?” 邵谦目若朗星地颔首。 景秀眼睛起了水雾,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心中纷乱,是让自己一直记着他恩情吗? 她刚想拒绝时,邵谦突然道:“有人来了!”他拽着景秀的胳膊,掌风一挥,绣球灯熄灭,四周变得一片漆黑。 外面正有蹒跚的脚步声,是胡婆子掌灯走来:“六小姐,您怎么还没去歇息啊?” 听闻是胡婆子,景秀赶紧就着手里的针线,低下头咬断针线。 邵谦忽然感受到一股温香往自己身上撞来,看着怀里埋着的脸孔,他心头霎时一热…… 景秀咬断绣线,退开几步,急促着轻言道:“你走时帮我把地板上的血渍清理了,拜托了!”说完这句,就急冲冲地往外头走去,拉开门道:“正把灯熄了要回去,您就来了。”她小心地回头望了眼屋子,见他身姿挺拔地立在阴暗处,她忙带拢门,疲惫着声道:“我们快回吧!” “唉!就是,太晚了,再不回去明儿哪有精气神再来绣花儿。小心脚下,千万别磕着碰着了……”胡婆子给景秀掌灯,一边唠叨着一边走。 屋子里的邵谦摸着被景秀缝补的那块地方,轻声一笑。 在这个不太平的夜晚,另一边,领头的护卫江枫带着其他护卫撤退西厢院,刚出院子就隐约看到梅林里长身而立的黑衣人,他低声嘱咐其他人:“你们回去禀告赵总管,没有捉到人。” “是。”其他护卫应声离去。 江枫见人都走远,急着向梅林里走去,躬身道:“刚才在绣楼的房梁上看到了那人,不过六小姐正在那里刺绣,不敢惊动,怕有污六小姐闺名。” 良久,一身用黑衣斗篷遮住面容的人才轻声道:“你做得很对。” 江枫一喜,又道:“不知那黑衣人夜闯玲珑十二馆是何意图?他又是谁?” 又过了须臾,才听到答案:“那位是左都督邵大人,其他事不必知道太多。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吩咐你做……”走近江枫,在他耳旁缓缓说来。 江枫身子一愣,但旋即没有多问,低头应是。 胡婆子把景秀送回清风阁,巧娘正焦急地等着她:“怎么回来这么晚?你本就身子不好,还每日熬夜,这身子哪里吃得消。”赶紧去吩咐丫鬟整理浴室。 景秀舒服地泡了个热水澡,躺在内室里,把其他丫鬟支开,只留下巧娘,慢慢把胡婆子的事情说来。 此时已经是子夜时分,天色愈发暗了,窗户外依稀可听到蝉鸣鸟叫声,磨得人心尖愈烦。 巧娘听后自悲戚,看了眼景秀,良久才说道:“你娘当初身边着实有个叫翠荷的丫鬟,那丫鬟很得你娘喜欢。因着不少丫鬟是太太派过来的眼线,你娘都不信任,唯独这翠荷得你娘在府里搭救过,是个忠诚的,所以不少事都吩咐她做。” 景秀靠在软榻上,仔细聆听。那么胡婆子说的就都是真话。 “我抱着刚出生的你离开傅府后,曾托人想把柳姨娘的尸首带走,可他们都说沉在塘里找不到人。原来是被那胡婆子那口子埋在了傅府。”巧娘说着,红肿的眼里有了丝欣慰,“算是了了我一桩心愿,你娘生前凄苦,死后连个埋葬的地方都没有。每年祭拜都不知去哪,这一直是我心头的痛。现在好了,她就埋在府里,下回我要去好好祭拜她,在她坟前磕个头,” 景秀睁开眼,抿唇微微一笑,把怀里那个锦囊拿出来道:“这个也是胡婆子给我的,我猜想当时可能是安姨娘写信让我娘去她的安居阁,娘去的时候那孩子就死了。只是我不解,为何安姨娘要以书信跟娘来往?” 巧娘接过字条,对着灯眯起眼看了看:“你娘当时怀你的时候,怀像就不好,老爷很是担心,就要你娘好好待在自己的香雪阁别出去,还不许丫鬟们传话走动,扰了静养。可你娘回府后,三天两头的,不是老夫人这个做婆婆的来挑她错,就是太太和几个姨娘冷嘲热讽的,她这心里头不舒坦,一直憋着气焰在。若不是怀着你,她早就发作了。更可气的是,屋子里的丫鬟都是不着事地寻麻烦,总说那些带刺的话,她心里头的苦只有找安姨娘述说,安姨娘还帮着她出出主意,劝慰些话,她这才把气压下去。老爷不许你娘出香雪阁,每每有不顺心的事,她就传纸条告诉安姨娘,传话的人呢就是翠荷。只是我万万想不到,那丫头竟然因为这而白白殒了命,她还是个那么年轻的姑娘家啊……” 巧娘想到翠荷的死,眼泪生生而落。 景秀听言,亦是悲从中来。 这些话,在萍乡的时候巧娘很少说,她也只知道些许只言片语。因着她嗽喘严重,巧娘担心她一激动就发作了,所以全埋在心头不说。 如今听来已是如鲠在喉,她想不到娘当时的回府会是这样的处境。可是为了知道哥哥是不是她亲生的,也为肚子里的孩儿,娘都忍受了。她的忍让也给了害她的人可乘之机,把她算计得含冤而死,还死得那样凄惨。 她抓紧了搭在身上的黑狐皮袱子,生生想要扯碎了,手背上有细细的青筋冒起,不管是娘还是翠荷绝对都不能白白地死! 第七十二回 河豚有毒 巧设陷阱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第二日,景秀睡眼朦胧的起床,正由水桃和书槐两个丫鬟梳妆,白苏没能来服侍,以致于她心中惦记着白苏,要她们两个赶快点。 梳好后,听春含笑着进来禀告道:“六小姐,大少爷来了。” 景秀就感觉到了手脚的麻木,书槐看景秀还愣着,轻轻推了推她道:“大少爷从来不进内院的,六小姐您赶紧去接待他吧!” 景秀好半日才回神,吩咐听春道:“你先去招待大哥,我马上就来。” 听春应声出去。 景秀不知为何,听到大哥来了,心中有莫名的紧张,她有些踌躇不展。 “六小姐,大少爷病好了第一个就来看您,您怎么还不出去呢?”书槐不解的问道。 景秀迟疑地道:“我在想大哥这么早从外院来西厢院,可能还没吃早饭,不知道大哥爱吃什么,我好吩咐孔妈妈去准备。” 书槐就笑道:“还是六小姐心细。大少爷大病初愈的,是该注意饮食,喝清淡点补汤最好。” 景秀点点头道:“那你去吩咐孔妈妈准备吧!” 看书槐出去了,景秀吸了几口气,起身走到人高的穿衣镜前,脸上有点精神不济,左脸的伤也在慢慢消肿。昨晚擦了景月送的那瓶玉脂膏,疗效不错。 她对水桃道:“把妆台上那个鬼脸青花瓮的药瓶拿给我。” 涂抹好了药,景秀这才面带微笑去了花厅。 傅景荣身躯凛凛的立在花厅里,打量着粉墙上挂着的那幅《九九消寒图》,神色认真。 景秀刚踏进去,就看他整齐的发髻上戴着羊脂白玉冠。穿了件紫色长袍,袍子上绣着暗绿的花纹,外面罩了一件亮色银狐皮袄。腰中挂着一块羊脂白玉双鱼玉佩,脚下鹿皮软靴。虽如往常一样消瘦但病态之姿大减,显得清贵而俊美。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傅景荣侧过身子,一双噙着温和笑意的眸子,漆黑的宛如黑宝石一般深邃,他笑道:“六妹。” 景秀看他大病初愈,脸色已是容光焕发,舒了口气的弯腰行了家礼:“大哥。” “六妹还是如此拘礼?”傅景荣嘴角一翘的笑着走上前,扶着她双手起来。 触到景秀手背的那双手冰冷侵人,景秀惊的缩回了手,作势请道:“大哥初愈,不宜久站,还是坐下吧。” 傅景荣淡淡而笑的坐下,看着景秀脸上有伤,他关心地问道:“可是谁伤了你?” “已经快好了。”景秀回避他的问题,笑道:“大哥来这么早是有什么事吗?” “来看望自己的六妹非要有事才能来吗?”傅景荣把话抛向景秀,看她神色变得尴尬,他转而问屋子里的丫鬟:“六妹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屋子里听春和解秋互相看了眼,又都望向景秀。 景秀忙道:“涂了玉脂膏,伤好多了,不碍事的。” 傅景荣却是不理,目光凝视在听春、解秋脸上,沉着脸又问了一遍。 解秋情急的张了嘴道:“是四小姐,四小姐在绣楼扇了六小姐一巴掌。” “四妹?”傅景荣面色一冷,而后自嘲的笑了笑:“看来我真是病的太久了,竟然不知四妹如今已变的下手这么狠,都往自己妹妹脸上掌嘴。” 最后一句咬重了音,傅景荣目光灼灼的打量在景秀左脸,片刻温言问道:“还疼吗?” 这样一句暖如春风的话语重重的撞在了景秀心头上,她面上一暖,会心笑道:“不疼了。” 傅景荣缓缓伸长手,搭在景秀手背上,静静地道:“你是我妹妹,日后若受了委屈都跟我说。” 景秀听得那句“你是我妹妹”,几乎要喜极而泣。她盼了这么多年,哥哥就在眼前,口中说着这样关切之语,她不无动容。许是屋子里的暖气,大哥冰冷的手搭在她手背,却不再让她冰的惊心,反而让她无比的镇定冷静。 傅景荣看她笑容舒缓,亦是笑道:“在西厢院住的习惯吗?” 景秀点头笑道:“挺好的。” 傅景荣就随意的问起了家常话,问一句景秀含笑着答一句。傅景荣笑容变深:“怎么还是这样胆小?这样可不行,太胆小了镇不住身边的丫鬟,别让她们欺在你头上。” 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听到这句,都忙垂下了脸。 景秀抿唇一笑:“她们伺候的很好,大哥费心了。” 傅景荣眼角轻挑而笑:“伺候不好的,你就打发了出去,别一味的袒护着她们。” 景秀忙点头应是。 又聊了几句,孔妈妈进来道:“大少爷,六小姐知道您来,吩咐我做了早膳,还请您移步到次间吃早饭。” 傅景荣站起身道:“好,是该和六妹一块吃饭的。” 两人去了次间,三两个丫鬟抬了一张炕桌来,桌上碗盘森列,仍摆满了鱼肉在内。景秀想不到孔妈妈这样费心,看大哥来了,做的菜比平日多了一倍,只不过是早膳,做的鱼肉未免太铺张了。 傅景荣看着满桌的菜色,笑道:“我看六妹这般瘦,还以为是下人伙食做的不够好,苛待了六妹,不想如此丰盛。” 孔妈妈哈腰笑道:“瞧大少爷您说的,老奴哪敢苛刻了六小姐的伙食。六小姐一回来,太太就叮咛我,一定要把六小姐伺候的妥妥当当的,您仔细瞧瞧,六小姐可没了当初那样个羸弱的身子骨。” 傅景荣笑笑不语,敛袖而端坐,丫鬟们就揭开几盘银盖子,饭菜的热香气直冒,他笑道:“今日在六妹屋里算是有口服了,我在外院吃的早膳还没六妹丰富。” 景秀看了眼孔妈妈,孔妈妈当即垮下脸,但马上道:“这全是六小姐的心意啊,六小姐知道您来了,特意吩咐丫鬟来嘱咐老奴要做好早膳,给大少爷补身子。” 倒是圆滑。 景秀含笑着坐下,看到正中间揭开的盘子里,切得薄如蝉翼的肉片,每一片都晶莹剔透,还将肉片摆成了一只仙鹤的样子,真是用心。 景秀忙夹了块放在傅景荣碗里,一边问孔妈妈:“这是什么肉片?” 孔妈妈忙道:“这是河豚肉,香嫩鲜美,最是滋补不过了,眼下正是三月,最适宜吃河豚了……” 景秀看着做的鲜美,正要夹一块放进嘴里,傅景荣脸色遽然大变,一把挥掉景秀手中的筷子道:“别吃,有毒!” 景秀刚要含进嘴里的肉,被猛的一挥落在桌上,她吓了一大跳。 傅景荣一把拿起桌上的茶盏,扔下孔妈妈,怒道:“无知妇人,河豚有毒,你竟然还做成了食物来,你要害死六妹吗?” 孔妈妈看势头不对,早是身子倒敏捷闪过,躲过了那茶盏,但吓的双腿一软,当即跪地道:“大少爷冤枉啊,老奴是听说河豚很进补身子,老奴不知道它是有毒的啊!” “简直是满嘴胡言!”傅景荣一掌拍在桌子上,走到孔妈妈身前,勃然大怒道:“河豚鱼,立春出于江中,盛于二月。无颊无印鳞,凡腹子、目、精、脊血有毒。孔妈妈你倒是有一手好厨艺,把河豚鱼去子去目去脊,只剖其肉,这做法倒是没有毒性。” 孔妈妈听没有毒性,不由暗暗拍了胸脯的庆幸。但傅景荣接着的话险些让她晕厥过去:“你把河豚做的巧妙,是去了毒性,可六妹脸上有伤,还涂抹了玉脂膏,只怕六妹沾上一口,与膏药的药性相冲,她左边脸就要面容全毁了!” 屋子里的丫鬟听言,惊的倒抽一气,全匍匐跪在地上。 孔妈妈听的也缓不来气,吓的眼泪直流。她哪里会知道河豚有毒,昨日听厨房的人说三月吃河豚大补,厨房还进了几条河豚,她好求歹求,求万妈妈送了一条,原本是想给她孙儿进补。厨房的万妈妈还教她怎么做法,说这样做河豚相当于吃了十两的燕窝。她今早正要动刀做河豚,却听说大少爷来了内院看望六小姐,六小姐还嘱咐要做滋补的给大少爷,她手里哪有滋补品,就割爱的把河豚切了一半,端上来,万万没有想到这是有毒的啊! “大少爷,老奴真是冤枉的啊!老奴糊涂,不懂河豚是个有毒的,也不知道吃了河豚肉会让六小姐毁容……老奴要是知道,就是借老奴一百个胆子,老奴也不敢去坑害六小姐啊!大少爷,求您大发慈悲,老奴真不敢啊!”孔妈妈哭着爬到傅景荣身旁,拽着他的衣摆,知道自己要百口莫辩了。 她本就是贪心要了河豚,却不是打算给六小姐补的,要是这样说,她只怕就得收拾包袱滚出傅府了。可要是说是做给六小姐进补的,就好像她知道有毒,把毒性去了,却不知道河豚肉对六小姐脸上的伤有害,这要是到了太太跟前完全说不通啊!单是毒害六小姐一说,那就是要送官查办了…… 孔妈妈拼命拽着傅景荣衣裳下摆磕头求饶。 景秀看孔妈妈哭的凄惨,站起身把她扶起来道:“妈妈一向尽心尽力服侍我,每日变着花样的做膳食,我心里都记得。我想妈妈也是一时糊涂,做了河豚肉给我进补,知道有毒还想法子把毒去了。只是不知道我脸上的伤吃不得河豚肉罢了。” 孔妈妈听的心惊,六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傅景荣却道:“六妹你不必为她说好话。明知道有毒就不该做河豚肉,还把人当无知,以为只要去了毒,就不会有害。我看她是变着花样要害你,既了解河豚,知道六妹脸上有伤,还敢端上来,分明就是要害的六妹你毁容。这样个歹毒的下人,傅府是断断容不下。你跟我到母亲跟前去!” 孔妈妈吓得噗通跪地,到了太太跟前,她更是没发活了。她脑筋急转地道:“大少爷,六小姐,老奴一个粗俗的人哪里知道河豚的毒会和膏药相冲啊,老奴真的是冤枉的啊!” 傅景荣听出意思,问景秀:“玉脂膏名贵,是谁送给你的?” 景秀慢吞吞的道:“是四姐姐。” 第七十三回 连环计谋 景月中招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傅景荣目光一变,握上景秀的手腕道:“走,去找四妹说个清楚。”看了眼孔妈妈:“你跟过来。” 景秀被傅景荣握紧了手腕走出去。 孔妈妈看着傅景荣脸色阴沉,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不敢多说话,只晓得爬起来跟上。 到了绣楼,远远地就听到有哭声传来,景秀脚步略顿,神色复杂。 傅景荣也皱了皱眉头,但脚步不停,毅然往里面走去。 踏进绣楼里,就听到景月抽抽搭搭的哭泣道:“穆先生,这不是我做的,我不知道我绣的那里怎么会藏了暗金线?你相信我,我怎么敢绣金线在锦帛上?” 景秀踏进屋,正好看到景月那张妆容全花的瓜子脸,眉心的美人痣被湿润的刘海儿遮挡,失了平日的美艳。她总是把额头上的刘海儿梳起来,露出光滑洁白的额头,还有那颗艳红的美人痣。今日这番慌神狼狈,连额头上的刘海儿也滑落下来,兼之额上的细汗,稠粘着发丝,全然失了大家小姐的风范,美艳荡然无存。 府里的小姐各有千秋,景沫是端庄贤淑的美,景蝶有傲然脱俗的美,而景月却是带着妖冶的美,相比景沫、景蝶,景月的美艳比得她们更动人。她也很会利用自己的这一优势,官宦之家不许穿大红艳红明黄等颜色的衣裳,她就尽量穿桃红玫红,且打扮周全妥当,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最亮眼的那一位小姐。 景秀想了很久才想通,那日在绣楼,景月为何不辨青红皂白就朝着她受伤的左脸掌掴,她并不是激动乱了分寸,而是因为她的嫉妒。这样个美艳的人物使她容不下别人比她漂亮,或许是自己的出现,夺走了她在所有小姐中的那引以为傲的优势。 过去两人谈话时,景秀不止一次看到景月的目光睃在她脸上打量,都是女子,景月的异样神色景秀也是略有察觉。所以她是想毁了自己的脸。 她不由抚摸上自己左脸上的伤,唇角若有若无的勾起一抹笑来。那一巴掌她可是一直记在心里。 昨晚看到景璃的绣的仙女中藏了暗金线,虽不明白她是何来的这种线,但怕迟早会被发现。如今她和景蝶、景璃三人一条船,她也不该坐视不理。所以把金线挑了出来换上其他线代替,又转而把金线绣在景月绣的屏风上。把四周窗户都打开,早上若有太阳,一进屋可能就会发现金线刺眼。 她的目光不由看向了景蝶和景璃的方向,景璃只是垂着脸看不清表情,而景蝶却似看好戏般噙着笑意,见景秀望过来,她悄然眨了下眼睛。 景秀也只是抿唇一笑的回应。 屋子里景月哭的泣泪如雨,但无人出来多说一句话。 穆先生看情形,淡淡地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去请太太来。” “不要。”景月叫道:“不要告诉母亲,穆先生请您看清楚,这种金线不是我的,是有人栽赃陷害我。对,一定是栽赃。”她目光凶恶的把整个绣楼里的人扫视一遍,高声嚷道:“是谁要陷害我?出来。” “四妹,你自己绣的东西,旁人岂能干涉。”傅景荣遣开围着的丫鬟,往里面走。 小姐们看到傅景荣竟然来了绣楼,惊讶地齐声唤道:“大哥。” 景沫走到傅景荣身边,担心道:“大哥,你怎么来了?身子好了吗?” “我来看看六妹。”傅景荣朝着景秀的方向看去,然后道:“今日我要是不来,六妹的脸只怕都要被毁了。” 众人闻音一颤,景沫不解道:“大哥的话说的好没头没脑。”看景秀站在门口,她走过去拉着景秀的手,看她脸上的肿痕消散了些,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傅景荣在景秀开口前道:“刚才去六妹的屋子里,正打算和她一块吃早膳,发现六妹屋子里的下人做了道河豚肉……” 他话未完,有人倒抽一气的睁大了眸子,有人茫然不懂的看向傅景荣。 “河豚不是有毒吗?”景沫讶然道。 “那下人倒是会做河豚,把毒性去了。只是六妹脸上有伤,一直在擦药,河豚本就与药相冲,涂抹稍许可重致死,轻则毁容!” 这样一说,听者皆变了脸色。当中尤以景月愣在了那里,面如土色。她直觉中了别人的连环计,是要害的她再也翻不了身。 她的丫鬟落葵扶着景月摇晃的身子,轻声道:“四小姐没事的。” 景月闭眼的摇了摇头,明明是陷阱,可来的太突然,她不知道是谁要陷害她,更不知道怎么辩解她是冤枉的。 只是看到傅景荣面无表情的走到她跟前,低沉着音道:“四妹送玉脂膏给六妹,是要害她毁容吗?” 景月仿佛跌进了深渊中,她狠狠摆头道:“我没有,我没有。大哥,我真的没有!” 傅景荣转身厉声问孔妈妈:“你来说?你知道河豚有毒,怎么会不知道有伤的人是吃不得的?” 孔妈妈一个激灵的跪在地上,她就算再蠢笨也明白今儿这事是要闹大了的,连大少爷都要插手进来。太太素来最疼大少爷,大少爷又帮着六小姐说话,只怕她要说错一句,这府里都容不下她。她瞥了眼四小姐,颤着声地道:“老奴一个无知的妇人岂会知道河豚有毒,更不知道河豚对六小姐的脸伤有害啊,这都是……都是四小姐教唆老奴做的……” 景月脑中一轰,脸色便白一层,一颗心慌乱地似要跳出了胸膛,大步走到孔妈妈跟前,一脚踹向她道:“我打死你!你好大的胆子冤枉我,我何曾教唆你弄河豚给六妹妹吃,你不要红口白牙的喷人!” 孔妈妈生生受了那一脚,捂着肚子直喊痛,更气恨四小姐下手狠辣,一个劲头的喊道:“哎呦,四小姐是要杀人灭口了!要杀人了!老奴一个下人,断断不敢冤枉了四小姐……” 景月气急败坏,恨不得扒其骨饮其血,气的要下手打死那贱婆子。 “住手!”霍氏的声音蓦然出现在门口,落葵眼疾手快的阻挡了景月的动作。 众人听到霍氏的声音,俱是弯腰福礼道:“母亲。” 霍氏要她们起来,看景月哭花了脸,皱着眉头道:“是有什么大事,让你一个小姐在下人面前这般狼狈失态,是天要塌下来了吗?” 景月听霍氏讥讽之语,委屈的跪下道:“母亲,您要为我做主啊,我是被冤枉的……” 霍氏却不听她话,问穆宝仪是怎么回事? 穆宝仪简明扼要的说清楚,霍氏脸色阴沉:“暗金线只有府里的库房有,没有我的手牌任何人都拿不出来。我问你是怎么弄来的?” 景月听霍氏听信了别人的话,一口咬定就是自己拿的,真比窦娥还冤,偏偏任她想破头也想不到是谁要陷害她,觉得谁都有可能。她一时方寸大乱,只是哭道:“我没有拿。母亲也说暗金线只有母亲的手牌才能拿的到,我怎么可能拿的到?是有人要陷害我,母亲您要查清楚啊!” 霍氏却道:“若是别人我也会查清楚,偏偏是你。不要以为母亲不知道,你素来就跟库房的人有走动,进的好料子库房的妈妈都会偷偷拿给你一匹。你喜欢那些东西,母亲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不到你还得寸进尺,拿了金线绣在屏风里。” 景月听后,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霍氏看了眼缩在一角的景秀,又道:“我听荣儿派来的丫鬟说,你还对你六妹妹下手,用河豚要害她毁容?有没有这样的事?” “没有!没有!”景月几乎要疯掉,话也生硬起来:“我没有,那妈妈是她自己的人,六妹妹教唆她冤枉我。” 霍氏听景月这样跟自己说话,毫无半点分寸,要扬起手来狠狠地丢在她脸上,好不容易才控制住,紧紧地攥起手,厉声道:“孔妈妈是我调去清风阁伺候景秀膳食,她何故要听景秀的话冤枉你。反倒是你打了她一巴掌,还送她玉脂膏,又是何居心?” 景月简直百口莫辩,跪在地上喃喃地道:“我真没有要害六妹妹,我是不该打她,可我送玉脂膏给她是想弥补我做的错事,我没有歹意要害她。母亲您不能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就冤枉我。” “有没有冤枉你心里清楚。”霍氏正色道:“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不甘本来该你绣的变成了你六妹妹,你心里厌恶她抢了你,可这种伤天害理毁人容貌的事,你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做的出来?母亲这么多年对你的教导算是白费了。罢罢罢!母亲毕竟不是你生母,从来没有对你管教过严,你在府里收买下人我一直不闻不问,养成了你这样娇纵的性子,都是母亲的错。从今日起,你回你生母身边去,母亲再没能力教导你。” 景月听后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晕过去。 “四小姐!”落葵忙扶着景月的身子,掐着她人中,焦急的喊道:“四小姐醒醒……” 霍氏看向垂着脸静静站在角落的景秀,笑着走过去道:“又让你受了委屈,这脸上的伤都是母亲疏忽了,过会去请大夫来给你瞧瞧。” 景秀微微一笑,感激地道:“谢谢母亲。” 霍氏满意的颔首,看着傅景荣道:“你这大病初愈的,身子还没尽好,快跟母亲回屋休息去,她们姊妹间的事要你瞎操什么心。” “不过是被我撞见了,怜惜六妹受苦也无人诉说。”傅景荣笑道。 “你啊真是白操心,这后院里的大小事不是都有母亲做主吗?”霍氏眼底皆是宠溺的笑道,一幅笑的无可奈何的样子。 这笑容落在景秀眼里却是格外的刺目。 第七十四回 大快人心 母凭女贵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事已至此,霍氏要人扶着傅景荣离开绣楼,派人把晕厥的景月搀扶去二老爷的宅子。到此番田地,旁人自无理由再多说什么,照旧坐在自己位置上绣花样子。 展眼到中午,穆宝仪要大伙儿去休息,各自回自己屋中吃午膳。 景秀走出绣楼,就看到景蝶和景璃站在树下等她,见她来了,景蝶已是未语先笑:“实在是大快人心!刚才看到四姐姐那狼狈不堪的模样,我这心里别提多开心。” 景秀难得看到景蝶笑得如此畅快,不由也笑道:“五姐姐很不喜欢她?” “当然。”景蝶斩钉截铁地道:“成日打扮的妖里妖气不说,只会恭维母亲和大姐姐,再就是见缝插针的欺负人,我真是看不惯她那幅嘴脸。”一番笑过后,目光转向旁边的景璃道:“她上回设了陷阱让你跳,今得此番报应,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 景璃神情淡淡,恍惚地笑了笑,露出浅浅的梨涡:“哪有不高兴,只是没五姐姐那样泄恨罢了。” 景蝶不以为意:“她可没欺负到我,我何来的泄恨之说。看你们两个不咸不淡的模样,我算是白乐了。我这样子,可真应了那句……” 皇帝不急太监急,景秀心里想到了这句,景蝶止住嘴道:“罢了,当我自己穷快活吧,总算是出了口恶气,还如此的顺当。” 她语气上扬,笑意愈深,见对面两人都是漠不关心的模样,随即也正了正色,对景秀道:“河豚那出戏,本该是我陪你演。今早我正要去你屋子的时候,就看到大哥进了你的院子,见他去了,我就转身离开了,还以为今儿这戏是败了。没有想到大哥的造访,让我们的计谋更顺利进行。只是在绣楼,大哥为何处处帮你说话?” 景秀心中思忖,她和大哥是亲兄妹的关系,此时时机不成熟,她还不能跟任何人说。只是道:“大哥看我脸上有伤,就问我是怎么回事,他一语追究,丫鬟就说是被四姐姐伤的。许是想不到四姐姐下手狠辣,心中为我不平。河豚的事又牵涉上了四姐姐,才会帮我讨个公道。” “就这么简单?”景蝶似笑非笑地问。 景秀笑言:“不然五姐姐以为呢?” 景蝶怅然道:“你心里有什么弯弯绕绕的我是猜不到,不过大哥既然肯帮你,这件事也就揭过了。可你并没有吃河豚,我看你这脸过些日子也就能好了,你还怎么摆脱进宫的事?” 景秀摸上自己的脸,原本景蝶看景月送了玉脂膏给自己,就想到了河豚肉和玉脂膏的药相冲,只要自己吃了河豚脸就会落疤,那样进宫的事也就轮不到自己,还可以污蔑到景月头上。 本是一箭双雕的计谋,可昨日听了邵谦的意思,他说要帮自己,所以当时她没有想去吃。 这些事她不必详说,而是道:“我正要吃的时候,大哥一把把筷子挥掉了。” 景蝶深以为意,露出笑颜道:“毕竟是自己的容貌,要是我也是下不得狠手。还是另寻别的法子,我就不信这回让你进宫的事改变不了。” 景蝶眸中闪过不甘。 景秀若有所思,有的人便是有这样的好,只要一句话就可以改变别人的命运,比如霍氏、比如邵谦。邵谦一句话可以决定让谁进宫?而进宫的人却要绞尽脑汁的想法子反抗,甚至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做出极端的事来。这大概也就是所谓的权利,高高在上便能操控一切! 她心中凄凉,权利,权利……只有拥有权利的人才能制定大宅门的生存法则。 景蝶看景秀不语,再看一旁景璃也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想起一事,提醒景秀道:“你屋子里的那个孔妈妈是个不手脚不干净的人,你记得把她处理掉。” “你怎么知道?”景秀缓了缓心神地问道。 景蝶无奈地笑道:“我看你是个聪明的,怎么对身边的人不设防?你那屋子里的下人多数都是母亲派遣过去的,还有白苏那个大丫鬟,我好几次看到她被母亲叫去了远香堂问话,你多防着她才是。至于这孔妈妈入不了母亲的眼,她也只能暗地里搞些动作,比如在你膳食里克扣点,把燕窝人参从你的那份里私拿点给她孙子吃。你就没察觉吗?” 景秀不由抚额,她倒是觉得燕窝没了起初那样浓,以为是因为大哥病好了,她就没有何价值,燕窝这种珍品哪能天天都吃,是母亲让孔妈妈做少点,没有想到会是孔妈妈克扣了。 经景蝶这提醒,她才后知后觉。整日想着和这群姊妹盘旋,却忽略了身边的下人。但会这样,也是因为有白苏在,大约有很多事白苏都无形的处理了,让她减轻了不少负担,却从不跟自己提半分。 想到白苏,一早上就没看到她,景秀该回清风阁找她谈谈才是。 景蝶见景秀大悟的样子,眉目轻拢,平静地看着远处的假山,漫漫感叹道:“出了今日的事景月是难得翻身了,母亲把她送到二叔府里,她们也就少了一个人,我看她还要怎么做?” 景秀微有一楞,明白景蝶口中的“她”是指的景沫。她早该想到的,景蝶既然过去在府里不爱管事,怎么会和景璃联手,又几次帮自己,甚至拉拢自己。景蝶的私心偏指的是要对付景沫。 她就泰然问道:“你和大姐姐有仇吗?” 景蝶笑笑,转过别的话道:“早上等着看戏没来得及吃早饭,咱们快回去吧!”说着就往前走。 景秀和景璃跟上去,走了良久,景蝶一面看着院子里的大好春色,一面小声地道:“单我说的没用,你得多观察她。你仔细想想今日的事,四姐姐和她那么好的关系,她有站出来维护一句吗?我猜说不定,那金线的事就是她搞的鬼,陷害四姐姐。” 景璃听言,脸色一变,脚顿时停了下来。 景秀看见,忙拉上景璃的手继续向前走。 景璃惊讶的抬起眼看着她,露出被齐刘海儿遮掩的好看眸子,景秀不顾她的讶然和僵硬的手指,镇定自若地问道:“大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我能猜到她的心思,二姐姐也不会那么早就嫁出去了?”景蝶幽幽叹息地说出这句。 这下轮到景秀停下脚步,但她很快醒神,跟上景蝶转过弯道口。 以前她就觉得景颜的出嫁有问题,一个庶女怎么敢抢嫡女的亲事,还耍了那样的手段,而被抢的那个人却毫不生气,甚至到今日还未出阁都是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 听到景蝶这样说出口,她也更加觉得二小姐景颜在绣屏上动心机,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而景蝶已经怀疑到景沫头上,只是并不知道景沫究竟是为了什么? 假如一切都照景蝶所猜想的那样,那么就很有可能是景沫授意了景颜抢那桩婚事,只是顺着往下想,除了一个原因,景秀想不出其他迫使景沫这样做的缘由? 那就是……景沫心里有了心上人,她才会不愿嫁给户部左侍郎家的公子,让自己的妹妹嫁过去。 而她的心上人…… 不知为何,景秀突然就想到了一个人。 她被自己的这一设想吓了一大跳,心蓦然跳的奇快! 她惊恐万分的摆了摆头,收住了自己的七想八想。 景蝶回过头道:“母亲的生辰就快到了,二姐姐早给我写了信来,说会和二姐夫从京城回来祝寿,到时候我再好好问问她,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见景秀颔首,她就道:“两位妹妹,不如去我那吃饭吧!” 景秀还惦记着白苏,婉拒道:“今早上的事把我屋里的人吓着了,我总得去安抚安抚她们。” 景蝶就问景璃,景璃摆摆头,温弱地道:“下回吧,我有些累,想回去休息休息。” 景蝶也不勉强:“我先走了。” 只剩下景秀和景璃,还有景璃的丫鬟茴香。 看景璃脸色不好,许是被今日的事情吓的不轻。景秀犹豫良久,怕她心里一直记着弄得心神不宁,只好坦白道:“昨晚我去了绣楼刺绣……” 她刚一张口,景璃惊恐的望向她:“是你做的?” 景秀“嗯”了一声,“不知你从哪里弄来的金线,不过我想我们既然坐同一条船,我没有不顾的理。今日景月的下场你看的很清楚,她尚且被母亲惩罚,若是你……你想过后果吗?” 言尽于此,知道她对自己素有敌意,景秀也不想跟她多说,转身就离开了。 留下景璃默默的站着,清秀的小脸惨白如纸。 茴香忙道:“七小姐,我就说这件事有风险,被发现了下场不得了。你怎么好了伤疤忘了痛,不该再打绣屏的主意啊!” 景璃迎着风口处,眼泪潸潸而落:“你以为我不知道有风险吗?她们各个都不愿入宫。那好,那不如我去好了。至少入宫以后不会看下人脸色,只要我成了妃子,母凭女贵,姨娘就能在府里生活的很好。我这样想又有什么错?” 第七十五回 破罐破摔 母慈子孝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回到清风阁,去了白苏住着的抱厦。她正在收拾屋子里的物什。景秀目光闪烁地道:“这是做什么?” 白苏往门口望去,看着景秀瘦削的身子站在门口背光处,脸被阴暗沉埋,看不明神色。 景秀见白苏站在那里面无表情,适才轻脚踏进去,握着她的手坐下,镇定的吐气道:“不许轻言放弃。我都坚持过来了,你有什么理由放弃?你亲眼看到,为了回府我不惜向自己的亲哥哥下毒。每每看到他苍白的脸,我就好痛恨自己的狠心。如今回了府,我以为事情会像我想的那样简单,可却发现每走一步都是在刀刃上,一不小心怎么摔死的都不知道?太太的屡次不信任和试探,让我每一天都过的胆战心惊。当得知她要把我嫁给邓睿时,我也很害怕,害怕的一整晚睡不着,害怕的咳出血来。可我只能笑着答应,甚至感激涕零,但是我绝不会屈服。现在她要把我送进宫里,你知道吗?刚才我差点就把自己的脸毁了……” 白苏听到这里,震惊的抬眼看着景秀,那双闪闪发亮的目光里透着不屈的坚毅。 “还有些日子,你给我点时间,我好好想想怎么做?”景秀拍着白苏的手背。 白苏郑重的点头,噙着泪带笑道:“我比你还长三岁,却凡事要你来开通我,真是……唉!” 景秀听她这样说,打趣笑道:“我是破罐子破摔了!” 见白苏笑开了眼,景秀才问道:“身边的这些人你可都了解清楚,哪些是值得信任的,哪些又是该设防的?” 白苏想了想道:“听春、解秋与我都在太太屋里待过,两人脾性我都摸得清。暗地里也观察过一阵子,听春是个老实本份的,没什么心眼,解秋大大咧咧惯了,也还好。至于两位妈妈,本就是远香堂里不受器重的婆妇子,凭她们也翻不出大浪。只是以为六小姐你好性子,平日在分例里捞点油水,这些事每个屋里头都有,我也警告过,没什么大事。那些个年纪轻的小丫鬟,资历尚且,每日担心着不做错事不受罚,只管安稳的过日子,暂且没发现别的心思。”看景秀还蹙着眉头,她不由道:“六小姐放心,既然我是这清风阁里的管事丫鬟,会多看管着她们,再说还有巧娘帮衬我,这里的事不用太操心。” 景秀舒缓了口气,看着白苏会心一笑,庆幸一直有她在。 ***** 霍氏和傅景荣去了远香堂,看傅景荣气色良好,心情舒缓道:“怎么去看你六妹妹都不跟我说一声?你这躺了太久,身子骨还没全复原,得多休息下才好,这就下地不是惹母亲担心吗?” 傅景荣端起面前盛着松萝茶的铃铛杯,喝下口茶,慢慢道:“母亲操持着内宅的事务,忙里忙外,我病好了怎么还好要母亲烦心。”又细细品尝了松萝茶,赞道:“很久不来远香堂,母亲这儿的茶还是那熟悉的味道,都有多久没喝过了。” 霍氏听了难过:“你也真是,说的是茶,却是在说多久没来远香堂。日后要来就尽管来,母亲不拦着你就是了。若喜欢喝松萝,这屋里多的是。” 傅景荣笑笑不应。 霍氏嘱咐道:“这几日就把自己的病养好,我估摸着远房的表亲戚都在来的路上,他们每个月都给我写信惦记着你,难得你身子大好,别整得没个精神让他们担心。很早之前就给你说了门亲事,致仕的贺阁老你还记得吗?你小的时候,贺阁老就说你聪明,会学问,将来是个有大作为的人,口头上还和我们订下了姻亲。今年他们也会来,那贺家小姐有十六岁,都说她知书达理,能干贤惠,与你正当匹配。等她来了,我多看看,要是不错,咱们趁早下聘,把她娶回来孝敬我,我都盼了多少年了……” 傅景荣苦笑一声:“我这个样子,贺小姐怎么会看得上?” “胡说!”霍氏板着脸色道:“你什么样子?只是小病了一场,现在都全好了,哪个家的闺女敢瞧不上你,母亲都不会放过她。这门亲事虽只是口头承诺,但贺阁老是讲道理的读书人,就该信守承诺。” “母亲别恼。”傅景荣劝道:“一切但凭母亲做主,娶哪家小姐我都没有意见,只要母亲喜欢,她能孝顺就行了。” 霍氏这才展颜笑道:“荣儿,母亲最最心疼的就是你,婚事上断然不会让你受委屈,一定要给你挑个中意的好姑娘。” 傅景荣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我知道。” 傅正礼踏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母慈子孝的场景。他迟缓了脚步,突然想到了如眉,如果她看到这幕该是怎样的伤心,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嫡母如此孝顺。 他叹息了一声,霍氏听到这声叹息,往门口望去,看到傅正礼站在那里不动,她起身喊道:“老爷来了怎么也不张个声,丫鬟们也没传话的?” 傅正礼敛色踏进屋,边道:“里里外外都在为你生辰宴的事忙,没要她们通传。”坐下来,看着傅景荣道:“身子才刚好,怎么就来了内院?” “我也正要说他,这么大个人还要我们担心。”霍氏笑的宠溺。 傅景荣道:“儿子知错了。” “你呀你呀!就是在老爷跟前才这么听话。”霍氏指着傅景荣笑的慈祥。 傅景荣开朗笑了起来,见傅正礼只是捧着茶不多说话,他站起来道:“儿子这就听母亲的话,回去休息了。” 霍氏也看出傅正礼的沉重,不多挽留道:“要陈丰家的给你置顶轿子来,回去好好歇着,要身边的下人也都勤快点照顾你,母亲这两日都会忙,不能常去照顾你饮食,记得那些补品都吃完……” 总之,如同交代孩子似得话没停。 傅景荣在旁也只是笑笑,霍氏交代一句就听一句,没有半分不耐。 傅正礼放下茶杯道:“太太,景荣十八了,你怎么还是这样个念叨不停?” 霍氏失笑的摇了摇头:“儿子大了不在身边,做母亲的难免话多了些。这不都是为荣儿好吗?” “母亲的话儿子时刻都记在心里呢?”傅景荣笑道,朝着傅正礼和霍氏弯腰行礼,这才往外面去。 看着傅景荣离开的背影,霍氏就埋怨地道:“老爷是怎么了?荣儿还在这里,你脸色也这么难看,教他看到怎么好想?” 傅正礼道:“今日邵谦去了衙门找我,你猜他跟我说了什么?” 是为这件事,霍氏看了眼屋子里的下人,白蜜、白芷看到眼里,当即领着其他丫鬟退下去。 霍氏才道:“我都知道了。他说他调查过,景秀是庶出,姨娘出身风尘,是上个月被接回府,记在我名下成了嫡女。庶出的身份入不了宫。如果我不肯割爱沫儿,那就选其房的嫡女。” 傅正礼听了不虞,直视霍氏道:“他突然妥协是为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霍氏被问的语塞,看傅正礼怀疑的目光,她不满地道:“老爷这幅表情是什么意思?他堂堂一个执掌朝政的左都督,那想法是我能左右的。他都可以左右今上的心思,就算给我百个心眼我也动不得他啊!” 傅正礼想想也是,皱起眉头似是应景感叹:“他做了让步,那就是说还是要景月入宫,可二弟妹不肯答应……” “老爷放心好了。”霍氏笑着打断道:“方才我把景月送回了二房。她犯了错事在这府里颜面无光,回二房怕是也不好过。二弟妹那里用不着我们去劝说,景月知道做什么选择对她有利。二弟妹一直愧疚于景月,我们说一百句也顶不过景月一句话。” 傅正礼心头虽有一松,但面色一派肃然:“太太真是……”事事都算计的分毫不差,这些年内院的事他从不管,也不去管霍氏用了什么手段,只是看着府里相继太平,妻妾和睦,子女孝顺,他就觉得霍氏这贤妻做的一直都很好。 只是这次他发现对于二十年的枕边人,他从来没深入了解过。 霍氏听他没有多说话,软和了面色道:“我知道老爷是觉得我心狠了,景月毕竟是养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当然是舍不得她,可沫儿才是我怀胎十月,细心教养的骨肉啊,要我眼睁睁的看着她进宫,还不如就……就让我闭眼好了……” 说着便有些激动,眼泪已在眶中打转,傅正礼忙安慰道:“太太你也别激动,我什么都没说。” “可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霍氏泪生生落了下来:“这么多年,我苦心经营这个家是为了什么,难不成都是为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过的安逸?老爷你摸着自己良心说说,跟着你二十年,你们傅氏一族哪一件事我没有操心的,就说二弟要和二弟妹和离那件事,是我从中周旋安抚了二弟妹娘家人,才没闹出丑剧。还有二弟在海上经商出事,也是我找人去贸易**易,保他平安回来。三弟呢,我给他找了个懂世故会经商的妻子,把娘家管事调派给他用,就是教他如何经商致富,帮他一步步拓展海上丝绸贸易,他才成了苏州首富。还有族亲里的大小事,不是这个找我,就是那个托我办事,我不说一句推脱之词。我扪心自问,嫁进你们傅家,没有一桩对不起傅氏一族的人,都是一家子骨肉,我也从来不厚此薄彼亏待了他们……” 说着,泪越流越多,傅正礼一时情急站起来,安抚地拍着霍氏后背道:“我知道,我知道。太太,这些年难为你了。为了我们傅氏,太太你的辛苦我都记在心里,我绝没有埋怨你的意思……” 霍氏听后才稍稍泄气,伏在傅正礼怀里,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心情。 第七十六回 生辰宴即 姊妹相聚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滁州快进四月的天气,风清日暖。偶遇下雨,淅沥沥不停,空气中都含着水气。一雨过后,马上就晴,天空碧蓝,空气中飘荡着草木的芳香,格外的新鲜。 昨夜下了一夜的小雨,景秀也照常绣到半夜,应着窗外滴答的雨声,她绣的颇有感觉,只要把人物勾勒好,后头绣的倒也快。 等到第二日上午,景沫、景璃、景兰都已绣好了。景月回了二房便没听到消息,而景汐更巧,直接就不来了,她的那块位置还是空白一片。 景秀心中纳罕,这样还怎么当贺礼送出去? 到中午的时候,早有丫鬟来报:“二小姐、二姑爷,还有三小姐、三姑爷都到了。” 景沫心中一喜,放下手中的针线,笑道:“在哪呢?” 小丫鬟喘着气道:“在外院退思堂里给老爷、太太请安呢,还给小姐们带了好多礼物。” 景沫满面笑容:“你给二妹妹、三妹妹传个话,叫她们都来西厢院,姊妹们都等着她们呢。” 小丫鬟得了令,欢快的跑了出去,脚步轻快,透露着喜悦。 生辰在明日,但从昨日开始陆续就有远亲来滁州为霍氏贺喜,整个府里灯火烁烁,张灯结彩的一片喜庆。 在退思堂里,二小姐景颜和二姑爷林泰先拜见了傅正礼和霍氏,送上贺礼,是玉如意两柄,紫金“笔锭如意”锞十锭。 霍氏看了嗔道:“这么破费,你们大老远地赶来滁州,带这么重的礼作甚?” 林泰笑的和煦:“岳母大人生辰,小婿送礼怎么能称破费?”态度谦卑,从善如流。 霍氏听了欢喜,户部左侍郎家的大公子林泰谦和有礼,和景荣一样的年岁,母家又是孙太后的族亲,年纪轻轻就在督察院里任了七品的官员,前途无量。而景荣却…… 神色略有伤感起来,三小姐景薇和三姑爷魏明也上前磕了头,才让她醒神过来。他们两口子送了伽楠念珠一串和“富贵长春”的宫缎四匹,自然没二姑爷送的礼重,再则霍氏并非景薇嫡母,礼也不用送的太重,该孝敬的是二太太才是。 好在霍氏不是个喜富的人,心满意足的收下道:“快起来,快起来。”把景薇扶起来,略有不满地道:“都是双生子的人了,怎么还动不动给我磕头,这可是你们头一胎,千万不能大意了。” 景薇抚着微显现的肚子,一脸幸福的笑脸:“大伯母,薇儿都知道,实在是想您的紧。” 霍氏笑开了眼,忙要人抬了软椅让她坐好。 见她们两对小夫妻一块来的,好奇问道:“你们倒是赶的巧,一块来了?” 魏明笑的温和:“我和景薇前些日子去了趟京城,在京里待了些时日,知道您寿辰快到了,景薇说您在京时就常去护国寺祈福,她去求了串伽楠念珠,请住持开光。二姐又领着我们在京城游玩,她们姊妹情深,让我们再多玩两日,就说到时候一块来祝寿,这才搭了二姐夫的顺风车一块来了滁州。” 傅正礼听了满意道:“难为你们有心了。” 魏明笑了笑:“大伯说哪里的话?”目光看向了景薇。两小夫妻对视一眼,景薇就红着垂下脸。 霍氏看着心领神会,暗暗颔首。魏明虽是庶子,但好歹人肯上进,学问里行不通,就往商道里钻研。脾气好人也孝顺,每逢过节就从乡里送些土特产来。当年以为是委屈了景薇嫁给一个通判的庶子,现在看来,二太太这门亲歪打正着,算是不错了。 现如今两人还有了孩子,霍氏目光不由转向了景颜的腹部,小腹平坦,在那样的人家要是子嗣困难就难过了。叹气间看景颜脸色发白,想是劳碌晕车所致,她忙道:“二丫头你这身子骨怎地还没养好?我要下人送你去客房休息。” “母亲,我没事儿。”景颜虚弱的笑。 霍氏看了着急:“别多说话了,赶紧去休息休息,你们姊妹早就盼望着你们回来。把身子养好才好和她们玩闹。” 正说着,白蜜就进来传话道:“大小姐派了丫鬟来说,请二姑奶奶和三姑奶奶去西厢院相聚。” “听着了吧,沫儿一直都惦记着你们,昨儿还问我什么时候能回来?”霍氏笑了笑。 景颜惭愧地道:“我也惦记着姊妹们,听说六妹妹回了府,早该回来看她,可我这身子经不起长途跋涉的折腾,连她入族谱都没赶来,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霍氏笑道:“你六妹妹乖巧懂事,哪里会跟你计较这些。”然后招呼人来,要把景颜送去西厢院。又拉着林泰的手道:“她们姊妹都有一年没见着了,你就让你媳妇儿和她们多说会话,待会你得陪着我一块招呼客人。京里来了不少人,估摸着你也都认识,可得帮我招呼招呼。” 林泰没有推脱的理,满口答应道:“是,就是您不说我也知道。”转眼看着景颜,平和道:“你去跟妹妹们说说话,少累些,我过会去看你。” 景颜含笑点点头,被群妇人簇拥着往外面去。 魏明扶着景薇站起来道:“大伯、大伯母,您们先忙着,我和景薇去看看岳父岳母,过会我也来帮忙。” “那感情好。”霍氏大笑道:“快去吧,记得晚饭前过来用膳。” 两人应了是,魏明小心翼翼的扶着景薇走出去。 霍氏歇口气饮了茶,就听到一旁的傅正礼和林泰在交谈:“在督察院里做官不容易,本是监督官宦的言行,首先自己要就克己为官清正,不能被别人垢语,一定要把握好分寸……慢慢来,你还年轻,多磨砺就懂了的……” 林泰听的认真,不时道:“岳父的教导女婿时刻铭记在心。” 傅正礼听了呵呵笑起来,对林泰这个女婿很是满意。 霍氏在旁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绣楼里的小姐们听说景颜、景薇都到了,十分开心。只有景秀默默的继续穿针引线,飞针走线。看得出来就算她们姊妹间再怎么互斗,姊妹情也是有的。而景秀却不同,她没见过那两位姐姐,自然谈不上高兴与否。 穆宝仪看几个小姐都无心再绣,也由着她们欢闹,走出去了。 只有景秀和景蝶二人还在绣线,其他人在一旁聊着闲话。 景蝶挨着景秀坐过去,轻声细语地道:“二姐姐回来了,你没见过她,不过我给她写信中常提到你,她说要好好认识你,待会多跟她聊聊。” 景秀笑笑,听说过去景蝶在府里最好的姊妹是景颜。 说了会话,就有丫鬟说景颜来了绣楼,三两个丫鬟搀扶着她,看姊妹们都在,她一一打量,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感叹地道:“你们真是一点没变啊!” 景颜一身宝蓝色葫芦双喜纹的遍地金褙子,鸦青色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梳成了一个圆髻,鬓角插了支蜜蜡银簪,笑容妥帖安详。她面庞略圆,眼睛也很大,虽然才十七岁,但是嫁人后已露出一种为人妻的温和贤淑,却也妩媚可喜。这种初为人妻的贤淑又与景沫截然不一。 景沫看她周身打扮,笑意盈盈地道:“二妹妹也还是那个样子,没怎么变。” 景颜的眼里就有了些黯然,但笑容依在:“我怎么没变,回来的时候都说我胖了,哪些个丫鬟媳妇子们也说我体态富贵了。” 景兰听后张口笑道:“这就说明二姐夫把二姐姐照顾的很好。” “古灵精怪。”景颜刮了下景兰的鼻子:“还是这般不懂分寸的乱说笑。” 景兰甜甜一笑。 大家也都跟着笑了起来,屋里就多了几分热闹的气氛。 景颜目光向景蝶那个方向望去,看到景蝶旁边一个瘦弱的小儿,认真的绣棚上引线,肤如凝脂,灵气动人,猜是景蝶信中所说的六妹妹景秀。 她含笑着走过去:“五妹妹、六妹妹。” 景蝶站起来道:“二姐姐,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景秀也随着景蝶唤了声姐姐。 景颜嘴角微翘起的把景秀打量个通透,“五妹妹说回来了个漂亮的妹妹,我还不信能漂亮过她,原来她说的一点不假。” 这话听着就不像是景蝶会说的,一番话把她赞了,还把景蝶赞美了,看起来这个二姐姐景颜聪明又会说话。 景秀垂着脸含羞带笑的受了她的赞溢。 景颜就要丫鬟拿了“吉庆有鱼”的银锞十锭给了景秀:“自己府里打造的,六妹妹拿着玩儿!” 景秀不好客气,收下谢过,这种东西并不是所有富贵家里都能打造,必定是跟皇宫内造里头有交情。 景颜看景秀话少,以为是这样个性子,也不过跟她多说话,就要丫鬟们把自己从京里带的礼物分给了所有小姐,几个大丫鬟也有份,大家笑意浓浓。 景秀只是想着自己的绣屏要赶紧绣完,不然今晚又得熬夜来这里绣,连续熬了几晚上,身子有些吃不消。 看着她们欢笑着围着景颜出了绣阁,屋子终于是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景秀和白苏,景秀舒了口气,她实在是不喜欢太吵闹。 不过霍氏生辰宴,看排场可有得几日热闹…… 第七十七回 儿女亲事 好不热闹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临到下午,已有陆陆续续的客人到了,大多数锦衣貂氅,坐着银顶皂盖皂帏的四人大轿而来,皆是非富则贵之家。以往这样的宴会历来是个结亲攀交情的时机,傅家的女儿都到了及笄的年龄,通家之好就领着自家或是亲戚的公子来赴宴,也有许多闺中小姐到访。 傅正礼为滁州知府,上峰同年下官都来道喜,霍氏过去在闺中自有名望,与她交好的姊妹也是远道而来的祝寿,一时之间,傅府门庭若市。 霍氏大摆宴席,请了春音堂唱三日堂会,这时就已锣鼓铿锵,京剧唱响,好不热闹。 霍氏忙的正是焦头烂额,好在能干的三太太窦氏早前就到了,忙里忙外的招呼客人,族亲中也有妯娌在帮衬,这才有条不紊。 此时,霍氏正在招呼远道而来的上任国子监祭酒季崇恩先生,和他的小儿子季闵。早在之前傅正礼就写信请季崇恩来族学里坐馆,但今日才到,不免担心道:“上个月写信请您来,这都一个多月了,我还以为您不来了?” 季崇恩扶着花白的胡子,笑了笑,指着季闵道:“小儿顽劣,非要一路坐船而行,滁州少湖,转到江浙停泊,绕了一大圈耽搁了时日,还好是赶到了。” “哪里是季闵顽劣,我看是他担心您身子,车马劳顿,才改坐了船来,又可欣赏江南的湖光山色,岂不两全了。”霍氏目光看向了季闵。 笑容温润,唇红齿白,目朗眉秀,身姿如一丛挺拔的青竹般清秀,好似翩翩佳公子。霍氏见了欣喜,拉着他上下打量道:“京中早有信传来,中了金科探花郎,真是可喜可贺!” 季闵忙拱手,有些腼腆地笑道:“傅伯母,您客气了。” 傅正礼也笑道:“我听说今年殿试上是几位大学士一起推敲的考题,颇有难度,难得你这么年轻中了探花。” 季闵谦逊地道:“傅伯父当年二十中状元,实乃元若(季闵字元若)榜样。我今年也二十,却远不及您的学问。” 傅正礼摆手苦笑道:“好汉不提当年勇,我当年考的时候不像现在考的人多,你能过五关斩六将,脱颖而出中探花,是你的本事。” 季闵笑道:“在文章上还要多向傅伯父您学习。” 傅正礼笑着点头:“好说好说,学问不分辈分,能者为师,来了滁州咱们是可切磋一二。今年殿试上的题目《百姓足,孰与不足》,做一篇策论,我倒想听听你在殿试上如何作的文章?” 季闵失笑,目若朗星,自有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度,说话得体又知尊讳,他朗声道:“侄儿献丑了。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盖谓:公之加赋,以用之不足也;欲足其用,盍先足其民乎?诚能百亩而彻,恒存节用爱人之心,什一而征,不为厉民自养之计,则民力所出,不困于征求;民财所有,不尽于聚敛。百姓既足,君何为而独贫乎……” 霍氏听着直摇头,请季崇恩往外面客房请,边道:“我家老爷还是这样,学问上总要考考这些晚辈,真该让他也去国子监做个侍讲。” 季崇恩感叹道:“要不是当年那件事,正礼这样个人才早可在内阁里做个大学士。一路行船,我就听到他做的那篇《谏君主十思疏》传的沸沸扬扬,难不成你们远在滁州也受朝政形势波及?” 霍氏叹了口气,低声议论道:“英宗皇帝一日被软禁南宫,今上都不会安宁,他请了邵谦左都督来请我家老爷进京……” 季崇恩听了惊心:“这个时候回京可是立在风口浪尖处了啊,我在京时,今上已经秘密处死了些言官,弄得京中人人自危。你们傅府也是百年书香,正礼为人耿直,就算不能谏言,也莫要回京同流合污才是。” “这个我们知道,可形势逼人,邵大人已在滁州逗留了不少时日,我们总得给他个答复……”说到这里,霍氏看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含笑道:“您放心,我和老爷想好了对策,这事往后再详谈。我安排好了客房,您一路也幸苦,随我来客房休息。季闵那里我看他和我家老爷有得聊了。” 季崇恩呵呵笑起来:“这孩子啊!跟正礼年轻时像极了。” “读书人都一个样。”霍氏笑言,又道:“一晃十多年了,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看他一表人才,您也是时候给他议亲了。” 季崇恩笑道:“我带他一块来滁州,不就是想请你为他做主说门亲事,他几个姐姐相的他都不满意。京城里看他中了探花,说媒的不少,我看都是嫌贫爱富的。你眼光独到,你们家的几个闺女以前也见过,各个知书达理,我瞧着欢喜。韶华便从你家闺女里割爱个,许了元若,了了我这老头子的心愿。” “看您说的,便是您不开这个口,我也要攀上这门亲,亲上加亲。”霍氏笑的爽朗,“以前元若来我这作客时,我就看中他和我那五丫头景蝶般配,这丫头的学问,不是我这个做嫡母的吹嘘,可强过不少男子,与元若也有话聊。只是……只是她是个庶女,怕是配不上元若这探花郎。” 季崇恩皱眉:“韶华,我这老头子你又不是不了解,不管嫡女庶女,只要人品好,贤惠孝顺就行。我们季家虽说是祭酒家,但不比当年了,今上登基后,我也致仕了。她嫂嫂也大会打理内宅,跟着人做生意赔了不少本钱,家里一贫如洗。好在季闵肯上进,撑起了这个家,他看我官场沉浮,也说什么不愿待在京里,想外放几年磨砺磨砺,难为他不被权利所迷惑,但怕是人家姑娘听说他要外放,嫁给他不是要跟着受苦吗?所以那些个嫌贫爱富的人家,他一概不见。这也把他耽搁了。” 霍氏听了,只是笑道:“这样年轻就有豁达的胸襟,我家老爷听了,只怕就想立马订亲。”顿了顿,又犹豫地道:“这也是我跟您的意思,但亲事还得看元若和景蝶两个孩子,等他们两人见了,到时候咱们再详谈。” 两人一路聊着,送季崇恩去了厢房,再折回时,有丫鬟说山东贺太太到了。霍氏一喜,忙亲身去迎。 贺太太和她的女儿贺琦君进了花厅,贺太太拱手祝贺道:“傅太太,祝你生辰快乐。” 霍氏打趣道:“年年都过,还来这套呢?”目光就看到站在后面的贺琦君。 身材高挑落落大方的站在那里,穿了天水碧的褙子,月白挑线裙。插了三把镶各色宝石的梳蓖,耳朵上坠了灯笼坠子,描眉化眼,薄粉略施,明艳靓丽。 霍氏为傅景荣挑选的儿媳妇,霍氏足足看了半晌,才道:“琦君都这么高了!” 贺太太就要贺琦君给霍氏行礼:“快见过你傅伯母。” 贺琦君婷婷袅娜的走上前,弯腰请礼道:“琦君给傅伯母请安,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声音甜美,字字悦耳。 霍氏听了脸上露出笑容道:“真是懂事,快起来。”扶她起来时,从手腕上取下十八颗翡翠手串,顺势套在了贺琦君腕上,笑道:“伯母这好多年没见过你,一点见面礼,戴着玩儿。” 贺琦君笑着接过,甜甜的道:“谢傅伯母。” 霍氏又在她脸上看了许久,贺太太看了笑嗔道:“别人都说傅太太最妥当周全,你瞧瞧我大老远的赶过来,站了这么久,连口茶都没喝上。” “哎哟哎哟,都是我的不是,我的不是。”霍氏直拍着额头:“太忙了,从昨日到今日就没一会闲过。”眼睛一挑,看了眼陈丰家的:“快给贺太太,贺小姐上茶。” 陈丰家的亲自去沏茶,给贺太太斟了杯,走到贺琦君面前倒茶时,陈丰家的斟的满了,茶全溢了出来,贺琦君看见,挥过自己的衣裳,站起来叫道:“满了满了!”生怕衣裳被茶水打湿的样子。 霍氏脸色顿时一变。 陈丰家的忙赔不是道:“贺小姐,都是老奴的不是,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 贺太太皱起眉头,瞪了眼贺琦君。 贺琦君知道自己刚才失态,脸不由一红,眼睛小心瞥向霍氏,霍氏脸色早已复平常,端起面前的白瓷盏饮茶,当作没看到的样子。 气氛略有尴尬,霍氏喝完这口茶,笑道:“贺太太,我们家后院搭了戏台子,请了春音堂唱堂会,以前就听说你爱听戏,也帮我看看滁州的戏班子唱的如何?” 贺太太笑道:“好啊,正合我心意。” 霍氏就张罗人来送贺太太和贺琦君去内院。 见她们走了,霍氏一脸霜色,冷冷地道:“什么大家闺秀,一点知书达理的样子都没有,茶漏了出来就失态的跳起来嚷嚷,这是什么礼教气度?” 陈丰家的在旁不敢做声。 贺太太和贺琦君走出去,有意走的慢了,轻声对自己女儿道:“傅太太出了名的挑剔,来的时候不是叮咛你多注意吗?” 贺琦君嘴唇嘟囔,不满地哼道:“我哪里知道刚到她就会试探我,我不跳起来不是就把衣裳打湿了,岂不更失礼仪?让我这般为难,好像谁稀罕她们家儿子似得,这亲罢了算了,谁愿结谁结去!” 第七十八回 游园听戏 争芳斗艳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绣楼里,景秀一人正坐在临窗的绣凳上做针线,听到外面的锣鼓声不绝如缕,有些闷烦,好几次扎到手心。 白苏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劝道:“太太在畅春园搭了戏台,不妨去看看热闹,其他小姐都去了,晚上还有烟火,何必一个人老实坐在这的绣花。” 景秀本就不太喜欢热闹,遂摆了摆头道:“算了,再绣不完,晚上还得过来赶工。” 白苏叹了口气。 这时,听到“蹬蹬瞪”的脚步声,门口有丫鬟疾步跑了进来道:“六小姐真是让我好找,小姐们都出去见客了,您怎么还在这里?” 是远香堂的小丫鬟,白苏忙道:“你去回禀太太,六小姐马上就过去。” “是。”小丫鬟应声,喘了口气才跑出去。 白苏急着对景秀道:“六小姐回府后本就露面少,又没有跟着太太走亲访友的会客,外面的人都还不知府里有个六小姐。你要抓住机会才是,不然在闺中没有名气的话,将来……将来不好过。” 景秀明白她的意思,闺中的女子的贤明往往都是通过这样的聚会传言,她在闺中却鲜少有人知道她。于是放下针线整了整衣装,略妥当和白苏一块走了出去。 畅春园在内院的东南角,那里是整个内宅的大花园,景色也是傅府最美之所。 景秀和白苏在园子里转了转,可以看到四面卷棚可垂钓的芙蓉水榭;有种了梨树、桃树、杏树、桐木的南景轩;有遍植海棠的海棠春坞;有可以泛舟的流芳坞,最后沿着后山的青石板级阶到了紫柏山庄,把傅府后花园的景致尽收眼底。 随着锣鼓声越来越响,走过五色石彻成湾湾曲曲羊肠小径叠石为山,苍藤碧藓,沿山凸凹,池水涟漪,绕着一带短短红栏,栏畔几丛凤仙,百叶重台,映着屋角夕阳,别有一种袅娜之致。 转过油漆粉红屏门,才到了一个水磨砖排的花月亮门,见一所朝南客厅,横排着一字儿花墙,竹影萧疏,鸟声聒噪,映着这边庭前罂粟、虞美人等花,和那苍松、碧梧,愈觉有致。 早有欢声笑语传来,戏台对面排出三间厢房出来,里面燕翅摆开几张矮足长榻,落落坐满了看戏的人,好是姹紫嫣红。 景秀到的时候,几乎找不出一个熟面孔,满屋子莺莺燕燕,珠佩叮当,十分热闹。好在白苏在人群中看到了认识的丫鬟,问了太太在何处。 景秀才跟着白苏到走去正中间的厢房,通报一声后,霍氏在人群中看到了景秀,朝她招了招手,对屋子里的人笑道:“正巧,我那六闺女就来了。” 景秀没有想到霍氏会当众介绍她,屋子里的人都望过去,景秀含笑着趋步走近,给霍氏请了安。 霍氏扶她起来,向众人介绍道:“我的六女儿景秀,乖巧懂事。” 霍氏这四个字,在景秀看来已是对她的最好评价,她就微露羞涩的垂下脸来。 众位夫人看到,不约而同笑道:“真是漂亮,傅太太就是有福气,府里的小姐一个赛过一个……” 霍氏也只是满面笑容,再没有过多的话,也不予向景秀介绍满屋子的人,就派人招呼她去另一间厢房看戏。 左边厢房内,门口摆了座紫檩木边鸡翅木像牙雕黄榜高中状元游街的六扇屏风,所有未出阁的小姐坐在屏风后听戏,毕竟戏台中的戏子有小生,该避嫌隙。 屏风后面摆了四张黑漆长桌,用甜白瓷盘摆了几个香橼,丫鬟们捧了果盘、茶茗,左右还各置一掐丝珐琅的漱盆。 景蝶看到景秀来了,向她喊道:“六妹妹,给你留了位置,过来坐。” 小姐们听到她的名字,皆望过去,有的小姐已小声问道:“这就是你们府里上个月才回府的六小姐吗?”是围在景沫那一桌的小姐。 景沫点点头,笑着站起来向大家介绍道:“这是我六妹妹。” 然后把在场的小姐介绍给景秀:“这是知州府的千金郭灵珊,这是甘家小姐……这是山东布政司家的小姐贺琦君,这是你的表姐霍婷婷……” 有近十人,景秀一一笑着见过。介绍到霍婷婷的时候,不由多看了两眼,十五、六岁的模样,身量不高,很纤细,相貌清秀,欺霜赛雪般的白,凝脂般的细腻,笑起来倒是有邻家女孩的亲切甜美。 霍婷婷是霍氏的外甥女。 霍氏上有个哥哥,下有弟弟,孝廉公府又有条不成文的规矩,男子成家后若有子嗣,房里则不能纳妾,这也使得孝廉公府人口单薄。霍婷婷是霍氏兄长的女儿。 见到景秀,霍婷婷打了个招呼的笑道:“六表妹。”眼珠子紧盯着景秀的面上,突然就叹口气道:“唉,我真是讨厌了比我还白的姑娘家……”然后起身走到景秀旁边,作势要拧景秀的脸上:“我看看六表妹擦了什么粉,这么白嫩。” 景秀愕然,当即身子向后一退,避开道:“是百濯香粉,表姐要喜欢,我可以送你。” 霍婷婷的手停在当空,脸上依然带笑地道:“我当是什么粉呢?是大漠那里的啊!你当我没用过吗?” 景秀笑道:“听母亲说是左都督邵大人送的,还说是贡品,我是没有用过,表姐在京中见多识广,自然比我在滁州来的有见识。” 听到景秀的话,看戏的吃瓜果的小姐都望向两人,屏气凝神。 霍婷婷“嘁”了声,鄙夷地道:“小家子气!” 这句话听到其他小姐耳里便有些不舒服,在场中虽然都没孝廉公府的地位高,但也算是富贵人家,还有的是远道而来和傅府交好的官家小姐,霍婷婷那话就像是把没用过百濯香粉都人鄙夷了番。 景秀只是笑笑,气氛有些尴尬。 景沫拉着霍婷婷坐下道:“你呀,就是嫌六妹妹皮肤比你白,可我们当中谁白的过你,美颜你是行家。快坐下听戏吧!” 霍婷婷看了眼景秀才转身坐下,坐在景沫和景月的中间。 景秀好似才发现景月,景月今日的打扮何止是精心,头上的步摇是椿色生蓝翡翠,外面缀着温润的沧珠有泪,穿着淡红色的石榴花褙子,眉眼风流,面若桃花,从头到脚无疑不是仔细雕琢,就连裙底的绣鞋,也隐隐露出不一般来,好似在场中她才是主角。 霍婷婷坐下,凑在景月的耳里说了什么,两人看上去很亲密。 景秀也坐在了景蝶的旁边,白苏舒了口气。 景颜摆了精致点心和盖碗在景秀面前,笑道:“这是我从京城捎来的白茶,六妹妹尝尝,吃着可好?” “谢谢二姐姐。”景秀冲着她一笑,端起茶碗时。 霍婷婷坐在旁边桌上,眼角轻轻上挑了下,捂嘴轻笑道:“二表姐还是老样子,什么稀罕好东西,也献宝般拿出来显摆,显得众位姐妹都没见过世面似!别说这云南白茶,便是藏边砖茶,众位姊妹也是吃过的!” 周围的小姐听她说话带刺,自顾自品茶说话。景蝶喝了口茶,才道:“表姐快别提了,上回那劳什子直吃的咱们一嘴苦味,我真是悔极了,今儿这白茶就很好,淡雅温厚。” 和景蝶坐同桌的卓小姐也笑道:“一样东西有一种味道,没有好东西不拿出来给姐妹们尝尝,景颜姐姐这是好客呢?” 知州府的千金郭灵珊帮着霍婷婷说话,撅撅嘴放下茶碗,道:“我吃着不过如此,太淡了没什么味道,不如我爹从庐山带来白露好。” 茶也能让这些小姐争执个半天,景秀笑而不语。 听到外面锣鼓一声响,有人报道:“邵大人来了!” 原来热热闹闹的戏台骤然间停下来,声息全无,乐师和戏子都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边也安静了下来,郭灵珊凑趣的问景沫:“我听我爹说邵大人常来你们家作客,你有没有见过他什么样子,是不是威风凛凛的,冷面骇人,京里人都称他是冷面将军,看了生畏,恐惧的很?” 景沫笑着摆头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郭灵珊指着屏风外的戏台子道:“刚刚那折戏中唱的将军不就是那样,我刚在缝隙那里看了会子戏。” 又有小姐跟着道:“灵珊妹妹快别说了,我听我母亲说,邵大人常来景沫家里,猜是要和景沫说亲哩!” 其他人听了这句,全是惊讶,尔后恭喜景沫道:“真的吗?那要恭喜景沫姐姐,难怪刚才景秀妹妹说邵大人还送了贡品给你们家。” 景沫听着她们打趣,不觉脸红。 霍婷婷开腔道:“要真是这样,表姐你可要小心了,永清长公主在京中对他爱慕是人尽皆知的事了。我还记得,邵大人旗开得胜班师回朝的那日,永清长公主就在城楼上示爱,闹的是满城风雨。大家都说将来他会是驸马爷。” 众人听了唏嘘不已,目光望向景沫。 霍婷婷又道:“不过表姐,表妹我肯定站在你这边。永清长公主我也见过,可没你漂亮,人又不贤惠,怎么比得过我亲表姐了。” 景沫嗔道:“你就爱拿我说笑,我怎么比的过长公主。” “我倒要看看让长公主喜欢的将军是不是戏唱的那样?”郭灵珊眼珠子一转,站起身凑在屏风前窥视, 有的小姐忙拉着郭灵珊道:“你怎么这样大胆?”话是如此说,但也凑过去挨着屏风缝隙里看。 霍婷婷直掩嘴笑。 第七十九回 四郎探母 以戏诱情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邵谦来傅府给霍氏贺寿,抬了座银镀金嵌珠宝的珊瑚树,令人眼前一亮,给霍氏祝寿道:“延益祝您福如东海水,寿似不老松。” 霍氏看他来了,面上大喜,忙站起来道:“邵大人,太客气了,您能来寿宴是我的荣幸,怎么还送这么重的礼?” 邵谦笑道:“延益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傅太太能喜欢。” 霍氏笑意浓烈地道:“喜欢喜欢,邵大人快请上座,陪着我们听听戏才好。” 邵谦环顾左右,犹豫半会才道:“好。” 众夫人赶紧移了位置,请邵谦坐首位。邵谦又对她们寒暄了几句的拱手:“诸位夫人有礼。” “不敢!不敢!”几位夫人纷纷客气地说着,但也听得出来,对于邵谦都带着敬意。看向霍氏的目光也充满了羡慕,滁州一个知府夫人也能请来京中大热的五军都督贺寿。 霍氏看邵谦一来场面愈发热闹,赶紧要人拿了戏单过来,请邵谦点戏,“也不知道邵大人爱听什么戏?不如就点两出让我们妇道人家听听?” 邵谦看了眼戏台,推辞道:“客随主便。” 见他推的诚,有夫人就接过戏单道:“有你们这样推让,戏都唱了一半了,我来点两出。”翻开戏单来看,边念道:“《织锦记》、《琵琶记》、《丹青引》、《红拂传》……哎呀,都是文戏,瞧那小生身段是极好的,可得点几出武戏才不算埋没。”就看向周围的夫人,询问意见。 大家看邵谦在此,纷纷点头道:“好,听武戏,就听武戏。” 又翻了武戏的戏单,念道:“《金印记》、《定军山》、《四郎探母》……” 邵谦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戏台,听到这里目光一变,突然朗声道:“那就听《四郎探母》。武戏唱得吵闹,怕扰了诸位夫人看戏的雅兴。这出戏文武相合,我看戏台上的小生噪音醇厚,唱腔优美,文武兼备,也适合。” 有夫人拊掌笑道:“邵大人还懂戏曲,真让我们长见识了。那就听邵大人的,来折《四郎探母》这出戏。” 霍氏看大家兴致极高,自然没异议,吩咐下一出戏《四郎探母》。 不一会,对面戏台上的厢房开了一扇门,龄官们拿着乐器走出来,坐在戏台右边。然后锣鼓一声响,戏就开了锣,诸位夫人鼓掌叫好,场面已经热闹起来。 这边左厢房里,郭灵珊还在屏风的缝隙里张望,听到那震耳的锣鼓响,吓了一大跳,直拍着胸脯道:“吓死我了。” 就有小姐调侃地笑道:“莫非那邵大人真生的肥头大耳的吓人不成?” 郭灵珊碎道:“你想知道,我还偏不告诉你,不过邵大人绝不是肥头大耳的那样,你想知道自己看去呗!” 其他小姐面面相觑的互相看了眼,掩嘴笑了起来。 霍婷婷就跟着笑道:“邵大人以前来过我家一次,我可是看清楚了的,谁想知道就来问我!” 景沫从甜白瓷盘里拿了颗葡萄塞到她嘴里,笑道:“别闹了,快听戏,这是武戏《四郎探母》,唱的挺有韵味。” 霍婷婷慢慢咽下葡萄,挽着景沫的手,活泼的笑道:“表姐害羞了不成?” “是是是。”景沫拗不过她,连连道:“再被你乱说一通,众位妹妹都要臊我了,我哪里受得住?” 霍婷婷看她板起了面孔,讨求似得道:“不说了不说了。”然后指着诸位人嚷嚷道:“你们可都不许臊我表姐。” 她表情夸张,言语逗趣,众人全捂着绣帕笑了起来。 只有景秀这一桌的人安安静静地喝茶听戏。 景秀觉得戏唱的好听,虽然听不大清楚咬字,但也是全然认真的听着。 景蝶看她聚精会神的样子,不禁问道:“你还听得懂戏文?” 景秀不想去听那边桌嘈杂的笑声,只好装作听得很懂的样子,不妨被她戳穿,垂着脸摇了摇头道:“我是听调子,戏文听了这半会还一字不懂。” 景颜噗哧笑道:“六妹妹你可真是有趣。” 景蝶笑睨了她一眼,含笑着讲解道:“这折戏是讲北宋杨家将抗军的故事,《四郎探母》说得是杨家第四子杨延辉,他身陷异邦也冒着杀身之祸偷跑出关探望母亲……一共有十二折,第一折《坐宫》,杨延辉被异邦的铁镜公主招为驸马十五年,想起母亲佘太君,坐宫院自思自叹。你听听外面小生唱的戏文正是‘我老娘押粮草来到北番,我有心宋营中前去探看,怎奈我无令箭焉能出关?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浅水龙被困沙滩;我好比弹打雁失群飞散;我好比离山虎落在平川!思老母不由儿肝肠痛断;想老娘不由人珠泪不干’……” 景蝶边听着边给景秀讲解,她声音缓慢而哀婉,听得厢房里的小姐全安静了下来,皆望向景蝶聆听。 那边厢,诸位夫人听到此处,不由拿帕子抹了抹眼泪:“好一个孝顺的四郎……” 懂戏文的贺太太道:“到第二折《盗令》了,那铁镜公主也是痴情人,听了四郎的一番思母之情,竟说要帮四郎去盗令箭。” “啊!”有夫人倒抽一气,“那公主可有盗得令箭?” 随着锣鼓一阵急促的响动,戏台上演铁镜公主的花旦步伐疾走,一下调动了看戏的所有人,气氛尤为紧张。 大伙一眨不眨的盯着戏台,听到鼓锣声渐渐高昂,铁镜公主总算是盗取了令箭,帮助四郎过雁门关见母。第三折《别宫》和第四折《出关》看的人是激动不已,各个夫人是抹着眼泪叫好。 接着戏文就唱到《见母》这折戏,曲调转的悲凉,又是一番催人泪下的情境。 “老娘亲请上受儿拜,千拜万拜也是折不过儿的罪来。孩儿被擒在番邦外,隐姓埋名躲祸灾。萧后待儿恩似海,铁镜公主配和谐。儿在番邦一十五载,常把我的老娘挂在儿的心怀。胡地衣冠懒穿戴,每年问花开儿的心不开。闻听得老娘到北塞,乔装改扮过营来。见母一面愁眉解,愿老娘福寿康宁永无灾……”这边厢,景蝶听着外头的唱腔慢慢讲解小生唱的戏文。 闺中小姐爱诗词擅女工,但戏曲却甚少有人听,难得景蝶听得懂,还说的凄楚婉转。一时之间众小姐都搬了凳子围在景蝶身旁,不时哽咽的抽泣两声。 “后来呢,后来呢?”待景蝶转唤气息停顿时,郭灵珊急着问道。 景蝶看了她一眼,端起面前的白茶慢慢喝了口茶。 众夫人那边厢房,贺太太看大伙都笑着母子团聚,又说道:“你们可别急着高兴,这出戏的最后一折《斩辉》。原来杨四郎见完母亲过雁门关回来时,就被北番军兵拿下,太后五花大绑的把杨四郎押到大殿,要把他斩首……” 诸人又是捂着心口的胆战心惊起来。 霍氏就笑道:“你这人,非要把大家闹的一惊一乍的,看个戏也好不安生。殊不知听戏要给大家留个悬念才是,该罚你吃茶。”然后谦声对邵谦道:“我们妇人看戏就是爱这样,大人别见外。” 邵谦笑道:“无妨,这出戏唱的好。” 诸位夫人这才后知后觉邵大人还在这里,忙敛色端坐好。 其中有夫人看了这出戏就想起一事的问霍氏:“傅太太,我听说你们府的四爷不是也在关中待了十五年吗?抗敌杀阵的这些年都没见回来一次,还以为他就没了……去年有人说他回来,怎么也不见他出来?还有你婆婆也是,你的寿宴她也不出来热闹一番?” 听此提议,立马也有夫人道:“正是正是,这出《四郎探母》可不就是说的你们府里的四爷吗?瞧那戏词里说的,‘统领貔貅战沙滩,失落番邦十五年。高堂老母难叩问,怎不叫人泪涟涟’,感情这戏说的正是你们这府里的四爷,怪感人的。” 霍氏听言,脸色变了变,诸般难情地道:“我那四弟在战场里受了伤,腿脚不便,一直养居在府中。他在关中待的太久,脾气也变了不少,连我们都不搭理,又不大爱见人。” “那你也该赶紧给他寻个郎中大夫才是啊!那样年轻个将军为朝廷鞠躬尽瘁的,也没见朝廷给他个封赏?”有夫人斗胆的建议说着,看向邵谦道:“邵大人,您也是带兵打过战的,虽然傅四爷是败了战,但好歹在军中十五年也是有功劳,您就不能在今上跟前为傅四爷讨个封号?” 贺太太私下里扯了扯正说话的夫人,意思是教她少议论朝廷上的事,忙指着戏台转话道:“到那出《斩辉》了,快看看。” 邵谦听了话,苦笑道:“我也正有打算,几次来府中想探望傅四爷,傅大人以傅四爷有伤不便见人推脱了。” 霍氏脸色变的更加难看了,就听到人在议论道:“傅太太,这就是你们的不是了,四爷有功朝廷,朝廷也有意加封,说不定还能进个爵爷,怎么就能把傅四爷埋汰了。他还没有娶妻吧?” 说到娶妻,就有几个夫人热哄起来,急着问霍氏,傅四爷都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大约是听了这折戏的原因,任是抢着要给四爷做媒。 一人一句问的霍氏好不自在。 “哎呀,傅太太,今日这大好的日子还是把傅四爷请出来,我们当中也有认识不少名医,看看能不能把四爷的腿治好?再给四爷相门好亲事,岂不两全其美了。” 第八十回 参武举试 打马吊牌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霍氏听大家一言一语的,指着戏台上笑道:“这戏都唱完了,到底杨四郎有没有被斩首?哪个看了的快告诉我。” 诸位夫人听意思止了话,贺太太笑道:“自然是没有,被铁镜公主救下了。” 霍氏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戏台上唱起了第二出戏,这时三太太窦氏领着二叔婆和邓睿进来,霍氏看到他们眉头皱了皱,但还是面带笑容的上前迎了二叔婆,搀扶她道:“早就下了帖子请您过来,怎么这么晚才来?”请她老人家坐在上位,又另置了几张椅子。 二叔婆笑道:“还不是睿儿,说不知道要送什么给你?” 霍氏看向邓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平日里什么好东西没送来,只要有这个心意就好。” 邓睿赔罪道:“上回我知错了,已在家里反省了些日子,还请大伯母原谅我的不是。今年大伯母生辰,怎么都要送个别致的礼物赔罪。”从丫鬟手里拿个精致的礼盒:“去乡下考完试,在路上遇到个洋人,从他手上买了这玩意,虽不值些银子,但图个新鲜,指望大伯母喜欢。” 霍氏听他言语这般真诚,含笑着接过道:“你总是有法子弄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我看看这回是什么?” 拆开礼盒来看,霍氏还真没见过这东西,邓睿洋洋笑道:“这是西洋望远镜,也是他们洋人发明的,据说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有了这个,大伯母日后不用出门就能观景了。” 霍氏听的稀奇,各位夫人听说是洋人的东西,忙道:“还真是个稀罕东西,听着倒是神奇?”都想要试试看。 邓睿就教她们怎么使用,一时大家都将目光转移到西洋望远镜,没人再提傅四爷的事。 邵谦目光深沉如水,望向戏台上。 这边小姐厢房里,围着景蝶听完戏,众人哭的了几场,好是难受。 霍婷婷就提议道:“你们谁会打马吊,我们凑一桌玩玩?” 郭灵珊跟着响应道:“好,好,听戏无趣死了,来打马吊,输钱的可不许哭!” “哼,谁怕谁,看谁输的快?”有小姐就从腰包里掏了五十两银子掷在桌上。 景沫见大家都会玩,招了粗使婆子和丫鬟去拿麻将牌。 景颜也听的伤感,问景蝶、景秀:“我们也来玩玩好了。” 景秀有些无措地道:“我不会。” 景蝶道:“很简单的,你待会坐着看我们玩几圈就懂了。”就要丫鬟再去拿一副。 粗使的婆子们搬了两张黑漆草卷边的四方桌进来,铺了茜红色的毡毯在桌上,摆了竹雕的麻将牌来。 似乎闺中小姐们都会打马吊,各个兴奋的围了一圈。 景蝶、景颜、景璃和一位知县的千金小姐卓晴围了一桌,景秀端了小机子坐到景蝶的身后。 “哗啦啦”地搓了牌,景蝶边洗牌边告诉景秀怎样起牌,怎样打牌,哪些能吃,那些能碰,怎样叫和牌? 景秀听的额间直冒汗。 几位夫人试了西洋望远镜的稀奇,赞道:“傅太太这下可得宝了。”有的看着邓睿道:“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可娶妻了?” 邓睿看众夫人打量他,倒不好意思地绕着后脑勺道:“有个未过门的妻子。” “那还不赶紧娶了!”有夫人打趣的笑道。 二叔婆看着霍氏笑道:“睿儿的媳妇子啊,就是韶华的六女儿景秀。” 邵谦闻言目光微变,看向戏台的眼睛转在了邓睿身上。 “可不就是刚才介绍到的那六小姐,看着倒是个极漂亮的小姑娘,人也懂事,跟你侄儿倒也般配了。”同知夫人郭太太插上话道。 霍氏只是笑笑:“还得看两孩子是否有意。” 二叔婆看了看四周,问道:“正礼媳妇,景秀在哪呢?让她陪着我一块听听戏,可有段日子没看到她?” 霍氏瞅了眼邵谦,暗示不方便地道:“那孩子在隔壁厢房里和小姐们玩着呢?小姑娘家的哪里爱听戏。” 二叔婆就看向了邵谦,见他打量在邓睿身上,心中一喜,就挨过去的笑道:“邵大人,您看看我们睿儿会武,还会写文章,可是文武双全,京城里有没有什么官位适合他的?” 霍氏听了神色有变,二叔婆说话真是越来越没轻重,也不看这是什么场合,正要转话时。 邵谦淡淡地笑道:“今上重开武举,可以让他去考武状元。” 邓睿听了这个消息眼睛大亮:“真的?我是听说皇帝们都想重设武举,但制度一直没下来,邵大人所言不假,我真的可以去考武状元?”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邵谦冷淡地道,看了眼他,又问道:“看过兵书没有?” 邓睿好笑道:“朝廷从不重视武举,我只顾着看四书五经,哪里有时间还看那劳什子兵书啊?” 二叔婆重重的拍了下邓睿,瞪眼道:“别乱说。”然后陪笑着对邵谦道:“我们睿儿小时候就爱在他老子书房里看兵书,被他老子直说是不务正业,后来才没见看了,可他还是有那天分在,只是没机遇罢了。若能得邵大人提携一二,他定能好好考,将来跟着邵大人混个一官半职也是他福气。” 霍氏听他们说这些,摇了摇头,吆喝着众夫人继续听戏。 邵谦笑道:“考不考的上不是我说得算,要看他本事。”就对邓睿坦言道:“今届武举我是主考官,若想要参考回去把兵书看看。我看你身强体壮,是块武学的料子。可以透露点告诉你,第一场考马步枪刀剑戟搏击等;第二场考营阵、地雷、火药、战车等;第三场考兵法。兵书建议你去看孙武的《孙子兵法》、诸葛孔明的《便宜十六策》、马隆的《八阵总述》、《握奇经》,陶弘的《古今刀剑录》、李签的《神机制敌太白阴经》、李靖的《唐李问对》……” 听到这些兵书,邓睿头都大了,直呼道:“停停停,我最怕看书。得了,乡下的童生试我都考过了,再考两场我也是个正经的秀才,武举只能望而生畏。” “随你罢。”邵谦沉着音道。然后站起身对众夫人拱手道:“耽搁诸位夫人雅兴!还有要事处理,不便陪着诸位。”又对霍氏致歉道:“祝您生辰宴圆满,我先行一步。” 霍氏忙拦着道:“晚上还有烟火,您这来一趟连个晚膳都没用,再过一会就开席了,不妨再坐一会。” 邵谦婉拒道:“不了,实在是有事。傅太太就先忙着,改日我再来拜访。” 大家看他执意要走,纷纷道:“邵大人慢走!” 二叔婆看着邵谦远走的身子,埋怨地对邓睿道:“都是你做的好事!人家邵大人有心提拔你,还把武举考试内容告诉你,你竟不知好歹的拒绝了,你怎么就这点出息了!” 邓睿不以为意道:“我都考了童生试,再考两回就能中秀才,哪里有时间看兵书?您也往切实的想,以为武状元那么好考的?就我这点本事还是有自知之明。” “可人家邵大人不是也说了,不试试怎么知道?”二叔婆嗔道:“我是看你念四书五经念得辛苦,难得朝廷要重新开武举,你从小就是打架打过来的,又常挨你老子揍,练就个好体魄,这不正是如鱼得水的好时机吗?要是能像那邵大人一样做个大将军,看你老子还敢揍你!你瞧瞧人家邵大人二十多岁就已经名扬四海,你还浑浑噩噩的……” 邓睿无语:“都小时候的事,您老翻出来做什么?小时候哪个儿子不挨老子揍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戏台上正好安静了下,话音就落在了众人耳中,诸位夫人不约而同的好笑起来,看着邓睿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邓睿一时尴尬,神色讪讪地道:“看戏看戏,这戏唱的好!好!”然后直鼓掌。 诸人捧腹笑,又把气氛闹起来。 “胡了!”这边打马吊的一桌,卓晴喜笑颜开地道:“大三元!” 景蝶打了几圈,边教景秀怎么玩,就要景秀上场,景秀玩了两盘,盘盘放冲。不由呻吟地道:“怎么又冲了?”数了三十个铜板。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景秀忙道,“我不知道该打什么。” 卓晴笑道:“日后再打马吊,一定要把你叫上。” 景秀苦笑着道:“这个感觉很难的样子。” 景颜笑道:“不难,多玩几次上手了就好。” 重新洗了牌,景秀在麻将面前显得有些笨手笨脚地,不是推翻了牌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打好,手里捏着索、筒、万,犹豫半天才打出一张牌,看的白苏也是满头大汗,大家就不得不停下来等她。 又到景秀出牌,她小心翼翼挪动着自己的牌,然后打了一个索出去:“七索。” “胡了!”坐在对面的景璃推了牌,笑道:“十三幺。” 景秀感觉这次又要输不少,她身上可没带那么多钱! 景蝶指着牌桌面道:“你看看,下面一张七索都没有,你怎么就打出来了?” 景秀看着自己的牌道:“可我这张是没用的,不好留着。” 景蝶白了她一眼:“跟着你打,我的银子都要输光了。” 大家又掏了银子。 景秀把最后的五十个铜板输了,正想着怎么避退,看丫鬟要上茶,她接茶的时候,有意撞了一下,把整个袖子全淋湿了。丫鬟吓了一大跳,正要下跪,景秀忙道:“别跪别跪,是我不小心,别惊扰了大姐姐她们打牌。”就看向景蝶道:“我先去换件衣裳,要白苏陪着你们打。” 景蝶当然看出她是有意,但看她衣裳湿了,只好道:“那你快去快回,晚上还有烟火。” 白苏忙道:“六小姐,我陪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我认识路,你就帮我把输的都赢回来。”景秀笑的灿烂,然后逃似得离开厢房。 第八十一回 打情斗趣 身份质疑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离开戏台厢房,不由透了口气,径自走出水磨砖排的花月亮门,由东廊走入小门,门内虬松修竹绕座假山,黄石叠成,高有丈余,石楼数十级,曲曲折折顺着石阶踏上海棠春坞。四顾望去,遍地皆种植海棠,三四月的季节正是海棠盛开的日子,她就顺手摘了一朵,闻了闻花香,拿在手里把玩。 正准备转身下石阶时,看到不远处假山旁有个人影闪闪躲躲,此时黄昏已过,看不太清样子,但依稀可以看出是男子。 景秀扔掉了手中的海棠,忙提裙跑下去,能在内院横行的男子除了邵谦她想不到别人。 见这处地方并没多少人,她也顾不得太多,追上去想问邵谦进宫的事最后选谁? 明明是看着他的身影走的,可绕到假山旁找了半天,却没再看到那身影,这下倒跟丢了人,她重重叹了口气。只得转身向西走,见一带短短红栏走去,栏畔几丛凤仙,顺着走可以看到泛舟的流芳坞畔,风来水面,黄昏水光如一条玉带,波光盈盈,唼喋浮萍,水面上停歇着几只船舫。 这里景色很好而安静,她想了想,打算在船舫里略作休息,省的待会再去晚宴又要走好长一段路。于是就要翻身跃过红栏,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跨过去,她大大的呼吸,因为过去病在榻上太久,累的这幅身子实在娇弱。 看着近在咫尺的船坊,她犹豫半天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提裙大迈一步跳上去。 双脚刚好落在了船头边上,暗自庆幸时,船坊因跳动晃动起来,她吓的脸色一白,整个人摇摇晃晃,身子倾斜的要向后仰去。 以为就要仰倒掉到水里,听到呼啸而过的声响,被人从后揽上腰,带动身子向前倾去,耳畔响起不愠不火的声音:“你是故意要把我引出来吗?” 景秀捂着快跳出来的心脏,一阵喘息,闻到一味好闻的松柏香,感觉到绵长呼吸热乎乎的扑在她脸上,心跳竟慢慢平静了下来,待站稳了身子,转头感激笑道:“还好你来的及时……” 黯淡的光线里,邵谦看到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他放下环在她腰间的手,背过手平平问道:“没事了?” 景秀听他声音冰冷,抬起头看向他,见他目光深邃幽远,还带着疏离,脸上亦是面无表情。这样情境,她突然想起那晚在船舫里,她被他勒紧脖子…… 潜意识里,脚不禁向后退了几步,连连摇头道:“没事没事。” 邵谦“嗯”了声,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景秀看他二话不说就要离去,忙叫道:“邵大人,我想问你进宫的事,最后选了谁?” 邵谦背对着身子迟疑了下,才侧身道:“我承诺你的事自然会履行。” 景秀听他语气毫无温度,脸上有如岩石般的刚硬冰冷。不知哪里又得罪他,不过他性格一向喜怒无常,她小心翼翼的问道:“能告诉我是谁吗?” 如果她真能撇去,那么剩下只有三个人有可能,景沫、景月、景蝶,景蝶的可能性很小,但她想早点知道是谁,不然事态反反复复,总不安宁。 邵谦嘲讽的看着她道:“你与人有婚约,又是庶女,进宫与你不相干,选谁无需多问。” “我什么时候与人有婚约了?”景秀脱口而出道。 景秀冷冷的扫了她一眼:“那位表少爷。” 景秀怔愣地望着他,缓缓地道:“你也说我是庶女,庶女的婚事由得了自己做主吗?我一回来,母亲就要把我许配给他,我能说拒绝吗?” 邵谦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垂下眼的眼脸覆着一片阴影,他淡淡苦笑道:“以前以为你是丫鬟,你肯赎身的话,我还能带你去京城,现在你是个庶出小姐……”他微不可及的叹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景秀也是失落笑道:“我也不情愿自己是这府里的小姐……” 邵谦的眉就不经意的蹙了起来,只是不语。 两人静静的站在船头,晚风轻轻的吹过,吹起两人的发丝。邵谦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拉着景秀钻进船舱里,噤声道:“别出声。” 景秀就捂着自己的嘴巴,坐在里面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邵谦侧脸看她紧张的额头冒着晶莹的汗珠,轻声笑道:“人走远了。你胆子这么小,在假山还敢跟踪我。” 景秀松了口气,道:“原来你知道我跟踪你,那为什么躲着我?” 话一脱口,景秀察觉这话说来动情,脸上就烧起来了。 邵谦却是朗笑出声,笑声醇厚。望着景秀如瓷般洁白的小脸,尖尖的下巴、大大的杏眼、弯弯的黛眉,眉宇间含着局促羞弱……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涌起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转过头口中恍惚地说着:“你怎么这么小呢……” “嗯?”景秀没有听清他说什么。 邵谦眼中微光一闪,又复正色道:“我还有事,你要继续待在这里?” 景秀嘴角微翕,看他要起身,伸手攥着他的衣袖道:“你还没有告诉我选谁进宫?” “你还真是执着。”邵谦望着拽住自己衣袖那白皙晶莹的手指,他嘴角轻轻地翘了起来,坦言道:“不出意外,会是你四姐。” 终究还是落在景月头上…… 景秀想起了方才在厢房里,景月打扮的那样亮眼,却只是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和大家逗闹,但是有种盛极而衰的感觉。 “邵大人,为什么一定要有个女儿嫁进天家,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邵谦看她黯淡的双眸,低沉道:“这是你父亲母亲想的办法,如果不这样,只有让你父亲去京城。”说到这里,他又嗤之以鼻地道:“堂堂状元爷傅大人也会有一日走到卖女求荣的地步。” 景秀冷笑道:“是啊,他本就如此,没有亲情可言。” 邵谦有些意外,慢慢地坐直了身体,环抱着臂膀打量她:“我头次听到哪个女儿这样数落自己的父亲?” 景秀缓了缓神色,不想再多说什么。 邵谦也不多问。 一时之间船舫里很是寂静,天色渐渐暗了,有月光漏进船间纱窗,落在两人身上。 很久之后,邵谦才注意到外面的天色,看她伤感的模样,咳了一声,道:“你问我有没有别的办法,我倒是想了个,你跟我去玲珑十二馆,我告诉你。” 又是玲珑十二馆? 景秀惊疑的看着他,他几次想去那里究竟是做什么? 而且上回的伤,除了住在里面的傅四爷,她想不到谁能把武功高强的邵谦弄伤? 不由问道:“你要进去找我四叔吗?” “四叔?”邵谦扬了扬眉,眼角一挑地道:“你喊他四叔?” 景秀觉得他问的奇怪,点头道:“他是我父亲的四弟,我不喊四叔喊什么?” “有那么年轻的四叔吗?”邵谦听了好笑,又一本正经地看着景秀道:“你喊他四叔的话,我和他一般年纪,论辈分,我父亲和孝廉公又颇有渊源,算起来我和你母亲是同辈,这样岂不是你也该喊我一声叔叔?” 景秀听了愕然,看他眼中含趣笑,这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那样纯粹的笑容,好似小溪潺潺流过,清澈微凉,带着水漾的温柔。 她旋即展颜一笑,甜甜的唤道:“邵叔叔。” 邵谦脸色一变,扬手就要堵上她的嘴,手到跟前姿势一变,改成摸了摸她的脑袋,重重咬字道:“真乖!” 景秀有些尴尬的望了邵谦一眼,不服输地恶趣笑道:“邵大人也很年轻,还是喊小邵叔叔好了。” 邵谦脸色变的更黑,铁青着脸拽起景秀的手腕道:“少跟我攀亲!”拉着她走出船坊,在船头揽上她腰间,跳过栏杆,立在岸上。 然后拉着她往西厢院的方向去。 景秀不敢再笑话,着急地四处张望道:“邵叔叔……” 话还未落,被邵谦一个眼神瞪过来,“再喊试试?” 景秀吞下欲要说的话,转口道:“玲珑十二馆不好进去,上回你不是受伤了。再说西厢院那里多的是巡夜的妇人,今天又是母亲的寿宴,你别闹出事了。” 邵谦边拽着她走边道:“正是因为今晚是你母亲的生日,你们府里的小姐都在畅春园,守夜的妇人会减少,也会放松警惕。再说就算有人守夜,我也进得去。” 景秀一时无话,但还是小声地道:“那要我跟着你进去做什么?” 邵谦这才停下脚,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既然你喊他四叔,有你这个侄女在,他说不定会见我。” 景秀听言,挥掉他的手,义正言辞地道:“他是我四叔,我为什么要帮你进去找他?你屡次找他,万一是要害他怎么办?你们都是将军,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居心不良?何况他曾警告过我,让我不许再进去,若是他告诉我父亲,我……” 邵谦眯起眼,眼底闪过一道明亮,看着她道:“你见过他?” 景秀语凝。 邵谦又沉声问:“他长什么样子?” 景秀满脸的不可置信,为什么邵谦这样问,到底这个四叔还藏着什么样的身份,如此神秘? 景秀心神一荡,反问道:“他不是我四叔的话,他是谁?” 第八十二回 二人同行 势如水火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邵谦看着景秀淡笑道:“跟我去玲珑十二馆,我见了他才好告诉你。” 景秀思虑良久,才勉强点头。 这座府宅实在是藏着太多的秘密…… 二人去了西厢院,小姐们都在畅春园,是以下人们难得偷个闲,就连巡夜的妇人都少了。 邵谦一路走来十分警惕,并不多语。 随着天色将晚,两人走的小径崎岖不说,还时有虫鸟飞过,景秀走的跌跌撞撞,邵谦就沉着声道:“你小心点!”话音刚落,景秀脚下被石头绊住,惊叫一声险些摔倒。邵谦无奈,上前蹲下身子道:“上来。” 意思是要背她,景秀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快到了。” 邵谦回头瞪她一眼:“现在是酉正,再过半个时辰开席,我还要想法子进玲珑十二馆那道门,里面道路更不好走,半个时辰后你能赶回畅春园吗?” 听他这样说,景秀别扭的走上前,犹豫很久,和他屡次见面已经是有违女儿家清誉,再如此亲密接触的话,被人发现,她只怕不用活了。 邵谦看她沉默,不禁笑道:“虽说是有男女之妨,但我比你大十岁,你都快要喊我叔叔了,当是叔叔背你好了。” 景秀好气又好笑,正准备搂上他脖子时,他突然站起来道:“好像有人来了。” 他眉头一皱,纵身一跃,跳到不远处的树上。 果然就听到声音道:“哪个在那里?快给我出来!” 原来是胡婆子,景秀闻音松了口气。 看着远处有灯火,景秀喊道:“胡妈妈,是我。” 胡婆子一听是景秀的声音,忙掌灯跑过来,看景秀立在那里,就道:“哎呦,六小姐,您不在畅春园里听戏,跑到这里做什么哟!”她拿着灯四处照了照。 景秀怕她发现邵谦,忙接过灯道:“幸好您来了,天色暗,我看不太清路才走到这里。” 胡婆子盯着她面上看,又道:“刚刚那道尖叫也是六小姐发出的?” 景秀点点头:“不小心拌着石子了。” 胡婆子就赶紧牵着景秀的手道:“那快跟我回去,这条路很不好走,我给您掌灯,送您去清风阁歇息。” 景秀知道胡婆子啰嗦,又不放心的爱跟着自己,不好推脱,只好道:“麻烦您了。”说话的时候,眼睛朝树上瞥了眼。 “不麻烦,不麻烦。”胡婆子就拿着灯往前面照路:“六小姐快跟上。” 景秀就提裙跟在胡婆子后面走。 “六小姐也是第一次在畅春园听戏,听说可热闹了,我都听到些锣鼓声呢?那戏台子上都唱了些什么戏,今年请了哪些花旦小生,也让我这老婆子长长见识……要不我也给您来一段,以前我家那口子还教我唱了点黄梅调……” 一路啰嗦,景秀只是笑着含糊回几句。 快到清风阁时,胡婆子总算收住话,道:“我还要守夜,就不进去坐了。” 景秀并不强留,只是言谢:“辛苦您了。” “甭跟我客气。”胡婆子脸上笑眯眯的,想起一事来,凑近景秀小声问道:“上回给您的那小纸,可有没有眉目?我这心里一直惦记着,也不知怎么回事近来总是梦到我闺女,整晚睡不着……” 景秀手中捏着那张纸,很想去找安姨娘询问,她觉得这张纸可能不是安姨娘写的,另有他人,只是更想确认罢了!但想到与景璃的关系无多大进展,不知去问她娘会不会有敌意,才一直耽搁至今。 看胡婆子一脸忧色,景秀劝慰道:“您放心,我正要去调查,一旦有了眉目就告诉您,别多想,事情早晚有一日水落石出。” “唉,好好好,听了六小姐的话我这心里舒坦多了!那我就先去忙着,六小姐快进去歇息。”胡婆子满心欢喜的离开。 景秀看她走远,目光望向玲珑十二馆的方向,只怕邵谦早就进去了…… 她突然就想到了曾书生曾说过的话,急着往里面走去。 看到巧娘和几个丫鬟坐在花厅里做针线,景秀忙招了她来道:“您快帮我找块红布。” 巧娘看她一个人回来,还想问怎么回事,又见她很着急的样子,二话不说就裁了块红布给景秀。 景秀小声嘱咐道:“我有事要出去会,要是过会有人请我去畅春园,您就说我身子不舒服睡下了。” 看景秀拿着红布转身就又要出去,巧娘叫住她:“你这孩子是要做什么,怎么都不说清楚?大晚上的又要往哪里跑……” 景秀已经踏上了阁楼,在檐角上系住红布,心里却担心,虽然玲珑十二馆离清风阁最近,但这么晚能看到这红布吗?再说就算看的见,也不可能偏偏就在她系上的时候,正好被看到了。 心中如此想,景秀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想去看看。走下阁楼出清风阁,径自往玲珑十二馆那里走去。 不想到的时候,门竟然开了点缝隙。 她心中一喜就推门入内,邵谦估计已经进去了。 那边邵谦到此时,正想着等景秀一块进去,却发现门已经开了,他没有犹豫踏进去。却是没走几步,听到身后有微弱的脚步声,他嘴角轻勾起一抹笑,那丫头来的倒及时。 略等片刻,看到那丫头垫脚缓缓走来,像是生怕踩死了蚂蚁的样子,他笑意更浓地走过去道:“没多长时间了,你还不快点。” 景秀蓦然听到他声音,先是一惊,然后喜道:“吓死我了!” 邵谦望着景秀亮晶晶的眸子,微红的粉颊,不由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怎么总是一幅胆小的样子。” 第一次是玩闹,第二次却是习惯性。 像是把她当小孩似得,景秀有些不自然的敛笑,邵谦放下手背在身后道:“走了。” 景秀顿了顿才跟上。 过了会,邵谦淡淡道:“我进来的时候,门是开的。” 景秀微楞,看他走错了方向,顾左右而言他:“我来过这里,往那条长满蔓草的路走。” 邵谦停下脚,深深回望她一眼,听她的话换了条路:“难怪我每次进来都不通畅。” 景秀不语。 两人都沉默了,邵谦在前面引路,只是在他又走错方向时,景秀才会出言指出。 邵谦脸色埋在夜色中,越发深沉。 在快走到那简陋的房舍时,隐约看到一人影立在那里,是曾书生。他本是脸上带笑的要迎景秀,却看到眼前有两人,其中一人还是邵谦,他脸色霎时一变,大声唤道:“阿莽,出来!” 景秀看到曾书生目光讥冷的望向自己,她心中一寒,想要上前解释,被邵谦伸手拦住:“他们都是高手,别过去。” 曾书生冷笑道:“一个庶出的小姐竟然还认识邵大人,真是教我刮目相看。” 看此剑拔弩张的架势,景秀知道自己做错了,邵谦和傅四爷的关系非势如水火难以形容。 这时阿莽已经拔刀跳出来,对着邵谦就要坎过去,景秀愕愣不及,邵谦把景秀推开几步,身形一闪躲开那把亮的刀口。 邵谦身上并未带武器,只是身若游龙的闪躲,阿莽一身蛮力却丝毫伤不到他,二人交战数回,景秀直替邵谦捏一把汗。 一旁的曾书生看此情形,也欲拔出长剑跳跃而起。 “住手!”一道清冷如冰涧的声音响起,让阿莽和曾书生皆止住手。 邵谦望过去,当看到那人时,面色一派复杂。 傅四爷从台阶上走下来,清冷的面色在月光下渐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缭绕得有些不真切。 他目光看向景秀,对邵谦淡淡道:“邵大人,夜深露重,有话进屋说。” 邵谦脸色似乎微微一变,却没有说话,看傅四爷转过身子,他走上前。 被曾书生扬剑拦住,利剑横歇在他脖颈处,傅四爷一只脚踏进门,冷声道:“让他进来。” 曾书生不甘愿的放下剑。 眼看邵谦进了屋,曾书生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景秀,冷笑道:“什么时候六小姐也成了邵大人的人了?” 他说的讥讽,景秀抬起脸,不悦地回道:“什么时候曾书生说话变的如此刻薄?” “你!”曾书生气急:“我看你在阁楼上系了红布,以为你有什么难处要帮忙,好心好意给你开门,你却把他领进来,你知道不知道这样会害了四爷!万一他有事,拿你的命抵!” 大约真是气到了,他说话毫不留情面,景秀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只是更加确定了四叔身份不一般…… 看他气的怒眉倒竖,景秀放软了语气,道歉道:“我不知道四叔和邵大人有仇?以为他们是将军,可能相熟。同样是将军,而四叔却只能孤零零在这里,说不定邵大人可以帮他?” 曾书生懒得和她多说,径自往屋子里去。 景秀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进屋时,曾书生却引着景秀往另一间房去,看来是不想让她听到他们的谈话,这也更令她好奇…… 用璧纱橱隔开的明暗两间房,景秀被引进暗厢房,只看窄小的厢房里只摆着黑漆长案,放了盆云英石的盆景,中堂墙壁上挂着幅钟魁五鬼图。 景秀走到近前,认真注视着墙上的图,觉得这画有些奇怪…… 第八十三回 惹傅四爷 遇老夫人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在暗厢房观摩了良久,她开始担心起来,一是不知道他们二人会不会有危险?二是担心畅春园晚宴开席后,赶不过去会不会惹出麻烦来? 百般着急之下,景秀看曾先生早已不在,就要走出去,刚踏出门,傅四爷缓缓走过来,看他面色如常,她提着的心舒了口气。 傅四爷看了眼她,脚步不停,径自从她身边走过,不紧不慢地道:“进屋坐。” 景秀侧过身子道:“母亲在畅春园办寿宴,我不好缺席,得现在赶过去。” 傅四爷踏进门槛的脚步微有停顿,然后缓缓迈进去,一句生冷的话飘进了景秀耳中:“我不想说第二遍。” 景秀一怔,语调低沉冰凉,含着隐忍的命令之气。景秀目光闪烁,转身跟着踏进去。 傅四爷进屋后坐在太师椅上,眼睛却只顾看向墙上那幅钟馗五鬼图,好半日不说一句。似乎正在想什么,红而润泽的唇微微轻抿,眉目流转之处含涌动的秋波,额前几缕飘落的碎发,只衬得他薄薄的脸颊如阳春白雪,霎时清冷满室烛火的暖意。 景秀感受他的清冷,规矩站在门边,随着他的沉默,也不知过去多久,景秀很想张口说话,可是触及到他表面沉静如水的面容,好几次把话咽下去。 又过了良久,他才转过脸,面上已是温柔如水,伸出修长的手指,指着墙上的五鬼图问道:“这幅画怎么样?” 景秀顺着他指尖,再次看向墙上的五鬼图,说不出是何感觉。民间讲究把五鬼图摆在家中辟邪运财的说法,只是这幅图和往常所看到的不大一样,但哪里不一样,她却说不出感觉。 傅四爷看她迷茫的望着图,才慢慢道:“你倒过来看。” 景秀满是疑惑的走上前,在画前停下来,侧过身子偏头望去,线条显得纵横错乱,却是依旧看不出什么玄机。 “这是紫禁城地形图。” 他淡淡的几个字入耳,景秀心跳漏跳一拍,不可置信的往后退避,不愿再去看一眼墙上的图。 “现在知道害怕了?”傅四爷唇角抿起淡淡笑意,声音温柔无波地道:“第一次你闯进来,我答应不告诉你父亲,今日的事你要如何说服我替你隐瞒。” 景秀一震,看他的样子并不像是说的好玩,反而十分认真,不由垂下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我也没有想到邵大人和四叔你有……”她顿了顿,不知该如何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想了想才犹豫道:“有过节,以为你们都是将军兴许认识,但两人机遇不同,我想他说不定可以帮您。” 这番话说来她自己都不信,面前这个深沉又神秘的人只怕也不会信。 但她总不能说是因为怀疑您的身份,才跟着进来。 因为此时她更加确定四叔身份不简单,可一时半会她毫无头绪。这样的情况下,不管他是否当真,她只能说的讨巧委婉。 傅四爷笑了笑:“这么说,我该感谢你为我着想。” 景秀敛眸道:“景秀不敢。” 傅四爷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景秀脑中飞快的思虑,她该怎么回答才好?想起刚才短兵相见的情景,显然邵谦和傅四爷是敌对的两方,而她却带邵谦进来,难免会让他误会自己和邵谦有不一样的瓜葛。 她想了良久,却看傅四爷静静的坐在那里,修长的双手端着白釉面瓷杯,不慌不忙的饮了口,好似等着她的回答。 她只好抬起脸道:“今晚的事,如果四叔不告诉我父亲,我才敢说。” “这招你上次用过了。”傅四爷抬头的瞬间,窗外的月光泻入他的眼中。 景秀有一阵恍惚,对上他的眼睛,如深湖,好似清澈却不能见底。一时心中千回百转,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只是沉默起来。 屋子又静悄悄的,傅四爷面色沉静,带着丝探究盯着景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从嘴角渐渐逸出一丝笑来,然后这笑意慢慢地扩散到脸,“好,我不说,你可以说了。” 景秀有些难以启齿,她和邵谦怎么认识的,连她都不能说太清楚。那晚和徐恒约见,遇到闯进西厢院的邵谦。如今看来,当晚他并不是醉酒误闯,而是早想进玲珑十二馆来。为了摆脱他,还把他刺伤了,被他闻出自己身上用的百濯香粉,第二日他就在霍氏厢房里查出了自己,她只好骗他说自己是丫鬟…… 有因有果,之于总总,她和他三番两次的相遇,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更何况这里面也藏着她自己的秘密,怎好明说? 她慢慢摇头道:“我不想说。” 傅四爷突然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来,笑意尽敛,眸子如被乌云遮蔽一般一片漆黑。 正以为他要发怒,他却道:“你回去吧!从今往后,再踏入这里一步……后果自负。” 落下话,他从她身边走过,慢慢的朝屋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但很快踏出去。景秀看的清楚,他并不是有意停顿,而是左脚微抽搐了一下,他的腿是真有伤…… 景秀不由眼神一暗,听到外面脚步声渐渐远去,她苦笑一声,也往外面走去。 屋子空落落的,看不到人影,她四处张望,曾书生和阿莽都没看见,她走去大门口,才听到有声音传来,却隐约夹杂着女人的声音。 这里还有人…… 声音越来越近,景秀看到从另一个房间出来的曾书生,他脸上带笑的道:“四爷没事,真没事,您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他……” 曾书生正搀扶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夫人走出来,干瘪多皱的脸上尽是沧桑,扶着曾书生的那双枯柴般的手背青筋清晰,然而双眼却涣散,看上去有些痴傻。 这就是府里的老夫人! 老夫人看到景秀时,哆嗦的脚停了下来,眯起眼仔细看着景秀的脸,待看清楚时,突然大叫一声,就向景秀扑过来:“你是狐狸精,你要害我儿子,我掐死你!掐死你!” 景秀料不到老夫人看到她时如此激烈,没反应过来,那双枯柴般的手就狠狠掐在她脖颈上,“我要掐死你,掐死你,你要害我儿子……” 景秀透不过气拼命反抗,曾书生看到,忙上前帮忙道:“老夫人,她是您六孙女,您别激动……” 看景秀被掐的脸都白了,他顾不得太多,急着拉开老夫人的手,好不容易松了手,老夫人如疯魔了般,拽着景秀的头发,嘶吼道:“你怎么还没死,你还回来害我儿子是不是……” 傅四爷听到外面响动,走出来,看景秀脸色惨白,不断喘息,头发被扯的凌乱,他脸色一沉,命令道:“还不快拉开!” 阿莽也跟着出来帮忙,老夫人看傅四爷站在那里,就跑上去抱着他,紧紧抱着他,大哭道:“四儿,你不要被她的外表迷惑了,她是坏女儿,她是狐狸精会勾引人,她要害你,你快把她赶走……” 景秀身子摇摇晃晃,一手撑桌才没有软倒下去,一手捂着胸口卖力的喘息,看着眼前的人影有些涣散,她重重的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看清楚。 傅四爷见她这样子,把老夫人交给曾书生,上前两步看着景秀颤抖的身子道:“你有没有事?” 景秀嘴角抿成笑,摆了摆头,使劲的摆头,想让自己更清醒。 傅四爷低敛眉目,对视上她虚幻的眼神,狭长的睫毛在轻风中以一种脆弱的姿态微微颤动,像是折断了翅膀的凤蝶。 他伸手按住她手腕,冰凉的指尖触摸着她奇快的脉搏,他眉头皱起。 景秀握回自己的手腕,待气喘好些,勉强能张口出声道:“我回去了。”然后就往外面一步一颤的走去。 老夫人还在背后唤道:“坏女人,坏女人,不许你再害我儿子……” 景秀自嘲的笑了笑,她口中的坏女人指的是娘吧…… 傅四爷看着夜空中娇小的人影,神色凝重。 曾书生还在安慰老夫人:“老夫人,她是您六孙女,不是什么坏女人,您只是不记得了。” “我记得。”老夫人痴痴傻傻的回道:“我可没老糊涂,她那张脸化成灰我都记得,她不就是柳姨娘,以前我的正礼可孝顺我,就是娶了那个女人,才把我关在这里,她就是狐狸精,她要害的我儿子身败名裂,害我们傅府家破人亡,我都记得……”又哆嗦的拉着傅四爷道:“四儿,她要回来害你,我们娘俩分开二十年,你千万不能上她的当,她不是好女人,她要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傅四爷简短回应道:“我知道了。”看了眼曾书生:“看好老夫人。”把老夫人交给曾书生,就往屋子里走去。 老夫人还要追上去,曾书生忙拉着她道:“老夫人,四爷他要休息了,您别去打搅他,他都记得您的话,您放心。” 老夫人却哭起来了:“四儿也变了,他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因为那个女人又回来了啊……” “不是不是。”曾书生无奈的道,看着一旁的阿莽:“快去请薛妈妈来。” 第八十四回 烟火璀璨 害人不浅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跌跌撞撞的出了玲珑十二馆,回清风阁时抛却方才的凌乱,理了理发饰,尽量不让自己看着狼狈。 进屋就看到白苏和巧娘说着话:“……要不要派个人去找找?怎么这个时候没了踪影?” 景秀走进去道:“我回来了。” 白苏看到景秀,急着道:“大小姐让我请你去畅春园。” 景秀抚着额头,“你说我有些不舒服,就不过去热闹了。” 白苏看她很疲惫的样子,欲言又止。景秀看在眼里,叹息道:“我换件衣裳再去吧。” 去畅春园时,那边正好开席,女眷们在畅春园设了五席,太太们那边有三席,她们自有她们热闹,也不拘着小姐们,在客厅里隔开了两席。由景沫招呼闺中小姐入席,气氛倒也融洽。 请的是天香楼的厨师帮忙,做的菜精致又可口。桂花辣酱芥、花菇鸭掌、紫香乾、玉笋蕨菜四个小碟,再上了五香酱鸡、凤尾鱼翅、盐水里脊、麻辣口条、爆炒鱿鱼、蜜汁蕃茄、油焖草菇、椒油银耳八个大碟,又上两大盘酱肉荷花卷和肉丝鸡蛋羹,摆了应时水果拼盘,全用里白外粉彩磁碟盛着。 景秀勉强吃了点,听着她们谈笑风生。 好不容易等这边宴席结束,大家都兴致勃勃的要去看烟火。 景蝶看景秀吃的时候就心不在焉,拉着她往外面走,边嘱咐道:“待会跟着我,别乱跑了。” 景秀点点头。 烟火是摆在外院,由外院的小厮在露台点燃,小姐们只能去桐林中的看台观望。 景沫派人去外院通报一声,不多时,就听到一阵或长或短的“孳孳”声中,红黄蓝白绿紫诸色火花次第喷出来,把天空缀成了火树银花的璀璨世界。 “好漂亮!”景秀望着那些姹紫嫣红,禁不住喃喃低语,她第一次看到烟火。 五光十色的颜色映着她美丽的脸庞,如盛放的花儿般的鲜艳。 景蝶看着就笑道:“以前没见过吧?” 景秀摆头低语道:“乡下头哪里有钱买这个?” 景蝶淡然笑了笑。 看着满空盛起的烟火,各位小姐们也都雀跃起来,几人围在景沫身旁,高声问道:“你们家准备放多少炮呢?真好看……” 景沫笑道:“母亲三十五生辰,应该是放三十五炮吧!” “哇!好!”大家高声欢呼,笑声与天空中的烟火串成一片,十分热闹。 景秀仰着脖子看了会就有些酸疼,大约是方才被老夫人掐的,不能一直仰脖,低下头时,目光触及到一旁的景月,她正悄无声息的往后回避,神色有些异常。 景秀张望四周,在场中人都望着天空,只有景月一人要离开,连身边的丫鬟都没跟上。 待景月走到桐林里消失不见,景秀思虑良久,也要往景月的方向跟去。 还没走开几步,一旁的景蝶瞧见,拦着她道:“你要往哪里去?” 烟火冲上天的声响有些大,景秀附在景蝶耳旁道:“我刚刚看到四姐姐往那个方向去了。”她手指了那边的林中。 景蝶闻言,神色变了变,继而一脸轻笑:“她胆子可真大!”拉着景秀道:“我们跟去看看。” 景秀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走去。 “看清楚她往哪里去了吗?”两人走到桐林里,看不到景月的身影,景蝶问道。 景秀道:“只看她往里面来了,没看太清。” “我们找找吧,一定要把她找出来,不然影响不好。” 景秀不由问:“是怎么回事?” 景蝶开始着急起来:“桐林那头是画中游,我听二姐姐说,二姐夫招呼从京城来的客人在那曲水流觞,这会怕是还在,若是她往那头跑去,被人瞧到……后果不堪设想。” 景秀听言,也急着起来:“她不是要进宫吗?怎么能这个时候往那里跑?” 景蝶惑道:“你怎么知道是她要进宫?” 景秀是从邵谦那里听来,一时半会不好解释,只是道:“我们赶紧过去找她吧!” 景蝶却有些犹豫:“我是担心她往那里去,可万一不是,我们两个跑去撞到那些客人,不是损了闺誉吗?” 景秀无话,景月真是……不知道她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我去看看。”这时有声音出现在两人身后。 “二姐姐。”景蝶回头唤道。 景颜走过来道:“你们两个还未出阁,不好去画中游,我去看看,你们就在林子其他地方找找。” 景蝶忙点头道:“那好,我们分头找,今天这么多客人,她要是出了事,不止牵累咱们几个小姐的名声,还把傅家的脸面丢了。” 三人分头而去。景颜笔直往画中游的方向去,景蝶向左边林子去,景秀往右边。 桐林上方有烟火照亮,使得林子并不太暗,看得清道路。 景秀在林子四处寻找,若等烟火放完了,她们就该发现不见了四个小姐,景沫估计得派人来寻,今日这么多夫人小姐在,闹出事丢的是整个傅家的脸,难道景月就毫不顾忌这些?还是她已经绝望了,知道自己要进宫,所以奋力一搏,什么也不怕? 趁着天上的烟花喷发声,她张嘴叫道:“四姐姐,四姐姐……” 边走边叫,景秀也不知走到了哪个方向,突然看到景月那身靓丽的石榴红身影,她高声叫道:“四姐姐。” 前头景月回过头,看了眼景秀,她唇角勾起一抹笑,并不搭理,径自往前面走去。 景秀追上去,喝道:“你站住!” 景月却是越走越快,景秀跑了起来,没跑几步,她就弯腰低喘起来,隐约听到前面有男子的笑声,她神色一紧,景月真是要……她疯了吗? 顾不得身子不好,景秀一口气跑过去,温言劝道:“四姐姐,那里都是公子们办诗会,你现在过去叫人瞧见不好,别往前走了……” 景月停下脚,转过身子,发狠的看着景秀道:“我就是要过去,你能拿我怎么办?我知道你们各个都想让我进宫,好,我去宫里头,但我怎么能让你们好受,凭什么为了家族的利益就要我把我送进去?我现在就走过去,让他们看看傅家的女儿是什么样子,看你们将来是不是也能风光大嫁!” 她真是疯了! 景秀气的脸都白了,只是这里越来越接近画中游,她不敢大声,小声劝道:“四姐姐,有什么话好好商量不成吗?你有没有想过被父亲母亲知道了该怎么办?” 景月却是不管不顾,面若桃花的脸颊上眉眼风流,略整理了自己的衣裳头饰,眉心那颗美人痣在烟火的照亮下显得柔魅,她睨了眼景秀,笑的璀璨:“你如此识大体,有本事就跟过来。” 说着,就径直走出桐林,面前便是一条长长蜿蜒的湖畔,可以看到水面上流动的酒觞,她就要绕着流水往那边的凉亭走去。 景秀暗暗咬牙,想要追上去却是气息不匀,目光看到脚下的水坑,她忙从身上掏出丝帕,握了大块的泥土,狠下心,用力朝着景月那身石榴红的衣裳跑去,正好砸在她那身精致的衣裳上。 景月背后一痛,低吼一声,转过身子。景秀又扔了块,恰好就砸到她胸前,景秀气道:“我看你现在这模样,还如何过去?” “小贱人!”景月看着自己满身稀泥,气的浑身发抖。 景秀冷笑一声,弯下腰用帕子又握了块烂泥,冷冷地道:“你再往前头走一步,我可就砸在你脸上,看最最丢人的是谁?” 景月气的咬牙切齿,怒火熊熊的瞪着景秀,恨不得要把她吃了。好半日泄了火气,她侧脸看向凉亭,突然一笑,笑的诡异,转身继续往前走。 景秀看她真是不知死活,鼓足一口气跑过去,就要朝她扑过去。 景月像是知道她此举,身子敏捷的闪过,景秀扑倒在地上,身子吃痛。景月却是反扑在景秀身上,双手狠狠扼住她的手腕,笑道:“六妹妹,我们看看今日最丢人的会是谁?” 她一把拽起景秀,按住她身子往水塘里推去。 景秀一只脚险要栽下去,吓的倒抽一气,死死拽紧景月的衣裳,景月幽幽地在她耳旁笑道:“六妹妹,你真是了不起,害我栽倒在你手上。在绣楼里,我好心送玉脂膏给你,你却污蔑我害你,把河豚的事嫁祸在我身上。又把那金线偷偷绣到我的绣屏上,害我不得不入宫,我知道这都是你做的好事。今日我故意把你引过来,你以为我要做败坏家门的事吗?如果我说败坏家风的是你信不信?假如你现在掉进水里,全身湿透,倒要看看对面哪个这么好运救下你?就算救了你,你偷偷跑到这里,我看你还怎么翻身!” 她话一说完,拽掉景秀的双手,对着景秀后背猛力推去。 景秀毫无反抗的机会,整个人“噗通”一声,栽到水里。 景蝶刚好赶过来,看到两人纠缠的那幕,她正要上前阻止,却看景月对着景秀的后背猛推一掌,景秀惊叫一声,落在水里,溅起水花。她跑到湖畔,看景秀身子直往水下沉,知道她不会游泳…… 景蝶一着急,也跟着跳下水。 对面凉亭里听到有两道落水声,就有两个人同时纵身跳下水! 第八十五回 辩解不成 反招冤屈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初春的湖水还很是冰凉,此时又是晚间,景秀落在水里的一瞬间便感受到浸骨的凉意漫遍四肢百骸。她不会游泳,上下扑了几下,口中灌了不少水,已是透不来气,身子渐渐沉甸甸的往水里下沉,她痛苦的挣扎着,手胡乱在水里扑腾,努力想要抓住水里的救命草,可窒息的感觉让她快要失去知觉…… 脑子和胸口炸开似得疼,她心底一片冰冷,难道她就这样死了? 她不可以死!绝不!体内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她,让她始终没放弃挣扎,双手还在水里胡乱的抓,仿佛上天也眷顾她,隐约抓到了什么衣帛。她大喜,有人来救她了! 晚上水中太暗,她想睁开眼睛却是一片模糊,只晓得紧紧得抓住不松手,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希望。可是水里的人却要卸掉她的手,她慌乱的用力不肯松手,又抓得紧了,似乎抓伤了那人的皮肤。那人痛的呻吟一声,很大力气扯掉她的手,另一手粗鲁的牢牢环在她脖子间,往水面上游去。景秀几次想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清。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能透过气来,她已经被抱到岸上。得到呼吸,一歪头猛然吐出大口水,她虚弱的睁大眼,眼前人影甚是模糊,只看得清一双明亮的桃花眼,拍了拍她的脸,蹲在她身边探着她鼻尖的气息,过了会转身就离开了,身形渐行渐远…… 先前景月看到景蝶跳下水后,就赶紧离开了画中游。此时岸边没有人,景秀冷的蜷缩成一团,脑仁痛的嗡嗡作响,似要炸开般, 右手紧紧握了握。 景颜赶到时,就看到景秀湿漉漉的躺在岸边,脸色很难看,她忙大步跑过去。 二姑爷林泰瞧见,止住步伐别转过头去,还拦着身边的邓睿:“不知是哪个小姐落水,你就别过去了?” 邓睿和林泰在曲水流觞时认识的,两人性情倒有几分相似,都不太擅长吟诗作对,当中两人罚酒最多,但好在酒量尚好,又好客爱广交朋友,当即一拍即合,玩闹一块,成了莫逆之交。 邓睿知道要避讳,可他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人,他眼睛明亮,一眼就感觉十分眼熟,走上前两步,看到那张小脸是景秀时,吓得傻了眼。他没有顾及的跑过去,林泰拦不住。 邓睿看景秀虚弱的呼吸着,急的抱着她道:“六表妹,醒醒,醒醒啊……” 景颜看景秀神志不清的样子,听到林子不远处有喊叫的声音,她心下一慌,看了眼邓睿,忙道:“有人要来了,快把你外衣脱了盖在六妹妹身上,被人看到不好。到时候你就说是你救了六妹妹。” 邓睿没想太多,照着景颜所说的做,褪了自己的衣袍盖在景秀身上,在她耳边唤道:“六表妹,你千万不能有事啊,快醒醒……”很是担心。 水里又听到“噗”的出水声响,景颜望过去,看到季闵抱着景蝶游过来,她松了口气,将自己身上的坎肩脱去包裹在景蝶身上。 此时景蝶意识还是清醒的,她刚刚跳进水里要救景秀,没找到景秀,却在水里被个人缠上了,正是季闵。季闵原是要救她,但景蝶在水里四处找景秀,两人一个在前游一个在后追的,在水里耗了很长时间。景蝶摆脱不了他,可到底她是女子在水里体力有限,没能支撑多久便没了力气,被季闵救上岸来。 景蝶上岸后,一把推开季闵,抱紧了身上的坎肩,生怕被看去了什么,对季闵喝道:“谁要你救了,你没看到我会游泳吗?” 季闵被她推的倒坐在地,很错愕的样子。 景颜看情形,在景蝶耳旁小声解释道:“怎么发这么大火,你别怪人家,是我要他跳下去救你的。当时我赶去那边的凉亭,没看到四妹妹。但还是担心她闹出事来,就要相公把亭子里的客人都遣散了,可他们玩的尽兴不肯散去,我又不好说明缘由,还好是季公子帮了大忙,和相公一块劝大家离去。不然那么多公子在场,你落水的事更不好办了。相公领着人散了后,我就听到有落水声,转眼看到你跳了下去,我又不会游泳,怕你有危险,当时只有季公子在,这才要他帮忙搭救。” 景蝶听后回头看了眼季闵,不知道该怎么张口说话。 景颜这边话刚落,景沫、景月还有景璃、景兰等一众小姐皆走过来。看到这边一片混乱的样子,几个小姐诧异的张大了嘴,议论纷纷。 景沫走到景秀身旁,看她还在昏迷,忙遣了丫鬟去请大夫。就问道:“你们两个怎么都落水了?” 景蝶抱紧了身上的坎肩,站起来冷笑道:“大姐姐问的好啊,不若直接去问四姐姐好了,岂有她这样残害手足的理,把六妹妹推到水里!” 景月不慌不忙地从众人中站出来道:“五妹妹的话我听不懂,自家姐妹何必把话说的那么难听,我一直和大姐姐还有表姐在一块,何时来过这里?你休要含血喷人的污蔑我!” 景蝶知道她会狡辩,立刻反唇相讥道:“那你怎么平白无故的换了身衣裳,今日你穿的那身石榴红衣裳哪去了?没做亏心事好端端的为何要换下那一身精致的打扮,穿了件丫鬟的衣裳?” 像是料到她会这么问,景月镇定自若地道:“刚才看烟火的时候,有烟炮砸到我身上,衣裳被火灼了,连我的胳膊上都被灼伤了一块。”她伸出手来,胳膊上赫然一块被灼伤的伤痕,她委屈地道:“我不知哪里招惹到了五妹妹,这般冤枉我?方才我一直和她们在一块看烟火,大伙都是亲眼所见,我有没有说谎,求众位姊妹们帮我说句公道话。”转眸可怜兮兮的望着众位小姐。 景蝶看到景月手上真的烧伤,一时说不出话来。 霍婷婷出言道:“我向来瞧得起五表妹是个伶俐人,今日怎么糊里糊涂了?你说四表妹把六表妹推下水,难不成她会分身术吗?刚才看烟火时她一直站在我身边,倒是烟火放完后,五表妹和六表妹一块不见,让我们好找。一来就看到如此**的模样,啧啧,你们这是在演哪出戏啊!如此难堪,还要不要脸了……”她目光看到一旁衣裳湿透的季闵,本要继续嘲讽几句,却又止住话。 郭灵珊也帮腔道:“本来我是个外人不该插嘴,不过景蝶姐姐这话说的让我好生奇怪,景月姐姐和我们一块看烟火,被你说的如此诡异?难道刚才和我们一块看的是景月姐姐的分身啊!那这,真是要吓着我们了!” 郭灵珊开腔后,几个仗义的外姓小姐也纷纷说景月和她们在一块。 景蝶听的脸色越来越沉,看到景璃站在那里,她忙问道:“你刚刚有看到四姐姐吗?” 景璃算是听懂了她们的意思,心里暗道奇怪。她当然是相信景蝶说的都是真话,可偏偏放烟火时,她确实看到景月站在景沫和霍婷婷的中间,那身石榴红的衣裳她看的明显不过,怎么就突然说她把景秀推到水里?事情太蹊跷了,她不知该怎么说? 见景蝶等着她回答,她抬起脸,暗暗使了个眼神并不说话。 景蝶和景璃二人关系匪浅,一个眼神瞬间让景蝶明白了:景璃当时也看到景月在看烟火。 她脑中有惊雷炸响,一向冷静的她也惊慌失措起来。直觉她和景秀是深深掉进了别人设计的陷阱里……只是整件事到底是在设计她,还是在设计景秀,还是将两人一块设计?她一时分不太清楚? 她突然恍然大悟,为什么那些男宾们在画中游曲水流觞,这里却没有一个护卫把守。她当时太慌乱并没有想到这些,现在想想当中实在太多疑点,也更确定这就是陷阱,要害得她和景秀名誉扫地。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单凭景月一个人能做出这些事来? 她猛然抬头望向景沫,她隐在众位小姐中,脸上被树枝投射的阴影挡住了整张脸,看不清表情。 景颜看景蝶气急的模样,拉着她轻声道:“五妹妹,你和六妹妹没事就好,不要争了,伤了姊妹和气。” 景蝶咬着嘴唇,看到景秀躺在地上不醒,她们两个本是顾及傅家的体统,担心景月做出逾越的事端,要来寻她。没想到反被景月陷害,这里这么多人都看到这幕,只怕还会被她们传言是不守女儿家规。如今落水连闺誉也全无了,她此刻一口气涌上,眼泪不禁在眼眶中打转。 看到景蝶落泪,景月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心情大好,就连胳膊上的烧伤都不觉得疼,能让景蝶这朵高傲的白莲花当中出丑,还报了景秀的陷害之仇,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才貌双全又得父亲喜欢的庶女景蝶,一向最懂规矩,和她斗嘴谁都是站下风,景汐总想欺负她也是败下阵来,只因她为人谨慎,这府里不管什么错事都轮不到景蝶去犯,这么多年谁都不敢去招惹她。 可有今日下场也是她太知礼,上回要去偷偷看邵大人那件事,唯独她没去,也唯独她没受牵连!如今成也是守礼,败也是守礼!景月微仰起头露出得胜的姿态,望向景蝶,不知道这么守礼的景蝶出了大丑要怎么办?终于等到这一日将景蝶的傲气踩在脚底下! 第八十六回 时间紧迫 表里不一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在得知景沫、景月她们赶到时,景秀的意识已经渐渐苏醒,只是她不肯睁眼,她想听听看这是个什么样的计谋,景月大胆把她推进水里,又会想出什么样的办法脱身?待听到景蝶近绝望的哭声,她心中一冷,捏紧了右手。 邓睿正着急在她耳旁唤着,蓦然看景秀的右手动了动,他正要出声,被景秀按住手,在他手心上划着几个字:“离开这里。” 邓睿心头有惊,但没有犹豫,旋即横抱起景秀道:“六表妹一直不醒,身子又很冰,我要带她去找大夫。” 景沫忙道:“内院外院都是客人,你这样抱着她在院子里不好,我要人去置顶轿子来。” 邓睿却是不理:“再等下去,她命就快没了!还顾及这些!”眼睛一横,直接绕过景沫疾步往前走。 景沫叫了几个丫鬟跟上去。 景秀缓缓睁开眼,小声地道:“甩掉她们。” 邓睿力大,抱着景秀也能健步如飞的行走,在桐林里弯了几个圈把后面的丫鬟甩掉。 景秀看他累的额头冒汗,气喘吁吁的停下脚,忙道:“我没事了,放我下来吧!” 邓睿却偏执道:“别动别动,看你这么虚脱,我抱你去找大夫!” “你先放我下来,我有话要说。” 邓睿看她凝重的表情,依言放下她。只看景秀伸开右手,手中攥紧了块暗绣银纹的宝蓝色衣布,他问道:“这是什么?” 景秀道:“刚才在水里是个男子救我上岸,我抓着他不放,他扯掉我的手时,被我抓了这块布料下来。当时他能跳下水救我,我猜他有可能看到了四姐姐推我下水的那幕。” 邓睿瞪大了眸子:“真是她推你下水?” 景秀重重点头,邓睿气愤不已:“他妈的景月心肠也太狠了,你等着,我非要教训她不可!竟敢这样害你性命!”他一冲动就要撸袖子往回走。 被景秀拦住道:“方才的情形你看的还不清楚吗?明明是四姐姐把我们引过来,现在反咬我们一口,而且那么多人都说四姐姐跟她们一块看烟火,五姐姐都不知道该怎么辩解,你过去不是添乱吗?你先冷静的听我说,如今唯一的办法,只有找出看到那幕的人才好证明我们是清白的,不然等母亲知道,为了保全傅家的颜面,她会大事化小,由不得我和五姐姐申辩,但今晚的事要被传出去,我和五姐姐在闺中名誉……岂不是白白生受了这冤气。” 邓睿看她着急的眼泪都快落下来,连声劝道:“六表妹你别急别急,都是我不好,我全听你的,我们现在就去找这个人,把傅府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 景秀此事心乱如麻,她深深吸气让自己冷静。仔细看着手中被扯下的半截衣布,衣裳暗绣了银纹,敢在衣裳上绣银线身份定然很高,多半是在画中游斗诗的哪个贵公子?她不由回忆起那幕,那人似乎有一双明亮的桃花眼。 “睿表哥,你也在画中游玩乐,有没有注意到谁穿了绣银纹的宝蓝色衣袍,还生的一双桃花眼,你仔细想想有没有这个人?” “容我想想啊,我想想看……”邓睿听后一脸肃然,埋着头回忆。突然记起来道:“难道是他?” 景秀听了激动:“是谁?你快带我去找他,来不及了!” ***** 那边景蝶看景月嘲讽的笑,强忍住气抹去眼角的泪,这个陷阱恐怕是早有预谋,设计的天衣无缝,只是事关她的清白,她怎么都不能放弃争辩。 看大家都将注意集中在她脸上,好半日她冷静下来,微微扬起脸,缓缓走到景沫面前道:“大姐姐,今晚的事我和六妹妹问心无愧,请你去请父亲来为我们主持公道。” 景沫微微一笑若淡淡的云影,低声对景蝶道:“五妹妹,事情到这一步,请了父亲来只会越闹越大,与你名誉更不好听,还望你能顾及到傅家的颜面息事宁人,莫要再逞口舌之快。诸位小姐那里,我会向她们交代清楚,定然不让有损你闺誉的事传扬出去。” 景蝶眼底浮起深深的讥笑:“大姐姐的意思是要让我承认了今晚的事都是我们不守女德,可是大姐姐真能保证她们不会传言,当作没有这件事发生吗?今晚我和六妹妹落水被人救起,就算外面没有传言,但我和六妹妹在水中与人有……肌肤之亲,唯一不让名誉有损的法子只有嫁给那人……”说到此处,她偏头看了眼季闵那个方向,却见他人早已不见了。她喉头哽咽,转过头斩钉截铁地道:“可是今晚的事,我们确实无辜,大姐姐若真的在乎傅家的名誉,在乎我们姊妹的名誉,就该去请父亲来主持公道。” 景沫向前走一步,含着谦恭的笑意,看着景蝶柔声道:“公道自在人心,今天这么多人在场,你也听到大家都说看到四妹妹和我们一块看烟火,就连七妹妹也亦然,凭你是巧舌如簧多争辩也是惘然。”走到景蝶近前,两人只隔半步,含着威慑的笑意紧盯着景蝶的双眸道:“五妹妹你一向聪明,千万不要糊涂一时,当着这么多人,又发生这种事,父亲会怎么处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景蝶被她巧笑嫣然的眼眸逼迫的倒退一步,心中冷笑,你的美人皮下的算计终于要露出来了吗? 朱砂看到自家小姐脸色一阵白,身子也在摇晃,忙上前扶稳景蝶手道:“五小姐,你身上都湿透了,我扶你回去换件衣裳吧,不要冻病了。” 景蝶挥掉朱砂的手,颤抖的嘱咐道:“你去请父亲来。” 她不相信父亲会不信任她,从小到大,父亲对她的宠爱,若不是因为自己是庶女,这份怜惜会比景沫更甚。他也是最了解自己的人,还说过所有女儿中自己的性格与他最相似,所以每次和姊妹斗嘴,父亲都会袒护她,还亲自教她写字念书,允许她去玲珑十二馆看书……她相信,父亲始终会站到自己这边维护自己! 只是那颤抖的几个字吐出,已代表了她的不确认,景沫的话意明显,于家族名誉和自己的名誉孰重孰轻,父亲是一族族长,会做主怎样的决定她能猜到。更何况就算父亲来了,她该怎么去辩解整件事?仅凭的是父亲对自己那份信任,她在打赌! 景蝶这话一落,朱砂想要劝言不要闹大,却听到景沫笑意清浅地道:“听你家小姐的话,去请吧!” 景月闻言,心里有一丝慌乱,若是去请母亲,母亲会毅然把事情怪责到景蝶景秀身上,可这个时候去请父亲,要知道父亲一向疼爱景蝶,万一真要彻查起来…… 景月越想越心虚,没有想到景蝶非要把事情闹的人尽皆知不可,此时就有些害怕,她忙走上前拉住景沫道:“大姐姐,别把事情闹大了。” 景沫面不改色的笑了笑:“五妹妹好大的冤屈,我做为大姐姐不替她做主未免说我不公允,五妹妹不顾自己名节非要把事情闹大,那就去请父亲来吧!”从身上取了腰牌,递给朱砂道:“父亲在外院退思堂,你拿着我的腰牌去请。” 朱砂焦急的看了眼景蝶,颤巍巍的从景沫手中接过腰牌,脚却如定住般不敢动,请来了老爷也不会去调查吧! 这个是在场中人都知道的道理。 大家紧看着这边的动作,心下戚戚。 景颜看此情形,走过去劝景蝶道:“五妹妹,你别让父亲为难,也别跟自己过不去。大姐姐既然说能帮你压住这件事,你就别闹的更严重了。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姊妹……” 景蝶听了好笑,都是姊妹居然会拿闺誉来算计,她怎么也料不到她们会这样歹毒。自古闺誉比身家性命还重要,她们这样做,如杀了自己没什么两样! 景璃知道是景蝶受了冤屈,但同是傅家小姐,闹大了所有小姐都不好看,也不禁劝道:“五姐姐,你要想清楚,会不会真有误会,父亲来了你要怎么跟父亲说?”又哀求着对景沫道:“大姐姐,五姐姐只是一时想不通,你一定要帮她把这件事压下来。” 景沫保持着矜持沉静的容色,笑道:“我们都是一家子血脉相连的姊妹,五妹妹出了这种事,我自然会帮她压下来。”顿了顿,她又看着其他小姐,解释道:“我五妹妹和六妹妹一时玩闹,两人不小心掉进了水里,是我们姊妹把她们救上来。” 景沫这样说,霍婷婷为支持自己的表姐,赶紧附和道:“是啊,两个表妹太贪玩了,还好我们赶的及时把她们救下来。” 听到这样的说辞,诸位小姐忙应承的连连说是。 景蝶这才留意到,到场的小姐都是和景沫关系匪浅的那些。景沫在闺中早有贤名,多的是小姐巴结她,这些又大部分是父亲官场上的下属女儿,全是奉承不敢得罪,自然景沫说什么就是什么! 如果真是景沫出手要陷害她,她没把握能斗的过她? 可这么多年,就算感觉景沫表里不一,但她总是那样贤惠的样子,没见她做的这么明显,暴露自己,还以傅氏的名声算计,她不怕父亲母亲知道了? 她到底要做什么? 第八十七回 为老不尊 戏弄试探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邓睿领着景秀往外院去,因景秀是小姐,没有对牌难以出内外院的那道垂花门,是以换了身小厮的打扮。 邓睿看她一身秀气的男装,忍着笑道:“六表妹这幅样子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景秀听他还有闲情说笑,并不理睬,径自往邓睿告之的方向去。 邓睿看她板起脸孔的样子,也敛了打趣,提醒道:“六表妹,那个人我见他脾气古怪,不好相与,不知他会不会帮忙。” “不管怎样都得试试。”景秀去了东院的厢房,这里是接待亲友的偏房。正面三间红朱漆的宽梁大屋,屋外面的廊檐下,摆着两三盆剑兰,周围墙上爬满了青藤,极是简雅。 邓睿叫人通传一声后,被请进屋,往最东面的房间走去,门口有两个小厮守着,朝里面唤道:“爷,睿表少爷来了。” “进来。”一声清朗笑语传出来。 景秀要跟着一块踏进去,却被小厮拦着道:“下人怎可进去。” 邓睿忙道:“什么下人,让开!”他一把挥掉小厮挡着的手,拉着景秀推门而入。 两小厮跟着跑进去阻拦。 东面靠墙的位置一张紫檀木罗汉榻,正中一张八仙桌,左右太师椅,桌上摆着棋盘。正有一男子穿着一身家常白袍倚在罗汉榻上,湿漉漉的乌发披散,有清水沿着脖颈往下滑落。上半身衣襟扯得很开,露出一片结实的蜜色胸膛,衬着脖子上的那枚墨玉玉佩,显得粗犷不羁。 景秀看到此番状态,恼羞的转过脸,邓睿看了也是大急,忙以身挡在景秀身前,暗地吐了句:“真是为老不尊。” 对面的人听到这句,脸色有变,但并未动怒,反而笑道:“小睿儿,见到我还不跪下磕个响头。” 邓睿听到那三个字脸色变得铁青,咬着牙道:“二舅爷,您先把衣裳穿好再说。” 这位男子正是霍氏的弟弟霍然,是他们的长辈。 霍然瞥了眼邓睿背后的人,看到景秀娇羞的红了脸,才慢慢拢好衣裳,对两个小厮挥了挥手:“你们出去。” 待人出去后,霍然端正坐在太师椅上,此时手里正把玩着一只黑色的棋子,慢慢道:“你带个小姑娘来我这里做什么?” 景秀走过去,给霍然请了一礼道:“景秀见过二舅舅。” 霍然挑了挑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着邓睿道:“还是六外甥女懂事,先起来。” 他语调调侃,漂亮的桃花眼十分明亮,双唇柔和的紧抿着,眼神一瞥的时候,竟然散发着一种柔美眩晕的感觉。 这位舅舅不到三十岁亦是风流倜傥。 景秀看到那双眼眸,再看他湿漉漉的头发,确定他就是当时救自己的人,便又是一弯腰的谢礼道:“方才在画中游,谢二舅舅搭救之恩。” 霍然风度翩翩的笑言:“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景秀接着道:“敢问二舅舅可曾看到我因何落水的?” 霍然一幅沉思的表情,似在表述怎么回应,景秀急着道:“恳请二舅舅直言。” “你别急,当时在凉亭里曲水流觞,我酒喝得多了,要去桐林解解酒气……看到你和景月斗嘴,以为是你们姊妹间玩闹,正要走开,听到落水的声音,又看到景蝶跳下水,担心你们姑娘家不会游泳,我跳下去救了你。不过顾念你名誉,把你放在岸边就走开了。” 景秀听到这些,欣喜不已:“这么说二舅舅当时看到四姐姐在画中游?” 霍然不可置否的点点头。 景秀忙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想请他为自己和景蝶作证,是景月推自己下水。 霍然听后并不多言,顺手理了理湿透的发丝,半晌才微笑道:“六外甥女,念在你喊了我几声二舅舅的份上,我把实情告诉了你。但你要我去给你作证……” 景秀听出他不愿意的口气,心中慌乱地道:“二舅舅是想偏袒四姐姐吗?” 眼前这个人只是名义上的舅舅,和自己并未有多大干系,而他毕竟是景沫的亲舅舅,以景沫和景月的关系,他也理应会偏袒景月。 “倒也不是你说的这样,我虽是你们舅舅,但一直在京很少来滁州,见你们的面都少,还谈不上偏袒谁!”霍然摆着手,那双桃花眼紧盯着景秀的面上,笑道:“只是,你要我去作证的话,岂不是告诉大家我在水里救了你,这样的话……”他唇角勾起一丝蛊惑的笑。 邓睿听到这里,脸色大变。气愤不已的胡乱抓起桌上的棋子,欲向霍然砸过去,“二舅爷说的什么屁话!”被霍然一个尖锐的眼神瞪过来,他才意识到面前这个是长辈,不敢得罪,讪讪放下手,紧张的挡在景秀身前,护着她道:“六表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心底却是鄙夷,您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敢打六表妹主意,要脸不要脸,真是作死! 景秀脸色也变的难看,她没有想到这点。如此一来,等于说二舅舅救了自己,但会被人所垢语。她踌躇片刻道:“可您是我的长辈,长辈见我落水,难道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吗?” 霍然看她脸色绯红,笑得爽朗:“我们男未婚女未嫁,我又不是你正经亲舅舅,也比你长不了多少,不管长辈不长辈,你未出阁,一丁半点的闲言碎语,于你名声总归不好。你不怕那些口水沫子,我还怕救过你不负责将来讨不到媳妇儿!” 邓睿越听越气,气的恨不得抡起拳头砸过去,好不易克制住,才冷嘲的笑道:“这种事怎么说都是六表妹比较吃亏,表舅爷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霍然微微皱眉,但保持笑颜道:“小睿儿,你这样在乎六外甥女,不妨直说是你救的她,我保证不会透露出去。” 邓睿听了眼睛一亮:“当真?”但又苦恼的垂下脸:“我要说我当时早说了,问题是她们几个姊妹都跟人精似得,知道我和六表妹关系不一般,谁肯信我啊!” “那你就怪不得我了。”霍然挑挑眉峰,把棋子一粒粒重新摆好,慢条斯理地道:“六外甥女,事关你的名声,你要考虑清楚,还要不要我去替你作证?” 景秀神色黯然,落水被人救起,有碍闺名已是不争的事实,少不得被人传言,但要是被传成她们不知廉耻的往画中游那里男子聚集的地方去,还落水,这就是失德,彻底败坏女儿家的名声。如果被传成这样,她们难容于府,也难容于世上。 她没有想到景月这般歹毒,这个计谋不管真相如何,她们都是彻头彻尾的输家! 但哪怕是输,她不能容忍自己受冤屈,就像娘一样冤枉至死还不明不白。她绝不能忍气吞声! 她毅然决然地道:“请二舅舅为我辩解。” 邓睿惊慌,拦着她道:“六表妹你不要犯傻,他要是说了,那你就得……”他愤怒的看着霍然。 霍然灿烂的一笑:“你考虑好了,那我只好委曲求全了。你先回去,过会我就到姐姐姐夫那里把事情说清楚,不过他们会怎么处理,那就与我无关。” 景秀道:“请您先去跟父亲说清楚。” 霍氏是他的亲姐姐,指不定三言两语又让他变了主意。 霍然颔首道:“我答应为你辩解,自然知道怎么做。” 邓睿虽气的牙痒痒,可看景秀决然的样子,他也不知该说什么?明知道是冤枉的却不能辩解,这种滋味他不是没尝过。小的时候,父亲新娶的女人觊觎他嫡长子的位置,也总是三番两次变着法子冤枉他,冤枉他跟别人打架,冤枉他偷吃祭品,冤枉他调戏丫鬟……后来长大了,他懒得去辩解,既然父亲也这样认为,他索性就照做,打架、偷吃、调戏,样样都做绝。到了最后,父亲没了耐性,把他赶出家门…… 他受够了那种被冤枉的日子,今日看到景秀这般委屈的样子,他痛恨自己不能帮她辩解……心中委实气郁,一拳头砸向那幅棋盘,刚被霍然摆好的棋子被震的散落。 景秀吓了一跳,霍然见了好笑:“你长的是人高马大的,这脾气也大的离谱。知道为什么别人不肯信你,就是你这动不动发火的脾气不好,若是你像我一样在她们外甥女中德高望重,你说是你救了六外甥女,她们怎会不信?” 邓睿气的脸一阵白一阵青,“你还说风凉话!” 景秀看这样,忙拉着邓睿道:“我们先走吧,五姐姐那里还不知怎么样?” 邓睿气焰犹在,狠狠瞪着霍然,但还是跟着景秀出去了,出去时还不忘说了句:“二舅爷您是长辈,不要乱说话!” 看着他们出去,门被关上,霍然又重新捡好棋子,摆在棋盘上,叹了口气:“这些年轻人啊……”又摸着自己的下巴,琢磨着道:“看来我真是老了。” 话音刚落,从后面的屏风里走出一个人,他低声道:“二舅何必要去捉弄六妹?” 霍然抬起眼,看了眼傅景荣:“好外甥,六外甥女回府不过两个月,你就要我帮她,实在费解,我只是试试看她是个什么样的小姑娘?” 傅景荣眉眼轻拢,捻起一子白棋,落在棋盘一角,道:“您输了。” 霍然看着棋局,只是笑:“有意思,在京城待得久了无趣,滁州倒是个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还有六外甥女那个有趣的小姑娘,可惜我要是再年轻十岁,也陪你们玩玩!” 傅景荣笑了笑:“您也不老。” 第八十八回 二姐诉楚 龙阳之好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蝶听着众姊妹的劝解,心如死灰,她嘴上挂着惨淡的笑不语。 景沫见她不说话,半带微笑道:“五妹妹,可还要我去请父亲?” 景蝶哂笑一声,半晌喉咙涌不出一个字,已是气极。 景沫略含笑,与诸位小姐委婉道:“瞧着天也暗了,只怕各位太太四处寻着咱们,倒让她们着急。原是我的不是,若要问起来,只说我领着大家在桐林里捉迷藏,玩的尽兴了,误了时辰,明后两日还有堂会酒宴,正巧海棠春坞的海棠盛的正艳,不若明日就去赏花游湖,方才灵珊妹妹不是说要去芙蓉水榭垂钓,还有哪个说要去紫柏山庄放风筝,我去找母亲要钥匙,都开放了,好好玩一遭……” 她这一语,大家都欢快不已。 傅氏这座祖宅在滁州上百年,众人皆知景色绝佳,听到景沫如此说,更是惬意,无心再理会景蝶之事。 景沫欲要携诸位小姐离开时,却看那头川连领着两个小丫鬟正往这边走来。景沫唇角动了动,川连是父亲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 傅家的几个小姐看到川连时,也不由一怔。 景蝶看是川连,眼眸中又有了死灰复燃的希冀。 川连走到近前,看了眼傅家的小姐,又将目光一一打量在其他外姓小姐身上,神色了然间,才弯腰俯身笑道:“各位姐儿们都在呢,可还玩的如意?” 见这人虽是丫鬟打扮,但说话不卑不亢,许是府中人物,几位小姐自不敢马虎,应承笑道:“挺好的,挺好的。” 川连笑道:“那就好。我家老爷吩咐奴婢摆了夜宵,担心诸位小姐玩累饿着肚子,命奴婢不可怠慢,请诸位小姐这就去用晚膳,还请这边请。”她伸手做请。 众人不明所以,将目光投射在景沫身上,景沫依旧笑道:“我父亲好客,妹妹们跟着川连一块去吧!” 川连令身后两个小丫鬟引路,自己却止步稍候。 景月看到川连站着不动,已有不好预感,川连向来只在外院办事,几乎不入内院,父亲此刻派她前来,显然是知道这件事。 她走上前紧攥着景沫的胳膊,被景沫按住手,小声道:“别慌。” 景月看到景沫镇定的神色,面色也渐渐复自然,含着笑问川连:“不知川连姑娘还有事吗?” 川连看了眼景月,妥帖的笑道:“四小姐,老爷在远香堂等你。” 景月脑中一轰,手指抓紧了景沫的胳膊。 景沫道:“我陪你一块去吧!” 川连对着景沫弯下腰道:“大小姐且止步,老爷只说请四小姐,大小姐莫要为难奴婢。” 景沫会意,因笑道:“母亲忙了一日,我总得去远香堂帮忙打点。” 川连听此言,亦没敢阻拦的理,转身走到景蝶近前:“五小姐受了惊吓,这会儿夜凉,先回西厢院换件衣裳,过会奴婢遣人去请。” 景蝶默默颔首,由着景颜、景璃搀扶着走。 三人出了桐林,往西厢院行去,景颜不由道:“看样子是父亲知道了这件事,要插手管了。” 景璃道:“今晚的事处处古怪,我看大姐姐脸色不虞,她要袒护四姐姐的话,母亲那边……此事处理起来总归不易,毕竟你们两个落水被人救起成事实,不管会不会传出去,在那些小姐心中都有此事。未免将来不被言论,岂不是只有……” 景蝶听了难受,景颜却笑道:“五妹妹,你先别往坏处想,教我说,这未必是最坏打算,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成全一门好姻缘。” 景蝶听她调侃,不由想起方才在水里救下自己的季闵,心中愈发气闷起来。 景璃也辩出话意,不觉笑道:“倒也是。” “你们两个还有闲情编排我,算是什么姊妹。” 景颜看她真动气,知她这人惯来性情如此,不免好言劝道:“五妹妹,凡事都有两面,你往好的一面想,事情就不算太坏。你一向都知晓,在这个家里庶女本就不易,许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尤其是亲事,哪怕你如何了得,亲事也只凭母亲主意。咱们这样的人家,两家结姻除了门当户对外,也是要对两家互有帮助,才能结姻亲。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还不知将来落叶归根在哪,但有今日一事,归根何处你心中岂不清楚。” 景蝶听的恍惚,景颜继续道:“今日画中游那么多位公子,我却没瞧出哪个能与你相配,你二姐夫倒赞赏那位季公子,说他是真有才。我在京城也常听夫人们谈起他,今年殿试上他作的那篇文章,比那位状元爷作的还好,是有真本事,但只中了探花,却是因他父亲季老祭酒致仕有关……这些旁的我也不多说,可刚才他一听是你落水,想也未想就跳下去,这说明他心中许是有你。还记得小的时候,他也来过我们家,我们还一块在学堂里念书,人品性情如何也算知根知底,总比将来突有一桩亲事临到你面前措手不及要好,你说是不是?” 景蝶怔道:“那都是多小的事了?难为你还记得。” 景颜意味深长:“有的时候,缘分就是如此。姻缘嘛,可不就是讲究缘法。”瞥了景蝶一眼,笑了起来。 景蝶听了脸红,见她嫁为人妇说话不避讳,懒得跟她多说,裹紧了身上的坎肩,脑中却又浮现起季闵被自己吼过那幅受惊怔然的表情来…… 景璃看景蝶神色间异常,打趣笑道:“还是二姐姐说话有理。”却又凝重道:“那今晚六妹妹是被谁救起来的?” 景蝶、景颜皆摇了摇头。 景颜道:“我回府的时候就听说睿表哥对六妹妹中意,我看的出睿表哥是真在乎六妹妹,所以当时我要他说是他救了六妹妹。” 景蝶回神道:“六妹妹是个心思重的人,睿表哥却有些莽撞意气用事,你们真觉得他们合适吗?” 二人都被问的沉默。 景蝶感怜道:“但正如二姐姐说的,亲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她的身份又特殊,从她一回府,母亲就有意将她许给睿表哥,今晚又发生这样的事,虽不知是被谁救的,但大家眼见的是睿表哥,所以……”她只有嫁给睿表哥。 三人又陷入沉默。 景颜听了唏嘘不已:“真是难为她,比我们还艰难。”难免伤感道:“今晚景月引你们两个落水,我看是早有预谋为之,目的难不成就是为了让你们两个把亲事定下来?若不是我抢先一步赶到,还不知救你们的会是何人?” 景蝶听了惊心,但随即冷冷地道:“纵然四姐姐有心要如此对付我们,她却没那个本事和胆识,整件事分明是大姐姐暗箱操纵。” 景颜听她斩钉截铁,却是道:“怎么这样说?” “曲水流觞大可在外院,那些公子怎么平白要来内院。她又把我们引到桐林去看烟火,偏偏那里一个护卫都没有。这两年母亲也让大姐姐学习理家,她有腰牌,能调动那些护卫,不是她旁人有这本事吗?” 景颜沉思道:“你以前总说她有问题,我却是不信,加上那件事,我心中一直愧疚,对你的话也只是笑笑而过。” 景蝶停下脚步,看着景颜道:“二姐姐,你实话告诉我吧,去年你在刺绣上做手脚,是不是大姐姐示意你做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景颜摆了摆头,想了良久才道:“你在信里总有问我原因,我却不知该怎么回应。看了今日的事,我也不好再隐瞒。你们可还记得去年吏部袁尚书的夫人来咱们府里作客吗?” 二人听景颜突然提起此事,心中稀罕,只是点点头:“有些印象。” “原来那袁尚书有个弟弟年满三十还未娶妻,尚书夫人和母亲是旧识,说想与我们府中结亲,母亲也有这意愿,满口应承下来。不过母亲早有将大姐姐和户部左侍郎府中的公子相亲,长幼有序,这门亲事约莫会落在我身上。” 缓了缓气,接着又道:“我只是一个庶女却能嫁到尚书府,还以为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哪知我无意中听说这袁公子在京中名声不好,他为何三十还未娶妻,竟是因……”说到这里,不觉面红耳赤,颇有羞愧地道:“他……爱养小公子,竟有那龙阳之好。” 景蝶、景璃二人不由惊讶掩嘴,景颜接着道:“我晓情后自然不愿,可母亲做主我也没办法,后来才动了歪念,在刺绣上做手脚,抢了大姐姐亲事,心中对她多有歉意。” 景蝶素以为那件事与景沫相关,此番听来,不知该如何再说。 那边厢,景秀和邓睿正要一块回内院,垂花门口却早有个几个丫鬟恭候,其中领头对着景秀躬身道:“奴婢叫川贝,是老爷身边的大丫鬟,老爷请六小姐去远香堂。” 景秀很是意外,那位二舅舅怎地如此速度就转告了?再看自己这种装扮,她也能认出自己,嘴角扯了扯笑道:“好的。” 邓睿要和景秀一块进去,被川贝拦住道:“睿表少爷,天也晚了,再过会垂花门就要落匙,奴婢要人送您出去吧!” 邓睿好脾气道:“我先把六表妹送进去再说。” 川贝有些为难的样子,邓睿瞪着眼道:“你当爷说的都是屁话啊!” 景秀看川贝脸色变了变,知道能做傅正礼身边的丫鬟都是不简单的人物,生怕邓睿把这丫鬟得罪,忙劝道:“睿表哥,你也累着了,要不先回去休息吧!” 景秀话语奏效,邓睿听了虽不愿意,但却肯听,很是依依不舍地道:“六表妹这么关心我,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早我早点过来看你。” 川贝听刚才那么大火气,这会却语调温柔,不免看着两人笑了笑,又被邓睿一眼瞪过来,“好好照顾六表妹,还有给她换件干净的衣裳。”从袖子里掏了锭银子丢给川贝,最后看了眼景秀,转身就离开了。 景秀看着一笑抿过。 第八十九回 比谁凄楚 痛哭一气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在远香堂见了傅正礼,偌大的屋子冷清且宽整,只余两个丫鬟在旁伺候,傅正礼正坐在紫檀八宝纹的太师椅上,面色肃然,颇有官堂威风。景秀恐他知晓此事,却不知他是何处法,心中边思量,方信步上前,规矩的弯下腰行家礼,口内正要张声,但两个字在喉咙打转,半天才破音的唤出:“父亲。”声音已带哽咽沙哑。 实话说,她回府这么久,真正当面唤过这两个字眼极其少,对她来说“父亲”二字很是陌生。 她心中情绪使得那声叫唤颤音,傅正礼却以为她委屈无以诉,身子不由一僵,严肃的面色也渐缓,认真看着景秀那张苍白的脸颊。虽心中自觉对这孩子亏欠,但她模样与如眉太似,以至于他不想多看她,怕忆起尘封往事,只任由她在府中住着,关怀甚少。 这番打量后,却现这孩子竟然这么瘦弱,尖尖的下巴,使得那双眼睛明亮突兀,和如眉一样看着就是多愁善感,令人怜惜。 景秀见他一直盯着自己脸上看,猜他想起了娘亲。便将脸一垂,有意露出凄楚之色,若他心中对娘真有亏欠,今日同样自己也受委屈,他就该为自己做主。 傅正礼的面色渐渐柔缓下去,到最后已露出如父亲一般关爱的神色:“你身子本就虚,先坐下。” 景秀诺诺应是,坐在侧旁的玫瑰椅上,手心俱已是汗。 傅正礼看着景秀小心翼翼胆怯的神色,不知为何也多有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才道:“你把今晚在桐林的事跟我说说。” 景秀来的路上早就酝酿好情绪,一五一十俱禀,不敢一丝相瞒,看着傅正礼脸色越来越铁青,她才收住嘴。 见他半晌不语,景秀恐他难以决策,又露出凄哀之态,睁大眸子道:“女儿所言都乃实话,父亲若不信,不妨去找四姐姐当面对质,女儿不知哪里得罪了四姐姐,她要狠心把女儿推到水里。便是我用烂泥砸到她身上,也是因为怕她去了画中游,给那些公子瞧见不好,担心污了她身家清白。她竟就要将女儿推到水里,若不是有人搭救,女儿只有去陪姨娘了……” 景秀抽抽搭搭的说着,声音哽咽难言,转头掩面而哭:“女儿在乡下没学过大学问,却也知道女儿家清白关乎家族名誉。她却反污蔑是女儿不守女德,还害得五姐姐平白受累,倘或是因此牵累到五姐姐清白,女儿固有一死也难以谢罪……” 景秀一头哭倒在椅子下,哀哀凄凄。 傅正礼看她一双水亮的眼睛哭的通红,捂着胸口直喘息,心里疼惜,一把扶起景秀坐到椅子上,要丫鬟给她斟茶,劝慰她莫要哭伤了身子。 不多时,景月被请了进来,看到傅正礼脸色难看,屋子里还有哽咽哭声,却是景秀坐在那里抹眼泪,好是伤心的模样。 她心跳如雷,一步一迟缓的走上前,弯下身子给傅正礼行礼。 “孽障,还不跪下!”傅正礼一拍桌子。 景月膝盖一软,立刻跪下了,吓得眼泪都快落下。自她记事起,父亲从未对她发过脾气,她一直觉得只因面前这人并非自己生父,哪怕她和其他姊妹一样犯错,轻罚的都是她。所以,她更无所忌惮起来。只消每月亲手做那些鞋袜孝敬,父亲便觉得她孝顺,从未发过这样大的火气。 知道今夜的事算是败露了,想此,不由嘤嘤哭了起来,声声唤道:“父亲……” 傅正礼脸色铁青,镇不住的手腕发抖,冲着景月呵斥道:“哭什么哭?白长了这几岁,还不如你六妹妹懂事!也不知哪里学来的歪心思,你当别人都是傻子么?你这不要脸的东西,还好意思在我面前哭!” 景月瞪大了眸子,头一次被傅正礼骂的这么难听,还是在丫鬟面前,哭的更起劲了,几乎是声声哀嚎。 傅正礼虽是一家之主,却鲜少管理内院教训女儿,听到景月哭成这样,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女儿,难免有些心软,语气便没了方才的严厉:“你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六妹妹?你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总归养了你十五年,这十五年我有没有对你吼骂,有没有罚过你,你心里掂量掂量。” 景月听他语气和软些,忙趁机磕头,一声声砸在光滑的地板上,痛哭道:“父亲,女儿知错了,真的知错了,父亲的好女儿一辈子都不敢忘。女儿知道自己和父亲隔着成血脉关系,终究会有不如其他姊妹,总是尽心尽力去孝顺父亲母亲,每日惶恐哪一日不得父亲疼爱了,会在这个家里过不下去。自打记事起,身边的下人也要我多往父亲母亲身边走动,为的就是多得父亲一丝怜惜,不然有朝一日不受宠了,这个家里是容不下我的呀!我一出生,亲生父母就把我抛弃,我知道自己唯一的仰仗依靠就是父亲了。只是父亲疼爱大姐姐懂事,疼爱五妹妹聪慧,疼爱七妹妹规矩,疼爱八妹妹乖巧,疼爱十妹妹活泼……我身无长处,唯一有的就是对父亲母亲这份真心。可自打六妹妹回府后,父亲母亲让她住在大暖阁里,和我的望月阁遥遥相望,每日看到母亲往那边去,燕窝人参也从不给她断,她又懂事、聪慧、规矩、乖巧,哪一样都比我好,我真怕将来母亲父亲再也不记得我的好,那我,那我还活在这世上有什么用……” 景月一边磕头一边哭诉,哭的是梨花带雨,悲戚不尽。 景秀坐在椅上,听她一口气说上这多,想来也是预先思量过,这番痛彻心扉的话,说来就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和其他姊妹争父亲的宠爱,才犯下的过错。 果然景月这番痛哭后,傅正礼脸色已流露悲悯。毕竟听到自己养的女儿这样在乎自己的宠爱,足以证明做父亲的称职,他也有些心软,忙要去把景月扶起来。 看来大家都找到了傅正礼的软肋,就是比谁更凄楚。 景秀虽不屑如此,可这紧要关头,也顾不上许多,自不甘示弱,从椅子上软倒在地,在傅正礼要扶起景月时,抢先膝行几步到傅正礼跟前,扯着他的衣角,眼中泪花一片,深深酝酿一口气来,凄凄切切道:“女儿总算是明白四姐姐何以要推我下水了。可是四姐姐,父亲疼爱众位姊妹,怎么不见你也使那招去对付她们,便是因着我刚回府好欺负不成。是,我才回府两个月,没有姨娘循循善诱地教导我规矩,也不像四姐姐那样懂得孝顺父亲,我只能步步谨慎,规规矩矩做事,生怕多行一步路是错,多说一句话得罪了姊妹们,落在旁人眼里,我便是软弱好欺是不是?今日四姐姐推我下水,我只当是因为我用烂泥砸了四姐姐的新衣裳,可姐姐把我逼到水里,可曾想过,我会不会游泳,会不会淹死?四姐姐如此心狠,是不是非要了我的性命,我才不会夺了父亲的怜惜,如若这样,四姐姐大可拿刀架在我脖子上,了断了倒好。偏偏那里那么多位公子,我落水衣裳尽湿,被人瞧去,我还有脸面活在世上吗?他们会怎么嘲笑我,嘲笑我们傅家的女儿,四姐姐当真要是我生受那谩骂之罪,活的生不如死是不是!可到死,我还不知原来竟是因为父亲的宠爱,才结下了这样大的梁子……” 景秀本就气息不匀,一口气说来,早是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涨的通红,那模样不用装更显凄楚,哭的肝肠欲断,像是要一口气不顺便要昏厥过去。她努力匀气,手使劲砸在自己心口,一转头看向景月,最后鼓足气哀柔的质问道:“四姐姐,四姐姐,你为何要这样对我……”说这此处,一副被至亲骨肉背叛的痛心模样。喘的从袖子里拿出徐恒所制的香囊来闻。 景月看着有些傻眼,她进来之前就打算不管何情况,自己只要哭诉一番,父亲就会心软些。她很早就知道父亲虽严明,但对女儿家管教较松,景汐每每犯错脱罪,就是会哭,哭的又伤心欲绝。却没想到这个多说几句话都喘的不行的人,哭起来真是毫不示弱,大有闻者伤心,听者流泪。边上那两个丫鬟都在自顾抹眼泪。 傅正礼看着脚下的景秀哭的要断气似得,再听那番说辞,心肠更加刚硬,边扶起景秀,边指着脚下的景月,疾言厉色的骂道:“你这孽障!我平日里何等怜你疼你,你竟如此下作!你妹妹为着全家脸面劝阻了你,你便嫉恨在心,伺机报复,推她入水,事后还冤枉到景蝶头上,小小年纪,待自家姊妹也这般心肠歹毒,我留你何用!来人呀,把她送到宗祠去,关起来!” 景月脑中听到送宗祠,吓的整个人一歪,结实倒在了地上。 傅正礼也不看一眼,直命两个丫鬟扶着她出去。 这时,二太太早闻音赶了过来,没有通传直接走进来,就看到景月晕厥的倒在那里,她三步并两步走急急上前,眼中含泪道:“大哥,你这是要了我们娘俩儿的命啊!” 第九十回 以退为进 恍然大悟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二太太拦下那两个扶着景月的丫鬟,急切对傅正礼道:“大哥,景月可是我亲生骨肉,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就饶她一次,要是罚到宗祠里,教族亲们都晓得,她将来还怎么许亲啊!” 傅正礼看二太太进屋,脸色已经很不好看,知道这定是霍氏通传,沉着声道:“景月犯下的错,把家族的脸面丢尽,无辜牵连到两个女儿,二弟妹你要我怎么替她掖着瞒着?那么多位外姓小姐在场,景蝶、景秀的闺誉受损,难不成就让这两个女儿白白受委屈,顶她犯下的过错。” 二太太目光焦急的看向景秀,过去扶着她身子道:“好孩子,我知道都是你四姐姐犯糊涂,这孩子是心思重下手狠,都是我的不好,我们长辈的往事牵连到她,让她这些年也不好过。你当是可怜可怜我这做母亲的心,原谅她一次,将来我定要她好好改过补偿你,你就原谅她吧……” 二太太手紧紧抓着景秀的臂膀,眼圈通红,语悲含求。 看的出来,二太太是真疼爱景月,不管景月犯下什么过错,都一力维护,这样对景月来说更是惯纵。 只是长辈苦苦哀求着晚辈,景秀不免苦涩戚楚,垂着脸不知该怎么做? 二太太看景秀不为所动,忙敛了衣裙要拜倒在景秀跟前,景秀吓了一大跳,委身搀扶起她,凄苦地道:“二婶不可,不可。” 二太太的丫鬟金缕也扶稳了二太太,急着喊道:“二太太,当心身子。” “秀儿,要是景月被罚去宗祠,她将来许亲可就难了啊!好歹她是我怀胎十月的女儿,她长了十五,我都没能好好照顾教导她。这都是我的错,你看在二婶的面上,饶过她一次好不好?二婶求求你了……”二太太枯瘦的脸颊布满了泪水,语罢,又要跪下去。 景秀脸色惶恐,心中难受,瞥了眼傅正礼,见他正望着自己并不多说话,她心思一动,扶着二太太道:“二婶,您要在父亲面前跪下了,不是让我难堪折寿吗?” 二太太听她意动,连连点头道:“秀儿,是二婶的不是,只要你肯原谅景月,二婶做什么都愿意。” 景秀听了悲凉,景月口口声声唤着在这个家如何艰难,可她自己却不知自己是最幸福的那个。有生父母养父母这般怜惜呵护,她却终是不知足,整日想着算计。 想此,她苦涩的摆头道:“我不再追究,只是五姐姐却也受了委屈,只要四姐姐当面对五姐姐道歉,五姐姐肯原谅她,我没什么话再说。” 二太太听了喜极:“等她醒来,我和她一块去向景蝶道歉。” 景秀茫然,走到傅正礼跟前,垂着脸感触良多的道:“今日的事,纵然四姐姐不对,却也有我的不是,为什么四姐姐单要推我下水,此番我才明了,因着我的回府打乱了她们原有的生活,没能融入她们,才使得四姐姐会有诸多想法。此事关乎家族声誉,我初初只是巴望父亲能为我和五姐姐讨个公道,这样的事闹大了吃亏的还是我们傅家的女儿,也不情愿看到四姐姐受罚,闹的人尽皆知,这样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只会令外人看了笑话,亲者痛仇者快。还请父亲对四姐姐从轻处罚。” 傅正礼听她语气和缓,言语真诚,一时大为感慨,眼中颇有赞赏之色,扶着景秀的肩膀,感怜道:“难为你这么懂事识大体,秀儿,为父对你实在亏欠太多,将来再不让你受一丝委屈。” 景秀只是无声地笑。 傅正礼看这笑容,心里却也痛心,想起景月所作所为,再对比景秀懂礼知进退,心中恼火,只碍着二太太脸面,不好发作,沉着声道:“二弟妹,景秀肯不再追究,但不让景月长点记性,她将来还会再犯。从今日起,将她关在闺阁内,一个月不许踏出闺阁半步。” 二太太听到这样的惩罚,忙不迭道:“是是,我会好好看着她,绝不让她再乱来。” 二太太擦去眼泪,又对景秀道了几声谢。 景秀抿唇扯了扯笑,并不多话。 事情到这一步只能这样,她心中早清楚,傅正礼只请了她和景月来,并非真要闹大,毕竟于家族声誉不好,也对她和景蝶名声不利。只有这样冷处理,既让景月受受惊知好歹,也没让她被冤屈,给个交代。 这大约是最好的结果。 更何况,景秀想的更多的是,如果邵谦说的不错的话,那么景月进宫成事实,待入宫的女子名誉不能受丁点影响。未免真闹大,景月进宫又有变端,此事都不会也不允景月受惩罚,怕宣扬了出去。最后总总,只能她和景蝶吃了哑巴亏。 她心中冷笑,这可真是个绝妙的算计,害了人就算被发现也能掩盖。 难怪景月真是拼了,全然不顾后果,约莫也是想到这当中的厉害关系,所以更肆无忌惮。 然景秀虽料到这样的结果,但也在以退为进,至少今日的表现,能让傅正礼觉得她不是个争强好胜爱惹是生非的人。如果不能讨好霍氏,走不进霍氏心房,那么只有在傅正礼这里下功夫。有了今晚的事,她才知道自己是四面受敌,总要投靠一个人才好过。 傅正礼看得出这孩子很善良,方才二弟妹要跪在她面前,她面上的那份急切不假,就算在外没学过知识,却也知道以家族名誉为重的道理,对景秀那份愧疚又多了一层。 他脸色柔和的看着景秀道:“好孩子,今日你受了惊吓,我要下人送你回去,好好歇一歇,其他事父亲来做主。” 景秀听出他话中是真心有为人父亲的关怀,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 ***** 霍氏正和太太夫人等诸位打叶子牌,是白芷来传话,才知道出了今晚的事,她脸色大变。便说天色晚了,夜路不好走,让众位夫人都散了,要管事们着手送客。 又听说傅正礼晓得此事,把景秀和景月叫去了远香堂,她当即往远香堂去,刚赶到时遇到景沫在等候她。 两母女往暗厢房去,看霍氏一脸焦急的神色,景沫平静地安抚道:“母亲别急,我派人去通知二婶了,四妹妹不会有事。” 霍氏却道:“怎么这样大的事,你不早点通知我?还让你父亲知道,他的脾气你不是不清楚,要惩罚起景月的话,他不会手软。要说景月这孩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在我生辰宴上就敢闹出这种丑事,万一透露出去,我们傅家的脸面都被她丢干了!” 景沫慢慢给霍氏斟了杯茶,自己也喝了杯,才缓缓道来:“母亲也别怪她,她一个人做不出来,是我授意她做的。” 霍氏皱起眉头,深深看着自己女儿:“你……”自己的女儿什么性情最清楚,为何她如此疼爱景沫,便是因为这孩子的性格和自己年轻时太相似。 景沫看母亲说不出话来,眼神一暗,紧紧依偎在霍氏身上,怅然道:“我这么做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您和父亲……只要四妹妹进了宫,五妹妹和六妹妹的婚事也就快了。我知道您请了季伯伯来,季公子也到了咱们家,是打算商议五妹妹的婚事。今晚季公子下水救了五妹妹,等您生辰宴结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让他们成亲,哪怕是父亲和萧姨娘也不好反驳。” 霍氏看她语气伤感,拍着她肩膀道:“沫儿,这些事母亲来处理就好,你为何又要插手进来,万一被你父亲知道与你有关,他会怎么看你……” “我也没办法,若不是六妹妹她……” 霍氏听跟景秀有关,急着问:“她怎么了?” 景沫语气硬了几分道:“我给过她两次机会,是她自己不珍惜,一次次要触犯到我,所以今晚,我才要四妹妹引她下水……” 霍氏脸色顿时一变,不解地道:“你把话说清楚,她到底做了什么?” 景沫默然叹口气,慢条斯理地道:“有一晚我去玲珑十二馆,看到她躲在那里偷听父亲和四叔的话,我掩护了她,第二日还告诫她不要再去。她却不听,今晚竟然又和邵大人一块去了……” “她好大的胆子!”霍氏听了怒极,柳眉倒竖,一拍桌子道:“这丫头真是个不简单的。有这种事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她又是怎么和邵谦认识了?” 景沫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不知他们如何认识,只知道前几天邵大人闯进玲珑十二馆受了伤,躲在绣楼里,当晚六妹妹也在绣楼,是六妹妹帮了他瞒过。我还怕对她名声不好,要江枫护卫不要将此事透露给任何人。后来我想既然邵大人和六妹妹认识,我就要江护卫背地里去暗示邵大人,以此事为挟,让他选四妹妹进宫。第二日,您和父亲就知道邵大人改了主意,可见邵大人也有心维护六妹妹。” 霍氏看着景沫悲怆的面色,恍然大悟道:“我就纳闷邵谦怎么突然改了口,你父亲还一直以为我暗地里做了手脚。这么多事你都要瞒着我不说?” 景沫不由泪盈于睫,心酸道:“六妹妹虽不大和我亲近,但总归是姊妹,我原有意帮她揭过,可是今晚她把我的告诫当耳旁风,又跑进了玲珑十二馆,还是和邵大人一块,我才想给她个教训……” 说到此处,景沫双膝跪地,凄惶地道:“母亲,我也不想把事情做绝,可是六妹妹屡次跑进玲珑十二馆,万一她知道四叔他是……这岂不是要害了我们整个家……所以我才想了这个计谋,就是要她赶紧出嫁。既然父亲不想把六妹妹嫁给睿表哥,有了今晚的事,父亲也不好再反对了……” 第九十一回 粉饰太平 暗闻情愫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傅正礼要人送走了景秀,二太太也带着景月离开远香堂。 川连方踏进来,对傅正礼道:“奴婢按老爷吩咐,已经向那些小姐们好生交代了,她们也答应不会透露出去。” “这样最好。”傅正礼倚在太师椅上低沉道。看川连还站在原地,又问道:“还是别的事?” 川连犹豫道:“奴婢看那些小姐二话不说就满口答应了,觉得有些稀奇。而且在场的小姐全都是老爷下官的女儿,又跟大小姐关系匪浅,其他一些则不在场,这件事恐不是那么简单。” 傅正礼皱起眉头,看了眼川连,川连又道:“还有在画中游那里,竟然没有护卫看守……” 傅正礼脸色顿时变了:“景月没有腰牌调不动护卫,那就是太太、或是景沫?” 川连低下脸道:“奴婢只是觉得有这些疑点,不敢隐瞒。” “这件事的确不是景月一个人所为,是我让她做的。”门口传来霍氏掷地有声的声音。 傅正礼望过去,霍氏走进屋,坐在老爷旁边的位椅上,瞥了眼川连,才对傅正礼道:“我这么做也是想把几个孩子的婚事早点定下来,特别是景月入宫的事。二弟妹不是一直不肯答应吗?有了今晚的事,她只怕会应了。景月这孩子对上回河豚的事耿耿于怀,几次跟我说她是冤枉的,今日才会想给景秀一个教训,推她入水。至于景蝶,我也没料到她会为了景秀跳下水,不过也恰好是季闵救了她,岂不是成全了他们这门姻缘。” 看傅正礼沉着脸不说话,霍氏语气和软地道:“老爷,季闵那孩子你也说不错,我听说在京中不少有想与他结亲的,他今日肯下水救我们景蝶,也证明他对景蝶有心。若是多耽搁了,这好姻缘上哪找?还有景秀,原是我私心,听老爷说不肯答应睿儿和她的亲事,我就不乐意。我当初可都亲口承诺睿儿了,老爷这样出尔反尔不是打我嘴巴吗?睿儿这孩子考童生试第一场也过了,他肯为景秀拼命学习,将来也不会亏待了她。” 傅正礼眼睛冷冷地看了眼霍氏,“你还有理说了,你使的这种腌臜手段对付自己女儿,还算什么母亲!” 霍氏在这犀利的目光下,顿时住了嘴。她知道老爷这人性情,最不喜宅门里那些勾心斗角。可也没办法,要是老爷知道一切是景沫做的,那更不好收场。在老爷心中,景沫一向是温柔可人,怎么也不会对付自家姊妹。只好将此事揽到自己头上,粉饰太平。 傅正礼看她不语,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走出去,留下霍氏不悦的坐在那里。 川连忙跟上去。 傅正礼没走几步,停下来转身吩咐川连道:“以后多往内院来,六小姐那里你多留意,看来太太依旧是容不下她啊,你多帮衬她。再有这种事发生及早告诉我。” “是。”川连忙应是,知道老爷是要管理内宅了。 ***** 景秀在清风阁泡了热水澡,正要去歇息,听说川连来了,她忙去迎接。 川连对景秀行了礼,要身后的小丫鬟端了压惊汤来,“这是老爷吩咐我熬制的,六小姐快喝下,睡一晚上明日就好了。” 景秀亲切笑道:“多谢川连姑娘。” 白苏上前接下。 川连和蔼笑道:“我就不打扰六小姐歇息了,还要去看望五小姐。” 景秀忙道:“姑娘也代我向五姐姐问好,就说我一切都好,省的她挂记,我明日就去看她。” 川连含笑点头。 白苏看她走了,服侍景秀喝汤,边道:“看来老爷要心向六小姐这里了。” 景秀只是微微一笑,真希望是这样。 第二日清早,景秀早早起来,知道今日才是霍氏生辰宴的正宴,自是要好好梳洗打扮一番,起早才不会耽搁。 正要出门时,景蝶、景璃一块来了,见她脸色算好,景蝶道:“昨晚听川连说,父亲还把你叫去了远香堂问话。我猜那就是你借机离开画中游的时候,去通知了父亲吧?” 景秀默认道:“五姐姐肯跳水救我,怎么都不能让五姐姐受委屈。” 景蝶苦笑道:“不管父亲知不知道,昨日的事我们都是输家。我这么早过来,是想知道你怎么让父亲明白真相的?毕竟昨晚四姐姐说的有模有样,那么多人给她证明,要让父亲短时间查明可不简单?” 景秀略一思忖,“父亲是一家之主,我想什么事都瞒不过他。”昨晚在向傅正礼说明情况时,他一个字不提二舅舅的事,轻言就肯信了,也许是在维护她,既如此,她也不好向他人多提。 景蝶微微的笑,“就算父亲知道,也没见他处罚四姐姐,最后倒霉的还是我们俩,真是可笑,这也是我们这种富贵人家的悲哀。” 景璃听她感伤,安慰道:“昨晚我和二姐姐算是白说了,五姐姐你往好的想,季公子人品不错,又有才华,至少你们能谈的来,万一等有一日像二姐姐当初那样……那才是悲哀。” 景蝶并非讨厌季闵,只是因算计强加在她身上,令她多少生烦。听景璃这话,又觉得几分道理,一时不知何情绪。 景秀看景蝶脸色微微红,淡淡笑了笑,昨晚救景蝶的是季闵,如果那人真不错的话,那算误打误撞了门好姻缘。 只是她自己……她叹了口气,自己的姻缘何尝能由自己做主,在得知霍氏的打算和邓睿的心意,这些日子她总不愿去多想这些,翻过今年,明年才到她出阁的日子,她只有半年的时间去调查清楚,今后的事,也许有转机也未必。 三人各有各的心思,往畅春园去。 路上,景蝶还道:“以后你多防范大姐姐,昨晚她的咄咄逼人已快露了她的狐狸尾巴,以我对四姐姐的了解,她做不出这么多事,也没那个能力,都是大姐姐在背后给她撑腰。如今她的手要伸到我们,可我却暂时猜不透她要做什么,也不好正面与她冲突,只有兵来将挡防着她。” 景秀“嗯”了声,她对景沫谈不上感觉,因为接触太少,而且那次她偷偷跑到玲珑十二馆,险要被拆穿时,幸而是景沫出面掩盖过去。景沫帮了自己,觉得应该不算太坏。可若真是景蝶所言,那昨晚她出手害自己是什么意思? 她轻轻捂着额头,总觉得这些事情,一桩桩的发生,太复杂了!那个住在玲珑十二馆的四叔闭门不出,墙上却摆着什么紫禁城地形图,景沫又和他相熟,邵谦多次闯进去找他,昨晚他们谈了些什么?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还有老太太昨晚看到她就要掐她,就算老太太疯癫还记得她这张脸,会不会又与娘的死有关? 这一切切,实在是太多疑点。 正出神想着,感觉到衣袖突然被拉扯,她怔住,抬头望去,看景璃拉着她,小心的作了个“嘘”地动作,神情紧张的看着远处。 她顺着视线望过去,原来她们已走到海棠春坞这个地方,这里正有几座堆砌的假山,隐约可听到有声音传来:“……表哥,昨日怎么都没看到你?我一直惦记着你的病,你好些了吗?” 这样温柔的声音,景秀却听出是霍婷婷,那个略有跋扈的表姐。那么被她喊表哥的,不是傅景荣,还会有谁? “大好了,烦表妹关心,昨日母亲在这里请小姐们听戏,我不好出席。” 果然回话的正是傅景荣。 景秀听着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偏头看向景蝶和景璃,她们两个几乎脸色煞白。 景秀瞥了眼四周,这里正好是往假山里去,因为里面道路曲折,磐石复杂,一般人不会往里面走,但却也是往畅春园的捷径。大约是她们谈话耽误了时间,怕到晚了才会往这里走,却没想到会撞到大哥和霍婷婷在这里…… “表哥,你知道吗?听说你得了怪病,我多么想来滁州看你,可是母亲偏要把我留在家里,还说要给我说亲,整日不是去这家作客,就是要去上香,见的那些人烦都快烦死了。看人家季公子今年中了探花,还说要让我和他说亲,昨晚见他跳下水救了五表妹,可见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正好我回去就可以跟母亲说了……” 霍婷婷说话毫无顾忌,却听得景蝶面色不妥,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景秀瞧见,脸上露出一丝笑来。看来昨晚的事,倒真让景蝶对季闵动了真心,听不得霍婷婷诽谤之语。 “你也有十六了,大舅母是该为你的亲事着想,元若不是你说的那样,他满腹经纶,博学有才,是个正直的人,大舅母选人不会有错,昨晚他救了我五妹,也是担心她安危……” “表哥!”霍婷婷听了有些激动,拔高音道:“我才不管他是不是满腹经纶,博学有才,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也不会嫁给他!” 傅景荣沉声地道:“你小点声音,畅春园人来人往。” “表哥,你不要跟我说这些,你也知道我有十六,再不出嫁难不成跟大表姐一样被人笑话吗?今年我求着二叔带我来滁州,就是想跟你说清楚,我喜欢你,你肯娶我吗?” 第九十二回 直言告白 蓄意挑事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霍婷婷也太直白了! 景秀听得心头一震,景蝶和景璃也好不到哪去,吓的满面惶恐,暗悔往这里走,又怕打回走惹出动静,三人直如泥塑般愣在原地。 “表妹,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们是表兄妹。”傅景荣压低了声音道,听得出语气中有压抑的惊愣。 “什么表兄妹,我们又不是正经表兄妹!你不记得,你以前跟我说,你不是……呜呜……” 霍婷婷的话掩在了傅景荣手中,他凑近霍婷婷道:“你要再跟我乱说,以后别叫我表哥,听到没有!” 被傅景荣闪烁的目光逼近,霍婷婷直点头道:“不说了!不说了!” 傅景荣放下手,看她委屈的面色,温和的冲她笑了笑,安慰道:“好表妹,我和贺家妹妹曾口头定过亲,今年贺太太带她来滁州,母亲也是想商议我们的婚事……” 霍婷婷听了睁大眼眸,眼圈泛红:“贺家小姐,是那个贺琦君吗?你喜欢那个人吗?” “婚事全凭母亲做主。就算现在不喜欢,成亲后多相处就有感情了。” 霍婷婷悲戚,仰着脸看着傅景荣瘦削却英挺的脸颊,眼泪止不住往下流:“你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表哥了,你以前也说过会爱我、会疼我,会保护我的啊!怎么现在可以把心给另一个你不喜欢甚至不认识的人呢?你明明不是这样的!小的时候,是哪个看我被关在家里孤独,要偷偷带我去划船采莲,还带我出去逛庙会?是哪个一口一口的喂我吃药,又是哪个教我解九连环,我太笨,你每次都不厌其烦的一遍遍教我,后来我会解了,但就是想让你教我,装作总学不会,你知道我假装却也还是耐性教我。我只有个哥哥,可是哥哥长我好几岁,总不愿陪我玩,不像你们家里这么多姊妹,有时候连个说心思的人都没有。是你说怕我孤单,答应每年都来京城看我,给我带吃的玩的,每年我都盼着啊等着啊,可是这两年你没有来,就变得不再是原来的表哥了……” 霍婷婷哭的声嘶力竭,傅景荣看着不忍,把她搂进怀里,劝慰道:“表妹,你不小了,小时候我们一起长大,我关心你疼爱你是因为你是我表妹。可是现在我们都大了,你也是个大姑娘,总有要嫁人的一天,何况我们是表兄妹,舅舅舅母怎么会同意,快别哭了!” 给霍婷婷抹去眼泪。 霍婷婷哽咽道:“我只问你,你喜不喜欢我?” 傅景荣面色一沉:“表妹,别再问这些傻话。” 落在霍婷婷眼里,她不禁露出笑来,擦干眼泪道:“表哥不回我,证明还是喜欢我,我一定不会让贺琦君嫁给你!”说完话,赌气似得大步往假山里跑去。 “表妹!”傅景荣唤道,连忙追上去。 听到这些的三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待脚步声渐渐远去,景蝶才小声道:“大哥小时候很照顾表姐,也只是因为表姐在京城连个姊妹都没有,孤孤单单的,想不到小时候这些事,却让她对大哥暗有情愫。” 景璃拍着胸脯,暗暗定神,好半日才道:“咱们也快去吧,迟了不好。” 三人忙赶去畅春园。 今日才是霍氏生辰,昨日请的都是滁州来往之家,大部分是傅正礼下属或同年及他们的夫人,今日却是本家亲属。 自家亲属则不用避讳男女之嫌,男女老幼早把畅春园围的是水泄不通,徳音堂的戏台早唱了起来,里里外外三十六桌,讨了个六六大吉的彩头。满室高坐,比昨日还要热闹。 她们三人被引进了正屋,景沫看到,就迎了过来,笑道:“你们总算来了,我从早起便等着了,偏你们还迟了!” 意思是自己比她们这些妹妹勤快的多。景蝶这样想着,经昨日的事,看到景沫还是如往常一样笑的温柔,她很不舒服,连笑脸都懒得露。 景秀看这样,揉了揉太阳穴,不好意思回应道:“是我懒了,起的晚,害的五姐姐和七妹妹等我。” 景沫全然不顾景蝶的表情,面上依旧一派和煦的笑容:“你们三姊妹也太要好了。” 这边的谈话引起了堂屋里族亲的注意,霍氏看了眼景秀,想到昨晚景沫说的那番话,心中多有不痛快。转眼就看傅正礼走过去道:“景秀身子一惯不好,昨日又受了凉,能赶来就好。” 霍氏看傅正礼对景秀如此大的转变也吃了一惊,但旋即过去笑道:“是啊,我们六丫头身子娇贵,能赶过来可给我这个母亲面子。” 霍氏一番话说的众人全望向景秀。 想不到经昨日一夜,霍氏平日伪装的贤母,今日竟不顾的这么多人要让她难堪。 听霍氏语气不顺,景秀不复以往的沉默,低下脸柔顺的嚅嚅道:“是我不好来迟了,还请母亲勿要生气。” 她声音温弱,白皙的几乎可以掐出水来的皮肤,脸颊上有一抹似是愧疚的嫣色,唇色淡粉的好似菡萏掐出的汁儿印在脆弱的雪白宣纸上,叫人心瓣儿都怜惜起来。乌黑浓密的头发松松挽了一个斜弯月髻,只用一支碧玉棱花双合长簪定了,鬓便压了一朵米珠金线穿的水晶花,一眼看去,满室的花团锦簇中,似只能看见她一人,清极素朴,教人移不开眼。 霍氏看这丫头胆子真是大了,敢顶上自己的话,脸色一时更不好。 傅正礼也看霍氏脸色阴沉,咳嗽了两声,牵着上景秀的手道:“来,六丫头,这些亲人你还从来没见过。父亲引你认识认识。”不顾一旁生气的霍氏。 当中则有一人朗笑出声道:“姐夫,原来这就是我那漂亮动人的六外甥女,姐姐姐夫也真是,把六外甥女一直藏着,我还不知原来府里有个美若天仙的晚辈。” 敢在这种场合出言调侃的不是霍然,还能有谁? 他慢慢走过来,看了眼景秀,对霍氏道:“姐姐,我看这丫头的模样跟你年轻时倒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您嫡亲的乖女儿。” 霍氏睨了他一眼:“贫嘴贫舌的习惯这么多年还不改?跟个泼猴似得!”看着自己弟弟露出宠溺的笑容。比自己小六七岁的这个弟弟,可以说是她在闺中拉扯大的,情分不同一般。 霍然笑道:“泼猴不闹王母闹谁?今日您生辰,就是王母,我呢,就是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摘了您的蟠桃,闹得您生辰宴上热热闹闹,您只管去搬救兵,请姐夫来收我。” 一语闹的大家哄堂大笑,还缓和了傅正礼的情绪,指着霍然笑道:“我这小叔口才一向好。” 大家直管笑的合不拢嘴。 景秀飞快的看了眼霍然,眼中充满了谢意,他也正好向景秀望过来,冲她挑眉眨了只眼睛,又含笑转过脸去。 傅正礼则引荐了远亲给景秀,大部分景秀在上次入族谱时见过,其他则是霍氏娘家人,景秀一一规矩的拜过,姑姑婶婶叔叔伯伯的认的她头犯晕。 傅正礼笑道:“各位长辈你也见过了,快和你姊妹一块玩去。” 每年都要见的长辈,其他小姐早就有些心不在焉了,听到傅正礼这般说,齐齐给众位亲戚弯腰行了一礼,就要告退到厢房去。 听到有人笑道:“真是好福气,傅家的各位姐儿们都标志的像天上的仙女,这福气这辈子我是赶不上咯,也只有韶华你担得起福气……” 霍氏笑道:“这几个丫头啊,闹的我没一日省心过……”最后的话淹没在嘈杂声中。 她们闺中小姐去了昨日的厢房。 进了屋,景沫招待大家入席,景秀四处望去,景月未到,景汐却来了,只不过闷闷的坐在那里。自从上回在绣楼被穆宝仪训斥一番后,很少出来,就连昨日也留在闺中,不知是不是霍氏又惩罚她在房里描红,不过看着她那张英气的小脸比平日少了抹光彩。 景秀的视线转而落在了霍婷婷脸上,她面上虽带笑,眼睛却一直盯在别人身上。 景秀望过去,正是坐在她这桌的贺琦君,昨日还未多注意这位贺家小姐,今日这一打量,霍氏眼光不错,漂亮精致的五官,身上穿着遍地缠枝银线杏色斜襟长袄,容色可人,文静秀丽。她似乎话很少,只挺直了脊背端正坐在那里,看着别人说说笑笑,自己却不插一句话,绝对端的是大家闺秀气华。 然景秀却不知的是,贺琦君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来的那日见过霍氏试探自己,吓的不敢轻易出声。想她也是在家父疼母爱的大小姐,不想到了滁州,还要四处看别人的脸色,生怕自己哪个举止不对,惹的他人非议。真恨不得马上回家,这门亲她绝不想再结,给霍氏做媳妇她只怕会被磨的不成人样。 贺琦君想着自己的心思,不妨旁边有人走过来,撞上她的手肘,耳边听到笑语,她浑身一震,警惕大作,那声音飘然道:“不知贺小姐年岁几何?我是唤你妹妹还是姐姐呢?” 贺琦君抬起脸,看是霍婷婷,她礼貌答道:“下月初五就满十六。” 霍婷婷笑的大方,坐在贺琦君旁边道:“那我可比你痴长了几月,唤你一声妹妹可好?” “自然唤得。”贺琦君看她笑容里带刺似得,小声地道。 霍婷婷眼角一挑,勾起涂满艳红丹蔻的指尖划过她脸上,贺琦君脸上顿时有一道白印,她满笑道:“妹妹用的是什么胭脂呢?我看你脸上的胭脂都没抹匀,斑斑点点的,用这等次劣的胭脂不好,不如我送几盒从京城带来的,瞧你抹这么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十七八岁了呢?” 听到她的话,屋子里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第九十三回 备受欺负 贵客来临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沫看霍婷婷对贺琦君突然言语相冲,却不知缘由,忙站起来走过去道:“表妹,你这嘴皮子最爱调侃这些,可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样对这些有深究的。快坐好,听听戏。” 霍婷婷见大家都望着自己,笑了笑道:“我就是想和贺家妹妹多说说话,没别的意思,大家继续玩啊!” 景沫看了她一眼,意思是别闹太大。她对这个表妹了解,不会无缘无故去招惹麻烦,要有心去惹事就非要惹大,只是不知贺琦君规矩坐在那,哪里惹到表妹了? 她拍了拍霍婷婷的肩膀,又暗示一番,才坐回原位,招待大家听戏吃茶。 这边景秀和景蝶暗换了个眼色,看贺琦君脸色泛红的坐在那里,二人都有不好的念头。 霍婷婷坐在贺琦君旁边,也只是吃起了面前的茶,不多说话。看贺琦君垂着脸坐在那一动不动,忙给她斟了杯:“贺家妹妹,难不成这茶不好吃,你也尝尝啊!” 贺琦君捂着被她划过的脸,摆了摆头道:“我不渴。” 霍婷婷脸色变了变,但依旧笑着道:“不渴也尝尝啊,贺阁老致仕清贫,这是上好的普洱,你们山东那里可不产。” 贺琦君被说的已经脸色涨红,只看这么多人在场,不好发作,伸手就要接下霍婷婷手中的茶杯,却见她一直握着不肯松手,她咬咬牙用力抢过来,哪知霍婷婷一使力,故意将被子倾斜,把茶直接泼洒在她脸上,杯子却在贺琦君手上。 贺琦君惊呼了一声,跳起来抹去脸上的茶叶,模样好不狼狈,幸而水温不算太烫,脸上倒没伤肿,只是上衣衣襟被淋湿,顿时眼中泛泪,怒目看着霍婷婷道:“霍小姐,不要太过分了!” 她满腹委屈,几乎是吼出来。 屋子里的人停止说话,看向贺琦君,不乏充满同情的目光。 景秀想不到霍婷婷竟闹的这么过份,正要站起来,被景蝶拉住手,小声在她耳旁道:“表姐这人是这样的性子,你别往她枪口上撞,昨日她针对你,事后不也好了。等她发泄后自然不会再闹,你越是要出头,她就越要闹大。” 景秀知道自己有些冲动,听了景蝶劝慰,按捺坐好。 霍婷婷忙道歉道:“贺妹妹,我不是故意的啊,真不是,是你自己粗鲁抢了过去,才洒到自己身上。这么多人,刚才大家可有看清楚?” 霍婷婷这样说,旁人自然不好反驳她,按着她说的回应。 贺琦君看大家异样的目光,委屈无以诉,眼中蓄满了泪水。 景沫皱了皱眉头,看向霍婷婷,教她不要闹,还越闹越大了!正要去安慰贺琦君,霍婷婷哀婉道:“贺妹妹,看你身上都淋湿了,我带你去换件衣裳吧,今日有不少男客,被人看到不好。” 贺琦君以手捂着自己淋湿的胸襟,并不理睬。 霍婷婷挽着她手道:“好妹妹,都是我的不好,别置气了,我带你去换衣裳。” 景沫见霍婷婷是个非要闹事的主,也安慰贺琦君道:“贺妹妹,表妹说的对,我们家来来往往男客多,我唤人陪你去换件衣裳。” 听景沫这方说,贺琦君哽咽的点头,她也正不想继续待在这里。 景沫叫了两个丫鬟来,霍婷婷却说是她的不好,要陪着去。景沫感觉她是故意要出去闹,拦下她道:“今日的戏都是你爱听的,要丫鬟陪着就好。” 霍婷婷笑道:“戏什么时候都可以听,贺妹妹衣裳湿了也与我脱不开干系,今儿算来我是主,怎么也不能让客人受委屈。” 霍婷婷将话说得满,景沫只好由着她,叮嘱两个丫鬟好生照料贺琦君。 待她们出去后,屋子总算是清静了。 景秀却担心霍婷婷在外头会对贺琦君做出什么僭越的事。她本身倒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不过是先前听到霍婷婷对大哥的爱慕,又看她非要找贺琦君的岔,怕闹出大事来,心下惴惴,也颇有同情贺琦君,人家一个外姓的小姐来府里作客,却被欺负成这样,偏还没个人替她说话。 她不由轻轻叹口气,只是自己在这个家的处境,却也帮不上她。 过了近半个时辰,两人还没回来,不免有些担心。 正要找借口离去时,外面突然有高声道:“尚宫局崔大人到。” 屋子里闲话的小姐顿时安静,有人问:“可是宫里头尚宫局的大人来了?” 景沫听着外面的动静,笑道:“应该是,崔尚宫年轻时和我母亲是挚友。” 大家恍然大悟。有小姐已走到屏风前去瞻望,感叹道:“好气派,还有十来个宫女呢……竟像是要封诰命的仗势。” 景沫好笑道:“我母亲无功无德,哪里就要封诰命了。只是来给母亲祝寿罢了。” 景汐听后也想出去凑凑热闹,拉开椅子站起来道:“我要出去看看。” 景沫急着道:“别乱跑了!” 景汐已拔脚往外面跑去。 听到一阵欢喜声,霍氏高亮的嗓音道:“可真是把你盼来了,快,快里面请……” 景蝶附在景秀耳畔道:“估摸是要为四姐姐进宫的事,才请了崔尚宫来。” 景秀望着她,想不到霍氏为进宫的事竟然早早做好了打算。虽是因邵谦的原因被迫选一个小姐进宫,却也看出霍氏倒真心有此打算,将来家族里有个贵妃,岂不光耀门楣。不过若景月进宫,依她的性子,还不知将来在宫里是何结局…… 但这种与天家连姻,多带家族官场利益,有霍氏的父亲孝廉公在京,只要孝廉公府不垮,景月应也不会过的太差。她不免杞人忧天了。 又想起她们绣的屏风还没绣完,“那屏风没绣好要不要紧?” 景蝶道:“没什么打紧吧,母亲自有她的办法。” 景秀点点头,景汐那块还没绣,想想也是,霍氏总有她的法子。 又吃了会茶,还不见霍婷婷和贺琦君归来,景秀在景蝶耳旁道:“她们两个去了这么久,该不会有事吧?” 景蝶蹙眉,也不太确定地道:“表姐不会那样放纵,在母亲生辰上闹出事。” 景秀却不以为然,昨日闹出那样大的事,还不是草草收尾,霍婷婷那样个泼辣性子,想闹事也不是不可能。 正想着,景蝶听着外面戏曲唱了新戏,笑道:“快听听,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我最喜欢的一出戏。” 景秀含笑着点点头,将心思转到外面戏曲上,可惜她还是一个字听不懂。 懵懂地听了一会,就有景汐热闹的声音传来:“华素姐姐,我姐姐们都在这里面听戏。” 帘子一撩开,就看到景汐牵着一女子,一身大红百蝶穿花的滚金线妆花褙子,头戴五凤朝阳攒珠金凤,只那一身打扮,不可谓不熠熠生辉。待走近了,那女子一双漆黑凤眼甚是灵动,长眉入鬓,神态天真,却是容色清丽,气度高雅,如明珠美玉般耀眼,不可逼视。 只把屋子里的人目光全聚在她身上。 景沫滞愣片刻,才站起身,走到景汐面前道:“这位妹妹是?” 景汐道:“她是华素姐姐啊,我刚认识的姐姐。” 景沫颔首,请她坐下,“来者是客,妹妹快请坐下和我们一块听戏吃茶。” 华素露出笑容道:“那我不客气了!”声音如银铃般悦耳。 景沫给她斟了杯茶,慢慢问道:“还不知妹妹姓什么? 华素“嗯”了声,听到外面戏曲,才嬉笑道:“我姓祝,闺名华素,你可以叫我素素。” 景沫点点头:“素素姑娘是哪里人士,听口音倒像是京城里的人。” “是啊,我和崔尚宫一块来滁州,她是我表姑,带我来玩玩。你们这里的风景可真好,不像京城里一点都不好玩。” 她言语活泼,笑容爽朗,听得人如沐春风。 景沫客气笑道:“那你可要好好玩玩。” “好啊!”华素脸上泛着愉快的桃红色。使得头上那支攒珠金凤钗愈发夺目。 景沫不由多看了她几眼,转头看景汐时,却看她手上也拿着支金凤钗,惊道:“你从哪弄来的?” 景汐正把玩间,听到景沫高声,惊了下,嘟着唇道:“华素姐姐送我的!” 华素摸了摸景汐的小脑袋瓜子,笑道:“我看景汐妹妹可爱,第一次见面,又没带什么见面礼,就把头上这支凤钗送给她。姐姐要喜欢,我也送一支给你啊!”说着,就要拔头上那支金钗。 “不敢不敢。”景沫惶恐笑道:“妹妹别头发用的,摘下来岂不乱了,还请收回。” 华素这才意识,不好意思笑道:“那下回有机会我再送你。” 景沫只是笑了笑。 景蝶听到这里,在景秀耳旁低声道:“穿着一身大红衣裳,头上又是戴着金钗,这位小姐身份非富即贵,来头不小。” 景秀却也是这般想的,颔首看向华素。 正巧华素的目光也到处张望,与景秀相撞,她笑靥如花的笑过,别开视线。将其他小姐一一打量后,对景沫笑道:“你们家真是热闹,这么多位小姐呢!” 景沫笑道:“母亲生辰,都是亲戚家里的姊妹聚在一起。” 华素听了羡慕:“真好。” 第九十四章 口出狂言 逼喊疯语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华素在屋子里聊了片刻后,有丫鬟来请她出去,景汐喜欢华素性子,依依不舍地道:“华素姐姐,你要走了吗?” “不走,我还要在这里多玩几日呢?”华素甜甜笑道,被丫鬟引出帘子外。 景秀见贺琦君迟迟不回,对景蝶道:“我有些不舒服,先走开片刻。” 景蝶看她一眼,仿佛识破般的点头,悄然道:“你小心点。” 景秀颔首,掀了帘子往外面去,在回廊上,没走多远,身后就听到喊声:“六表妹、六表妹……” 景秀听声音是邓睿,回首望着他,他一脸笑意的走过来,额上竟是密密麻麻的汗,她不由疑惑:“怎么满头大汗?” 他随意用袖子抹去汗液,气喘道:“刚才我坐轿子来的路上,与辆朱轮华盖车相撞,害得我从轿子里翻滚出来,要不是我懂点武功,六表妹指不定都看不到我了……” 他浓眉大眼低瞅着景秀,果然看景秀紧张地问道:“那你伤的严不严重?” “没事没事,你看我不好生生的出现在六表妹面前。不过车夫倒霉了,摔得一身是伤,我把他送到医馆,又急着跑回来,才累得不行。”邓睿喜笑颜开:“想不到六表妹真心关心我。就算死了,我也快活!” “快别乱说了。”景秀蹙眉道:“今日好日子,别说这些触霉头的话。” “是是是,都听你的。”邓睿心情大好,又道:“我刚看到那辆朱轮华盖车就停在傅府门口,难道那位小姐是请来的客人?要不是看她是个姑娘家,我早去找她算账了,坐着华盖车就了不起,横冲直撞的,真不要命了!” 景秀嘴角微翕,猜他说得可能是华素。忙道:“小点声音,这里客人多。你先去见见母亲,还有不少亲眷。” “算了吧,大舅母现在看到我可没什么好脸色看,再说她现在招待贵客,也没那闲情。”邓睿撇撇嘴,“还不如和六表妹你多说说话。” 景秀正担心贺琦君,想借故推脱他,却又听他道:“我听几个丫鬟说你身边那位白苏姑娘还是要嫁给陈胜,可有此事?” 不提还好,提到景秀不免感伤,霍氏想要把白苏嫁给陈胜,霍氏的决定不容更改,她实在想不到别的法子去对抗。 邓睿见她神情低迷不说话,急着道:“六表妹别急,陈胜那龟杂种怎么配得上白苏姑娘,这事尽管交给我,你且宽心就是!” 景秀听话意不对,敛色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好像知道自己在利用他,帮她为白苏和陈胜毁亲。 看景秀狐疑的眼神,邓睿笑容一收,片刻又微微扬了扬下颌,挑挑眉道:“是不是愈发觉得你表哥我风流倜傥,潇洒不凡了!” 景秀忍不住掩嘴一笑,笑容里充满感激。 巴掌大的小脸笑靥如花,乌黑的眸子闪烁着明亮的光芒。湖色的比甲,还有如云般散落在她脚边的月华裙裾,在回廊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是那样的明亮光鲜,让她纤细的腰可盈盈一握。 他突然间觉眼睛刺痛,几欲落泪!竟然瘦成这样,好似昨日的落水一夜之间又清瘦了不少。六表妹在这府里过得也太不容易。 寂静中,景秀听到了邓睿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她定睛看着他,怕他是伤到哪里没跟自己说,很是担心地道:“睿表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邓睿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着莫名的苦涩,望着景秀的目光变得晦涩:“六表妹,我这人虽然别的本事不大,但只要我答应的事,不管何代价我都会做好,你相信我!” 景秀一怔,不无感动,郑重点头道:“我相信。” 邓睿静静地站在面前,眉宇间流露着无所谓惧的笑容。 两人这样站着,突然听到有女声传来,“那个刁民,你站住!” 竟是华素的声音,景秀侧身望去,在另一条的回廊上,华素提着一身大红衣裙跑过来,径直从头上摘了那支攒珠金凤钗,伸长手递给邓睿道:“我撞伤了你,要赔银子给你诊治,为何不收,还在街上骂我!” 邓睿听这声音,也有些熟悉,再一回味,恍然大悟起来,就是刚才坐在华盖车里的那位小姐,凶恶瞪着眼瞥了她,一股气道:“小姐,你脑袋被驴踢了吧!这是金钗,我这等刁民怎么敢收,再说你一个姑娘家送我个刁民随身物,街上那么多人,还以为你是想嫁给我呢?” 华素听他说话跟街上一样难听,气得脸涨红,凤目带怒看着他。 景秀看情形,扯了扯邓睿衣角:“睿表哥,华素姑娘毕竟是姑娘家,你不要说的难听了。” 邓睿这才收敛,冲华素笑眯眯道:“刁民给你赔不是了!” “你!”华素气呼呼,使劲以手作扇对着涨红的脸扇风,以此消气。 邓睿在景秀旁边小声地道:“表妹你不知刚才的情形,把车驾那么快,也幸亏是撞到我的车,要是撞到百姓,岂不都被她害死了!把我的车夫撞伤了,也不下车赔礼道歉,一个劲的喊我刁民,实在可恶。说要赔偿竟直接从车里甩了支金钗出来,这是要道歉的态度吗?我要背车夫去医馆,她派个下人拦着我,非要赔偿,我怕耽误了就医时辰,骂了她几句,她口出狂言说要把我斩了!你说可气不可气!” 华素听了咬着唇道:“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骂我骂的那么难听,还是在大街上,我哪里没有诚意要赔罪,还要侍从陪着你去医馆,是你自己不愿!” “那真是谢谢你,是刁民冤枉了你的好意,再给你赔罪!”邓睿没好气的作揖。最讨厌这些刁蛮自以为是的大小姐。 华素不由张口结舌:“你,你,你,太欺负人了!” 景秀看华素急得快要哭了,看了眼邓睿,暗示他不要再说了,对华素道:“华素姑娘,我睿表哥说话直,但并无恶意,要是言语冲撞了你,我代他向你道歉!” 华素听景秀说话细声细气,这才好了些,对景秀露出笑容道:“我也有不对。我看他倒是个好人,出了事急忙背着人去医馆,还算热心,那就算了。” 邓睿提唇假笑一声,并不说话。 这时,有丫鬟跑过来,冲着华素弯腰道:“小姐,崔尚宫请您去一趟。” “我这就去。”正要离去,看了眼邓睿道:“你跟过来,我赔银子给你!” 邓睿环抱着臂膀:“得了,那点治病的银子我还是有得。” “不管,我伤了人就要赔偿。你要让我良心不好过吗?” 从来没见过这么胡搅蛮缠的,邓睿勉强道:“去总行了吧!”看着景秀道:“六表妹,你先等着我,我马上来找你。” 景秀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去,含笑摆了摆头,这两人真有趣。 想起贺琦君,转身就往更衣处去了。 更衣处就在这唱戏的院子里,并不太远,何以要去两个时辰。到的时候,只看到几个丫鬟在整理,景秀询问才知霍婷婷和贺琦君并未来过。 她往外面找去,出了水磨砖排的花月亮门,她一路寻去,走没多远,隐约看到万树丛中一袭紫衫男子,她眯起眼打量,好像是大哥的身形,但又不太确定,忙跟了过去。 她脚程慢,弯弯绕绕的竟跟丢了。费神又找了一圈,好似听到有女子的哭声传来,她循着声音走去,哭声愈来愈近,她快走了几步,到了可垂钓的芙蓉水榭。 水榭旁遍植芙蓉花,香气怡人。因这里未开放,没有钥匙,四面卷棚都是紧闭的。 听到这哭声哀嚎,她正要走上前,却听到大哥惊讶的声音响起:“贺小姐,你怎么了?” 哭声真是贺琦君发出的,景秀走到距离芙蓉水榭最远的卷棚檐下隐蔽。 贺琦君面对着芙蓉水榭,蹲在那里哭泣,听到背后有声音,她泪眼婆裟的回过头,看到是傅景荣,她眼圈大红,颤抖着站起来,声音沙哑地道:“你不要假惺惺的了,是霍小姐把你喊过来,你们是表兄妹,她没有告诉你为何要把你喊过来?我为什么在这里哭吗?” 傅景荣皱了皱眉,看她眼圈红肿,温声道:“是她派了丫鬟叫我来芙蓉水榭,我不知发生了什么?” 贺琦君惨然地指着他道:“那我来告诉你,你们这一对**表兄妹!” 傅景荣听后脸色全白,看她情绪激动,走过去安慰道:“你误会了,我和表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贺小姐你早有口头承诺婚约,我怎么也不会和表妹……表妹她说话莽撞,回头我定要向你道歉!”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贺琦君看着傅景荣要走过来,只觉得汗毛立起,异常激动地道:“她都跟我说了,她从小喜欢你……说我哪点都配不上你,要是我敢嫁给你,她就拿刀划了我脸……” 大约是被霍婷婷的话吓着了,贺琦君神情说话大不对劲,双手捂着面颊呵呵地笑:“你以为我愿意嫁给你吗?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个病怏怏没用的傅家大少爷,你看看你自己成了什么样子,病的人不人鬼不鬼,我瞎了眼才会看上你……你上有个奸险的母亲,还有个恶毒的表妹,你几个亲妹妹也照样狠毒,你们一家狼狈为奸,我死都不会嫁给你……” 第九十五回 命殇芙蓉 花落沉塘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贺琦君近疯狂的话语,听得傅景荣脸色慢慢冷了下来。良久,他发出如冰涧般空洞干瘪的声音:“贺小姐,你我的婚事可不当真,我会跟母亲交代,绝不让你半分为难,若是表妹对你出言有辱,我代她向你道歉。只是望你收回对母亲和我妹妹们的污言。” 景秀听到这里,喉咙如卡了鱼刺般难受,透过冷风吹动芙蓉婆娑的缝隙间,仿佛看到大哥单薄瘦削的身影成了这里摇曳无依的一脉枝叶。 不远处的一切都淡淡地模糊下去,变成虚幻而遥远的浮影,泪水模糊了双眼的一刻,她心中有锥心的刺痛。 是她才把他害成这般的…… 贺琦君含了泪冷笑,对傅景荣道:“你说到做到。”慢慢从手上取下霍氏所送的那十八颗翡翠手串,向傅景荣脚下砸过去,“你母亲送的,我授受不起,还给你,两不相欠!” 傅景荣瞥了眼脚下的翠绿浮光的翡翠,抿唇淡淡一笑,毅然转身,头也不回的向前走。透明的光圈浮在他身上,映照在被风鼓起的翩然衣阙上,浮漾起一种虚浮而脆弱的光泽。 景秀湿润的双眼变得迷离,她拂袖缓缓擦去,定睛看着大哥远去的背影,她迟缓的抬起僵硬的脚步,欲追上去。 “啊!”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叫唤,那声音仿佛受到恐怖的惊慌。 景秀回过脸去,正看到霍氏发寒而冷峻的脸,一步步走向贺琦君。她身上披着一件香色斗纹锦上添花大氅,绣着大团大团暗红的吉祥如意图纹,仿佛暗涌着波澜顿生的密网,压迫的人透不开气…… 贺琦君满眼惊恐的捂着嘴,步步要向后退,直至到水榭旁,再退几步便要沉到塘里,她止住脚,满脸是汗,看着霍氏那双结了冷冷薄冰的双眼,吓的双腿一软,几乎要软倒下去,唤了声:“傅伯母……我……” 霍氏颤抖着手腕,慢慢攥成紧实的拳头,就要一巴掌向贺琦君脸上煽过去,瞥见身后两个丫鬟,她渐渐松开拳头,可那双手却不住的颤抖,抖的镶银边褐紫的裙角也在浮动。 贺琦君看到霍氏那双关节微微肿起的手,喉头里发出嘤嘤的呻吟声,泣不成声地哭诉道:“傅伯母,我不想的,是霍小姐她……” “你刚才说死都不会嫁给荣儿……”霍氏生冷的声音截断了贺琦君的话。 贺琦君闻言,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老大,死死盯着霍氏,几乎要沁出血来,她仿佛已预知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那种近崩溃到死亡的绝望扑面而来,让她几乎要咬破艳红的双唇。 良久,贺琦君看到霍氏伸出手指着她的脸上道:“你们去给我把她的衣裳扒光……” 霍氏身后的两个丫鬟白芷和白薇吓了一大跳,互相看了眼,明白霍氏此时的气头,刚才贺琦君对大少爷说得那句话一字不漏都听在耳里,便是她们两个亦是愤愤不平。不待霍氏重复第二遍,两人就要走上前。 贺琦君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环抱着臂膀,狠狠摆头,苦苦哀求道:“不要,不要,我求求你……” 霍氏阴森的冷笑,笑得满头珠翠在天光下摇曳出尖冷如利的暗光,那叮叮作响的声音磨的人心惶惶,看着贺琦君冷漠地道:“不消片刻,宾客就会往这边来赏园,见你袒胸露背衣不蔽体的模样……” 贺琦君几乎是吓得魂飞魄散,紧紧捂着自己的衣领,看着白芷和白薇慢慢向自己走过来,她不可置信的痛哭失声,冲着霍氏吼道:“你好卑鄙!” 霍氏眼眸微微一沉,含了寒星似的光芒,沉声道:“还不动手!” 两个丫鬟赶紧按住贺琦君的肩膀,小姐的身子到底抵不过两个丫鬟力气大,贺琦君疯狂扭曲的脸哭的悲哀欲绝,想要一己之力护住自己清白。 听到霍氏慢条斯理冷笑道:“你不愿嫁给我荣儿,大可直接跟我说,你以为你是什么大家闺秀千金小姐,荣儿就非娶你不可,你未免也太自持身份了!他是我含着手里怕化了千辛万苦养大的儿子,你竟要恶语伤他,那就是不把我放在眼底,在打我的嘴巴,便是将你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泄恨。今日要你受这屈辱,是要你牢牢记在心里,是你失德配不上荣儿,我们两家才取消这门婚约。我试要看看,你们贺家出了你这种败坏家门恬不知耻的好女儿,贺阁老致仕临老名声何在……” 贺琦君一个字一个字听在耳里,脸色越来越白,最后成了一张透明的纸,猛地仰起脸来,放弃了挣扎,听到衣领被扯开的声音,她嘴里爆发出剧烈凄厉的哭声,疯狂的挣脱白芷、白薇,最后红着眼圈看了眼霍氏,转身决绝投进水榭里,嘴里碾碎破音道:“是你逼死我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噗通巨响沉入水底,那最后的音化作一抹烟缕沉在水中…… 景秀早已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听到那声沉入湖水的巨响,似乎被一个闷雷狠狠打在了头顶,让她的身子也在无边无际的沉甸下去,掉落到深不见底的悬崖。只觉得周遭有无穷无尽的冷风如呼啸的利剑,冰冷地贯穿了自己的身体,将血液的温热一分一分地冷冷冻住。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是真真实实的发生了,那个如花般沉静的姑娘就这样投入了水里,她才十六岁不到。最后那抹凄厉的喊声一遍遍在耳边徘徊,她凄惶的张嘴,发出的声音却淹没在背后突然伸出的双手…… 她恍然不觉,张大了嘴狠狠咬住那双手,直到有腥红恶心的血在她齿缝间,她才惊觉她看到的这幕是真的! 她从未亲眼看过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哪怕是个只见过两面的人,哪怕是从未说过一句话的人,可是她却活生生的死在了自己眼前,那种震惊与惨痛,让她不忍去看,亦不忍去想。只觉得背心凉透,再也忍不住满心的伤痛,那种无法言语的伤痛,像是只虫蚁在慢慢地啃噬,啃噬的她体无完肤,她泪眼蒙蒙喘息着,一颗心直直地坠下去。 嘴唇有些发颤,松掉了牙齿,已觉得双腿酸软不堪,仰倒在身后那人的身上。 白芷和白薇二人看到贺琦君就这样跳下水,两人吓得浑身冰凉,扑倒在水榭旁,看到水面漾开的层层涟漪渐渐淡开,她们目瞪口呆,捂着胸口费力喘息,好不容易平静了心境,两人才晓得救人,就要脱去鞋袜跳下水。 却听到霍氏冷淡的声音在上头响起:“贺家小姐不慎落水,与人无尤。”她眉目无波无澜的看着沉静的湖水,扶稳了满头珠钗,整理衣装,转身就往回头。 白芷、白薇看水面无动静,猜测贺琦君恐怕就已经……两人双腿发软打颤,回头看向霍氏将走远的身影,她们迅速的穿鞋,相互扶着站起身,但还是惊的全身颤抖,二人忙朝着自己脸面上拍打去,想要稳住心神。 待好些了,最后看了眼水面,向着霍氏离去的方向大步跑去。 景秀看到她们走远的身影,欲挣脱稳住自己身子的人,右肩却被那双骨节分明却带血的手稳住,她愤愤回过头去,看到那张没有温度的清冷面色,一惊之下,滚烫的泪在眼底翻腾不已,终于落了下来。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混着周围芙蓉花的香味让人觉得窒息,心里越来越堵得慌,她重重的咳嗽出来,感受到她肩膀上渐渐松下去的力气,她挥开身后的身子,捂着心口跑到水榭,脚下不慎被绊住,她的身子重重落在地上,面上尽是沾满泥土,但却感受不到身上的痛。 她费力爬起来,看到脚下断线的十八颗翡翠手串珠,只见一颗颗翡翠染着泥土,却在单薄的日光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就像是贺琦君那张白皙的容色最后变成悲痛欲绝。 她一粒粒的拾起,将十八颗翡翠珠握满手心,怔怔地流下眼泪,打湿了手上那些翡翠珠。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跌跌撞撞的踉跄走到芙蓉水榭旁,平静无波的水面是一望无际的安详,看不到任何的挣扎。 她又向前走了几步,直到脚下月白色的裙裾被水打湿,水漫侵湿到鞋袜,她的身子被猛的拉扯过去,耳边响起那道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你不会游泳!” 景秀泪眼模糊的与他对视,只觉得全身酸软,几乎站立不住,她卖力的喘息,想要发出声,可是气短胸闷,那些字在口中跳跃,发不出一个字,只化成呜呜的刺鸣哑音。 她的手被紧紧握着,才恍觉手腕上疼痛不已,仔细一瞧,发觉是倒地时磨破了皮,又被他用力之下捏得紫胀发青了,她痛的隐隐有泪光盈然,抬头看着他,想要挣脱,他却紧紧握住不放,目光清明,声音平淡地道:“清醒了吗?” 景秀发不出声,只晓得用力甩掉他的手,他却又逼近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狠狠握紧她的手,又问了一遍:“清醒了吗?” 第九十六回 罪魁祸首 报应不爽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满脸泪痕的看着他,咬着牙不发一词。 傅四爷松开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静静的伫立看着她,看着她脸上泪痕干涸,看着她气息渐匀,才缓缓温和的道:“人死不能复生。” 景秀看他那般凉薄的气息,听到那句平静至冷漠的话语,眼中一酸,只是在这个人面前,将眼泪逼在眼底不容它落下。 可是满满的泪花在眼眶打转,终究是无声地落着泪,别过脸看着湖面,一时又想到贺琦君被逼沉入湖水的画面,那种情绪激动到无法克制……她娘是被逼的沉塘,而昨夜,她也在水里苦苦挣扎,那一刻的痛楚她是深有体感,只要稍稍一想,便觉得浑身冰冷,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景秀。”听到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声音醇厚低迷。她缓缓抬起脸,泪眼模糊中,却看他沉静的表情似乎出现了一道淡淡的裂痕,他的眼里隐约有泪光簌簌,温然闪烁。伴随他眼角那滴欲落将落的眼泪,他暗哑的出声:“如果你看到战场上二十万人死在你面前,你刚才看到的那幕又算得了什么。”声音是萧索的,若孤松独立山巅。 景秀听得清明,心间莫名地颤了颤,睁大了瞳孔,身子向后摇晃一退,被他伸长的手扶稳,握着手腕的那双手力气很大,声音却愈加温柔:“你虽然伤心,但不得不去面对。如果你的心不够狠不够硬,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听着这样温柔宁静的声音,几乎让人想依靠下去。 景秀嘴唇轻轻翕动,眼中流不出一滴泪来,只是发怔的看着他。他眼角的那抹悲悯很快化散无形,泛起了一层清浅的笑意。 他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单衣,外头罩着一件酱色缎貂皮袍黑,发披散在肩膀上,眸光柔和似水,漆黑如墨。他的手心贴在景秀的手背上,掌纹的触觉,是温暖而蜿蜒的。他说:“忘记刚才看到的一切,冷静下来,你会知道该怎么做?” 感受那双手的温暖,景秀冰冷的身子渐渐找回了温度,忽然便沉了心思,抬起眼。昏黄而柔和的光线里,正望见他含了一缕笑,沉沉望住自己,便是清明朗月。 沉默间,他含笑着牵着她的手走到芙蓉水榭旁,蹲下身子从怀里拿出一块绣着白玉鹧鸪的青色手帕,打湿水后拧干,站起身来,轻柔的拂去景秀鬓角湿透的碎发,慢慢擦拭她满面的泪痕。 景秀身子紧绷,垂下眼脸,看到他修长的手指握着手帕一点点擦去下颚的泪渍,手帕上夹杂的湖水冰凉的清香传入鼻端,让她的心情略微舒畅了一些。 忽然一阵微风至,风萦绕在周围,带起树枝叶梢浪潮般涌动“沙沙”作响。湖里的涟漪都惴惴不安的随风摇来摆去,如同飘忽而捉摸不定的人心,一种莫名的气息在两个人中间飘散开来…… 擦拭间,他微温的骨节会时不时触碰到她脸上,肌肤摩挲着肌肤,景秀情不自禁的张大眼,心跳好似擂鼓,那么急促。 她慌乱的夺过他手上的帕子,捂着自己的肿胀的双眼。 就听到傅四爷短促的一声笑,他又为她插好头上的珠钗,微笑道:“现在若无其事的走回去。” 景秀踯躅片刻,看到他紧抿的唇瓣一张一合,说着:“去吧!” 她深深吸下一口气,转身往来的路上走去。 她面色苍白,眼光空散,脚步如踩在云端,软绵绵,轻飘飘,慢慢地走着。她踩过那条小径上的鹅卵石上,脚下沾满了泥土和花木叶片,只漠然地低头走着,突然看到手中还紧捏着的手帕,怔住回过头去,芙蓉水榭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她继续向前走,一直走,却不知走到了哪里,只是脚步好似停不下来,只有这样走才能冷静下来,脑中才不会多想。 直到听到熟悉的叫唤声,她才鬼使神差的停下来。 “六表妹。”邓睿欣喜的高声唤道:“你跑哪去了,我到处找你。” 邓睿看到景秀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忙大步走过去,他身边还跟着华素。 华素见总算是帮他找到了人,不由松了一口气,刚才就一直埋怨都是自己才把他表妹弄丢了,看他着急的样子,她只好帮着一起找,现在见着人,她不免嗤笑道:“瞧你一个大男人紧张的,景秀姑娘这么大个人,难不成还能在自己家里丢了?” 邓睿哪还管她笑话什么,跑到景秀身前,却看她红着眼睛,他心里一紧,道:“又是哪个欺负你了……” 景秀看见邓睿,摇头道:“没……”喉咙虽是沙哑,但好歹能张声,她捏着喉咙清了清嗓子,才能出声道:“被风吹迷了眼。” 邓睿放心下来,却又听她嗓子都变了,皱起眉担心道:“今日有风,你穿得又不多,别乱跑了。” 景秀点点头,因为哭过,笑起来时面上有抽搐的痛,她只是提了提唇角道:“回去吧!” 邓睿应了声,就引着她往回走,华素正站在原地等着,见到景秀平安无事,爽朗笑了笑:“景秀姑娘,还好你无碍,不然我又要欠你表哥一笔账,他可真烦。” 景秀看了眼华素,她笑的天真灿烂,很是感染人。她脸上的笑容也不禁漾开了,笑着对她道:“我没事。” 华素见她眼圈有些红,正要询问是怎么了,目光却注意到景秀手上拿着的那方手帕,她凤目半眯,一把从景秀手中抢了过来,看着那块青色手帕上绣着的白玉鹧鸪,她惊讶道:“这不是皇……”她咬着手指打住话,疑惑的望着景秀,正想问景秀从哪得了这块手帕? 却被邓睿气的一把从她手里抢回来,瞪眼看着她道:“黄什么黄,你抢我六表妹手帕做什么?” 景秀也诧异的看着她。 华素有些不自在的讪讪而笑道:“我是问这上面绣的是不是黄玉鹧鸪?” 邓睿翻开来看,白了华素一眼:“分明是白玉鹧鸪。” 华素却反驳道:“那上面的绣线不是黄色吗?是黄玉鹧鸪。” 邓睿道:“这是白线用久了泛黄,是白玉鹧鸪。你没见过世面吧,哪里听说过有黄玉鹧鸪的?” 华素气道:“你才没见过世面,我说是黄玉就有黄玉。” 景秀听着他们争执,到底是有些心不在焉,心中五味陈杂。 她触摸着腰间的香囊,里面装着那十八颗翡翠珠,那是霍氏送给贺琦君的,被贺琦君临死前砸到大哥脚下。亲眼看到霍氏把贺琦君逼到水里,还是在她生辰这日,自己看着这幕就已恐慌如此,这个罪魁祸首却又要带着怎样的面具去面对满座亲朋好友呢? 不知为何,她很想去看看那张虚伪残忍的脸。 回到畅春园的观戏台,她已平淡了心境,入座前看了眼戏台的方向,对面的戏子正不断变换着戏曲花脸,如此迅速,让人捉摸不透。她不由望向正中间的厢房,霍氏端坐在首席,笑容祥和的不时拊掌。 她面上冷冷一笑,对邓睿道:“二叔婆来了吗?我想去拜见她老人家。” 邓睿笑道:“来了来了。”邓睿朝着里面望去,看二叔婆就坐在霍氏旁边第二座,指着那块位置道:“就在那里,走,我带你过去。” 景秀没有往小姐隔开的那间厢房去,而是跟着邓睿朝正堂走去,华素则早被丫鬟引到别处落座。 景秀缓缓走过去,面上也如戏台上变化的花脸般转成宁和的微笑,对二叔婆弯腰一拜,道:“景秀特来给二叔婆请安。” 戏台上锣鼓阵阵,她声音不高,也只有近处的二叔婆能听见。 二叔婆看到景秀在身侧,惊得大喜道:“秀儿,快起来,难为你还惦记着我这老婆子。”看到景秀身旁还站着的邓睿,二叔婆笑意更浓了,拉着景秀的手坐下道:“来来,我好不容易见着你一次,快陪着我一块听戏。” 周围都是亲眷,也没有人在意她坐在这里。 景秀规矩听话的坐好,有丫鬟安插了两张椅子,景秀和邓睿一左一右的坐在二叔婆旁边。 二叔婆看邓睿满脸是笑,再看景秀还特意来拜见自己,猜是邓睿出息了,总算是感动了景秀,这门亲事估计更好办。此时对景秀更不一般,把桌上好吃的好喝的都往景秀面前摆着:“看你小脸冻的白,眼圈也有些红,许是来的时候入了冷风,快喝点热茶暖暖。” 景秀含笑接下,捧着热茶慢慢饮了口。 二叔婆的大动静惊动了正认真看戏的霍氏。 霍氏望向二叔婆这座,看到景秀不坐在旁边厢房,跑到这坐着,她笑意一敛,怒眉看了眼景秀。只碍着在场亲属,不好出言。 景秀捧杯就饮的时候,暗眼瞧了一眼,看霍氏转过脸,她才放下杯盏,拿出帕子点了点嘴角的茶渍。有细微的风吹来,她手中的帕子不禁落在地上,她弯下腰去捡。 起身时,看戏台安静了,龄官报了下一曲戏名《麻姑献寿》,这也就是霍氏生辰宴的重头戏。 周围掌声起伏后,只听到有“咚咚咚”的声音在耳畔回响,众人听的清晰,皆四处望着,有眼尖的人看到地面上滚动弹起的翡翠珠,惊道:“这从哪来的珠子?” 场面有些混乱,霍氏听闻,往地上看去,就看到脚边那几颗翡翠珠,这是……自己初见贺琦君时套在她手腕上的见面礼。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霍氏脸色全白,慌的把脚下的珠子踹开,那珠子顺着搭台往阶梯滚落,一声声清脆的砸响。 突然,对面戏台出现了如鬼魅般的女声:“是你逼死我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是你逼死我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听到这恐怖的声音,在场众人无不惊慌,霍氏倒抽一气,仿佛看到贺琦君慢慢的靠近,她捂着胸口一个气缓不过来,人就直挺的仰倒在倚背上…… 第九十七回 生死由命 自有主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太太……太太……”四周服侍的丫鬟看到霍氏整个人仰倒在椅上,惊得叫唤道,手忙脚乱要去搀扶。 这片会,将整个观戏台闹的人心惶惶,直到对面戏台上的声音渐渐消散,众人才安稳下心神。但都面色如土,显然是受惊不小。怎地好端端会出现这种事?又是青天白日的闹鬼不成?各是面面相觑的,议论嘈杂声不绝如缕。 景秀侧脸看向霍氏,她由几个丫鬟扶着,三太太正费力按掐着她人中,也不见醒来,忙唤人去请大夫。 景秀转开脸去,就看到邓睿睁着浓眉大眼的深深看着自己,她心下一惊,别开视线。戏台上会出现那如鬼魅般的声音,是她来戏园的时候,碰到一个戏子,让邓睿塞了大笔银子给他,她私下吩咐的。当时邓睿虽然好奇,但却什么都没问,那么短的时间,她也没有去说明缘由。 现下,邓睿许是知道会出现这种状况全是因她,才会露出那种震惊的表情。 她低头敛色,躲避他的视线,不知该怎么去向他解释? 隔厢房的小姐们自是闻到外面轰动,景沫率先领着丫鬟走出来,见霍氏昏倒在椅上,她面色一白,急着到霍氏跟前去,跪倒在霍氏身前,含悲唤道:“母亲,母亲,醒醒!” 三太太道:“景沫你别急,大嫂没事儿,大夫就快来了。” 傅正礼也得了音信,焦急赶进来,看这里头一片混乱,他沉下脸,吩咐川连、川贝:“去把大家都请到旁的临芳斋。” 傅正礼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丫鬟气喘嘘嘘从外面跑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淹死人了!有人淹死了……” 傅正礼心里疙瘩一跳,脸色一转铁青,转身瞅着那惊慌失措的丫鬟,面色很难看。 这个消息真如巨石惊雷,把个在场的夫人太太吓得直哆嗦。 川连看老爷不动声,上前代问道:“是谁淹死了?在哪里?” 那小丫鬟慌里慌张地道:“在芙蓉水榭,奴婢就看到水里漂着一个人,奴婢并不认识,好像不是府里的人,看那穿戴,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啊?”登时几位夫人同时惊呼出声,当即派丫鬟去把自己闺女找来。 景沫正在霍氏身边唤着,听到淹死了人,念头就闪过贺琦君来。她派去跟着霍婷婷和贺琦君的两个丫鬟,回来禀明说跟丢了人,她又要人四处去寻,还没见消息传来。 生辰宴当日闹出人命,傅正礼黑沉脸,指着那丫鬟道:“还不带路。” 丫鬟拔脚就往外面引路,几位夫人也跟着一块去。 景秀知道依霍氏的能耐,她既能把人逼到水里,自有她的本事摆平。只是主角还在晕厥,这出戏倒要如何唱下去? 她既想着,二叔婆伸过手来,颤巍巍的拉着她道:“走走,陪我去瞧瞧,是哪家姑娘这苦命的就死在这里?” 二叔婆拿了袖子揩了揩眼角,却并无见泪光,语气中反而是带着几分凑热闹。 邓睿拦着道:“外祖母,六表妹胆子小,受不得惊吓。您也一把年纪,又不是什么好事,少去凑热闹了。” 邓睿最末一语中的,气的二叔婆恨不得一拐杖敲碎他脑门:“你这兔崽子,我是可怜那好端端个姑娘就去了,什么是凑热闹。”说着,紧紧把景秀手挽着,瞪了眼邓睿,好言对景秀道:“别理那浑小子,跟着我,甭都别怕。” 景秀被拽着手,跟着往戏园外去。 邓睿看着景秀从自己身边走过,耳边萦绕飘散着淡淡的清香,他微微叹息一声。脑海里就想起她方才哭肿的双眼,还有听到有人淹死的那种反应…… 他眸子一变,小姐落水本不该跟上去,却立即大步迈前几步,跑到景秀身边,轻声道:“六表妹,一切都有我这表哥在,要是怕着了就往我肩膀这里靠,我总是会护着你……” 景秀有些意外,侧脸看向他,见他还是如往日一般洒脱的仰着脸,露出一个如骄阳破霾的笑容,照亮她沉重的心带来点点的温馨。 她也情不自禁的笑了笑。 是那种豁然开朗的笑容,如六月明媚的阳光般灿烂。 原来,在自己不管做什么决定,做了什么事,又在何情况下,只要有个人可以义无反顾的支持你,相信你,陪着你,她就觉得足够了。 到芙蓉水榭时,贺琦君已被下人捞上岸,安静地躺在那里,头发散乱,气息全无,上身的藕荷色褙子被扯开了粒扣子,紧贴在身上。 众人都走过去,有几个夫人看不是自己闺女都松了口气,当中则有一夫人再看清楚躺在地上人儿时,受不住打击,哎呦一声捂住胸口,两眼一翻就厥了过去。 大家才知道这位落水的姑娘是贺家小姐,不禁悲悯。 傅正礼眉头已蹙成川形,从景秀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只是背着手站在那里,不说一语,却像是突然老了十岁,原本儒雅的面容满是皱纹。 出了这样的事,摊子却压在了傅正礼肩上,他赶紧叫人把贺太太掐醒。 贺太太好一会才醒过来,就扑到贺琦君的尸身上大放悲声:“我的女儿,琦君啊,你怎么这么狠心,丢下娘一个人就走了。你叫娘以后可怎么活啊……” 众位夫人或是小姐触景生情,在旁啜泣起来。 景秀看到那苍白无血的面容安详的躺在地上,了无生气,心里也不好受,她是亲眼见证了整个过程,可是当着这么多人,她却不敢站出来指责霍氏,只能任由贺琦君这般平白无故的死去,胸腔中的悲愤又涌了上来。 感受到背后有沉稳的手心按在她肩膀,她回过头,看到邓睿那样的急切而无声的关怀,她深吸口气压下那股悲涌,将眼泪逼进眼眶。 正看到傅正礼弯下腰劝慰贺太太:“贺太太,请节哀顺变。” 贺太太只是抱着贺琦君的尸身痛哭,哭了一会,就又晕了过去。傅正礼也不好让贺琦君尸身这么晾着,派人先把尸身裹起来,另外用软兜抬了贺太太,众人都步行跟在后面。 二叔婆牵着景秀的手在后面走,感怜道:“可怜见的,那么整齐个姑娘家,说没了就没了。” 这话听来真心,景秀低声开解道:“人生无常,生死由命。”仿佛也是在开解自己,这世上本就如此。 二叔婆看了眼景秀,眼中怪异,这丫头怎么这么冷淡。 被邓睿看到,他忙道:“六表妹是安慰您别动气了。您身子不好,想开点。” 二叔婆拧了下邓睿的胳膊:“我看你要有了媳妇,迟早把祖母的好忘个干净。” “那您还不趁早对我好点,成日由着您打骂,我容易吗?”邓睿巧嘴道。 二叔婆拿他没辙,“你就是天魔煞星,专来煞我的。还是趁早娶个媳妇把你镇住。” 邓睿笑开了眼看向景秀,景秀却有着自己的心思,并未听进他们的话。只听到二叔婆怪腔怪调地道:“这讨媳妇可不是只有宠着疼着就好,栓不住人家的心也是白搭,傻孩子!” 景秀听了嘲讽,也只是抿唇淡淡一笑。 霍氏渐渐清醒过来,景沫陪在她身边,把事情交代清楚,霍氏按着胸口又一阵急喘,脑中总是想起戏台上那幕光景,神情还有些飘忽。 景沫看周围无人,小声地在霍氏耳旁道:“母亲,贺小姐落水淹死了,我担心会不会是表妹做的,先前表妹和她闹的不愉快,那也是小姐们都看在眼底的,这会子我派人去寻她,也没瞧见她人影……” 三太太凑过去听了听,讶道:“婷婷不会这么大胆子吧,这孩子我也是看着长大,就算娇蛮了些,也不至于要害人性命。” 景沫柔声道:“三婶,现在表妹也不见了,父亲肯定就会知道表妹和贺小姐一块出去,到时候要询问起来,表妹又找不出来,岂不都要怀疑到她头上。” 三太太派了贴身丫鬟来,也帮忙去寻霍婷婷。 霍婷婷是孝廉公府的孙小姐,闹大了多少会影响到孝廉公的名望。 霍氏听着她二人一言一语,好半日缓过一口劲来,慢慢站起来,拨弄好耳际的发丝,恢复一惯镇定从容的表情道:“找到婷婷,就跟她说,她亲眼看到了贺小姐不慎落水,吓得躲了起来,再去找两个机灵点的丫鬟证明她的话。不过是一场意外落水,贺太太那里我去劝说。” 三太太和景沫皆放下心来,只要有霍氏这句话,事情就好办了。 那边傅正礼也正好得知了消息,小姐们都说当时贺小姐和霍婷婷一块出去,后久不见人回来。 傅正礼当下派人去寻霍婷婷。 去往待客厅临芳斋,见到霍氏按着额头坐在那里,一幅精神不济的模样,他过去问道:“太太好些了?” 霍氏揉了揉脑门,苦笑道:“还以为老爷再不肯理我了。” 昨晚那件事后,老爷径自去了萧姨娘的屋子,连声招呼也不打,她一直等到半夜。想她今日生辰宴,老爷却全不顾她的脸面,留宿在妾室屋里,把她脸面搁在哪里。所以早上当着那么多族亲家眷的面,她也没给景秀面子,想不到老爷又迷了心窍维护那丫头,她心头百般不是滋味。 为了这个家,她付出了全部精力,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罢罢罢,这是自己一心想要嫁的男人,也只怨她走了眼。只要儿子还是和自己一条心就够了,她只有景荣了…… 当听到贺琦君那样折辱景荣时,她杀了她的心都有,不管是谁都不容许伤害她最疼爱的儿子一丝一毫。 想到这些,她心肠硬了几许,没了方才的慌色,正色道:“老爷放心,这件事我已有了主意,不会有何麻烦。” 第九十八回 缠绵入骨 痛不欲生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霍氏当家数十载,那也是风风雨雨的闯荡过来,什么事没经受过,哪怕受了方才的惊吓,也很快缓和了神色,整好妆容,亲自去安抚贺太太。几句软语下来,贺太太心神方定,可也到底是丧女,痛心自是难免,几次掩面哭泣。 下人们总算把霍婷婷找到,霍婷婷听说贺琦君淹死了,吓得说不出话来。她只是威胁了贺琦君几句,要她跟表哥把话说清楚。就算她话语过重,也不至于会让贺琦君想不开,跳水了吧? 她一路走到临芳斋,还浑浑噩噩的没个清醒,不敢相信听到的一切。 景沫正等着她,见霍婷婷魂不守舍的走过来,把她拉到一旁无人处:“表妹,你老实跟我说,贺小姐落水,是不是跟你有关?” 见她眼圈微红,景沫又扯了扯她,把她扯醒,看到霍婷婷泪眼迷离的望着她道:“表姐,贺小姐真的……” 景沫看她情绪激动,须臾才点头。 “是我害死了她!”霍婷婷听到证实,掩面痛哭:“表姐,表姐,你救救我,我没有想害死她啊……” 景沫一把堵上她的嘴巴,小声地道:“小点声音,母亲正在安慰贺太太,你先缓缓气。来的路上,丫鬟们不是把话都告诉你,你照着说,母亲不会让你有事。” 霍婷婷抽泣几声,待理清了思绪,才往屋子里头去。 进得厢房,霍婷婷看到贺太太怏怏的躺在那里,想到贺琦君的死多少与自己相干,眼圈一红,跪倒在贺太太身旁道:“贺太太……” 傅正礼知道霍氏有了打算,自己就亲自去招待受惊的客人,一个个安抚好。府里从来没出现过这种事,这般来来回回他亦是有些疲劳,整个人疲惫的躺在堂屋的太师椅上,长叹不已。 听到有脚步声慢慢走过来,他眼也未抬的道:“下去吧,我一个人清静清静。” 闻到一股熟悉的糕点香味,他烁目一睁,恍惚中看到那张明眸善睐的笑脸:“如眉……” “父亲。”景秀轻轻唤着他,手中正托着海棠式雕漆托盘,笑道:“您劳碌了一下午,女儿做了糕点来,您尝尝。” 傅正礼身子一僵,定睛看清楚,才知是景秀,坐稳了身子道:“你也懂事。” 他挽好了袖子,正要去拿盘子里的糕点,看到那雕刻的形状,微微一愣,手指挛缩,半天才问:“这是……” “十全十美。”景秀含着柔和地笑:“我儿时的时候,巧娘跟我说起父亲和我娘的故事,父亲曾为我娘做过十首诗,分别以不同的花色形态所喻,赞美娘的风姿百态,集册名为《芳谱》。后来娘日夜目睹芳谱,心有相思,为父亲做了道甜品,将十块糕点雕刻成不同的花盛放之态,虞美人、凌波仙、玲珑雪……这道糕点取名为花开富贵,父亲却觉得不妥,花开未必富贵,更名为十全十美……” 傅正礼听着景秀柔和的声音,渐渐想起那段往事来,眼中泛起一层雾霭。 那年高中状元,殿试上所作《平倭十二策》也让他名声躁动,却被冤枉成叛国,又陷文字狱,他以为这一生就完了,想他寒窗苦学十几载,只为着一朝高中,造福百姓,不曾想还反陷囹圄……得孝廉公搭救,回到滁州后,任官县令,却每日借酒消愁,流连烟花之地,结识到才情颇高的如眉,让他情不自已…… “生来娇小困风尘,未解欢娱但解颦。记否采春江上住,懊依能唱是前身……” 景秀听到他低吟,手指划过茶盘上精致的花纹,慢慢从盘子里十块糕点中挑了块雕刻虞美人花形的糕点,递到傅正礼面前,巧笑道:“我没有娘的手艺,念着一片心意,父亲但请尝尝。您是家里的顶梁柱,也是女儿们的依靠,女儿总是希望您十全十美,不管何时都是。” 傅正礼听了感动,这样的话,如眉曾也说过,在他失意惆怅时,她总会做这道十全十美,开导舒解……闻到这熟悉的味道,仿佛如眉一直都在他身边,他噙着笑恍惚的从景秀手中接过,慢咬一口,这味道竟还和当初做的一样…… 人说爱情有两种,一种缠绵入骨,一种痛不欲生。 曾经的缠绵入骨,衍生如今的痛不欲生。 傅正礼已觉得心酸,那些缠绵入骨的往事一幕幕从脑海中滑过,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他一把握住了景秀的手,深情唤道:“如眉……” 邓睿正四处寻找景秀的身影,刚走到临芳斋门口,就看到傅正礼紧抓着景秀的手,他大惊失色,跑进屋道:“大舅伯!”一把从傅正礼手中扯过景秀的手,紧张的护着她。 傅正礼回神中,看到景秀煞白的脸,他才意识到方才做了什么,忙站起身,想要说什么,却听到里间贺太太嘶力竭地声音骂道:“是你,是你欺负我女儿琦君,还把她逼到湖里,她是被人害死的,不是失足落水,你还我的女儿来……” 这话尖锐高昂,傅正礼蹙起眉头,愧疚的看了眼景秀,转身往里间厢房去。 邓睿牵着景秀的手,赶紧往屋子外面去。避到门前古槐两树下,邓睿想到刚才的那幕,心口猛跳,却看景秀淡漠的望着参天的槐树,他心中像是有什么要迸发出来,一拳头砸在槐树下,气吼道:“刚刚……刚刚大舅伯……”一句话说来磕磕巴巴,他竟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景秀看他绷紧的拳头砸到槐树树干,拦着道:“你这是做什么?” 邓睿急着道:“六表妹,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想做什么你都跟我说,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帮你?” 景秀看他额间的青筋,几次想张口,又生生把话咽回去。 从回府至今,短短两个月已经发生这么多事,府里藏着那么多秘密,甚至还隐藏着其他她可能猜不到的秘密,她不想去揣测这些。只是昨晚被景月推下水的事还历历在目,不管都有谁参与,只要想到她的性命那般随意被人捏着,就觉得透不来气。 她昨晚一整夜都没有睡,觉得自己活得实在卑贱。她和景蝶受委屈,傅正礼维护家族声誉,草草收尾。假如昨日受委屈的是嫡女景沫,会不会跟她们一样,也如这样处理? 可是没有这样的假如,景沫是嫡女,试问景月敢动她吗? 而她是卑微的庶女,所以性命无碍,如果身份命中注定无法改变,那就只有让自己在府里变强,变得没人敢发落她。 经过昨晚的事,至少傅正礼心中对她愧疚,她该要抓住机会,才要巧娘连夜做了十全十美这道糕点。 想不到紧接着又出了贺琦君的事,她更加坚定信念,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去等着,而是要主动出击,不然永远都查不出真相,而她也会被欺压的抬不起头。今日她亲眼看到霍氏把贺琦君逼下水,她知道霍氏的能耐,完全可以将此事掩盖。但贺琦君死的那么冤枉,她不信霍氏心中一丝恐惧胆怯也没有,经过戏台的试验,看出霍氏也是会害怕。如此,她就好像握住了霍氏的把柄…… 当前,霍氏和傅正礼已有离心的事态,只要在傅正礼这里下功夫,她就不会再是被动的局面。 这一次,仿佛终于得到老天眷顾,天时地利人和,她都快要占尽了…… 想到这些,她抬起脸,疏离般的笑道:“我听不懂睿表哥在说什么。我看父亲辛苦,端了糕点给他,你想到哪里去了?” 她已经深深陷进来,又何必再把他牵涉进来。 邓睿看她虽是笑意吟吟,但漆黑的眸子却是黯然的,不像以往那样如宝石般熠熠生辉。他收回手,脚步向后一退,道:“六表妹真的不想告诉我?” 景秀看他伤神的模样,明亮的眸子变得如古井般幽暗,微微垂下眼脸。 邓睿看着那张淡定从容的脸,喉咙一紧,几欲落泪,他苍白的脸上渐渐浮起一缕微笑,一个僵硬又带着自嘲的微笑:“六表妹,你知道吗?我觉得你和我很像……从我被继母赶出邓府的那一日,我就发誓要回去,要把那女人弄死弄残,还有她的儿子,她怎么折磨我冤枉我,我就要怎么报复到他们身上!来了滁州,我也一直想着回去,所以我费尽心思去讨好大舅伯大舅母,甚至大表妹,别人都以为我喜欢大表妹,我全心全意对她,哪怕她不闻不问,我也照样好好对她,只要娶到她,我就能回到邓府……” 景秀缓缓抬眼,看着他,他眼中竟噙着点点泪光。 “可是直到那一日第一次看到你,你穿着一身桃红撒花袄出现在门口,我望着你,你满面娇羞,我却分明看到你眼神中不屈的倔强,我才觉得你和我好像。你那样瘦弱,让我竟想一直保护你,不让你受委屈,不让你跟我一样……” “从前我一直不懂,怎么是喜欢一个姑娘家,我以为只要对她好,把自己有的喜欢的统统给那个人,就像对大表妹一样。可是却发现远远不够,所以哪怕知道你在利用我,我也甘之若饴,至少在你有需要的时候,你会想到我,而不是别人……你明明讨厌我,却要戴着我送给你的那支碧玉步摇,你引我去定香榭,碰到陈胜,我才明白你的目的。我就故意把陈胜引到乡下去对付他,被大舅母发现,她对我失望透顶,让我这两年的在她跟前努力白费,我也一力承担……” “我学问一向不好,哪怕是读再多的书也不好。可我知道我若是连个秀才都考不上,我凭什么娶到你,凭什么让你幸福……” “你想做什么,我佯装糊涂,什么都不问,只要默默的帮你就好,让我觉得自个是个爷们,等你知道的一日,会感动的痛哭流涕。可刚刚我看到的那幕,你知道你是在玩火吗?” 第九十九回 不合时宜 情深被拒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听着心底酸酸楚楚,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争先恐后地要从她心里涌出来……让她感到害怕。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那些翻腾的情绪压下,看着邓睿明亮双眼下的痛楚,她低了头,掩饰着眼中的湿润。 邓睿看她不做声,目光变了变,失落般的道:“六表妹,我猜到你回府想做什么,但是我总在想我这般执着到底好不好,回过头发现除了痛苦和难受,我一点都不快乐,我不希望你跟我一样,总是要掩饰自己的情绪,我从前活的潇洒自在,斗鸡走狗,那走出去也是一呼百应,各个喊着我睿大爷……可是我来了滁州,别人笑我死皮赖脸,笑我不知好歹,我也是笑笑,哪像以前,谁敢笑我,必要狠揍一顿!六表妹,我从前最不喜那些算计,哪怕现在也一样,这些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放弃了,不再只想着报仇!我想总有什么是值得让我付出更多的精力牵绊我……” 他语凝,深情的望着景秀,目光中有希翼,有迟疑,有忐忑……还有痛苦!犹豫后,他走上前握着她的双手道:“六表妹,你嫁给我吧,我会好好待你,一生一世都不负你……” “睿表哥……”景秀惊慌的抽回自己的手,向后倒退一步。 为什么总是在她觉得会有转机,想好一切更坚定的时候,总会有人要让她选择另一条路,放弃她坚守的信念。这样的深情来的太不合时宜,她是如何都不会改变原有的初衷。 邓睿看她惶恐无措的模样,心里难受,这是被拒绝了吗? 两槐树下,两个人静静的站着,良久,邓睿犹不死心,手指紧紧攥成了拳,微微颤抖的唇,目光闪烁地道:“六表妹,我说的太早了些,你可能还没有准备,你可以好好考虑。”语气很是急切。“我会等着,等你不再只想着自己的执念,等你想通了……” “不要等。”景秀抬起眼,断然打断道:“我不值得……” 邓睿听到这句,心里突然间翻江倒海般的难受!他全心全意地注意着景秀,见她微微蹙眉,见她脸颊泛红,见她露出无奈的笑容,见她想也没想的拒绝……他心底有了苦苦的涩意……突然有莫名的害怕,比他被赶出邓府那一刻还要害怕,怕她再也不会那样和自己说话。 想此,邓睿慌乱地道:“好好,六表妹,你不喜欢听这些,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我刚才疯言疯语,连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他捂着后脑勺,哈哈大笑起来,掩饰自己的害怕:“我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到,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对了,外祖母找不到我,定然要着急了,我先走了,你小心点,我……我要走了……” 他憨厚的笑着,浓眉大眼甚是明亮。他多看了几眼景秀,想看看那目光中透着皎洁的微笑,想看看那泛着如三月桃花般娇艳的面颊,想看看那如蝴蝶翅膀般颤动着的纤长睫毛…… 邓睿的手捏得紧紧的指尖发白。 落下话,他逃似得急切转身就走。 景秀想要叫住他,他却越走越快,转身穿过那扇月洞门看不到人影,她捂着急跳的胸口,扶着粗壮的槐树,静静的站立着…… 邓睿一转身,停下脚背靠着月洞门的墙壁上。一拳头就砸在自己脑门上,不是早清楚六表妹的性子,怎么会突然就说那种话来…… 他自深深懊恼,却突然听到有抽泣声传来,他站直了身子,侧脸看到不远处华素蹲在地上,哭的抽抽搭搭的,他楞了一下,慢吞吞走过去道:“喂喂喂,你躲在这里哭什么!哪个欺负你了?” 华素埋着脸,只是哭。 邓睿看了眼四周,有来来往往的下人,他忙蹲下来道:“大小姐,这里是傅府,来来往往的下人,你跑到这里哭,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你到底是哭什么啊……” 华素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了眼邓睿,抽搭地道:“就是你欺负了我……” 邓睿吓的向后一跳,指着她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哪里欺负你了,你别栽到我头上。撞到你真是倒了大霉,难怪我会被表妹拒绝了……”想起刚才的事,又是几分感慨伤心。 华素听着后头一句,将脸埋着双膝间,更是嚎啕大哭起来。 邓睿大急,怕她哭的招惹了人来,急忙道:“大小姐,姑奶奶,您行行好,别哭了行吧!我欺负了你,那你就打我得了,我不还嘴不还手。” 华素听到这里,抹了抹眼泪,站起身子,耸了耸通红的鼻梁:“我是听到你刚才跟景秀姑娘说的话,感动了……” 邓睿翻了一记白眼,气道:“你父亲母亲没跟你说,看到别人说话要走开吗?你还躲在这里偷听,安得什么心肠!” 华素听他言语粗鲁,回嘴道:“谁叫你说的那么可怜巴巴的,比宫……比我在家里听的戏曲还要感人。你对她那么好,为什么景秀姑娘要拒绝你,为什么真心对一个人好,那个人却总是看不到,还要躲着……” 说着说着,华素似有感触,眼里的泪更多了。 邓睿听着也伤心起来。 景秀默默走回临芳斋,听到厢房里贺太太震耳的哭声:“……没王法了,你们傅家就是这样欺负人,包庇这个凶手!打量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大明的律法,我家老爷曾也是一朝阁老,由不得你们枉顾法纪……” “贺太太,切莫动气。”傅正礼劝慰道:“令爱的死我是有切肤之痛,可婷婷话说的清楚,她并非有意要害令爱,两个姑娘口舌……” “傅大人,你当官这么多年公正严明,我家老爷也对你推崇备至。好端端的琦君哪里惹到霍小姐了,她要对她说出那种话,把她逼到水里……刚刚在戏台上,突然出现那女声,难不成就是我女儿显灵,她死的冤啊!我绝不能这样善罢甘休,我要报官……你们别挡我,挡得一时也挡不得一世,总要给琦君一个交代……” 贺太太的声音渐渐拔高。 霍氏听她说到戏台显灵,脸色一变,站起来正色道:“贺太太,我也是为人母亲,能理解你的心情。有些话不妨我们单独谈谈,之后你要报官也好,要我们傅家一个交代也好,我绝不阻拦。” 屋子里的人听后,知道要避讳。 景沫把霍婷婷扶起来,傅正礼看了眼霍氏,霍氏投了抹放心的眼色,他才走出去。 走到外面堂屋,看到景秀还垂着脸站立着,他脸色尴尬,咳了几声,适才走到景秀面前,徐徐道:“这两日府里不安宁,你也累着了,先回去休息吧,家里的事有父亲母亲操心。” 景秀笑道:“女儿也是家里一份子,出了事总该留下来帮忙。”看到景沫和霍婷婷正走出来,轻声道:“表姐不大舒服,大姐姐又要帮您打点,我留下来虽说帮不上什么大忙,但也好搭一把手。” 傅正礼听了脸色柔和,连连颔首,只是想起这些繁杂事,叹口气,不置一词。 那边,景沫扶着霍婷婷出来坐下,看她眼圈还红着,端了杯茶给她舒气:“你也真是,不是说好了按母亲的意思来吗?怎么突然改了口,你看贺太太激动的,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霍婷婷抓着景沫的手,急道:“我看贺太太那样伤心的样子,脑子一糊,没想太多。我哪里会知道不过说了贺小姐几句,她就会往水里跳啊,她自己想不开,也不能全赖在我头上。我只是不想良心不安,才把实情都告诉贺太太。她要告就告我好了,又不是我把她女儿推下水,真到了官府她未必讨得好……”想到贺太太刚才抓着她的手,骂她是杀人凶手,就愈是气愤。 傅正礼听霍婷婷还不知悔改,本柔和的面色瞬时铁青,正要转过头训斥,袖子却被人拉住,听到景秀小声地道:“表姐也是吓着了,父亲别动怒。” 傅正礼的眉头就几不可见地蹙了蹙,到底还是听了劝按捺下来。看着面前这个不受宠的女儿,他过去没能抚养她长大,回府没能照顾她,但她总是能顾及这个家,出了昨日的事她隐忍了冤屈。今日在别人避之不及时,又晓得留下来帮忙。哪怕最懂事的景沫,也学得跟太太一样偏袒,失了正直。 相比之下,他眼底流过欣喜,望着景秀的目光很是慈祥,拍了拍景秀的手道:“父亲都有分寸。” 景秀笑了笑。 景沫边劝着霍婷婷,见她好些了,也坐下来松口气,这才注意到景秀在父亲身边,看到父亲充满慈祥怜悯的望着景秀,她眸子微动。 “表姐,姑母要怎么劝贺太太?她要真告我我也不怕,就怕会牵连到我父亲母亲……”霍婷婷担心道。 景沫回过神来,瞥了眼景秀,蓄了一抹温婉的笑道:“还以为你真不怕了。放心,母亲怎么也不会让你见官,你不是也说贺小姐不是你害的吗?别担心。” 霍婷婷听着放心下来,但还嗔道:“那贺小姐也真是,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寻短见,叫表哥怎么好想……” 景沫听她提到大哥,敛色问:“跟大哥有何干系?” 霍婷婷失言,掩饰道:“表哥心善嘛,要是知道府里死了人,他肯定会难过。” 景秀闻言,眉心略动。想起大哥脸色不好的离去,还不知他情况怎么样? 第一百回 袒露心事 夫妻隔阂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半盏茶功夫后,霍氏缓缓从厢房走出来,见傅正礼还在,微露出笑道:“老爷,贺太太已不再追究,且放宽心。” 傅正礼抬眼打量她,“嗯”了一声,转眼看向景秀道:“你先回去,这边用不着你帮忙,照顾好自己就是了。” 景秀不禁微微一笑,应了是,又小心翼翼瞥了眼霍氏。霍氏果真好本事,三言两语把贺太太劝服,这可是殇女,真不知用了何法子? 见霍氏神情恍惚的模样,她弯腰对霍氏行礼:“女儿告退。” 出了临芳斋,外面天色近夜幕,不知不觉已这么晚了。缓缓走到月洞门口,没走几步,看到一张清丽的容颜从树下探出来,她脚下一顿,眯起眼仔细瞧着,不由唤道:“可是华素小姐?” 华素甜甜一笑,从树缝枝干露出整张笑脸来,又瞅了瞅四周,对景秀招了招手,小声地道:“你快过来,我有话想跟你说。” 景秀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噙着微笑走过去,猜她可能藏在这里多时,颇有不解地道:“华素小姐有什么吩咐?” “哎呀,你别跟我生分了,只管叫我素素。” 景秀知她身份不一般,但为人爽朗,言语真诚,也不客套的唤道:“素素,你也叫我景秀。” 华素笑的凤眼眯起,却盯着景秀上下看着,好一会儿都不出声。 景秀被她打量的奇怪,抬手摸着脸颊:“我脸上花了?” 倒惹的华素大笑:“没有,没有,我就是奇怪,是不是男人都喜欢像你这样温温柔柔、秀秀气气、安安静静、知书达理的小姐?” 景秀听她说的直白,倒是诧异。 华素知道言语过白,不好意思的讪讪笑道:“我这个人口角笨,因在家里被父母宠爱,兄长也照顾我,养成了我刁蛮的性子,高高在上被人捧着,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从不用多费脑筋,所以说话不会拐弯抹角,若是哪里言语冒犯,你千万别介意,我肯定是无心的。” 景秀忍不住低笑,这样的性子在傅府恐怕找不出一人,她有些羡慕的看着华素,笑道:“你肯实诚的跟我说这些,我岂会介意。” 华素听了高兴,不由问:“是你说了不介意,那我可就直接问了,你不喜欢邓睿吗?” 景秀微有一愣,不解她怎么突然问这句?看出她的疑惑,华素解释道:“我刚刚不小心听到你和邓睿说的话,我就是百般不懂,你为何要拒绝他。他虽然脾气不好,口舌又毒,人又凶恶,但好歹心地善良,对你也是一心一意,你怎么就不喜欢他呢?” 景秀被问的不知所措,只听华素自感伤,絮絮地道:“我身边的人也总是劝我,说这种事不好勉强,可我就是不甘心,我那样喜欢他,他为何总是要拒绝我?我承认以前脾气不好,我改,再不会动不动乱发脾气;口舌毒,我也改,学着礼仪做个温婉的女子,像别人那样说话细声细气;说我凶恶,我也改了,他不喜欢的我统统都改,可为什么他就是不理我?我千里迢迢从京城来找他,他也不肯见我……景秀,你说你说,我哪里还不好……” 原来想说的不是邓睿,而是华素她自己。 听着华素大胆表露对一个人的爱慕,景秀有些震惊,震惊过后却是迷茫,她也不是很懂这些,但看华素眼圈泛红,很是着急的样子,她不由安慰道:“他可能不是不喜欢你,而是……而是时机不好。你喜欢的那个人说不定被别的事牵绊,无暇分心去理会感情,又怕耽搁你,所以只好拒绝。你为他改变这么多,我想……没有哪个人不动心……” 华素听到这些,眼睛一亮,转悲为喜道:“真的是这样吗?”不等景秀回话,她自顾理解道:“还是你说的有理。他一心只想着公务,我每次去找他,他不是在看折子,就是在和下属处理公务,忙得没日没夜,我却总是害他分心打扰他,难怪他会不想见我了。”她展颜一笑,拉着景秀的双手,感激道:“谢谢你景秀,你真是个好人,只要我不放弃,他早晚有一日会喜欢我,你说是不是?” 景秀抚额,见她心情一时雨一时晴,勉强笑着点点头。 华素想清楚这些后,心情开朗许多,“照你刚才说的,我想你也并不是不喜欢邓睿,而是被牵绊了,他那样痴心,迟早你会被他感动的。” 景秀笑笑不做声。 华素却又愁眉苦脸的问道:“可是他都不肯见我,我该怎么办呢?你和邓睿至少还能说说话,我和他话都没说几句。” 这就难办了?景秀长长叹口气,觉得华素喜欢的那男子可能真不喜欢她,不然一个姑娘家大老远连名节都不顾的找来,怎么他连面都不肯见一次?她缓缓问道:“你们可是有什么误会吗?” 华素脸一垂,神情黯淡,久久不出声。 景秀也不催她,她肯把心事掏心掏肺的全告诉自己,不是那爱算计藏心眼的人,足以证她的善良淳厚。这样的人,景秀却也喜与她多亲近。 须臾,华素才抬起脸,小声地道:“可能是因为我……逼婚。” 景秀吃了一惊,华素脸红道:“我知道这样很没脸面,可我当时急了,他不肯理我,我就说你要是不娶我,我就要把你斩了!他一定是生我气,所以一声不响跑来滁州。”她很是懊恼,敲打着自己额头,“景秀你说,我是不是太错了!当着那么多人面前,我还要二哥哥下命令,非要他娶我,让他颜面尽失。他以后肯定不会再理我了……” 景秀又一次被面前这个直白的女子震惊,她的举止未免也太……惊世骇俗了。 ***** 临芳斋,傅正礼见景秀走后,吩咐人把景沫和霍婷婷送出去。 见窗外头天色黯,霍氏没甚心情,按着脑门道:“老爷要没别的吩咐,我也回远香堂歇息了。” 傅正礼问道:“你跟贺太太都说了什么?我们两家是世交,贺小姐又与荣儿有婚配,突然溺死在府里,不好好给个交代,不止我良心不安,怕是将来景荣也不好再议亲。” 霍氏再怎么强干,到底也是女人。她为了儿子逼死贺琦君,倘她心肠再硬,也觉不好受,大为伤神。原不想再多纠缠此事,偏偏他还揪着要提,便是眉头一皱道:“老爷难不成又觉得我使了那腌臢的手段强逼了贺太太不成?” 语气横撞,傅正礼听后脸色难看,“和你好好说话,你又偏生的把话说难听,你是要和我过不去,还是和你自己过不去?” 霍氏听着傅正礼语气过重,满腹委屈地道:“老爷你可把话一气讲明,到底是谁和谁过不去?但凡家里出事,哪个不是我来解决?我明白有些事老爷你不好插手进来,那就我来出面,恶人也是我来做,绝不耽了老爷的颜面。现下你又来问我,还指责我处理不好误了景荣,难道我就没有想往深处想?” 傅正礼听她乱说一气,心下一横道:“你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只问你,你跟贺太太说了什么,你把话交代清楚了便是。” 霍氏气极,扶着胸口直喘道:“好好好,老爷现在是信不过我了,那我还需多说什么!老爷只管去问贺太太,还问我做什么!” 越说越混账,傅正礼脸色铁青,一拍桌子道:“我只问你跟贺太太说什么,你就扯东扯西的跟我胡搅蛮缠,是有什么难为情的话不好当着我说的?” 屋子里的下人听到两人争吵,没个人敢上前劝一句,皆唯唯诺诺的垂着手默立一旁。陈丰家的因她儿子陈胜不大好,早请几日假回去照料,也不在霍氏身边服侍,不然不会由着霍氏这样冲撞傅正礼,早拦下来了。 霍氏此番一股气在胸腔难以咽,犹不服软地道:“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老爷这样问我,我偏没什么好说。”说着,深深吸口气,就要走出去。 傅正礼喊道:“你站住!”看了眼屋子里的下人,“你们都下去。” 下人们头次听两人吵的不可开交,各是战战兢兢的,听傅正礼说退下,如蒙大赦,纷纷就往外面去。 霍氏捂着胸口,转过脸道:“老爷还要说什么?” 傅正礼看她脸色不好,要她坐下来,沉缓道:“你先坐下,有些事我跟你说清楚。” 霍氏闻言顿时一震,脸色又白了几分,狐疑的看了眼傅正礼,才慢慢坐下来。 只听傅正礼道:“今日他出玲珑十二馆找我有事相谈?” 霍氏知道指的是住在玲珑十二馆的四爷,他从不踏出,是有何事要急着出来?不由敛色,紧张地问道:“你们商议什么?” 傅正礼抬眼望了眼霍氏,霍氏被他看的发颤,良久才听他道:“你把崔尚宫请来,是托她打点景月进宫的事宜。如今却是用不着了,邵谦过两日就启程回京,京城里的那些传言也会渐渐消散,今上不用忌惮言官弹劾,自然也用不着请我进京。” 霍氏听得脑中一轰,急着问:“老爷这话什么意思?” 傅正礼淡淡瞥了她一眼,一幅明知故问的样子。 第一零一回 攀龙附凤 病如山倒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霍氏惶然,突又眉目一悚道:“难道他不打算再……” 被傅正礼眼神深沉的望过来:“太太,我不管你在打什么主意,都到此为止。那些事我们这样的人家沾惹不起,你是个内宅妇人,打理好内宅管理这个家才是正经,无需再想那争权夺利的事。相夫教子才是你的责任,不要把几个女儿都……” 话点到为止,霍氏听得懂,但面如土色地冷笑道:“老爷也说我是个妇道人家,我做这么多事难不成就是为我自己,到最后我一个女人能落到什么好,我全是为你,为整个家。我嫁给你二十年,你想什么我岂会不知……老爷既敢把他藏到咱们家里,想必也是有那个打算,我不过是想从中帮老爷一把,却被老爷说的我撺惙着您去争权……呵呵,当年我父亲觉得老爷非池中之物,才让我下嫁给你,又一力支持你站立庙堂之上,可你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不肯入内阁,请辞来滁州,我二话不说的跟过来,是觉得你能忍一时之气,不想你一回滁州就萎靡不振,还瞒着我留恋烟花之地,最后出了事也是我担着,不然老爷还能做一族之长吗?我全心全意为老爷着想,因为我始终记得你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誓要指点江山的状元爷,我觉得我霍氏韶华没有看错人。后来老爷也没教我失望,开始管理衙门公事,因治水、断案,屡有奇功,每三年的升任,老爷都稳操胜券,慢慢从一方县令升任知府,偏偏老爷的才华不能在庙堂上施展,我想这将是老爷一生的憾事。好不容易有机会,老爷却跟我说这样的话……难不成老爷早已没了当初的雄心壮志,只肯屈就在滁州,真是这样的话,那我父亲看走了眼,我也看走了眼,原来老爷只会安于现状,就是那扶不起的阿斗!” 霍氏含泪的站起身,却突然眼前一黑,险要倒下去,好不易撑桌按着脑门,强硬道:“我妇道人家不懂你们爷们在想什么,但既是他找你商议,我多说无益,可景月进宫的事,老爷就当我是攀龙附凤吧,已和崔尚宫商议周全,不容有变!”说着,便拂袖大步离去。 傅正礼长叹气,容色在昏暗的屋子里透着沧桑。 ***** 景秀好一阵劝慰华素后,见她心情大好,看天色越发暗了,再不回清风阁,白苏只怕要着人寻了,就与华素相告别。 回到清风阁,白苏已在等着她,见她平安归来,忙唤了孔妈妈备晚膳。 景秀勉勉强强吃了点,也不想多说话。 饭毕,景秀躺在临窗的软塌上闭目,白苏正给她铺床,景秀想起一事,不由睁开双眼问道:“冯书生在乡下考试考得如何?” 白苏弯着的腰僵了僵,转过身笑道:“托人打探来的消息,好像是得第二的名次,我也还不确定。” 景秀颔首:“如果真是第二就太好了,睿表哥是勉强刚过,他却得了第二名,还有两场县试和府试,想必能中个秀才,成名可望。” 白苏笑得欣慰。 景秀又道:“我看这些日子陈丰家的不在母亲身边伺候,恐是休假出府,你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吗?合该你也应出府探望探望,不如明日去给母亲请安时,你提一提,到时候再准备,也可趁机与冯书生见上一面。” 白苏一惊:“不妥吧,这个关键时候,万一露了马脚……” “放心,今日府里闹出事,她的生辰宴不欢而散,明日恐怕有得烦心,会放松戒备。你出去探望陈胜是尽你的心,到时候或说去庙里上香祈福,你们过去如何见面,明日也一样。再就是也看看陈胜是什么情况,我们再商议。” 白苏听后还有些犹豫,景秀站起身,握着她双手笑道:“明日上香时记得帮我在佛祖面前祈串佛珠回来。” 白苏不解道:“六小姐怎么突然信佛了?” 景秀不由想起贺琦君,静了静心神道:“图个心宁。” 白苏点点头。 到了第二日,景秀去远香堂请安时,众位姊妹皆到了,却是等候在堂屋里。 本来霍氏生辰宴预备唱三日戏宴,因昨日之事,实在不宜再行喜事,就将畅春园的戏台散了,派管事预备车辆送行。这场热闹的宴会便如此简单的落下帷幕。 景秀看大家坐了良久不苟言笑,只沉默着喝茶,她也端起面前的茶,呷下一口茶,见到景沫亦是气定闲神的坐在,她也静静的候着。 白蜜掀帘子走出来,给众小姐行礼,才缓缓道:“太太头风发作,怕是起不了床,各位小姐们先请回吧!” 景沫倏然站起来,紧张道:“母亲头风多年不犯,怎么突然发了,请了大夫吗?” 白蜜恭敬道:“许是昨夜没睡安稳,早上头痛得厉害,奴婢已派人去请大夫。大小姐请放心。” 景沫仍不安心地道:“我去内室看看母亲。” 还不待话说完,景汐已往内室跑。 其他小姐也站起来,言说要去看望。遂跟着景沫一块往霍氏内室去。 内室几个丫鬟正伺候着,鲛绡纱的帐子里,霍氏神色怏怏地歪在引枕上,两个丫鬟坐在床沿边服侍她喝药。霍氏披散着头发,目光浑浊无神,一夜之间皮肤干涩枯黄,竟是苍老了许多的样子。 景秀闻到屋子里浓郁药味,心下恻然。 景沫看了难受,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的这么严重?她屈膝请安,从丫鬟手中接过药碗,“母亲,女儿服侍您。” 霍氏看是景沫,艰难地笑了笑:“没事,不过是老毛病犯了。”看了屋子里的女儿们,对她们道:“这些日子不用来请安了,跟着穆先生多学学礼仪,她也待不了多长时日。” 小姐们屈膝应了是。 霍氏将药一饮而尽,景沫忙从丫鬟手中接过装着水晶冰糖的甜白素面小碟递到霍氏面前,霍氏用指尖摄了糖放入口中,缓缓闭目。 景汐看到这幕,忍不住哭道:“母亲,您会不会有事啊!父亲呢?父亲怎么不来看您?” 提到傅正礼,霍氏眉心一皱,捂着脑门。 景沫看出端倪,忙道:“父亲忙于公事,这个时候估计去衙门了。” 景汐急着道:“那派人去把父亲喊回来啊,母亲病成这样,他都不来看望……” 景沫看出母亲这病来的突然,怕是因与父亲争吵有关。心里难受,但还是强颜笑道:“你别在母亲屋里吵吵闹闹了,父亲自会晓得来看望。” 景汐嘟囔一声,闭上嘴。 霍氏看了眼景汐,“你也该懂事了,多听你大姐姐的话,跟着穆先生把礼仪学好,再要顶撞穆先生,日后不用来见我。” 景汐咬着下唇,道:“只要母亲好好的,我再不敢就是了。” 霍氏听后,这才露出笑脸,又对景沫道:“沫儿,这些日子家里大小事交由你打理。” 景沫道:“女儿还要在您跟前好好服侍,陈妈妈又不在您身边,其他几个大丫鬟呢?”看屋子里都是几个二等丫鬟,她忙问白蜜:“白芷、白薇几个呢?母亲病成这样,她们去哪了?” 白蜜吞吐道:“她们两个也不知是怎么了,竟都病了,白芷还高烧了一晚上。” 景沫奇道:“怎么好好的全病了?又是在母亲发病的时候。” 霍氏道:“这些日子忙着寿宴的事,丫鬟们也都累着了,由着她们歇息几日。”她按了按额头,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吧,让我清静会。” 景秀看霍氏真是病来如山倒,连同其他小姐一齐躬身退出去。 唯有景沫还端着汤药坐在霍氏床前:“母亲还未用早膳,屋子里缺人,我留下来服侍。” 景秀踏出门前看了眼景沫,景沫早是贤名远播,这贤名如今看来也没有吹嘘的成分,她倒真是个孝女。 待屋子里的人全退出,不一会儿,粗使的婆子就搬了彭牙方桌安置在霍氏的床前,上了几小碟清淡的膳菜,景沫挑了酥油白糖熬的马**喂霍氏服下,又上了枸杞百合麦冬粥,一口粥一口粥的服侍。 吃毕后,景沫要屋子里下人把桌子撤退,待只剩下她跟霍氏两人,景沫才问道:“您是不是跟父亲吵架,心里不痛快,才发了病?” “瞒不住你。”霍氏看了眼景沫,重重叹了一口气:“我跟着你父亲二十年,凡事都有商有量的过,从未曾争辩的脸红过,如今说不到两三句就翻了脸。他是老爷我是该顺从他,可他越活越糊涂,现在什么事都不跟我商量,景月进宫的事早是定局,他却突然说用不着了,还说我……他的意思就是说我卖女求荣……” 想到昨晚的事,霍氏的头痛的似要炸开般,双手紧攥成拳头砸在脑门上,被景沫制止道:“母亲,您别这样,还有我和大哥不是吗?您要保重好身子,这个家都靠您了!” 景沫急着给霍氏太阳穴上轻轻按摩,她手法娴熟,不轻不重的缓缓按着,像是经常做过。 渐渐地,霍氏眉目舒缓地道:“我倒不了,为了你和荣儿的将来,我怎么都不会倒下!” 景沫不由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父亲会说这种话?” 霍氏怅然道:“能让老爷改主意的,除了玲珑十二馆那位,还有谁?” 第一零二回 母女话心 表亲畸恋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沫浑身剧烈一震,仿佛不可置信一般。 看景沫惊讶的神色,霍氏强撑起身子,景沫拿引枕垫在她后背,听到霍氏语重心长的道:“沫儿,母亲落成这样,算是悟出一个道理,男人靠不住,你想要什么只有靠你自己!” 景沫眼角湿润:“母亲,您想说什么?” “母亲说什么你明白。”霍氏苦笑,爱怜的望着景沫:“我以为老爷满腹雄心壮志,那位也一样,不想他们爷们都是无胆无识!他既能煽动京城里的谣言,只要景月进宫,又有我父亲的外应……这是个大好机会,可是却放弃了。他的身份也被邵谦发现,若是邵谦回京禀明今上,我们傅家……” “不会的不会的!”景沫慌乱摆头道:“母亲,您别想太多,他曾说过会保我们傅家一世平安。” 霍氏失笑的望着景沫:“傻孩子,男人的话不要当真!你父亲当年不是也说要重新堂堂正正的立于庙堂之上,可现在呢?他早淡了。而那个人,错过了这次,他还有机会吗?” 景沫想不到事情突然有了变端,心中焦灼不安。 霍氏抚了抚她的头发,“沫儿,别在痴痴傻傻的等了,你想要什么样的人家,母亲都可以为你说个好亲事。他不值得你这样等着。” 景沫终究情不自禁的落泪,“我相信他会有那一日,母亲,您别想太多好吗?他把邵大人放走,必定和邵大人达成了协议,邵大人重守信义,定然不会揭发我们傅家。” 霍氏看着自己女儿坚毅的面庞,痴痴的一笑,这样的决心和自己当初嫁给老爷一模一样,可是到头来,她换得了什么?不忍看着景沫重蹈自己的路,霍氏强硬的镇声道:“你为他跟着徐恒学医,治他的腿伤,你做了这么多,你觉得他当真看上你了?不是在利用你?” 景沫神色一黯,霍氏虽是不忍,但长痛不如短痛,索性当着女儿面把话挑明了道:“他未必看得上你,反而是对景秀上了心。” 景沫陡然一凛,一颗心直直地坠落下去,像是坠进了无底的黑渊里。 “要不是景秀把邵谦引到玲珑十二馆,他怎么会在第二日就出来跟你父亲商议?你往细的想,因个女人就放弃他的计划,这样的男人算有什么担当?若不是知道你中意他,我又岂会花那多心思去帮他,还被你父亲误会……沫儿,你听母亲一言,莫要再执迷不悟,他从那个位置下来,经过这么些事,还是这般优柔寡断,只怕是成不了大器!你别被他利用了!” “我不信,母亲您别再说了!”景沫捂着耳朵,浑身都在发抖的哭诉道:“他怎么会因景秀而放弃他筹谋已久的计划呢?” 霍氏见她难受的伤心欲绝般,终究不忍再多说什么,捂着额头道:“你素来聪明,回去好好想想,母亲的话怎么会有错?” 景沫眼泪直落,心如捣碎般的痛,她握紧了双手,站起身道:“我要去玲珑十二馆问他。” 被霍氏拦下道:“别犯傻了,问又有什么结果,只让你痛心罢了!听母亲的话,待过些日子,母亲身子大好,就带你去京城看看,京城的那些王孙贵族,总有入你眼的。” 景沫眼睛里已经蒙了一层雾气,正要摇头回绝,听到外面有敲门声,她忙止了抽泣,揩去眼泪,茫然地道:“进来。” 有个妇人急急走进来,请过安后,看大小姐在这里,她有些支支吾吾。景沫看了她一眼,“有话直说。” 那妇人瞥了眼床上的霍氏,得霍氏首肯后才道:“太太,老奴去调查了,戏台上突然出现那声音,只是巧合。” “巧合?”霍氏坐直了身子,昨日戏台上闹成那样,她直觉背后有人捣鬼,恐是旁人看到那幕,她立刻派人去调查。 妇人小心翼翼地道:“听说戏台上突然出现那声音,是几个戏子在对词。” 霍氏皱起眉头,真要是巧合,那串翡翠珠又为何突然出现?哪有这么多巧合,她沉下脸叮嘱道:“你再去好好调查,把说那句词的戏子找来,我亲自询问。” 妇人应了是,躬身退出去。 景沫也想起昨日戏台上的突发,见母亲一幅要调查详情的样子,她敛了心神问:“母亲觉得昨日突发的意外,是有人故意为之吗?” 霍氏道:“胆敢在我正戏上闹事,不是故意是什么!” 景沫劝道:“您身子不好,这件事我来调查吧!” 霍氏摆手道:“我亲自来。” “可您的身子……”景沫担心道:“您头风病不宜劳神,昨日那些事细究起来,又牵涉到贺小姐的死,您实在不能再为此烦心,就让女儿来调查。若真有人借机在您生辰宴上寻事,让您难堪,女儿也不会放过他。” 霍氏点点头,拍了拍景沫的手,欣慰道:“细心些,一定要把事情来龙去脉调查清楚,不然我心里不安。” 景沫慎重点头:“女儿明白。” 见霍氏疲惫忧虑,景沫扶着她躺下养神。片刻后,常为霍氏诊治头风的廖大夫来了,景沫喊丫鬟进来伺候,请廖大夫为霍氏诊脉:“有劳您了。” 廖大夫坐下为霍氏看脉,又有丫鬟进屋轻声禀道:“大少爷、表小姐还有二舅爷听说太太病了,在堂屋里等候。” 景沫看着母亲昏昏沉沉的模样,吩咐道:“我先出去,你在这里好好守着。” 景沫往堂屋去,一眼就看到景秀静静的坐在那里,耳旁突然响起了母亲刚才的话,脸色不由沉了几分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景秀正看着堂屋墙壁上摆着的画幅,蓦然听到景沫不虞的声音,她身子有一惊,转脸看景沫脸上犹带着泪痕,她目光微微闪动,长如扇面的睫毛垂下来,站起身道:“我担心母亲。” “有心了。”景沫淡然道,看大哥、表妹都坐在屋里,才含着笑道:“廖大夫正为母亲诊脉,我看母亲精神有些不好,又不好太劳累,才没要人请你们进去,等母亲神志清醒些才好见。” 傅景荣一眼看到景沫眼角的泪痕,站起身道:“怎么了?母亲病的严重吗?”他从袖子里拿出帕子递给景沫。 景沫接过帕子,看着傅景荣,突然喉咙一紧道:“大哥……” 被傅景荣搂在怀里安慰道:“大妹,有大哥在,别难过,母亲不会有事。” 景沫紧紧拽着傅景荣的衣裳,沉沉的依靠着傅景荣的肩膀上。 景秀目光一刺,绞着手帕别转过脸,却看霍然手中正端着茶杯望过来,她嘴角扯了扯笑容,霍然冲她扬了扬眉,举着杯子饮了口,转脸望着傅景荣道:“你们兄妹俩的感情真是十几年如一日。”看了眼旁边坐着的霍婷婷,笑道:“婷婷,你跟你亲哥哥也学着点啊,从不见你们兄妹俩亲热。” 霍婷婷站起身,挽着傅景荣的臂膀道:“我大哥闷闷的,谁要跟他亲热,跟表哥亲热就行了。” 傅景荣巧妙推开霍婷婷的手,道:“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皮?” 霍婷婷被推开一步,脸色一白,嗔了眼傅景荣,“表哥。” 景沫看霍婷婷这幅神情,不由上前挡在傅景荣身前,问道:“表妹,二舅舅,你们打算何时回京?” 霍然想了想:“明日就回。” 霍婷婷抢声道:“姑母还病着,总得她病好才回,不然我怎么安心。都是我才害得姑母发病。” 景沫道:“母亲头风病发作,吃些药过几日就好。你们一来一回也好些日子,外祖父定担心你们,还有大舅伯、大舅母,他们可不放心表妹你在这里多待,怕是再耽搁几日就有信写来滁州。” 霍婷婷看着景沫,不满地道:“我好不容易来趟滁州看你们,表姐为什么要赶我走?” 景沫有些心烦,但还是耐着性子道:“我怎么会赶你走?昨日贺小姐出事,母亲虽压下来,但难免会有些传言流出去,我也是为你好。” 霍婷婷听了气恼道:“表姐什么意思,又不是我害的贺小姐,外面怎么传干我什么事?” 景沫气结,傅景荣对霍婷婷沉声道:“大妹也是为你着想,你反倒不领情了。” 霍婷婷看景沫脸色阴郁,忙道歉道:“表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才刚来滁州,昨日的事我也难过,还一整晚没睡,浑身一点劲都没有,哪里有力气又赶路,好歹让我休息几日。”她走到霍然身边,扯了扯霍然的袖子,讨好道:“二叔,不要走那么急,你不是也想在滁州多玩几日吗?” “别扯别扯,我年纪大了头昏。”霍然晕乎乎地道。 霍婷婷更起劲的扯着他袖子道:“二叔,你起先答应了我的,你是长辈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霍然只好妥协道:“那再多留几日。” 霍婷婷露出笑容:“您可说话算话。” 景沫看着霍婷婷,又看了眼傅景荣,眉头几不可见的蹙着。见景秀还一声不吭的站在那里,她不耐的道:“六妹妹,母亲没大碍了,有我和大哥在这里看着,你先回去!” 景秀觉得景沫今日太多反常,她几次观察到景沫脸色变化,而且语气上很不耐烦,到底她们母女在内室说了什么,景沫会一反常态呢? 而且刚才坐在这里,看到一位妈妈着急的进来,白苏说那位是顾妈妈,专门为霍氏打探消息,她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待顾妈妈从内室出来,就要白苏跟出去探探话,霍氏病重还要那顾妈妈打探什么消息? 第一零三回 计中之计 兵行险招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念及此,景秀沉吟了半日,方垂下脸恳切道:“母亲病重,我却帮不上什么忙,只辛苦大姐姐照料母亲,我就先告退了。” 景沫看了她一眼,淡淡地点点头。 景秀又对着霍然、傅景荣和霍婷婷弯了弯腰,才缓缓往外面去。 迎面有个丫鬟走进来,走到景沫跟前道:“大小姐,邵大人在外院,老爷不在府里,太太又不能去迎接,这可怎么办?” 景沫面有动容,望向景秀那身藕荷色褙子的背影,缓缓笑道:“邵大人想必是来践行,听母亲说明日就要动身回京了。”说这话时,目光紧随景秀背影,就看景秀脚步微有迟疑,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看向傅景荣道:“大哥,方才母亲要我暂时打理家,邵大人不好怠慢,我一个人又不方便,你随我一块去招待他吧!” 傅景荣颔首:“母亲身子不好,咱们兄妹俩是应多分担家务。只是……”他顿了顿,迟疑道:“只是母亲那边没人照看,我不放心。”看到景秀已踏出门去,他忙唤道:“六妹妹且留步。” 听到大哥在后面的叫唤,景秀转过身子,傅景荣含着朗月般的笑容道:“我看六妹妹一心记挂着母亲,不妨你去内室照看。丫鬟们难免会不尽心,烦你辛苦些。” “大哥说哪里的话,这本是我的本份。”景秀恭谨地道。 景沫却道:“六妹妹自己身子就虚,哪能让她留下来照看。”看着霍婷婷道:“表妹,你不是也担心母亲吗?要不你代我去内室照看。” 霍婷婷愣了会,她哪里像是懂照看的人,她从小就没在母亲父亲身边侍疾过,知是要端茶倒水,麻烦的紧,不由苦恼的看着景沫,又故作眼前一花,身子晃了晃,捂着晕胀的脑门,吃力道:“表姐,我也想去照看姑母,可昨夜一整晚未睡,实在是提不起劲,现在脑袋也沉的很……” 景沫不满的看了她一眼,傅景荣道:“表妹一向粗枝大叶,我看还是六妹妹去,我好放心。” 景沫蹙眉,这个时候母亲哪里想看见景秀,但又不好明说,只得嘱咐道:“那六妹妹,你就多费心在母亲身边守着,我很快回来。” 景秀忙不迭应了是。 霍然放下茶杯,站起身道:“早听说邵大人来滁州赈灾,还没与他打招呼,我也去外院会会他。” 待他们一行四人出远香堂,景秀在堂屋里坐了片刻,才等到白苏急急走来,一进屋就对景秀使了抹眼色。 景秀心领神会,看了屋子里头的三两丫鬟,按捺住地道:“大姐姐去外院招待客人,要我留下来照看母亲,我们先去内室看看。” 白苏颔首,两人往沿廊穿去霍氏内屋。白苏在景秀身后小声地道:“太太遣顾妈妈去打探昨日戏台上的事。” 景秀顿足一惊,心中翻覆如潮,不得安定。果不其然,霍氏病重还招了顾妈妈来,必是要打探昨日之事。想起戏台上那幕,只怨当时一心想要霍氏难堪,行事未免太匆忙,又没能及时善后,只怕很快就能查到她头上…… 白苏见她脸色煞白,轻声道:“要不我去做下手脚?” 景秀睨她一眼,“太太要调查的事,哪那么容易被搅和,万一弄不好还暴露了,何况你如今又不方便出外院。” 白苏紧咬着唇,“那当如何是好?” 昨夜临睡前,景秀把戏台上的事统统告诉白苏,也是担心霍氏会深究。以白苏对霍氏的了解,认定霍氏肯定要调查清楚。所以今早景秀才会一直坐在堂屋里等候,若能听到何消息,她也好及时应对。 白苏担心地道:“太太吩咐顾妈妈去找那个戏子,若是找到,只怕他就会供出小姐你。” 景秀虽有惶然之色,但片刻又复平淡而波澜不惊。她心中早想好了良策,只是怕不好施行,事到如今,只有兵行险招试试看了。她看着白苏道:“白蜜、白芷、白薇,你们过去都一起服侍太太,她们性子如何?” 白苏不解突然问这话,但还是缓缓道来,她二人边说边走到内室。至门口,景秀看了眼白苏,“照我的吩咐去做。” 白苏神色凝重,转身离去。 有丫鬟领景秀进屋,内室只有两个丫鬟立在床前。正有位白发白须的老先生为霍氏行针灸。 景秀轻脚走到近旁,见霍氏昏沉入睡,她轻声吩咐丫鬟:“去抱两床锦被来。” 那丫鬟忙从一旁的紫檀八仙八宝纹顶竖柜里抱了两床锦被。 景秀欲要盖在霍氏身上,廖大夫制止道:“这位姑娘是做什么?” 景秀道:“我听说头风发作,必欲棉裹之,用二陈汤加酒芩,荆芥、川芎、薄荷、石膏、细辛,可消风散。” 廖大夫眼睛一亮,捻了捻胡须,笑道:“你这小姑娘还懂医术?” 景秀笑意温和:“我打小捧着药罐长大,久病成良医,略懂些。” 廖大夫闻言,伸手搭在景秀手腕上,宁神细诊片刻,叹息道:“你这嗽喘患了多年,可要好好调理,不然小小年纪后患无穷啊!” 景秀慌乱收回手,笑道:“多谢您。” 廖大夫和蔼笑了笑,为霍氏做完针灸后,看到景秀紧盯着他的手法,暗暗颔首告解道:“你刚才所说的法子是因风寒袭入则热郁而头痛,必欲棉裹者,为热郁。但你家太太的头风并非风寒袭入,而是忧愤恼怒,怒郁伤肝,郁而化火,气火俱逆,以致气血逆乱,头痛发生。体内肝火太旺,又怎么能多盖棉被。” 景秀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惭愧道:“我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险些害了母亲。” 廖大夫问道:“你也是傅家的小姐?我常为霍太太诊脉,可从没见过你。” 景秀一面从旁边丫鬟手中端了水盆,请廖大夫净手,一面道:“我回府没多久。”转而却担心问道:“那我母亲的痛风严重吗?” 廖大夫净过手站起身道:“不好说。霍太太过去痛风已有好转迹象,突又来的猛,伤了肝火。日后切记不要动怒,思则心有所存,神有所归,正气留而不行,则气结矣。我先开几味药服用看看。” 景秀吩咐屋里的小丫鬟研磨,自己坐到霍氏床旁,为她盖好薄被,低喃地道:“母亲,您可要快好起来……” 廖大夫听言,目光望向景秀,微微点点头,执笔疾书,写下药方,交给丫鬟:“拿着药方去善仁堂抓药来。” 丫鬟领着药方跑了出去,门口险些撞到白蜜,白蜜闪过身子喝道:“太太屋里,怎么毛手毛脚的?” 那丫鬟垂着脸道:“奴婢想赶紧给太太抓药。” “那还不快去!” 白蜜训斥了丫鬟,走进屋,对景秀和廖大夫福了福身子,急着道:“廖大夫,我家太太可有大碍?” 廖大夫道:“先吃几味药看看。” 白蜜又恳求道:“廖大夫,可烦请您去看看白芷,昨晚起到现在就一直高烧,嘴里也念念叨叨的,出了一身汗,怎么都叫不醒,求您也去给她看看。” 廖大夫闻言,当即站起身,背好药箱道:“救人要紧,快带路。” 白蜜欣喜的请廖大夫出门。 屋子里就只剩下景秀一人,她转脸看向躺在床上的霍氏,嘴角泠然上翘,轻轻推了推霍氏的身子,唤道:“太太……太太……您醒醒……” 霍氏针灸后神志有些不清,耳畔听到有人叫唤,缓缓睁开眼,只是屋内昏暗,看得不太清明,她心神恍惚,侧过脸,忽朦胧中看到桌子旁的背影,一身藕荷色的褙子,她唬了一跳,整个身子一惊,叫道:“你是谁……” 景秀未回头,从桌上慢慢端起脱胎填白的茶杯,动作缓慢,藕荷色的水袖缓缓滑落,露出那双葱白细腕,右手腕上赫然有串翠绿的手珠。 霍氏在床上惊的抽搐,尖声道:“贺琦君!”她蓦然瞪大了双眼,伸长手想要抓住她,却怎么都够不着,眼看着要抓住那身衣裳,猛地一扯,整个人却翻身滚落在地。 嘭地一声额头正撞到床板上,磕出血来,艳红的血模糊了霍氏的视线,她却凭着一股意念擦去额上的血渍,再次睁开眼,屋子里没有一个人影,她神情混沌,五指抓着地板,抠出一道道的印记,想要站起来,可脑中一轰歪倒过去,渐渐地没了意识,额上还在血流不断…… 景秀走出门外,径自跑去白芷的屋中。看廖大夫正好要踏进去,她捂着胸口歇了口气,幸好赶上了,待气息渐缓,拿出藏在袖子里的针灸锻布道:“廖大夫,您东西落了。” 廖大夫回过头,拍了脑门,笑道:“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 景秀随着廖大夫一块踏进白芷的屋中,白芷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叫嚷,虽紧闭着眼双手却在空中乱挥舞。 景秀看情况许是受了昨日的惊吓。毕竟逼死贺琦君,白芷也有份,不是人人都像霍氏那般镇定。 她走到床边微俯下身子,隐约可听到白芷嘴中模模糊糊的发音:“不是我害死你的……走开……不是我……” 景秀静悄悄的笑了,笑容在嘴角慢慢绽开。 廖大夫看情况有些严重,忙坐下来给白芷搭脉,只是白芷亢奋挣扎,廖大夫取出银针扎在白芷穴位,她才安静下来。 景秀在旁安静的看着廖大夫诊完脉,又为白芷施针,白芷才渐渐有了意识。 景秀环顾屋内,走到南窗边,轻手推开支摘窗户,一阵风吹进来,吹动了窗边的幔子,青色的丈纱,整个儿飘在景秀身上,将她蒙了个严严实实。 景秀还没动作,耳边就响起白芷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第一零四回 冤也有头 债亦有主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沫和傅景荣一齐出内院垂花门,还未到退思堂,身后就有丫鬟匆忙跑来唤住她,说母亲出了事。 景沫心里一慌,焦急看着傅景荣道:“大哥,你先去招待邵大人,我去看看母亲。”语罢,不等傅景荣张声,她就和丫鬟往内院去。 到远香堂时,景沫径自往内室去,还没走到门口,就传来清脆的撞击声,接下来是茶碗碎裂的声音。 景沫冷不防吓了一跳,着急走进屋,穿过屏风,看到白芷正跪在母亲面前,扯着母亲的衣裳,嘴里神神叨叨。而母亲额上满是血,面容尽模糊。景沫脑中一轰,险些仰倒。幸而被屋子里的白蜜扶住:“大小姐,你没事吧!” “快!快把白芷拉开!”景沫深吸口气道。 屋子里三两个丫鬟忙去拽着白芷,只是白芷如发魔似得紧紧扯着霍氏的衣袖,像抓着救命草般不肯松手:“……太太救我……太太救我,她来找我报仇了……太太,救救我……” 景沫听到这些,脑子一片空白,让她整个人失了力气瘫软撑桌。难道贺琦君的死跟母亲有关…… 霍氏因磕到脑门晕厥过去,经白芷拉扯才渐渐有了醒来的迹象,只是脑中昏沉,睁开眼也看不太清,听到耳旁有吵闹的声音,手臂又被人紧扯,正是恼怒,一把推开扯住她衣袖的手,捂着脑胀的额头。 白芷被推的撞到床边,只听得“砰”地一声闷响,痛的叫起来。她人又在发烧中,昏昏沉沉总觉得贺琦君就在身边,早被吓得魂飞魄散,现在这一撞又出了一身的汗,先因折腾了好一会儿,凉风吹透了衣服,侵肌裂骨,让她顿时咳嗽起来,咳嗽了一阵,整个人似乎失了魂般,眼睛空洞,脸色煞白,委顿在地上,不做声。 景沫看白芷这样的脸色,紧张的走去霍氏身边护着她,要两个丫鬟快把白芷拉走。 那两个丫鬟见白芷脸上灰白无血色,也受惊不小。刚才她们不是没有拉,却被白芷疯狂的抗拒,这会儿皆有些战战兢兢。 景沫喝道:“愣着做什么,快把白芷拉开!” 两个丫鬟只得听令,小心的走到白芷旁边,稍按着她的肩膀,白芷本是亢奋受惊的身子,被人一触碰,就觉得那是贺琦君的手,一时寒毛倒竖,凛冽刺骨,蜷缩着身子,捂着耳朵尖声惊叫起来:“走开!走开啊……” 霍氏听到尖声,整个人一个激灵,蓦然睁开眼,眼里却只看到白芷手上那串明晃晃的翠绿手串,她倒抽一气,心口堵得慌,嘶吼道:“把她弄走,快把她弄走……” 景沫听着白芷那凄厉的尖声,早是方寸大乱。又看母亲吼声,忙安慰道:“母亲,母亲,那是白芷,是白芷,您看清楚。” 霍氏这才看清楚白芷的脸,只是白芷手上戴着的那串绿色水莹莹的手串,到底是把霍氏唬得不轻,双手紧攥着景沫的手,“她要害我,快把她撵走,沫儿,你快把她撵走!” 景沫看母亲颤抖的身子,心下一沉,要两个丫鬟再把白芷弄走。 两丫鬟见霍氏动怒,一股脑拼命的拽起白芷,却被白芷扯的衣裳撕破,甚至连手背都被白芷抓破了口。白芷在远香堂是出了名的严厉,管理底下小丫鬟时,从不顾情面,那些二等三等丫鬟过去没有不挨白芷罚的,几乎都有些怕她。 见她此番凶悍,两个小丫鬟早吓得没了胆。 白芷被人扯起身子,大为受惊,几乎以为是牛头马面来抓她,整个人跳起来反抗。见到霍氏在眼前,仿佛找到救星,扑倒在霍氏身前,抓着霍氏的衣袖,哭喊道:“太太,她要来索命了,太太救我……不是我害她,太太救我啊……” 霍氏眼见白芷扑过来,一口气没缓过来,身子直挺一歪,晕了过去。 屋子里闹的一团糟,景沫亦是吓得花容失色,好几次险厥过去。 景秀和廖大夫赶到时,看屋子里血迹斑斑,瓷碎遍地,景秀吓得捂紧了嘴巴。再看景沫扶着昏倒的霍氏,她忙疾步走过去道:“大姐姐,母亲,母亲怎么了?” 景沫浑噩的看了眼景秀,待看清楚那张脸不由吼道:“我要你好好守着母亲,你跑哪去了?你是想要害死母亲吗?” 景秀被她吼得生畏,不由怯怯的看着她。 廖大夫见这情境,取过银针扎在白芷脑上穴位,白芷才镇定下来,缓缓闭目倒在地上。 廖大夫对景沫道:“先把霍太太扶到床上。” 景秀要去帮忙,被景沫一把推开道:“你走开,母亲有事我饶不了你!” 廖大夫看不过去,沉着音道:“六小姐刚才为拦着白芷姑娘,被撞到额头昏了过去。” 景沫看到景秀额上的淤青,又不明何情况,只得软了下来。 景秀则垂下脸帮景沫把霍氏扶到床上,又为霍氏盖好被子。走到桌边给景沫斟了杯茶,“大姐姐,有廖大夫在,母亲无碍的,先喝杯热茶。” 景沫看廖大夫正凝神为母亲诊脉,淡淡看了眼景秀,接过茶喝了口,轻声问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母亲怎么会伤的这么严重?” 景秀又重新垂下脸,低声道:“都是我的不好,没能照看好母亲,大姐姐直管惩罚我。” 景沫听她声音哽咽,再看她额上的一块淤青,双鬓散乱,整个人看起来甚是狼狈,松了口郁气,拉着她坐下来:“你额上伤的不轻,先坐下来。” 白蜜忙走过去,跪地道:“大小姐,这事原是奴婢的不好,您要惩罚就惩罚奴婢。六小姐本好好的服侍在太太身边,只是廖大夫为太太诊完脉后,奴婢请他去为白芷瞧瞧病,实在是白芷高烧不退,奴婢很是担心。可是廖大夫将针灸锻布落在太太屋里,六小姐就帮忙送到白芷屋来。也不知怎么地,廖大夫为白芷诊完脉,白芷就如魔障似得跑出去,六小姐要拦下她,也被她推的撞到墙上,晕了过去……奴婢叫人四下去找白芷,不想她会发疯的跑到太太屋来……就看到太太满头是血……”说着,白蜜忍不住抽泣。 景沫神色凝重,“这么说,母亲的伤都是白芷弄的……” 白蜜慢吞吞地道:“奴婢也没亲眼看到。” 景沫看了眼床上的母亲,心中焦灼。刚才白芷口口声声的说的那些话,显然是指贺琦君的死。又想到母亲先前急着要她调查戏台上的事,难不成贺琦君的死真的与母亲有关…… 她心口猛跳,不敢想象下去。 廖大夫为霍氏诊脉后,叹息道:“霍太太只怕不好。” 景沫撑桌站起,慌道:“廖太夫,我母亲很严重吗?” 廖大夫晃了晃脑袋:“霍太太的痛风病症本就严重,又被磕伤了脑门,使得淤血凝聚,方才受了惊吓,这情况实在不好。只怕不容易再醒过来……” 景沫听后,满面惊惶,眼泪也随着落下。扑到床前哭唤道:“母亲,您快醒醒啊,母亲……” 景秀看景沫伤神的模样,扶着她道:“大姐姐,母亲吉人自有天相,又福泽深厚,不会有事,她记挂着家,怎么也会醒来的……” 景沫痛哭一气,趴在霍氏床头,哭的伤心欲绝:“母亲,您快醒醒……” 这般哭得久了,景沫几乎浑身无力。 而白芷经廖大夫诊治过后,清醒过来,看到屋子里的人,揉了揉浑沌的双眼,喃喃地透声道:“我在哪儿……这里是不是地府……” 景沫听到白芷的声音,气的撑起身子,转身端起桌上的冷水泼在白芷脸上:“现在清醒了吗?你居心叵测,好大的胆子,竟要害我母亲!” 白芷生生受了这冷水,整个人浇湿的透彻,不由打了个冷颤,她抬起头,目光恐惧,看着景沫薄怒的面色,脆弱地道:“大小姐,奴婢没有害太太,奴婢怎敢……太太呢,奴婢看到贺小姐了,她没死,她来找奴婢报仇,奴婢亲眼看到了……” 景沫听到这话,声色俱厉,“胡说,哪里来的神神鬼鬼。” 屋子里的丫鬟见了白芷这般神色,都有些相信了,胆小的不禁也害怕起来。 景沫生怕白芷口不择言说出那些对母亲不利的话来,忙喝道:“你自己发烧,定是看错了,却在这里红口白牙的吓唬人,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想要害我母亲,来人,把白芷关起来!” 两个丫鬟急忙上前按住白芷,白芷身体受制,想反抗却没了那些力气,只能任由她们把自己抓住。 景秀静静的在旁看着,却突然瞥到屏风那边有蓝靛色的衣角,她心中一定,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白色的丝绢,对着白芷微微摆了摆,那丝绢飘在她的脸上,将整张脸蒙的严实…… 这幕正落在白芷眼里,她的心脏猛然间一紧,刚才睡梦中的情形又回到脑海里…… 她瞳孔渐渐涣散,扯着嗓子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猛力挥开两个丫鬟,身子挣扎的向后直退,手臂对着空中挥舞,恐惧极了般,眼睛一眨不眨地哭诉道:“贺小姐,求求你放过我,不是我杀你的,都是太太,是太太逼你跳水的啊……冤有头债有主,求求你放过我……” 第一零五回 出乎意料 进展大顺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傅正礼在衙门收到霍氏病重的消息,当即抛下公务坐轿赶回府。又在外院听说邵谦来府践行,去接待了片刻,寒暄几句后,心中担心霍氏病情,只好失陪让霍然和傅景荣招待。 去往远香堂,进了内室,就听到屋子里吵吵闹闹,简直不堪入耳,他不由蹙起眉头,在门口迟疑了片刻才走进去,穿过屏风,听到白芷那句“是太太逼你跳水……”,瞬时神色俱变,到底忍不住地道:“你再说一遍!” 屋子里的丫鬟先是听到白芷那骇人听闻的一句话,惊的发不出声来,又赫然听闻傅正礼的声音,看也未看一眼,纷纷垂首跪下地。 景沫看到站在屏风口的傅正礼,浑身打了个激灵,像是有惊雷从她头顶毫不留情地碾过,惊得她浑身战栗不已。好不易回神过来,急忙走去扶着傅正礼道:“父亲,白芷那丫鬟怕是魔障了,疯疯癫癫的胡说话。” 傅正礼冷淡的看了眼景沫,脚步迟缓的踏进去,目光直逼视白芷,表情肃穆道:“你把刚才的话说清楚!” 白芷几次受惊,再也没了精力,且脑中已出现幻觉,既惶恐又无助,哪里听得到傅正礼在问什么,只是嘴中含含糊糊的说着些话,吐字也不甚清晰。 傅正礼还想上前问,手臂却是一紧,他转过脸,就看景沫牢牢抓住他臂膀,恐慌哀求的看着他,声音悲戚地道:“父亲,不要过去,白芷这丫鬟恐怕是被痰迷了心窍,万一她失心疯伤了您可怎么办?” 傅正礼见白芷情形,知是问不出什么话,但心中也明了,贺家小姐落水不是这般简单。不然太太怎么会突然病倒,连同两个丫鬟也一齐病了。只是太太这些年诸多不易,因心念愧疚,任是有几分不信,一时大为伤神,重重的叹息一声。他也了解太太做事有勇有谋,但怎么都想不到会越发地狠辣,还要置人于死地……念及这层,眼波带寒的望着床上的帐幔,双手不由攥紧,颇为挣扎。 景沫看父亲耸动的眉目,痛苦的闭上目,心口堵得慌,像是被塞了一把火麻仁一般,喉头又酸又胀。良久没见着父亲发落,心中那份着急担心渐有消散,定神下来,迅速拿眼睛瞥了眼屋子里的白蜜,给她使了眼色。 白蜜看懂意思,张罗两个丫鬟把白芷强硬拉下去。 白芷神色恍惚,一会笑一会哭的样子犹未吓人,但好似放弃不再做挣扎,任由她们拉出去,嘴里还在道:“来索命了……害她的都躲不过,来索命了……” 景沫听到那声音渐行渐远,虽有些惊心,但一颗忐忑的心也缓了下来。再抬眼看父亲时,只见他眉头渐锁,景沫小心翼翼地道:“父亲,廖大夫说,母亲怕是不容易醒过来了……” 傅正礼闻言松开手,走上前掀开帘帐,低头看着安详躺在床上的霍氏面色苍白,额上被纱布缠绕,那样子竟像是再也醒不过来,却有几分不忍地道:“太太……”话带哽咽,随后艰难地问道:“你为何要那样做啊……” 景秀一直默默看着这些,听到傅正礼颤抖的声音,身子一颤,原来傅正礼与霍氏感情也是有的,她一直以为傅正礼是被迫娶了霍氏,只为傅氏一脉的家族着想。 但听到后来那句,心里冷笑不止。傅正礼为人刚正不阿,不知当他亲耳听到霍氏害死一个人的感受是如何的?他是不是还会包庇纵容?他的良心会安吗? 就像他明知道娘是被冤枉的,可是他至今要一力维护,甚至不肯为娘正名,任由那些下人背后谗言。他又算得上什么正人君子,配做清官知府吗? 这般想着,景秀胸口涌上气,眼中蒙上一层水雾,她含恨的看着床边那些人…… 景沫过去劝慰道:“父亲,母亲肯定是有原委,您等她醒来,母亲会跟您交代清楚。” 傅正礼心内正是挣扎,忧戚不尽,听到景沫在耳畔说出这种话,疾言厉色道:“你怎么学的跟你母亲一样,是非不分啊!那贺家小姐年纪还不如你大,不管何原委,都断断不能要害她命殇。那是活生生的性命,你难道不知杀人偿命的理!” 景沫头次听得傅正礼重口气跟她说话,还说杀人偿命,一口气提到嗓子跟前,突然间只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竟是眼前一黑,到底是再也撑不过去,身子向后仰倒。 旁边的白蜜眼疾手快,稳当扶住了景沫,失声唤道:“大小姐!” 傅正礼心中一乱,眉心的悲色如同阴阴天色,凝聚不散,挥了挥手沉痛道:“把大小姐扶回房。” 白蜜应了是,叫个丫鬟帮忙把景沫扶好。 景沫离去后,白苏随后进了屋,对傅正礼请礼后,拿出手上的冰袋给景秀:“六小姐快敷敷额上的伤。” 傅正礼这才注意到站在角落旁的景秀,却见她双鬓散乱,额上还有淤青,猜想到方才屋内情状,又看她捂着胸口,面色一阵阵发白,以为是受到了惊吓,他忙走到景秀身边关怀地道:“六丫头,你身子虚,不要多动气。”作势请廖大夫为景秀诊脉。 廖大夫听了傅府的秘密,暗地里摆了摆头。 给景秀诊脉后,静一静道:“你这嗽喘自小就有,此病又是忧虑伤脾,肝木忒旺,五脏早有亏损,将来要以养心调经,不可再忧思忧愁,不然病发的多了,大罗神仙也难得治。” 傅正礼听说景秀的病这么严重,忙问道:“她的病竟这样厉害?” 廖大夫捂着胡须睨了眼傅正礼,那意思分明是,你女儿的病自己都不知吗? 傅正礼有些尴尬,景秀也缓好了气息,收回手腕,勉强挤出笑容道:“父亲,女儿没大碍,廖大夫那是吓唬女儿,就是要女儿多听话多喝药。从前徐大夫为女儿诊过脉,还留了药方,每日都在吃,早好多了。”边说着,边看了眼廖大夫,请他配合。 廖大夫看她期盼的眼神,感怜景秀小小年纪就懂孝礼。也笑了笑道:“倒是个鬼灵精。”指了指景秀,对傅正礼笑道:“你这六女儿可真是懂事。” 傅正礼眼神微动,望着景秀面沉如水的神色,微露出笑道:“我却一直忽略了……” 景秀站起身,冲着傅正礼笑了笑:“父亲,您忙于公务,又要打理家务,女儿岂敢劳您费心。” 傅正礼轻轻颔首,嘱咐道:“这屋子乱七八糟,你也受了惊吓,先回去休息吧,凡事都别想,天塌下来也有父亲撑着。” 景秀眸中含笑:“父亲也别伤神劳累,损了身子。”从白苏手里接过冰袋,敷在额上,才想起一事,缓缓走到霍氏床边,不免担忧地道:“只是母亲这样的情况,大姐姐又晕了过去,不能照料,连陈妈妈都请假出院,几个大丫鬟还……我实在不放心母亲这般病着,身边又没个心细的人照料。” 傅正礼这才记起陈丰家的好几日没见着,不由问:“陈丰家的什么时候请了假,去了哪里?” 景秀转脸看了眼白苏,白苏恍然大悟地道:“是陈胜病了,陈妈妈出府照顾。老爷,还请您容奴婢出府探望,顺便请陈妈妈回来照顾太太。” 傅正礼不想为这些事烦心,点头道:“你出府吧,过会叫川连拿对牌给你。” 白苏俯下身子言谢,这才扶着景秀往屋子外面去。 踏出屋外时,景秀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半天不发一言,顺着曲折回廊一步一沉缓的踏过,有风迎面吹过,吹得她脊椎骨一凉,才惊觉背后冷汗涔涔,浸透冰冷,不由抱紧了身子。 事情进展成这样,倒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原本只是想吓吓霍氏,让她没有精力去查昨日戏台上的事。当听到白芷发烧一夜时,就想将整件事嫁祸到白芷头上。以霍氏疑心病,昨日贺琦君落水那幕,当时只有白芷和白薇两个丫鬟在场,接着才有了戏台上的闹剧,说不定霍氏会怀疑到这两个丫鬟身上…… 如今,霍氏昏迷不醒,白芷疯癫痴狂,景沫又悲伤晕厥,她也来得及去做手脚。更重要的是,还让傅正礼知道贺琦君的死是霍氏所为,让他们的隔阂会越严重,也让她更受傅正礼器重,今后她再不至于如从前般处处受制,不好行动,更利于她去调查娘的死。这一切都顺利的让她不敢想象。 想到此处,她唇角含了一缕恰如其分的笑意,松了手,笑着看向白苏道:“似乎老天终于要偏向我们了……” 白苏看景秀笑颜如花,亦是微笑道:“是啊!虽然胆颤心惊,吓得我现在腿还哆嗦,但好歹顺利了。我真是从来没有去做这般危险的事,现在都不敢想象,我会去装鬼吓唬白芷……” 说起白芷,景秀又道:“你与白芷本就不合,她处处针对你。贺小姐死前,她劝也未劝太太,可见心狠。只是白蜜那里,她帮了我们,我担心……” “六小姐放心,白蜜与我最亲厚,她的人品信得过。” 景秀点点头。 二人边走边笑说的走出远香堂,却远远地看到傅景荣和霍然,他们身边还有一个人,邵谦。 第一零六回 情不知终 贪心不足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看到邵谦,景秀挂在脸上的笑意尽收,顿足张望顾盼左右,寻个躲避的位置,毕竟有男女之妨,需要避退。 只是已经走到远香堂外的相衔甬路,四周开阔无物,想避退已是来不及。 就听到傅景荣的唤声:“六妹。” 邵谦抬头看着一身藕荷色褙子的景秀,紧抿的嘴唇动了动,与景秀双目对视的一瞬间,便转开了脸。 傅景荣看景秀突然垂下脸,知是邵谦在旁,有所避讳,于是三步并两步走上前道:“母亲怎么样了?” 傅景荣将景秀挡了个严实,景秀低声回道:“母亲怕是不好,大哥去看看吧!” 听到母亲不好,傅景荣脸色有变,顾不得太多,就往远香堂冲进去。 霍然叫住他:“你也当心身子……”见傅景荣已见不着人影,他慢条斯理走到景秀跟前,桃花眼笑的灿烂,指着后头邵谦道:“那位是左都督邵大人,既碰到了,就见个礼吧!” 景秀瞥了眼邵谦,屈膝行礼道:“见过邵大人。” 邵谦面无表情的“嗯”了声,对霍然道:“看来傅太太患疾严重,我先去探望。”落下话,便直往前走。 霍然也担心霍氏,对景秀道了一句:“你先回去吧!” 景秀应了是,侧过身子让开道路。 待都走进去,白苏扶着景秀,见她失神的模样,不由道:“邵大人怎么装作不认识你似得?” 景秀抬起脸,淡淡地道:“我与他本就没多大瓜葛,他多次来府是有目的,现在目的达到,他就该回京了。又何必再多交涉。” 白苏听出话中的酸涩,再看景秀脸色微霁,多有不忍道:“我虽然还没弄懂你们的事情,不过他几次帮过你……六小姐,不要错失了。” 景秀明白她的意思,庶女,往后的命运全掌握在嫡母手中,自己不争取,只能任由摆弄。而一个女人,哪怕再强势,到头来都是希望能找个依靠的人…… 白苏见她恬静柔美的脸上有些动容,轻声道:“有些话我做奴婢的不好多说,只是与你相处这么久,看着你一步步走来,当中艰辛我是清楚不过。如若将来心愿达成,六小姐可想过之后吗?” 景秀心尖一颤,欲语凝噎。 白苏继续道:“府里这么多小姐,不管是哪一位,或是斗嘴,或是下绊子,或是讨好,想尽一切法子,无非是希望将来能寻个好良人,不想随随便便配了个人,毕竟是一辈子的事。六小姐纵使心中有结,也要多为以后打算。” 景秀仰望着不远处的枯藤,苦笑的摆头道:“太太和老爷都指望我嫁给睿表哥,这些日子我又一直与他有来往,府里的下人看在眼底,都是清楚我们的关系。我还能如何反抗呢?”一面说着,一面慢慢踱出庭院,听着满庭风声萧索,肆意地穿过枝丫,自己仿佛也成了其中枯靡的一枝,任由逆风侵袭,不得摆脱。 白苏一时无话,良久才轻轻叹息道:“睿表少爷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待你,但他自己也是漂泊无依,又身无长物,没有功名在身,将来又能许诺什么?六小姐总得多为自己将来考虑清楚才是。” 景秀微微颔首,不想再多提这些,转开话题道:“先回清风阁,你去准备一番,过会就要出府,我还有些事要交代你。” 白苏又是一声叹息。 回到清风阁,就听丫鬟们说邓睿在屋子里候着。 景秀一愣,不知他哪里来的本事可以随意进出西厢院。 去偏厅接待了邓睿,邓睿看到景秀走进屋,面色一喜的站起身,正要张口说话,只是看到她身上穿着的藕荷色褙子,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会想起昨日贺琦君躺在地上的那身,好似也是这个颜色。他脸上的喜色渐渐隐退。 景秀见他神情变化,想到昨日他突然说出的话,有些不自在地道:“睿表哥请坐。” 话语竟有些疏离,邓睿明亮的双目失了颜色,慢慢坐下身子。 景秀觉得他今日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只是沉默的坐在一旁。 巧娘端了个漆托盘进来,薄如蝉翼的甜白瓷小碗,装着八分满的汤药,“听白苏说你方才又险些缓不过气,我就急忙去煎了药,快趁热喝了。” 当着邓睿的面,景秀推阻道:“先放着吧,我过会就喝。” 邓睿忙站起身道:“六表妹,你身子不好,快把药喝下,我听说患嗽喘,一定要注意调养,千万不能马虎。过几日我再去弄些补品给你。” 巧娘也嗔道:“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我都煎好了,听巧娘话快喝下。” 景秀经不住一言一语,接过小碗,只是放到嘴旁,闻到那刺鼻的味道,便捂着嘴胸前一阵恶心,把药碗推到巧娘怀里。蹙眉道:“我现在实在喝不下,过会就喝。” 邓睿看到景秀一闻到药,脸色泛白的模样,很是心疼地道:“那就过会喝。” 巧娘看了眼邓睿道:“睿表少爷,你是不知我们小姐的病情,那徐大夫出府时,千叮咛万嘱咐,要每日三次的药,一次都不得少。总是这么拖着,这病哪能好啊……” “巧娘。”景秀喊住她。 巧娘一口气把话说完:“从前徐大夫给你做药膳,那药你倒喝的进去,现在这药喝的你每回吐了不少,瞧你的病也没多大气色,这可怎么是好。” 邓睿听言,忙道:“是不是那个治好荣表哥的大夫徐恒,我听说他医术了得,不如再请他为六表妹诊治好了。” 景秀站起来,从巧娘怀里抢了药碗,深吸一口气,张嘴就灌了进去。灌的太猛,呛的直咳嗽。 巧娘吓了一大跳,拍着她后背道:“你这是急什么,不想喝巧娘我也不会逼你,怎么非要为难自己?” 景秀咳的脸面涨红,眼泪都落下来。倒把邓睿急的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连连道:“六表妹,你别吓我啊,你快呼吸,深呼吸……” 景秀捂着嘴弯腰咳嗽,咳的猛了整个人像是肝肠寸断的样子,极其吓人。 邓睿和巧娘慌神,轻轻拍着她后背顺气。邓睿见无效果,急道:“我去请大夫。” 被景秀抓着道:“没……没事……” 好一会儿,景秀没了力气再咳,缓了下来,只是胸口急喘,从腰间掏了香囊药草来闻,气喘才好些。 巧娘捂着胸口松了口气:“阿弥陀佛!吓死我了。” 景秀虚弱的笑了笑:“没事儿,只是嘴里苦,您去拿些蜜饯过来。” 巧娘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每次喝药你都要吃几粒蜜饯,来的急都忘了。这就去,你好好歇着,不可再置气。”又看着邓睿,嘱托道:“睿表少爷可要帮我好好看着她。” 邓睿直点头,关切的盯着景秀的面颊。这才留意到她刘海儿下竟淤青了一块,他伸手要拨弄她的刘海:“怎么弄伤了?” 见他突然伸手过来,景秀下意识的身子向后一躲,听到他问话,才讪讪笑道:“不小心磕到了。” 邓睿心中一滞,手僵硬在那里,眸中投下层淡淡的阴影,嘴角翕翕,半晌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景秀见他沉默不语,低头道:“你来找我有事吗?” 邓睿听到这句,想也未想的回道:“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吗?” 景秀愕然的看着他,想起过去的确是有事才会记起他,又利用他请他帮忙。他纵然知晓,但也甘愿。想起那些种种,她软了语气低声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邓睿忽才回就觉言语有失,笑了笑道:“跟我说对不起做什么,我最不喜欢那个字眼。” 景秀看他笑的爽朗,也转化成微笑。 邓睿才记起正事来,朝景秀使了个眼色,景秀会意,对着屋子里的丫鬟道:“你们先下去。” 屋子里的丫鬟躬身退出去。 邓睿迟疑良久,目光晦涩地道:“昨日那位贺小姐的死,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景秀有一丝惊讶划过,但旋即成淡然,邓睿并不蠢,他既知道昨日戏台上的事是自己出手,就算不问,他也应当能猜出一二。想到这些,她不隐瞒道:“我是亲眼看到了贺小姐落水……” 邓睿毫不意外地道:“果然如此,那这么说是大舅母害死了贺小姐。”见景秀眼睛黯然,他缓缓蹲在景秀脚旁,微垂下目,沉重的按着她双手,语调悲凉而沉缓:“昨日你找的那个戏子叫戴春,你让他在戏台上说那句词,我当时觉得奇怪,可直到贺小姐落水死了,我才知道你为何要那样做。可你做的太不明智,大舅母这两年我也有些了解,她肯定会调查清楚,所以事后,我找到戴春,又给了他笔银子,要他不要说出你。” 景秀头次听他语气中带着颤音,再看那双手骨节竟是泛白的,她紧张问:“后来呢?” 邓睿看了眼景秀,目下晦暗道:“后来大舅母真派人去找戴春,那小子没有说出你,可是他贪心不足,却反以此事威胁我,要我再给他一百两。我……” 景秀听到这些,仿佛被一桶冰水直浇而下,冷得天灵盖阵阵发寒。 第一零七回 山月不知心底事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一时六神无主,惯来知道邓睿冲动,难不成他把那人……被一闪而过的念头惊醒,她头皮发麻的目锁邓睿表情,听到自己寒颤的声音道:“你杀了他吗?” 邓睿睁大了双目,看着景秀分外的紧张的神情,嘴角翘起嗤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看着他松懈的表情,景秀憋足的气适才一缓:“把我吓死了。”只是那股忧心也没尽缓,急着道:“睿表哥,你就别跟我吞吐了,把话说清楚。” “好好,你别急,别急,我都跟你说明白。”邓睿看她着急的时候,脸上如霞光晕染,心中倒有些窃喜,黯淡的双目这才含点点光亮,遂娓娓道来道:“要是平日,他敢要挟我,我自当冲上去教训他一顿,恨不得把他打的满地找牙。只不过当时想到你,我倒按捺了。”他一声苦笑:“我又给了他几两银子,剩下的缓缓再给他。这只是缓兵之策,我看那兔崽子是个贪得无厌的,哪怕我真给他一百两,过些日子他又要找上门。我又不好动他,又担心他会供出你,实在想不到好的主意,这才来找你,一人技穷二人计长,我没六表妹你聪明,只会动武力。” 他蹲在景秀身旁,狠狠的搓了搓脑袋,满是自责道:“六表妹,都怪我,你要打要骂我都兜着。只要你别不理我就行。” 景秀按着他双手,扶他站起道:“睿表哥,我怎么会怪你。这本是我自己找的麻烦,若不是你帮我找到他善后,只怕他早就说出我,早上我去请安也不会那样顺利,恐怕母亲就该知晓了,那我就功亏一篑……” 难怪早上顾妈妈去了霍氏内室,片刻又退出来,说是要继续去调查,原来是邓睿及时帮了一把。她暗暗惊心,这事本就是她处理不善,却要邓睿来善后,她不安道:“睿表哥也别自责,你让我先想想。” 那个叫戴春的戏子敢去威胁邓睿,且一开口就是一百两,肯定是调查过邓睿,戏社本就是三教九流龙蛇混杂之地,不知根不知底怕是不好贸然行动。 一时半会,景秀心里烦乱,不知当如何是好? 邓睿见她焦灼的模样,晓得是来错了,本来是想为六表妹分担,反让她跟着自己一块担忧。当即站起凛然道:“六表妹,这事你别往心里去,我惹出的事,我一力承担,对付这起无赖我多的是法子。”又看了眼景秀,露出开朗豁达的笑容道:“我先走了,你,你好好照顾自己。”就要往外面走去。 景秀道:“你站住。”站起来走到邓睿面前道:“我问你,你说缓缓再把剩余的银子给他,缓期有多久?” 邓睿乌黑的眸子里却是风卷云涌,景秀看这样子猜测道:“难不成就是今日?”不然他也不会着急来西厢院,让自己帮着一块想法子。 邓睿泄气的垂下脸。 看他一下失了往日的那股猛劲,知晓是猜对了。这么短的时间,饶是邓睿身上再多银子,可这一百两不是小数目,哪里是说拿出来就拿出的,再则今日能出手一百两,过两日岂不是要的更多,那戴春未免太狮子大张口! 邓睿不忍景秀烦心,急忙道:“六表妹,这事你就别操心。我自有一套对付他,就算不管用,他尽数跟大舅母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就去承认整件事是我做的不就好了。安心安心。”他浓眉大眼笑的憨厚,一转身就大步迈出去。 景秀跟在后头喊住道:“睿表哥!” 邓睿却是不理,头也不回的往前头走,后悔不该来找六表妹。 景秀还在道:“你先听我说,母亲现昏迷不醒,你先把那戴春缓住,万万不要莽撞了,我再想办法。” 邓睿听到这句,停下脚步,转过身子深深看了眼景秀:“我知道了,为了你,我绝对不会再莽撞。我要好好的等着你,等着你肯嫁给我。” 景秀听这动情的话语,脸色微泛起红潮,邓睿大声笑起来。 笑声渐渐远去,景秀背靠着门扇,愁绪填满心房。 沉默静神中,外面廊庑传来狂奔的脚步声。 景秀不由困惑地抬头。 就听见脚步声停在了门前,看到一脸喜悦的华素气喘吁吁的道:“可,可算是找到你了。” 景秀站直了身子,看她跑的满脸通红,额上细细密密的汗顺着脸颊落下,她掏出袖子里的帕子递给华素:“先擦擦汗。” 华素看着景秀手里的帕子,凤眼微闪,景秀才发觉自己拿出的是傅四爷给的那方手帕,上面绣着白玉鹧鸪,一时局促,竟然一直带在了身上。她欲要收回手,却被华素抓着她手道:“景秀,你这帕子是从哪来的?” 景秀听她问的奇怪,反问道:“你见过吗?” 华素从景秀手里拿过帕子,仔细看了看,每一处针线都看好几回,心里暗惑,这不是皇兄御驾亲征之前,她为皇兄绣的白玉鹧鸪手帕吗?她第一次绣这玩意,鹧鸪鸟绣的四不像,几处针线绣的歪歪扭扭,皇兄还取笑她,说等凯旋归来之日,要她重新绣一个恭贺。 可是却再也没看到皇兄……她以后也再不肯动手绣一针一线。 想到这些,华素眼圈不禁红了。 景秀见她对着那方帕子直落泪,更是诧异道:“素素,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华素抹了抹眼泪道:“景秀,你从哪里来的这帕子?你快告诉我啊!” “这……”景秀有些犹豫,她怎么跟她说是傅四爷给的呢?只是华素为何对着这帕子反应这么大,她很是困惑,但不好说出实情。只好道:“这是我捡的。” “捡的?”华素通红着眼睛,张大了嘴巴,很吃惊的样子。 景秀又拿出一个帕子,给华素拭泪,扶着她往屋子里去,“你先别急,你是不是见过这帕子?”心中却思忖,难道华素认识傅四爷。 华素也不知该怎么跟景秀说,摆了摆头道:“是这帕子绣的太丑了!” 景秀失笑,她不肯多说,景秀也不必多问,顺手从桌上给她倒了杯茶,“先缓缓气。” 华素抽泣几声后,捧着茶杯细啜了口,忽才记起有急事,放下茶杯,拉着景秀的手道:“你快跟我来,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也不等景秀张口,华素就提裙拉着景秀往外跑。 景秀来不及张声,被华素一股脑拉着跑出门外。巧娘拿了蜜饯走到门口,看景秀苍白着脸色一阵风的出去了,吓的脚步不稳,扶着门口喊道:“秀儿,你这是去哪儿啊……”她年纪大了,又追不上去,想叫丫鬟过来,却看这屋子四周没一个人,只能任由景秀被人拉扯着往外跑,满是担心。 景秀跑了几步,胸口明显就剧烈起伏波动,可华素不知她身子不好,边跑边道:“我看到他进府了,还叫人把他约到凉亭里,景秀,你教教我怎么做啊,我怕又跟他说不上几句话,他就拂袖走了……” 耳畔灌着风,景秀也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是捂着胸口卖力的喘息,想说什么,可一张口,就咳嗽起来。 华素听到景秀咳嗽,忙停下脚,看她惨白惨白的脸,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景秀跑的双腿无力,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华素忙撑扶着她道:“唉,景秀,你这是怎么了?可别吓我。”看景秀一脸虚白的神色,猜测可能是她身子不好,急道:“你身上有没有带药啊!” 景秀的手捂着腰间锦囊,华素看她意思,从她腰间取下锦囊,递到景秀跟前道:“是这个吗?这个是药。”她凑到鼻尖一闻,一股冲鼻的草药味道,赶紧放到景秀口鼻,让她嗅一嗅。 果然景秀闻到香囊,喘息渐渐缓下来,她喜道:“你可把我吓到了,你是患了什么病?跑几步就喘成这样。”看着景秀那张莹白的无血色的脸颊,目露同情。 景秀缓平气息,深深吸了口气道:“这是自小就患的嗽喘,不能跑步动气,不然就易发作。” 华素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不知你有这个病,险些害了你。” 见华素低垂着脸,景秀拉着她的手站直了身子道:“没事,你也说不知,不知者不怪。你不是找我有急事吗?是什么事我能帮你。” 华素为难地道:“你身子不好,我看还是找个人送你回去,我自己去就行了。” 景秀摆着手笑道:“闻着这个香囊好多了。你这样急着拉我出来,想必是有重要的事,还是我陪你去吧!” 华素很是感动,扶着景秀的手笑盈盈地道:“你可真是好,除了我大哥以外,可再也没有人对我好了。” 景秀是真喜欢她的性子,真实没有算计,开心时笑的豪爽,难过就放肆大哭,这样的真性情,她永远都做不到,却很希望和华素交善。 两人走出西厢院,这是往远香堂的方向去,景秀不由问道:“这里是去远香堂,你要去那里做什么?” 华素一脸欢愉的微笑:“是他来了,我想让你教我怎么跟他道歉,他一直不肯理我,每次说几句话就被我气着了。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他?景秀不禁一愣,认真注视着华素,他难道指的会是邵谦? 第一零八回 人面桃花相映红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念头一闪过,嘴里就不经意的蹦出话问道:“你说的他,是邵大人吗?” 华素踮着脚张望着四周,想看看他来了没有,听到景秀问话,漫不经心地点头道:“就是他。”却又咦了一声,看着景秀惑然道:“你也认识他?” 景秀唇角轻抿,看了眼远处的被丛林环绕的三角凉亭,心不在焉的笑道:“他常来我们府里作客,是母亲的座上宾。” “也是。”华素热络笑道:“我就是知道他常来你们家,才在这里落脚的呀! ” 景秀不免失笑,亦带了一分感概:“你为他千里迢迢赶来滁州,我想他看到你总不会再拒之于千里之外,你现在跟他好好解释,把话都说清楚,过去的事就别提了,若是他言语哪里不中听的,你也别呛回去,只消听着就是了。” 华素连连点头,“还是你说的有道理,我看他们都喜欢像你这样性子温和软绵的,我就是太大大咧咧,以前大哥还曾取笑我这样将来会嫁不出去呢?现在倒好,他那乌鸦嘴还说中了,真是的!” 虽是在抱怨,但景秀听她提及她大哥时,不止神情失色,连语气都低迷了下去。 景秀带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催促道:“别想太多,快去吧,我就不去了。” “你怎么不陪我去呢?” 景秀哑然,随后道:“男女之防,被下人看到总归不好。” 华素抬了下手,嘟着唇道:“你们这的规矩可真是多。”只好泄气道:“那我自个去了,你身子也不利落,回去好好歇着,我过会去看你。我看还是找个丫鬟扶着你回去……” “这倒不用。”景秀摆头道:“这里返西厢院没多久,你赶紧去凉亭候着,省的他到了,你却未至,倒让他没耐性等着。” 华素这才记起来该迟了,慌的一面提裙嘱咐道:“你自己小心点,千万别动气犯病了。”一面冲着景秀挥手跑开。 望着华素一身艳红的背影跑的心急火燎,景秀无奈的微笑,直到看不到影儿,她轻微的叹了口气,那声叹息许连她自己都听得不太清,也未在意,便默默转过身往回走。 走到紫兰筑的枇杷院,就能看到隔着竹篱障内盛放的桃花,景秀停下步子,弯下身子走去竹篱花障的粉墙壁外,一时心境开阔,看着这里的桃花盛的格外艳,她想摘些回去插在天球瓶里。 左右张望,目下无人,就从角落里搬了石块叠着,踩上去踮着脚攀在墙壁上,一把扯下伸展在外的桃花,摘了几束之后,正要跳下去,哪知衣裳的袖子被挂在了横插的枝叶上。她扯了几下也没弄下来,使得整个人就好似挂在了墙上,又因踮着脚下不来,没撑多久腿就开始打颤。 她叫苦不迭,想大声叫唤,可这模样实在狼狈,被人看到还不得笑死。只好用里把衣裳扯破,偏她劲力不大,这身褙子厚实,极不容易。 见未果,只好放声叫道:“来人啊!” 刚一出口,背后就出现醇厚沉雅的声音道:“你这是在练功夫不成?”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景秀心里唤了声邵谦,面上立刻涨的通红,好似在这位邵大人面前自己没有一次是风姿绰约的。 第一次见面是在霍氏左稍间里,当时因双腿发麻就跪在了他面前,真真是最丢人的一次。接着是在假山底下的涵洞里,她胳膊上满是血躲在那里落泪,就撞到了他,甚是狼狈;然后又在绣楼里被他拿刀架在脖子上;最后是在流芳坞畔的船舫,她险些跳的落水,正好被他接了手,才没掉下去。现在又…… 想到这些,脸一阵阵烧起来,不由尴尬的紧闭上眼,不肯说话。 邵谦环抱着臂膀冷眼旁观的看着,见她被个树枝吊在那里,多看几眼紧抿的唇角就忍不住抽搐的想笑,到底是强持的忍住。 看她能坚持多久? 景秀虽听不到背后邵谦的声音,却知道他没走,猜他是在看自己笑话,只得讨好的道:“邵叔叔……” 刚一落话,邵谦脸色就变得铁青,“再叫我就不管你了。” 景秀忙道:“你快把我弄下来,我支撑不住了。” 邵谦走上前,却是靠在墙上,看了眼她,也不知是不是在桃花的映衬下,看着那张脸竟有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流光溢彩,他一时心神荡漾。 景秀看他还不帮自己,埋怨道:“邵大人,我真的没力气了。” 邵谦收回神思,抬头看了眼墙头上的桃花,就从地上捡了块石子,指尖巧力一弹,石子正好打断那枝桃花枝干,听到咔嚓的一声响,景秀被吊着的那只手臂一松,偏他也不说一声,她来不及准备,脚下不稳,双手向后一仰,整个身子就要倾斜的仰落下来,感受到腰间一紧,就被一双结识的手臂用力环住。 她腰背呈向后仰倒的姿势,以为头就要栽倒在地上,身子却被邵谦紧紧握住,她大呼一口气,整张脸又红了几分,似要滴出血来。 邵谦眉目清朗的望着她,嘴边含着笑,看她正用力呼吸,知道她患了嗽喘,不好再动气,只好稳稳的抱着她腰间,等她呼吸稍平缓些,才用力扶直她的身子,道:“有没有事?” 景秀虽能站起起身,却与他紧贴着身子,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松柏香,和着手中的桃花清雅香相混,空气中竟益出一丝甜嚅的香气,撩动着五味杂陈又无法言语的情绪。 一时之间,景秀神色凝滞,忘语飘忽。 邵谦看着景秀那双晶亮的眼眸明澈如湖,一时间心中温暖如春。 景秀看他双笑起时眼睛越发幽黑,深不见底,可那笑容里霎时有光芒骤盛,她心中慌忙,一把推开他道:“邵大人!” 这一推开,身子没了支撑力,双腿明显有些发麻,竟软软的就倒在了地上。 邵谦欲要扶稳她,只是见她坐在了厚实的草坪上,并无大碍,也放松了神色,脑中却有挥之不去的方才那幕情境,微微摆了摆头,敛下心神问:“你还好吧?” 景秀这一结识的坐在地上,神思顿时清爽个透彻,深深吸一口沁凉清冽的空气,摆了摆头,说着:“没事。” 抬首睁眸,就看他穿了一身蓝色直裰窄袖蟒袍,衣襟和袖口用同色丝线绣着祥云,腰间扎着宽边锦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穿的利落简单,凭添了肃穆威严,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发现他不笑时那双锋利的眼睛让人顿时生出几分的惧意。 景秀看着不禁失神,虽然他不笑时容易震慑人心,可好像自己从未真的怕过他,反而还能和他逗趣,是不是自己打心眼里觉得能为百姓出生入死的将军都很好相处?她琢磨着,回忆起往日那些事,不由轻声笑了起来。 邵谦见她这个样子还笑得出来,心情亦是大好,双膝一敛便随意坐在了景秀身旁。 虽隔开了距离,但他身上的松柏香淡淡的飘进景秀鼻腔,她不由耸了耸鼻子,突然记起来华素来,转过脸望着他道:“华素不是约了你在凉亭吗?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邵谦听到“华素”二字,眉头就不经意的轻轻蹙起,尔后问道:“你怎么跟她认识了?” 景秀道:“合得来就认识了。” 邵谦“唔”了一声,须臾才淡淡回道:“她把我引到凉亭去,只是到的时候没看到人,却看不远处你和她在一块,我就走开了。” 景秀有些诧异,“那你就一路在后头跟着我。” 邵谦眼眸一转,没有做声,淡淡的看不出一丝情绪,也就是默认了。 景秀目光落在手中盛艳的桃花,双眸微阖,口中不禁道:“你……什么时候离开滁州?” 邵谦侧首斜视于她,只是这一抬眸,看着对面的人,会有那么一丝恍惚,神色也起了阴晦,目光却利得逼人:“今上已派人来催,过两日就得动身回京。” 景秀“嗯”了一声,怔怔看着他,半晌后,她垂眸,唇角扬起轻轻浅浅的笑意,是该走了…… 邵谦一直望着她,看她脸上的笑意,目光渐渐变得灼热,他唇角轻动,沉厚的嗓音隐约有几分飘忽:“走之前却想来看看你,所以就在后头一直跟着你,看着你……” 景秀目光错愕的望着邵谦,听着那句话语,心神惶恐不宁,如被乱麻绞成一团,再看他微蹙眉头姿态高洁,只是那神情中分明夹杂着无法掩藏的期望。 他是在期盼着什么? 景秀心中复杂,不知该如何回应? 一零九回 入骨相思知不知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邵谦见景秀沉思不语,转过脸沉吟半晌,手指摩擦着下颌,一贯雍雅的微笑淡薄了几分,有些心不在焉,亦有些落寞。 今上早派人来请自己回京,本该今天就启程,但却寻了由头延误几日,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要延误。在军中生活十年,他行事向来雷厉风行,从不拖沓,却在滁州一待就待了一个多月,五军都督府的折子每日都有人快马加鞭送来,诸多军务等着他处理,实在不该再待下去。 只是每到半夜,掌灯批阅那些折子时,总会有一个身影跳跃在脑海,让他无暇凝神。后来这种现象越来越频密,吃饭时、就寝时、与下属商议时,那身影竟会渐渐放大,占据他大半的时日。 下属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担心询问,他不小心透露点滴,竟被那些大老爷们说成他喜欢上那姑娘家,他觉得可笑,活了二十五年,他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就是爱国爱民,忠君为民,保卫大明疆土,从未考虑过儿女私情。迄今为止,他身边一个女人也没有,哪怕今上赏赐的美人,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介绍的姑娘,他从来是拒绝,又怎么可能会突然喜欢上人呢? 虽觉得不可置信,可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不知何时,这个小姑娘的一举一动仿佛就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不得不想。 会想她跪在自己面前,那幅受惊的样子,明明是埋着头生怕说错话,却原来是预算着计谋引自己帮她离开。想她躲在假山后抱头痛哭,明明哭的那样伤心欲绝,却是咬着牙不肯说出原委,又千方百计的想借口脱身,还跟自己透露霍氏的想法。到头来发现她一直以小丫鬟的身份在欺骗自己,还曾偷袭刺伤过他…… 她分明就是只狡猾的小狐狸,面上却总像是受惊胆怯的兔儿,教他会忍不住猜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的多了,也曾派人去调查过,原来她的过去如此凄凉,累的一身病,却一人承受着他人无法想象的痛。让他想要去保护着她,不让她再痛…… 所以才会不舍离开。 想通这些后,今日一大早赶来傅府,其实是想…… “邵大人。”景秀看他久久不说话,轻声叫道。 这语打断了邵谦的思索,他侧脸望着她,直接道:“如果我去向你父亲提亲,你觉得怎么样?” 景秀几乎要背过气去,好容易才吐出一句:“你,你说什么?” 邵谦挪动的挨在景秀身旁,扬起一边的眉,静静的看着他温声道:“我娶你为妻如何?” 景秀全身一僵,他声音低醇如耳语,热气若有若无的扑在她脸上,心头仿被猫儿抓了一下,百爪挠心,而那缕淡淡的松柏香若有似无的绕在鼻尖,仿似一根绳索将两人缠在一起,无法挣脱…… 他这番话来的太直接,景秀茫然无措,连呼吸都不知该如何? 看景秀被吓呆的模样,邵谦也自觉说的太直白,他那些成亲过的兄弟还教他如何跟个姑娘家表明心意,只是他学不来那些,也不会说那些情话,一根筋直接道明:“小丫头,我没有开玩笑,明日要离开滁州回京,今日就跟你把话说清楚。本来是想跟你母亲父亲提的,但是你母亲病重,早上又碰着你,想以你的性情,我还是直接问你为好。你若是同意,我明日就到你家下聘,若是不愿……”他停下话,沉吟半刻,看着景秀的目光颇为复杂,隔了半响才缓缓道:“那只能怪我没那个福气。” 景秀脑中混乱一片,抱着膝盖望着不远处的竹篱笆,木木道:“我,我还未及笄。” 这是拒绝了,还是答应了? 邵谦猜不透,拧起眉目深沉的看着她,她皮肤很白,脸上的伤好些后更如新剥的荔枝般白嫩,浅淡的阳光照在她脸上,更显得晶莹剔透、吹弹可破。尤其是那双透着水汽的点漆眼眸,忽闪忽闪的,有些聪慧,又有些狡黠,令人心动。 而景秀此刻一颗心跳得出奇的快,他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 可是在听到他真诚不假的话语时,分明感受到心口的跳动处却有一股暖热流淌。 但又很快被周遭的风吹散吹冷,默然想了好半晌,想到过去,想到现在,又想到将来。她想,如果没有过去受的苦,如果她娘还好好的活在世上没有枉死,如果她也能像景沫一样是个嫡女,得父母疼爱,有个完整又幸福的家,她想她一定会答应! 邵谦他二十五岁就已是正一品的五军都督,前途无量,又还未娶妻,连房妾室都未纳,这样的男人世间少许,没有哪个女人会不愿嫁给他。 可是偏偏没有那些如果,自己早是伤痕累累,又有何资格累着别人妄谈幸福! 想到这些,她静了片刻,婉拒道:“邵大人恐是失言了,我不过是个庶女,岂敢高攀。更何况,母亲父亲早将我许配给睿表哥,待我及笄后就与他成亲,邵大人那番话只当未听到。” 邵谦听后倏地站起来,高大长挑的身躯俯身下来,低头望着景秀,那背光的阴影居高临下,将景秀整个人都笼罩进去。 景秀看着他冰冷的眸子,生生忍不住向后直退,邵谦抚住她肩膀,傲然朗声道:“你说的是可是真心肺腑之言?” 景秀木讷的与他对视,在他那威严硬朗的神色中,点了两下头。 邵谦眼中翻滚着情绪,但却并不生气,只一双深邃的眸子静静的盯着景秀,一字一句道:“景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能猜到你想要做什么!你姨娘被沉塘,你从小就被赶出府,才患了一身病,活到今日都在委屈。哪怕上个月被接回府,你母亲将你记到她名下,名分是嫡女,但你却比在外头还要活的卑微,就连要将你强行嫁给邓睿,你都不敢反抗。还有,那晚你在你父亲的房间被我误会,你宁愿被我掐死,都不肯说出原因,你何苦要活的这样卑贱,连性命都不要了!景秀,我不敢说让你嫁给我千好万好,但我指天发誓,今后绝不会让你再那般憋屈受罪。” 景秀听完这些,浑身发抖,他原来他早打听了她得过去,现在当面道来,就好像那些难堪的过往都被他知晓,过去的伤痕累累都一览无遗的暴露在他面前,让她无法藏匿。 邵谦看着她颤抖的嘴唇发白,心中不忍,但还是迈着上前一步,丝毫不让,淡而雅的嗓音缓缓道:“邓睿虽有慧根,但他只顾着眼前,没有为将来打算。当我知道你要嫁给他,我想若是他可好好待你,我就不会再多想。所以给过他机会,提点他去考武状元,将来才有能力护你周全。可他一口放弃,多费时间在他不喜的科举上。就连去乡下考试也是贿赂了考官,勉强录取,你跟着他的话,可想过将来?” 景秀头次听到这些,惊恐的睁大了眼睛,邓睿怎么会…… 邵谦看她惊讶不定,停顿了半晌才道:“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过去你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难道现在和将来也一样吗?我是个粗人,前半生在军营里打战,多次九死一生,从未想过要娶妻生子,怕万一哪天在战场上没了命,牵累那姑娘将来受苦,也就断了这念想,只想有生之年尽忠报国。可在滁州遇到你,竟会让我生出想照顾你一辈子的冲动。我怕你觉得我比你年长十岁,配不上你,头次觉得自己竟然这么老了……” 泪眼迷蒙中,景秀只看见邵谦认真诚挚的面容,他挺拔欣长的立在自己面前,微稀的阳光透洒在他身上,让他周身染上一层暖和的光芒。 她一时手足无措。 邵谦看景秀满脸惊恐的神色,他不想为难她,可是心中那丝不舍,那般明显,终想做最后一次努力。犹豫过后,他向后退一步,长身而鞠,抱拳拱手,一字一顿的深沉道:“吾愿聘汝为妻,携手相将,不与汝断,长厮守!” 景秀浑然一震,泪便如决堤的洪水连绵不断,耳畔一遍遍回响着邵谦那深情的誓言,她不是没有动心,只是这情深来的太猛太快,让她觉得仿佛是梦境一般,梦醒来就会碎。 可是心中阵阵绞痛让她清醒的明白这不是梦境,这是真的。 不由抬眸望着面前对她长立躬身的邵谦,她的脑海里飞快的掠过了恍若浮光般的片段,那些和邵谦在一起的日子,虽然短暂,但总是让她觉得轻松,每每是危险的情境,却好似只要有他在,她就会感到安心。哪怕自己一次次在他面前出丑,一次次欺骗他,他却从未计较。他有着海纳百川的胸襟处处包容她照顾她,渐渐地,她对他的害怕慢慢变成信任,会对他卸下防备,会跟他打趣斗嘴,会亲切的喊着他“邵叔叔”,这些些,都深深印在脑海里无法忘却…… 第一一零回 两情若是长久时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想到这里,她心潮翻涌,无限沉醉在他的柔情蜜意里,不知不觉中紧绷的肩膀缓缓松懈,深深吸了口气,与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对视,可以看到他的眼底的热忱的期盼,她扬起的笑容慢慢扩散到眼角,她止住泪,喃喃地张嘴道:“我……”话到嘴边,又生生咽回去。 她的瞳孔慢慢放大,分明看到那红色的衣角从眼底闪过不见。 那是华素! 神志霎时清明,她怎么能忘记华素对邵谦的一片情深。 看着那片火红在簇簇翠绿中奔跑不见,她慌的站起来,可是双腿发麻,又让她软坐下去。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忽然胳膊一紧,瞬间就跌落在邵谦结识沉稳的怀抱中。不知道是不是被抱的太紧了,她的胸口很闷,有些透不来气的想要挣脱。 邵谦感受到她的反抗,心猛地一沉,明白自己终是没能打动她,他更紧的抱住了她,仿佛要将她揉碎一般,喃喃道,“景秀,景秀,景秀……”一遍遍沙哑的唤着她的名字,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该说的都说了,她若不愿意,他也绝不会勉强她。 景秀此番胸口如遭巨石击打,生生喘不来气,听着他浑厚的嗓音在耳旁,犹带着温热的气息,她沉闷的胸腔就像是被万只蚂蚁啃噬,生受折磨。 许是感受到景秀的不对劲,邵谦松了手劲,看到景秀苍白的小脸,双手正紧拽着胸口衣襟,才意识到她病犯了。 他心中着急,目光望见她腰间的锦囊,记得上回病发闻着锦囊就好些,他忙从她腰间取下,打开丝线,递到景秀口鼻间:“快闻一闻。” 景秀抓着邵谦的手,凑到锦囊中,吸取到一股清凉的草药味,她沉重的喘息才渐渐变轻。 邵谦紧锁的眉峰松开,扶着她稳稳坐在草坪上,两人肩并着肩,他目光眺望远处,虽不能带着她去外面看看旷阔的风景,但既是她的选择,就该满足她。听到她鼻尖气息缓和,可以闻到她身上飘散的清香。 至少这一刻是如此的静谧悠长,没有战争没有烦事,他怜惜的目光望着她的侧脸:“你的病我找过为我治病的军医,请他去翻医典,也许不日就能找到根治的法子。在找到法子之前,我命令你一定要给我好好照顾好自个的身子,不许再犯病,不许再这样瘦瘦弱弱。不然本将就把你派到边境去磨砺,本将一言九鼎,听到没有!” 话语虽带着威严的命令之气,但可以听到那声音里有满满的担忧,一丝温暖的感觉就这样淡淡浮上景秀心头,这种温暖是她从未感受到的,此刻却感受到了。 眼前忽然又变得模糊,冰凉的液体从脸上毫不留情的碾过,她心中酸涩,她真的不可以抛却一切什么都不顾的跟着他,至少此刻不能,他们还隔着层层的障碍啊! 她不由颤颤的低头,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手心,化成花的开散了。 落在他眼底,手腕突又被他抓住,她猝然受惊,回头看着他深沉如墨的眸中闪烁火焰,只见他低眸替她掩去手心的泪,低沉道:“还有,不许再落泪,更不许在男人面前落泪!” 掩去的是泪,可景秀却看到他眼中轻轻掩去的是淡淡的伤感。泪不由落的更猛了,仿佛要将一生的泪都化作柔情蜜意,将此落尽。 邵谦看着自己端正修长的大掌覆在她手心,他指腹、掌心都有厚厚的大茧,而她的手纤细修长,像玉石般洁净无暇,柔若无骨,仿佛稍一用力一折就断了。记忆中那次也是自己这只手卡在她脖颈,险些将她掐死。他浑身一震,忙放轻了动作,生怕自己动作粗鲁伤了她。 两人只是这样贴着掌心,邵谦却不忍放开她的手,看着景秀双明亮如水的眼睛,他又用力握紧了她的手,不舍放开道:“过去曾险些杀了你,每次想到都会冷出一身汗来,深深责怪自己下手太重。景秀,以后好好照顾自己,也不要再让自己受伤。好似从遇到你那日起,就看你一直是伤痕累累,今日伤的脸肿起,明日就伤的一胳膊血。你看看你……”他另一只手那样自然而又轻而易举地,轻轻拨开她用刘海儿遮掩的淤青,“又从哪伤了额头?”他眉一皱,重重叹息一声。 景秀的心随着他的拨动,又是一颤。只是无力去回答他的话。 邵谦也不急,以手点了点她额上的淤青,就看到她嗦了一声,身子向后一仰,他一阵清爽的笑音传来:“还以为你是金刚不坏的身子,不怕痛呢?” 你才是怒目的金刚。景秀忍不住心底诽腹。 却突然听到他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她不觉间以将话吐出,她红着脸一垂。 看着她窘迫的模样,邵谦笑的越发畅快。 第一次,她跪在自己面前,原来是因她一动不动的坐在内室腿脚发软所致,才会跪倒在地,他就觉得这丫头,真是好忍性! 第二次,她抱着膝盖在假山后头哭的稀里哗啦,手上是一片血,他救了她,却还敢对他发火,真是大胆! 第三次,那夜他蒙着面闯玲珑十二馆,被发现后无处藏身,躲进绣楼,因没有看清她,才会将刀搁在她脖子上。她却处之泰然的自报家门,就不怕是仇家寻到她,这样一报,死的更快,真是无语! 第四次,她提裙卖力的跳到船舫上,正是窃喜之际,却晃动了船舫,险些被晃下水,那样子实在……有趣! 第五次,就是方才她去摘桃花,被枝头勾住衣裳,整个人踮着脚挂在那里,扯了半会宁可贴着墙壁还不叫人来帮她,这丫头可真是……教人不得不去怜惜她! 她在他面前总是状况百出,却是让他再也挪不开注目。 他放下拨动她刘海儿的手,以手覆盖自己的眉心,那里翻涌着无穷的波浪,原来只要想到与她相处的日子,他竟然依然还是如此的不舍,是的,这一刻他还是如此不舍!连心脏都在抽搐着,似随时都会停止跳动……他害怕离开滁州后,面前这个小丫头会再也不能出现在自己眼前。 景秀转过脸,就看到他以手掩着眉目,神情却似挣扎,她心里难受,轻声唤了唤道:“邵大人……” 听到她的声音,他良久才放下手,目光若无声息的聚焦在她脸上,看见她苍白瘦弱的脸颊,他的心头又一阵抽搐,他想强烈抑制,却发现无法抑制…… 景秀对视上邵谦没有温度的目光,心中油然而生的寒气,让她不敢多看一眼,不自觉的转开了脸,怔怔的看着不远处。 待心中的躁动平复,她捂着嘴吸了吸鼻子,良久才站起身来,对着邵谦福了福身子道:“出来的久了,我想是该回去了。” “等等。”邵谦也站直了身体,面色渐渐恢复以往冷峻,他沉着声道:“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绝不会为难你。” 景秀只是埋着脸,不敢多看他一眼。 邵谦静静的望着她,看她垂脸时露出一截粉藕似的脖颈,他一时看的痴迷。过了会儿,才悠悠地道:“念着与你认识一场,你又喊过我叔叔,以后有何麻烦都可告诉我。只是我远在京城,不好及时赶到的话,你就去城西柳巷寻一户姓于的人家,你尽可找他帮助,不管你是缺银子也好,遇到困难也好,都可以想法子告之。他会尽所能的帮你。” 景秀本是平复好的情绪,又被他撩动的如乱麻,她抬起脸,红着眼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邵谦伸长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的一派和煦道:“你真是……”带着轻轻的叹息而笑过:“傻丫头!” 景秀僵住身子发怔的看着他,心中的酸酸楚楚不住往外流淌。 邵谦又替她理好发丝,打理好额前的刘海儿,触及那块淤青,脸上的笑渐渐褪去,带着萧索的声音道:“那么,你照顾好自己,我告辞了。”语罢,就朝景秀抱拳拱手。 却被景秀突然喊住道:“你先等等,是不是什么忙都可以帮?” 邵谦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笑意道:“你说吧!” 景秀面有难为,话一脱口就恨不得咬断自己舌尖,暗暗懊恼,她是傻了还是疯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种过份的要求?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狠狠的咬着嘴唇。听到他“嗯”了一声,她才微笑的摆头道:“没事,没事了。” 邵谦见她眼波流转,微微蹙眉道:“有什么话不可跟我说的,你现在提出来想必是迫在眉睫,只是你是个内宅小姐,对你来说或许难上加难,但对我来说却是轻而易举,有难处就说,别跟我吞吞吐吐了。” 景秀胸间溢满涌动,良久她才道:“是有一件事压在我心头,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说清楚。”邵谦朗声道。 景秀便把邓睿那件事细数说来,事情本是因她而起,现在还牵扯到邓睿,只是诚如邵谦所言,她是内宅小姐,根本出不得府,又与那戏子相关,她更不好插手。尤其这么短的时间她实在想不到好法子,哪怕真想到主意,又担心邓睿冲动莽撞的性子万一处理不好,反而闹更大。唯有请邵谦出面,或许他能将事情处理的滴水不漏。 第一一一回 多情自古伤离别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便把邓睿那件事细数说来,事情本是因她而起,现在还牵扯到邓睿,只是诚如邵谦所言,她是内宅小姐,根本出不得府,又与那戏子相关,她更不好插手。尤其这么短的时间她实在想不到好法子,哪怕真想到主意,又担心邓睿冲动莽撞的性子万一处理不好,反而闹更大。唯有请邵谦出面,或许他能将事情处理的滴水不漏。 邵谦神色复杂地望着她,适才淡淡失笑道:“原来是为了他……” “不是。”景秀听着那黯然语气,连忙摆头道:“这件事是我闹出来的,与睿表哥无关,他只是帮我。” 听着她矢口否认,邵谦唇角轻轻一扯,凝神想过后才道:“我知道了,这件事交给我,不用多担心。” 听到他的承诺,景秀整个人似透出一口气,好像只要他应了声,所有困难都能迎刃而解,这便是他们上位者所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使然。 带着触动感叹,景秀真诚谢道:“谢谢。”声音轻柔,一阵风卷来就淹没不见。 景秀心里凄楚,亦有不舍,看着他转身欲走,她下意识的从嘴里吐露道:“以后还能再见吗?” 邵谦一双幽黑的眼睛好像冲破雾霭,熠熠生辉,他大笑道:“自然能见。虽不知期限几何,不过要来滁州三天三夜驾马前来也未曾不可。” 景秀微微一笑,那笑容映衬的眉梢眼角皆是春意。 两人一会儿相对无言,只听见风卷树叶声的轻动。 “好好保重。”景秀打破了这份宁静。 邵谦敛笑端容,一股凛然的气势油然而生。他慢慢走近景秀,弯下身子,在她耳旁轻轻的说出几个字,字字都带着他身上的松柏香。 景秀听后,秀丽的面庞有着难掩的惊诧,脸微微变得灼红。 他眉锋一挑,响亮的笑声惊吓了桃林中的鸟儿,鸟飞四窜,扰了林中人。 直到那笑声渐行渐远,景秀颓然的跌坐在地上,目光茫然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一滴清泪悄悄溢出眼角,湿了鬓角。 “我等你。”邵谦在耳边的那三字长久在脑海徘徊。 ***** 景秀不知是怎么走回清风阁的,丫鬟们看到她像是失了魂魄的模样都不敢张嘴,以至于她踏进堂屋时,看到那一身红火的身影坐在那里,她浑身一个激灵。 华素凤眼遥视着景秀,嘴角浮起一丝淡淡浅浅的笑容,那笑容却是苦涩。 景秀静静的伫立在屋中不动,她心乱如麻,已不知该怎么跟华素说话。 就看华素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含着笑道:“我十岁那年第一次看到他,人群之中,他坐骑白马,一身烫金戎装,鲜花驽马,本是受着全城百姓的膜拜,他却不苟言笑,巍峨的坐在白马上。我看其他将领都是带着笑意的姿态,只有他不动声色,我就奇怪为什么他大获全胜,却这般不开心?后来才得知因为那场战争是十万将士用生命牺牲换来。而在庆功宴上,本是歌舞升平,美人在怀,却又只有他一个人沉默的喝酒,对身边歌姬不理不睬。那一晚他喝的酩酊大醉,我悄悄的跟着他后面,看到他发疯似得跳进荷花池,在池水里狠狠发泄,嘶吼的喊着他那些出生入死的弟兄名字……那一晚我蹲在角落里哭了一晚上……” “后来,他打的战多了,人也变的冷漠血腥,因为他脸上从来没有笑容,不管对谁都是怒目相瞪,在京城里人人都怕他,对他退避三舍,还把他称作怒目的金刚。” “直到那一年,我的兄长大哥也带兵出征瓦剌,可是他那一去却全军覆没,他甚至还深陷囹圄,受着非人的待遇,而我再也没看到过大哥……我总在想若是他也在战场上,我大哥就不会有事了!我甚至还跑去找他,求他去瓦剌救我回大哥,他没有去,他的冷血让我好怕,我从十岁起就把他当作战神一样的崇拜着啊!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瓦剌军已打到了居庸关,欲要侵犯至北京,当时京城里米粮缺失,险些陷入围城的困境,我看到他一身血衣的带着那些将士杀出一条血路,而当时我却趁乱调动大内侍卫跟我去瓦剌救我大哥,不想路上却被瓦剌兵捉到,若不是他救了我,我只怕就没了性命。也是那次,我看到他怒红着眼,一刀斩下瓦剌将领的首级,鲜血溅了我一身,他却温柔的牵着我的手,要我不要怕,原来他也是有柔情的一面……” 景秀凝神细听,眼泪又一滴滴滑落下来…… 华素看着景秀眼底的泪,担心她又要发病,才停下话,站起身扶着她坐下道:“你的身子不能动气,别难受了。” 景秀无语凝噎,不知该如何面对华素? 华素给她倒了杯热茶,看着她喝下才出声道:“我跟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一定要好好爱他,好不好?他一路升到都督大人,真的很不容易,外面都说他不近情面,说他凶神恶煞,人人都怕他,可是我却知道许多事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他为百姓为朝廷奉献很多,身边却一直连个照顾他的女人都没有。他还总拒绝我不肯见我,我都快以为他没有七情六欲,或是喜欢男的呢……” 听到这里,景秀破涕为笑,颇有些哭笑不得的窘迫。 华素见她脸上有了笑容,也笑道:“我刚刚听到他对你表白的那句,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看错,感动的我眼泪直掉。真想不到他也有一日会对一个姑娘家说出这样的话,我想他能这样说,一定是很爱很爱那个姑娘家。虽然这些年我总是在梦里希望他能跟我说,可是却都是我一厢情愿……” 说着说着,华素忍不住红了眼眶。但看到景秀眼红鼻子红,硬是强逼的不让自己落泪,落落大方地笑道:“我看你感动的热泪盈眶,想必也是喜欢他来着。难怪你表哥邓睿对你一番心意,你却要拒绝。你和邵大哥是两情相悦,我不该掺合进来。景秀,我以前跟你说的那些话你就当没听见,我保证日后再不烦他,只把他当作救命恩人和英雄一样的崇拜,我真心希望你们能幸福。” 看着华素闪烁的凤目中透着真挚的神情,景秀嘴角苦涩的别过脸道:“他明日就回京了。” “啊!”华素大惊失色的站起身道:“你怎么……你怎么要拒绝他?” 景秀拿帕子点了点眼角的泪,转过脸时已含着得体的微笑道:“我是一个庶女,婚姻大事只能由父母做主。我与邵大人哪怕两情相悦,未经父母许可说媒,他突然去提亲的话,落在旁人眼底那就是我们私定终身,是要被人家说闲话的。邵大人官居一品,功名显赫,万一因此而受弹劾,对他名誉有损。何况我在这个家里……本就不受父母待见,邵大人又是当朝重臣,我哪里配的上他,我父母又岂能让我嫁给他……” 她一回来,霍氏就急着订下邓睿那门亲事,是想要把她赶紧嫁出府。霍氏了解邓睿为人性情,这门亲事说不上高攀低就。只是这就是霍氏为她找的亲事,又怎么肯同意让她高嫁给邵谦这样的人物? 华素急着道:“可他不是那种重视门第的人,而且以他的地位哪个敢得罪他,弹劾他。若是你担心你父母不同意的话,大不了我让我皇……让皇上赐婚就是了,难不成你父母还敢违抗圣旨不成?” 景秀哂笑一声道:“你不了解我的处境……”哪里是那么简单的,又不好跟华素多讲明。只是突然会晤出华素的话,她说她能调动皇宫大内侍卫,还可以让皇上赐婚,她不由眯起眼打量着她道:“恕我冒昧问一句,你到底是什么人?” 华素张大了嘴,“我……我……” “莫非你是公主?”景秀缓缓猜道。 她记得在霍氏生辰宴上听霍婷婷谈起过,永清长公主倾慕于邵谦,还在城楼上示爱,难道面前的华素就是那位公主? 华素被景秀识破的讪笑道:“我的确是长公主。”又立马解释道:“我绝不是有心欺骗你,只是我怕告诉你身份后,你们都拘着礼,不肯跟我这样说着话。” 景秀待听她承认是长公主后,忙站起来,敛衣欲行叩礼,被华素伸手拦下道:“我就说了吧,最怕你这样见着我就要跪拜,我才隐瞒身份。这里又不是皇宫大院,你千万别跪下了,给外头那些丫鬟瞧见。” 景秀左右为难,虽知她不拘小节,可到底是尊贵的长公主,礼不可废。 华素急着道:“那免礼免礼,快起来。”华素扶稳了景秀的身子。 景秀知她是长公主后,果然就有些不自在。毕竟她这种平民小百姓,与那些生在皇宫最尊贵的人是天差地别,又怎么能像先前那样不识尊卑的说话? 华素看她这般拘谨,叹口气道:“果然你还是要和我生分吗?” “不敢。”景秀垂下脸道。 华素一跺脚,就挥袖往外走,又几经停下脚,回过头道:“我虽然是长公主,难道长公主就交不到朋友了。还有,你和他的事要想清楚,错过了这一次,不能保证日后你们情深还能在一起。” 景秀抬起头,就看华素一身艳红的飞快走出去。 第一一二回 天荒地变心虽折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萎靡的倒坐在椅子上,眼睛也是酸涩,脑袋昏昏涨涨,不由趴在紫檀桌上,将整张愁绪的脸埋起来。 她和他们本就悬殊太多,至少现在她在这个家里的身份地位,是如何都高攀不上,连爱情、朋友都怕是奢望。 听到脚步声传来,她泪眼迷离的抬起脸,看到白苏就在近前,她赶忙擦去泪水,嗓音沙哑地道:“你还没出府?” 白苏摇了摇头,拍着她肩膀安慰道:“刚才你和她的话我都听到了,邵大人既有心要待你,你怎么能拒绝了?长公主说的对,错过了这一次,不能保证日后还能有缘呐!” 景秀苦笑道:“她说的太想当然,也太过容易,你也觉得我能和他在一起吗?” 白苏面有犹豫:“我当然知道很难,不过却可以试试,以邵大人的地位,又有长公主出面的话,老爷太太恐怕会答应。” 景秀低眉巧笑,带着一缕叹息道:“太太现在昏迷不醒,我又未及笄,婚事老爷一人怕是做不得主。若是真有缘分,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 她站起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现在还不合时宜,你不该劝我,你知道我为何进府,那件事不查清楚,我定然不会放弃。别为我的事烦心了,你快些出府吧!”语罢,就往内室走去。 白苏看着景秀摇摇晃晃的身影,嘴角溢出一丝悲悯,她该也是喜欢邵大人,不过是在强持的克制罢了…… ***** 景秀昏昏沉沉的睡了一下午,醒来时听春在旁边问道:“六小姐醒了吗?” 景秀“嗯”了声,“什么时辰了?” 听春撩起了帘子,轻声道:“酉正了。”边伺候景秀穿衣,边道:“外头五小姐和七小姐来了,正一直坐着。” “她们来了,怎么也不早些把我喊醒?”景秀嗔怪道。 “奴婢看六小姐连日来都睡的不安稳,好不容易睡会午觉,不敢打扰……”听春声若蚊蝇地道。 景秀笑道:“难为你有心,不过日后她们再来,就直接叫醒我。” “是。”听春扶着景秀去床衣镜前梳妆:“书槐送白苏姐出府了,水桃在外伺候五小姐、七小姐,就让奴婢给六小姐梳头吧!” 景秀颔首,看着听春指尖灵活的给她盘发,不由笑道:“我还以为只有水桃会梳这百合髻,没想到你也很会梳。” 听春听了抿嘴笑道:“奴婢是跟着水桃学的,她们家生院里的,都跟着老子娘学了一门手艺,水桃会梳头,书槐懂研磨看字,白苏姐又什么都懂,不像奴婢和解秋是买进府的丫鬟,只会端茶倒水伺候主子,白拿了二等丫鬟的分例……” “怎么这么想呢?”景秀转过头道:“会一门手艺固然重要,可这伺候人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好,你们能做到母亲身边的丫鬟,定然都是百里挑一的能人,可别妄自菲薄数落自己。” 听春听了这番安慰的话,鼻尖一酸跪在地上道:“奴婢想如白苏姐那样什么都懂,能好好伺候六小姐。” 景秀微诧,白苏到了许配的年纪,她屋里只有她一个管事的大丫鬟,若是她走了,就得提携一个二等的上来,听春这是在毛遂自荐吗? “奴婢的娘身子好多了,听娘说是六小姐请了徐大夫给娘看病,这份大恩奴婢铭记于心,只求一辈子好好伺候六小姐!”听春感恩戴德道。 景秀扶她起来,“我从小就没了娘,所以听白苏说你你娘病了多时,就想请徐大夫去瞧瞧,医者父母心,徐大夫的这份恩情你不需要记在心里。快起来吧!” 听春抹去眼泪:“于六小姐是举手之劳,可于奴婢却是大恩,奴婢只有娘亲一人亲人,奴婢在府里拼命干活,省吃俭用,都是为娘的病,如今娘身子好多了,奴婢自当好好服侍六小姐。” 景秀笑了笑道:“你有心就好,若有时间就多陪陪你娘才是紧要的。” “是。”听春重重点头。 景秀在偏厅见了景蝶和景璃。 景蝶看她面色憔悴,不由关心问道:“没睡好吗?” 景秀失笑道:“这几日母亲生辰,那锣鼓敲的震震响,听得我脑仁有些疼。” 景蝶挑了挑眉,笑道:“我看你是看到贺小姐死的那样凄惨,心里不好受才这样子吧!” 景秀吃了一惊,就看景蝶对她使了眼色,她看懂意思,让丫鬟都下去了。 待屋子里人告退后,景蝶一本正经的端正面容道:“你是不是看到贺小姐是怎么死的?” 景秀不知她想说什么,并不出声。 景蝶才幽幽地道:“贺小姐并不是失足落水那么简单,我们三人都听到表姐说喜欢大哥,还说不让贺小姐嫁给大哥,她有意把贺小姐支走,哪会善罢甘休?你当时不是担心贺小姐安危,出去寻她吗?可有看清什么?” 景秀垂下脸,她不想再多想这些事,遂摇了摇头道:“不管贺小姐怎么死的,都告一段落,五姐姐就别多问了。” 景蝶了然一笑,“我现在来找你也并非要谈论贺小姐的死,只是听说今早母亲昏迷不醒,连大姐姐都晕过去了,还有白芷那丫鬟疯癫被关起来。这件事可是你做的?”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聪明的景蝶,景秀不承认也不否认。 只听景蝶又道:“母亲昏迷不醒,连大夫都说不好诊治,又正好大姐姐晕厥,身子怕也是不好,现在母亲身边没个女儿侍疾,你可要把握好机会?” “什么意思?”景秀眉目烁然一跳。 “我的意思是,这个是你最好的表现机会啊!大姐姐这一病估摸着得好些时日才好。因为四姐姐下个月初一就要被送进宫,她若不找个病的理由,怎么能阻止外面悠悠之口呢?” 景秀细细琢磨景蝶的话语,很快明白她意思,笑了笑道:“我当怎么做?” “你当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我只好意提醒你,把自个身子照顾好了,去母亲身边侍疾可不容易。” 景秀赧颜道:“远香堂里那些妈妈媳妇子丫鬟又不少,能多累着我?” 景蝶微笑道:“这倒是,不过远香堂那么多双眼睛,你多加小心就是了。” 景秀颔首,傅氏女以《女论语》为戒条,当中有明‘父母有疾,身莫离床。衣不解带,汤药亲尝’。霍氏重病,自当有女儿在床边侍疾,以显大户人家的孝道。不过嫡长女景沫病倒,且听景蝶话意,景沫这病怕还得病上些时日,景月又要进宫,剩下的女儿当中…… 她望向景蝶,疑惑道:“长幼有序,五姐姐是有何原委不用去侍疾?” 景蝶闻音双颊微红,看的景秀茫然,但好似又微解其意,目光流转,露出了然的表情,抿嘴而笑,目光望向一旁的安静坐着的景璃道:“五姐姐这是?” 景璃瞅了眼景蝶,掩袖笑了笑,只吐了三个字:“好事近。” 景秀恍惚了一下,但很快冲着景蝶道贺道:“那真是恭喜五姐姐了!” 景蝶嗔道:“你别听七妹妹胡说,什么好事近?” 虽是嗔怨,但眉目之间却晕染了层喜色。猜是发生了些她不知情的事,景蝶才这样的转变。 她不由来了精神,忙问景璃:“快跟我说说,五姐姐和那季公子是怎么……情意相投了?” 景蝶站起身,就要向景秀的腰间挠去:“你怎么跟着胡言乱语,还情意相投,说的脸也不臊。你才多大,就晓得这些?” 景秀看她真有恼意,忙闪躲身子讨饶道:“姐姐休恼,我不过是想瞧瞧那季公子如何配的上我才貌双全的五姐姐呀……” 景蝶知她身子不爽利,也没真动手挠她,不过听她还有心情打趣,动手不是,不动手又止不住这妮子嘴,倒气的不知何办? 景璃难得看景蝶此模样,也有意陪着景秀打趣她,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五姐姐素爱诗词,曾有一夜踌躇不能成寐,辗转在枕头上写了《百字令》长阕,只不过有些字词不通,意境不合,上下阙空了十来字,成了个未完的长阕。父亲得知后,认为作的极妙,就将此阙抄到纸卷上,装裱在退思堂的书房内。哪巧,那季公子来的当日与父亲在书房相聊,就看到那幅长阙,一个人在书房里琢磨着,竟就执笔填好那枕上书。填的是字词达意,妙不可言。萧姨娘曾和五姐姐去寺庙相亲,我们五姐姐可曾信誓旦旦的说过,谁要能将这枕上书《百字令》填词完,就嫁与那人。至今还无一人恰到好处的填字完善,直到季公子的出现。” 景秀听完,拊掌笑道:“哎呀,这可真是天赐良缘了!” 景蝶瞪了两人一眼:“平日瞧你们都是笨嘴拙舌的,怎地现在两个都是慧心妙舌,还一唱一和的编排我。” 景秀知她是羞涩,也敛起笑话,认真道:“我说的可是大实话,岂有这般巧合的事,说不定正是五姐姐与那季公子上辈子结了良缘,这辈子是来再续前缘,五姐姐莫要辜负才是。” 景璃笑道:“自然是了。那季公子已去向父亲提亲,便是要娶五姐姐了,所以我才说好事近啊!” 景秀笑逐颜开,又道了声贺喜。 景蝶也不再扭捏,和她们笑成一团。 天色愈黯,景秀吩咐下人去摆晚膳,三人一块用膳。 第一一三回 年年拚得为花愁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好似霍氏这一病,大家都轻松了不少,言谈举止都没再那样拘束。大约是霍氏管家以来规矩多,西厢院又这么多双眼睛,小姐们生怕言行有失给霍氏知晓,自不敢多放肆。如此这一晚,三人闹了许久才算罢。 后来诚如景蝶所言,景沫晕倒后情况果然不大乐观,先是有些发烧,接着脸上又起了疹子,请了廖大夫诊治,说不宜出门沾风。外面丫鬟却传是她侍奉霍氏才染了病。 原来孝名就是这样传扬的。 不过不管景沫是真病假病,她都得好长一段日子不能踏出房门。因为景月进宫的话,她这个长姐还未出阁只怕又要被人议论,未免被口水沫子淹着,只有以病避开。 而傅正礼正考虑让哪个女儿伺奉霍氏,晚上宿在萧姨娘房间时,萧姨娘就力荐了景秀,傅正礼只道景秀一身病,怎么照顾好霍氏。萧姨娘却说远香堂多的是下人,累不着景秀。还说让景秀侍疾,一来是为了缓和与霍氏的母女关系,二来景秀刚回府,外头又未见传出什么话,倘或有个孝名在身将来也不会被人轻贱了去。 一番话说的头头是理,萧姨娘也因是知道傅正礼对景秀有愧疚,这番话正中傅正礼下怀,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景秀收到傅正礼传话,一早就去了远香堂。 傅正礼就道:“让你去太太跟前伺疾,你心里怎么想?” 景秀规矩道:“伺奉母亲本就是儿女本份,大姐姐因照顾母亲累着了,也该让我们姊妹替她分担些。” 傅正礼连连颔首,细细嘱咐几句后,道:“你留在这里好好守着,今日我不去衙门,预备要送行亲友,有什么事就派人去外院通传。你身子不好,别太累着,远香堂的下人尽管使唤,莫要让自己受累,另外我吩咐下人在偏房收拾了间屋子出来,累了就去那歇歇。” 景秀应了是,目送傅正礼离开。 她才朝霍氏内室去,见到白蜜在屋子里吩咐丫鬟,她去床边看了眼霍氏,见她安详的躺在床上,额头上缠着白纱布。 ******* 略坐一会后,丫鬟传话说二太太、三太太来了。 景秀站起身去迎,看到景月跟在二太太身后,神情漠然。 二太太见屋子里是景秀守着在,不由问:“怎么是你侍疾?” 景秀请过安后,才道:“大姐姐受累病倒,父亲让我来照看。” 三太太一面往内室去,一面急着问道:“大嫂的病怎么样了?” “廖大夫说要调养些日子,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病也要慢慢恢复才行。” 三太太看了眼床上的霍氏,趴坐在床头,心里难受道:“我这大嫂最是要强的命,为家操劳这么多,也没听她说一句累,不曾想她这一病还不肯醒来……” 二太太也去床边看了眼,眼中含着点点泪光道:“大嫂吉人自有天相,家里这么多事等着她,还有那些个听话懂事的女儿们让她担忧,这心里有事,定能很快就醒来。” 两人在床边说了会话后,三太太拉着景秀的手道:“你多用些心照顾你母亲,若是发现不对劲,就赶紧去喊大夫。” 景秀应声道:“三婶请放宽心,我会用心照看。” “好好,幸苦你这孩子了。”三太太欣慰的拍了拍景秀的手。 景月也在床头说了几句好话,二太太就说:“听说景沫也病倒了,我带景月去瞧瞧她,她们俩姊妹过去就要好。” 景月却道:“我想先跟六妹妹话几句,以前我也在母亲身边侍疾过,有些话可以指点她。”说着,看向景秀。 景秀和景月退出内室,掀帘往一旁的耳房去。 ********* 景月进屋后,将整个屋子扫视一圈,手指轻轻触碰着那扇沉香木仕女屏风,喃喃般地道:“以前小时候母亲只要有客,就让我们姊妹避退在这耳房。有一次我们捉迷藏,我就躲在那楠木描金箱笼里,她们没有料到我藏在那里,都没找着我,而我却躲在里头睡着了。后来她们被妈妈们牵出去,也没注意缺了我,我就在里头待了大半日才被发现。母亲知道后将那些打扫的丫鬟全罚了,因为她们疏忽没有把箱笼锁上……” “还有这扇沉香木的仕女屏风,我儿时贪玩,觉得那屏风上的仕女都比我漂亮,我就偷偷把仕女的脸画花,母亲气的让我跪在这里一天,后来不过是跪了半个时辰,母亲就免了罚……” “六妹妹,你看南窗下摆着四架盛开的木兰花没,那木兰开的美,又芬芳扑鼻,我们几个姊妹总爱围着那木兰花堆积木,翻绳索……”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儿时的事。 总之,很多话,很多回忆。 景秀恍惚间明白过来,景月是在害怕。 将要嫁给一个陌生的人,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那地方又比这傅府更要复杂的多,景月的心情多少能理解。 景秀虽不喜欢景月,不过看她就要出嫁,又是远嫁天家,将来怕是再也见不到面,心底到底软了下来。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扶着她坐在花梨藤心大方杌上,安慰道:“四姐姐别想太多。” “……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由着我随性,若是犯了错,会不会也像父亲母亲那样只惩罚我禁闭几日,我听说那地方会有慎刑司,专门惩罚犯了错的妃子,会不会用刑啊……” 景月这般说着,掩面嘤嘤地哭了起来。 景秀忙安慰的拍着她肩膀道:“哭出来就好了……” 景月缓缓抬起脸,注视着景秀那张莹玉的巴掌小脸,痴痴的笑了笑道:“六妹妹,你看我们姊妹小时候那般要好,要好到可以睡在一张床上,可以疯疯闹闹没节制,可是长大后都是在算计,以前不过是算计谁能得母亲父亲宠爱,渐渐又大些,就会算计将来能嫁的好。结果到头来,我就轻而易举的胜了,你说可笑不可笑。嫁给皇上为妃,这真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试问你们谁能比得上呢?将来你们见着我哪个不是下跪叩首……” 景秀抿唇淡淡一笑。 景月看她不为所动,失笑道:“以前母亲也疼我,会为我惩罚那些丫鬟,会免了我的罚跪。我真的把她当亲生母亲一般去孝顺,可到头来,我才明白,原来我们都只是棋子……” 景秀一怔:“你这话什么意思?” 景月冷笑道:“六妹妹,你说你既美貌,又聪明,怎么就不明白我的话呢?” 景秀扬眸浅笑:“四姐姐说话高深莫测,我又岂会明白个通透?” 景月抚弄眉心的美人痣,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道:“我说六妹妹你可真是好本事,上回我推你入水那件事,你那么快就让父亲知道真相,反害惨了我。你不过是个庶女,只回府两个月,父亲母亲又不待见,怎么就轮到你来母亲身边侍疾,正好家里的宾客未散尽,多要来看看母亲,就看你在床边侍奉,只怕很快就会传出咱们家里又出了个大孝女。” 听她说话总是没个章程,景秀也不想跟她多说,站起来失陪着道:“正如四姐姐说的,若是再没别的话,我该去母亲床边照顾了,也好博个孝女的名头。” 景月抑制不住的笑出声道:“哪怕你有了孝名,又能怎地,还不是跟我一样不能自已,母亲要将你许配给谁,你又能反抗吗?我看你还是省省心得了!” 第一一四回 无穷无尽是离愁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没有再理睬景月,径自去了内室。 里面正围着些来探望的亲属,景秀刚要踏进去,白蜜在外头端了汤药急急走过来,顺手将托着药碗的托盘放在景秀手上,轻声道:“六小姐就说去端药了。” 景秀明白她的意思,感激的看了眼白蜜,接过汤药才落落大方的走进去。 其实她听景蝶的话来照顾霍氏,哪里就是为了得个孝女的名头,只是因在远香堂伺奉的话,霍氏病重,傅正礼要去府衙,远香堂没个掌事的人,她若留守在这里就等于掌握了半个家,而且傅正礼临去外院时还把对牌给了她,这样自己去哪都不用束缚畏首畏脚。 还有,白苏和陈胜的那桩婚事,她此时才有能力帮她。 再就是娘的死因,她必须要赶在霍氏醒来之前调查清楚…… 想到这里,景秀绕过屏风,给那些族亲见礼后,道:“廖大夫开药时教过我如何熬药,我担心丫鬟们不懂药的分寸,特地去看看。” 屋里的女眷就个个望着她笑,有的道:“六小姐真是心细又懂事,有你照顾,我们就放心了。” 景秀口中说着:“应当的。”走到霍氏床边用勺子亲口尝了汤药,待汤药温热正好,从白蜜手上的托盘中换了个勺子,另要丫鬟扶起霍氏的上半身,将头靠肩上,亲手一勺药一勺药的送到霍氏嘴里。期间喂进汤药后,又吐了出来。她自己也是长年累月的喝药,以前吐药时,巧娘会用双手接下她吐出的药,所以她就自然而然的用手接着霍氏吐出的药。 白蜜惊的赶紧拿出嗽盆。 这幕落在屋子女眷眼里,看的直感动,纷纷露出称赞的神色。 景秀将汤药喂完,几个小丫鬟打了温水来,欲要给霍氏擦脸擦身,女眷们见状避退出去,景秀就起身先将她们送出去,在外头这些族亲说了几句“辛苦了”、“别太累着”等语,则感怜的往外走。 回到内室,景秀给霍氏擦了身子,片许后白蜜端了热水给景秀净手:“六小姐先歇歇,其他事交给丫鬟去做。” 在屏风外头净了手,景秀也着实有些累,白蜜看着道:“六小姐累了一上午,奴婢扶您去歇歇吧!” 景秀摆手道:“还好,不算太累。”话虽是这样说,不过她整个人已怏怏的靠在软塌上歇气。 白蜜去取了厚绒毯盖在景秀身上,景秀不由多看了几眼白蜜,她生的没有白苏那样漂亮干净,不过人实在又平和。想来和白苏交好,又让她信得过的好姊妹,景秀也自当能信。好在她几次肯帮自己,也就轻声询问:“白蜜姑娘,我跟你话没说过几句,你怎么肯多次帮我?” 白蜜飞快看了眼景秀,垂下脸眼神一黯,慢吞吞地道:“咱们这些大丫鬟在太太身边伺候这么多年,旁的没学到,就会了察言观色,还有审时度势。说实在话,服侍太太这些年,大风大浪也都经受过,却还是会担心哪里服侍不周,太太就降了等,别看底下那些小丫鬟明面上喊着我们姐姐,其实背后都想踩着往上爬,做头等丫鬟,争来争去又有什么意思?我也有十八,再过两年不是配给府里的小子,就是放出去。只是瞧着白苏被太太惩罚调离远香堂,又将她许给陈胜,原本以为是桩好姻缘,可没想到陈胜都那样了,太太却一点不念旧情,还让白苏嫁给他,也有些寒了心。还有白芷、白薇两个,白芷魔障的疯疯癫癫,白薇也好不到哪去,只剩下我……我的出路还不知在何处?” 白蜜语带哽咽,景秀理解她的话意,坐直身子,拍了拍她的手背,虽然不能许诺她什么,不过总会记得这份恩情。 白蜜才笑了笑。 听到外头敲门声,白蜜喊了声:“进来。” 那小丫鬟脸色苍白的弯下身子,着急道:“六小姐,十小姐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景汐高嚷的声音道:“远香堂是要翻天了吗?你们这些丫鬟都听那个庶女的话,竟敢拦着我……” 景汐风风火火的闯进屋,一眼看到景秀,冲到她面前道:“你这小贱人,你都跟父亲说了什么,会让你来服侍我母亲,你想要害我母亲不成!” 景秀看她英气的小脸涨的通红,说话还是那样毒辣,不过倒有些收敛,不会如以前那样直接动手,她保持宁和的笑意道:“十妹妹小点声音,方才有不少族亲来探望母亲,都还没走远,你这样大声被听到传出去可不好。” 景汐听后忙掩着嘴巴,看到景秀脸上的笑意,瞪了她一眼,赶紧放下手道:“哼,你少吓唬我。你说你来照顾我母亲有何居心?” 景秀笑了笑:“我能有何居心?十妹妹怎么也不想想,若是母亲在我照料期间出了事,这担子可得我一人兜着。再说屋子里不止我一个人,白蜜姑娘,还有几个妈妈都在。” 景汐被反驳的无话可说,冷眼瞅着她,嘟囔道:“反正你就没安什么好心!” 景秀也只是笑笑不语。 外头又有蹬蹬蹬的脚步声传来,景秀寻音望向门口,看到华素跑了进来,她弯腰直喘气道:“景汐妹妹,你跑的可真快!” 景秀见是华素,笑意微收,华素也正好看到她,直起腰冲着她笑道:“景秀。” 景秀点点头,正要说话,被景汐抢在前头道:“华素姐姐,你不要理这个讨厌鬼。她可会害人了。” 华素拧着景汐鼻子,打趣道:“你就是嫉妒你六姐姐比你漂亮,才这样说。” “才不是!”景汐瞪圆了眼睛,看着景秀,担心母亲有事,就往屏风里头跑去。 华素走到景秀身旁,使了个眼色,极轻的在她耳旁道:“他在昨日那地方等你 景秀耳畔飘过华素的那句话,疑惑的盯着她,邵谦不是今日就该启程吗? 华素冲她眨了下眼睛,见屋子人多又不好说出声,唇角细微的动了动,依稀听出说的是:“你快去就是了。” 景秀摇了摇头,眼神望向屏风后头,低语为难地道:“我走不开。” 华素气的凤目一敛,瞧她这样子果然是不肯去,跺了跺脚又无可奈何,总不能强行把她拉去。见到有丫鬟端茶来,她一把接过茶,饮了半口,突然来了主意,故意手滑将杯子掉落,“砰”地一声,茶水皆溅落在她下身的裙摆,还有些茶叶也黏在那绣着金线团花的裙尾上。 她故作大惊失色的模样:“哎呀,糟了,这身行头可是我今日要穿回京的,都湿透了怎么办?其他衣裳又搬到马车上了。” 景秀看出她这一连串动作是有意为之,也未惊慌,却什么都没说。 在里头的景汐听到动静,连忙跑出来,见华素那身精致漂亮的裙子沾染了茶叶,她十分可惜的样子道:“华素姐姐,你赶紧换下来,我要丫鬟去洗好烘干。” 华素道:“那我穿什么?” 景汐转脸吩咐屋子里的丫鬟,“还不快去找件干净的衣裳给华素姐姐换上!” 华素忙道:“不用不用,我穿不惯那些粗制的罗裙,又不合身。我看景秀和我差不多高,拿件她的衣裳好了。”说着,就挽起景秀的手道:“快点吧,我午时就要赶路回京了。” 景汐忙道:“她要照顾我母亲的啊!” 华素转过头笑盈盈地道:“景汐妹妹你就先帮忙照顾着,回头我再有时间来滁州玩,我就多送些漂亮的衣裳和首饰给你。” 景汐听了眼睛一亮,看华素很急的样子,勉强答应了。 第一一五回 无情不似多情苦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华素笑着从手上取了个金镯给景汐:“那,这个送你,多谢妹妹这几日的招待。还有啊,别再欺负你六姐姐,她是我朋友。” 景汐看着亮闪闪华美的金镯,眼睛放亮,也不顾华素说了什么,就直点头。 景秀看着想笑,难怪景汐喜欢华素,原来是喜欢她的那些华服美饰,毕竟宫里的东西比平民百姓家要金贵的多,景汐看着也是眼热。 华素挽着景秀走出远香堂,一路小声地道:“景秀,我昨日说的话你还记得吗?错过了这次,不能保证你们日后还有缘分。我只最后再帮你一次,现在你就去跟他把话说清楚,就说你肯嫁给他,不然回京后,我定会千方百计要他娶我,不管他愿不愿意,反正我就要我皇兄下旨。” 景秀惊的眉目悚然,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看着华素分外认真的神情,她顿住脚步,面上晦暗不明。 华素神色变了又变,末了眼角沁出一点泪意:“我没有跟你开玩笑,你应当知道我很喜欢他。但他那样喜欢你,如果你对他也有感觉的话,那我以后……以后就和亲嫁到塞外去。可你若是一丁半点儿都不喜欢他,不愿和他在一起,那我又为何要放弃?我这几天想了好久,才发现明明口中说着祝福你们,可心口这儿却痛的厉害,我喜欢了他五年,这五年我为他改掉自己的坏习性,还偷偷跑出宫找他,甚至有一次历经千险去军营里看他,险些丢了命……” 说到这里,华素不觉泪似泉涌,咽着声道:“景秀,你跟我去吧!我真的希望他能娶个自己喜欢的人,但你的迟疑,你的犹豫,让我觉得这次你若不肯答应,将来一定会让他伤心难受,我才不得不这样逼迫你做决定。” 看着景秀茫然呆滞的一动不动,华素狠狠抹去眼角的泪,走到景秀面前,抓紧了景秀的手,牵着她就疾步往外面走去:“没多长时间了,再过会我们就该回京了。” 景秀任由她牵着走出远香堂,一时千头万绪涌在心中。 走出远香堂,迎面碰到二叔婆和邓睿来看霍氏,邓睿远远地一眼看到华素拉着景秀的手走的飞快,而景秀脸色难看的很,没有多想,疾步走到她们近前,一把拿开华素的手,挡在景秀身前,吼道:“你拉着我六表妹做什么,没看到她脸色很差吗?” 华素看邓睿把景秀扯到身后,气鼓鼓地道:“你知道什么呀,别拦着我!”就要绕过邓睿,拉住景秀。 被邓睿伸长手臂挡下道:“你再敢动手,爷就不管你是个女人了!” 华素看他浓眉大眼瞪的都出了血丝,身子不由缩了缩,却也不甘示弱的道:“我跟景秀有话要说,你别拦住我就是了!” 邓睿回头看了眼景秀,见她面庞平静如水,却也魂不守舍,柔美的眼眸中含着许晶莹泪,一阵萧萧飒飒的风掠过,眼睛的泪珠就断了线的落下,又好似要随着飞走似得。 他心中突然很不安,转脸望向华素道:“你要说什么现在就说,六表妹听着呢!” “你!”华素气急败坏,知道自己纠缠不过他,只好按捺地道:“我只想跟景秀说,要你听什么!” “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邓睿没好气道:“何况六表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怎么不能听!” 他也不知为何嘴里会突然蹦出这句话,只是看着景秀这模样,好似不这样说,不宣示所有权,就感觉会很快失去她…… 可是一说完他脸上就有些挂不住,知道六表妹不会喜欢他说这种话,尔后尴尬的笑了笑,想混淆过去道:“有话你就快说,大不了我在旁边站着,不听你们的话。” 景秀听到邓睿那句话,猛地一醒神,抬起头,望着邓睿那双带血丝的双眼,又望着华素焦急的神色,心中有纷繁的凌乱,那明明就是一直信守的信念要动摇了…… 是不是真如华素所言,若是今日不说清楚,她与邵谦就会缘尽于此。将来就只能嫁给邓睿…… 她算了这么多年,才算回府,才算到今日的地步,她相信真相很快就能浮出水面,虽然一路走来磕磕绊绊,却因着想查出是谁害了娘,想为娘申冤,想和亲生哥哥相认……所以,哪怕再多的人劝她,劝她放弃,她都置之不理,哪怕面前困难重重,哪怕霍氏屡次试探,哪怕那些姊妹的陷害敌对,她都咬着牙扛过来了…… 就算算计这么多,连最后的终身幸福都算进去,她也不曾后悔,觉得这都是值得的,总要有付出才有收获。可是直到邵谦的出现,出现这个让她不可忘记的人,他那样诚心的说着要娶她的话,让她平静如水的心起了涟漪,也让她反复思索,如果最后一切都如她所愿,却算掉了往后的幸福,这还是值得的吗?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抉择? 邓睿望着她乌沉沉的眼眸中有摇摆和无助,他急忙握着她的手腕道:“六表妹!”他那双带血丝的眼睛也蒙上层泪光,握着景秀的纤细的手腕又紧了紧,生怕自己这一松手,便再也看不到她。 景秀迷茫的目光渐渐注视到邓睿身上,她无限凄惘,沙哑地低语道:“睿表哥,你说会为我考中秀才,要我等着你,可是你为何要收买考官,让你过了第一场考试,你知道这是犯法的吗?” 邓睿身形一震,看到景秀对他绝望的样子,眼中刺的一片腥红,生生就要落下泪来,却不敢再看景秀,慌张的垂下脸,握着景秀手腕的手松了力气,只听她失落般地低语道:“睿表哥,我曾经也想过,只要你肯用功念书,不再这样嘻嘻哈哈无所事事,能考个功名,做个一官半职,我都会心甘情愿嫁给你,哪怕平淡只要你肯上进,我都不怕,可是你……你却用这种法子,你明明知道我过的不容易,难道还是要让我再过那种担惊受怕的生活吗……” 邓睿的手猛地一抖,脱力的松开了景秀的手腕,猛然抬眸看向她,眸中有深深的自责,“对不起,六表妹,我真的不想这样,我知道自己蠢笨,怎么读书都读不进去,可我真的有刻苦念书,可考了这么多年,却连个童生试都考不过,我也恨自己怎么就是读不进去……六表妹,我发誓,我跪着对你发誓,就算我中不了秀才,但也绝不让你跟着我受委屈!” 他掀起下摆,双膝一弯,“砰”地一声,重重跪在景秀面前,拉着她的手道:“六表妹,你原谅我,我发誓以后一定用功念书,你原谅我一次!” 景秀眸中波光蒙眬,低头看着邓睿几乎血红的双眼,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二叔婆拄着拐杖走过来,听到景秀说邓睿去乡下考试是收买了考官才过,气的眼前一黑,被身后的丫鬟搀扶住,才缓过起劲来,欲抡起一拐杖打在他身上,可是又看他跪在景秀面前,忙拉起他道:“亏你也是个爷们,在个女人面前跪地,你不要脸面了!” 邓睿被拉起身子,目光定定望着景秀,一眼不眨地紧紧地盯着她苍白的脸色,嘴里还在道:“你原谅我!” 二叔婆气的一巴掌打在他后背道:“你也就这点出息,去乡下考试还贿赂考官,考不好下回再考,想做官出钱捐个官就是了,景秀那是她父亲母亲都做主许给你的,这媳妇跑不掉,你竟敢不要命的去贿赂,你可知道要被发现了,你就等着蹲牢里去……” 二叔婆训斥的没个停。 第一一六回 多少英雄儿女态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华素看这情形,趁机一把拉着景秀的手就往外头跑,不时回头看邓睿有没有追过来,见后头没人,才缓了缓气,联想起刚才邓睿跪在她面前那幕,心有戚戚地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你睿表哥也很喜欢你,看他那样子,万一知道你跟着邵大哥走了,他会不会疯掉啊!” 景秀听得这句,心下一阵紧缩。 华素见她不说话,很是担心地道:“景秀,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我想如果我是你,一定也不好选择,你睿表哥一心一意待你,你和他又是经你父母指过婚的,偏偏他不肯上进,敢去贿赂考官,将来要是嫁给他,肯定得担心他的前程。邵大哥待你也是真心,你是他第一个喜欢上的姑娘,可是万一将来你无法改变,还是会嫁给邓睿,而他又要等着你,非得伤心不可……” 景秀心头忽然一颤,她紧紧握住华素的手,凄惶无助地道:“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呢?” 华素急切道:“我也不知啊!”对视景秀茫然的神思,她沉重叹口气,悲悯地道:“原来感情的事竟是这样复杂,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喜欢他,哪怕他现在不喜欢我,我不放弃的话,他早晚会有动心的一日。可事实是,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又岂会多看我一眼。” 景秀混沌的脑仁发麻起来,她迎着风口静静地站着,想让这股冷风把她吹的清醒,吹的冷静。 这样静了良久,站的双腿也发麻,却平息了心中的繁复,看着天上的日头,她木木地道:“快过午时了,你还是赶紧回京吧!” 华素惊诧道:“难道你不肯去见他?” 景秀唇角勾勒出淡漠的弧线,自嘲的笑了笑:“见了又有什么用呢?话还是那些话,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将来的事我不能预料,唯有顾好当前。” 华素默然以对地道:“那好,话是你说的,将来你也别后悔。不过我也不再逼你,要是以后你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还是听从你父母的话,嫁给你睿表哥的话,那我一定、一定要嫁给邵大哥,我就这么等着!” 景秀听后微微瞠目,情绪波动的无以复加:“华素你……”她喉咙哽咽,被她的话羞愧的几乎无地自容,勉力张声道:“你是长公主,金枝玉叶,为何要这般委屈自己?” 华素脸上挤出微笑,像是满不在乎地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不是吗?我想啊,要是现在回去让皇兄下圣旨的话,他只怕会刚硬不屈,以死谢罪了,那我大明朝岂不是少个铁骨铮铮的大将军,百姓那不得恨死我,我永清长公主在京城里可又成了大笑柄。而且看你这么为难,我再逼你不是趁人之危吗?我想只有等你嫁了人,他就该死心了,这样我才好理所应当的跟他在一起啊!” 景秀鼻翼微酸,华素为邵谦牺牲这么多,还肯一直痴心的等着他,自己又凭何资格去爱他? “反正就这么说好了。”华素握着景秀冻僵的冷手,清脆的笑道:“还有不管以后有什么变端,我们永远都是朋友。本来我朋友就少,身边又没一个真心的,不是谄媚奉承,就是敬而远之,我的心事连个倾吐的人都没有,跟身边的侍女说,她们又不懂就只会劝我,唯有你肯耐着性子听,还不嫌我呱噪,还教我怎么做……你答应我,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把我当好朋友。” 景秀郑重的点头,又道:“就快要启程了,赶紧跟我去换件衣裳吧!” 华素掀了掀自己的衣裙,摆了摆,见摆不掉粘着的茶渍,叹口气应声道:“那好吧,这样子回京实在不好看。不过,去换衣之前,你还是得跟我去见见他,免得让他一直等着啊!” 景秀想了想道:“都这个时候了,他只怕早就走了。” 华素却不管,非要拉着景秀往桃花林那岔道口去,只是却并没看到人,华素跺了跺脚,“这人怎么一点耐性都没有?” 景秀道:“他或许根本没来。” “啊!”华素皱起了眉,“那白浪费我一腔热血了。”她又琢磨道:“或许是他了解你,知道你肯定不会跟他走,所以压根没打算过来。” 景秀无声地苦笑:“别说这么多了,快去换件衣裳吧,时辰不多了。” 两人往西厢院去,没走几步,后头就有丫鬟叫唤着华素,两人回过头,那丫鬟跑过来,行了礼,急切道:“邵都督大人派奴婢们来请小姐。” 华素道:“我衣裳湿了,你就说我马上到。” 那丫鬟犹豫了会,急忙转身传话去。 华素看她走远,放心下来,正要跟景秀说什么,目光却突然闪过一个身影,她眸中一变,定睛望过去,却好似看花,什么也未看见。 揉着眼睛再看一眼,只无奈的摆了摆头,挽着景秀的手边往清风阁方向去,边道:“将来要有时间,你一定要去京城,那里繁华又热闹,我可以带你到处逛逛,还可以去紫禁城,去看看我生活的地方。” 景秀含着笑道:“有机会我一定去看你。” “那就说定了。”华素开朗的道:“宫里头的日子无趣的紧,我大皇兄和二皇兄又不合,二皇兄把大皇兄软禁在南宫,我连他的面都没看到,就更难过了……”她突然停下话,缓缓回过头去,向着四周望了望,只是看到两三个丫鬟匆忙的走过,她不禁喃喃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后头有人啊!” 景秀转身望着林中斑驳的绿荫苍藤,奇怪道:“是丫鬟吧!” “可我怎么总觉得有人跟着我们似得。”华素低语说着,又迷惘地道:“也不知怎么就感觉背后有人在看我。”她说着,急忙喊了一声道:“是谁在那里,出来!” 林中一片寂静,只有沙沙的风吹落叶声。 华素凤目凛然,眼睛定定的望向一个方向,动也不动。 景秀看她眸子里有抹悲色,婉然道:“许是你舍不得离开,看错了罢!” 华素这才回过神,讪讪笑了笑道:“那就真是我看错了。一定是我昨日没睡好的原因,才眼花了。” 回到清风阁,景秀让听春、解秋在箱笼里翻了件绣刻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这件还是霍氏生辰之前派丫鬟送来的崭新衣裙,她也未穿过。打点妥当后,两人聊了片许,华素依依不舍的和景秀告别。 景秀相送出西厢院,华素一路上道:“日后你可一定要去京城看我。” “会去的。”景秀微微的笑,虽只和她相处几日,却真喜欢她的性子。 一路送到长廊西角门,若不是丫鬟前来催促,她们还能多聊几句。 望着华素渐远的身形,景秀站立在风中静默了好半晌,仿佛这样静静迎着凉风,才能冷静的思索。直到有风灌进衣襟里,她不禁打了个喷嚏,回神清醒过来,忙紧了紧身上的妆花褙子,才找回点知觉。 她心中憋闷,信步走到屋廊外,看看周遭的高墙红瓦,整个院落被圈的只剩下这四方天地,可一仰头,碧蓝的天空又是无边无际,仿佛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她慢慢伸长手臂,却只有握不住的风沙从指尖滑过。 她苦笑一声,望着自己伸出的手掌,怔怔的发着呆。她的幸福以为能触手可及,可待她想伸出这双手的时候,却又如漏沙似得从指缝间滑过…… 第一一七回 一片芳心千万绪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之于邓睿,她曾经也想过,将来要是改变不了这桩婚事,她也不会再反对,也许可以尝试跟他过最简单的生活,两人纵然性子相悖,但也可以慢慢磨合。一直以来他所做的,她不是不记得,哪怕从最初的利用他,讨厌他,甚至怕嫁给他,到后来的相处她已情愿和他多说话并接纳他。当她看到霍氏把贺琦君逼下水的那幕时,她恐惧的无以复加,却也是他在耳旁悄然的说着‘我总是会护着你’…… 让她觉得不管做什么决定,做了什么事,又在何情况下,只要有个人可以义无反顾的支持你,相信你,陪着你,她就觉得足够了。 她被他感动了,那时她就很想靠在他的肩上,寻以慰藉。 之于邵谦,他的突然告白,让她情不自已,发现原来自己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对他有了感觉,这种感觉微妙而奇妙,是在什么时候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也许会是在假山的涵洞口,她伤心于大哥的退步不肯认她。是他突然出现在护着她,把她当个丫鬟,会站在她的处境怒她不争,就那样破口骂她,可却是在担心她这个“丫鬟”在府里不得生存,也不在乎她卑贱的身份,竟说出为她赎身的话,会抱着她跳窗,全是在为她的安危着想。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五军左都督,一个只不过是府里最普通的“丫鬟”,他却不同于世人那样在乎身份地位的悬殊,肯纡尊降贵的开导她帮助她。 只是那短暂的情愫却也扼杀在他掐在她脖子的那刻,她好恨他,又恨自己无法反抗。她才惊觉自己的性命卑微到可以任人宰割,在她还无法还娘清白的时候,就差点被人杀了,那她的回府岂不是再多增一条白骨,她怎么能甘心。 她那时就在想,将来一定不能再如此卑贱如草芥,她要主宰自己的命运。只是这个过程太过漫长,因为她是个庶女,她想要翻身好像比登天还难。在这个家哪怕像景蝶那样得傅正礼疼爱的庶女都不能随心所欲,更何况她呢? 可为了这个目标她受再多的委屈都值得,而她做的只有忍耐。当她以为救了大哥就能得到霍氏信任时,她却低估了霍氏的能耐,原来除了她自己亲生子,她不会轻易信他人。最后她还是只能任由摆布,不得反抗。 如果不是看到贺琦君被霍氏逼下水的那幕,抓住她的把柄,她或许再多努力都斗不过霍氏,都不容易去查明真相。现在她已经让霍氏昏迷不醒,她这才真正踏出了第一步。 偏偏邵谦突来的告白,又勾起了她曾经对他那一丝情绪,她其实很喜欢他……她从小在乡下,读不了书,只有听说书先生讲故事,讲的又多是驰骋沙场的英勇故事,她羡慕敬佩那些用血用生命换来百姓幸福的大将军,曾经也就像华素那般崇拜着这些大将军。 所以,当她面对邵谦时,哪怕心里敬畏他,却始终觉得将军就算威严却很有血性,所以会骗他自己是个小丫鬟,也是笃定他不会为难自己。到后来与他的相处中,她肯与他说笑逗趣,会打趣他,会喊着他“邵叔叔”,会去主动亲近他,原来她真的很喜欢与他这样轻松不忌讳的说话方式。 那时,在面对邵谦的告白时,她脑中一热,心里就想那般答应了。只是就如指缝滑过的风沙般,她知道华素也是深情的爱慕着他,华素没有自己这样深的仇恨,也比自己要简单。她想要和他在一起,始终是隔着千山万水般。 又在邵谦口中得知了邓睿贿赂的事,还记得他曾信誓旦旦的说他中了,不想是隐瞒他贿赂的事。她明白他这么做是想要考中后娶她,却不情愿他用这种方式到达目的。他没有真材实料的话,将来被发现他一生就毁了,她不敢轻易将终身幸福许给他! 因为她想要将来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想不再这般卑微的活着,邓睿如此给得了她吗?她彷徨而无助,或许她想要的邵谦可以轻而易举的达成。就好像那戏子戴春的事,她和邓睿一筹莫展,而凭邵谦一句话,就能轻易达成,这就是位居上位的权利。 她苦笑一声,望着自己伸出的手掌,怔怔的发着呆。她的幸福以为能触手可及,可待她想伸出这双手的时候,却又如漏沙似得从指缝间滑过…… 缓缓闭上眼,静立片刻,仿佛是在回想什么,想的久了,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她正茫然中,一转头,蓦然看到一袭雨过天青色锦袍的人茕茕而立在她身后,她眸光如刺,定睛的望着他。 他的嘴角却挂着一丝淡淡的笑,笑容温和的像一条孱孱溪流,流进心田,可是在那笑容中却有着她看不懂的落寞与悲伤。透过她的眼睛,他的目光平缓无焦距的落在她身后。 景秀看不懂他的神思,犹豫是否要上前请安,只是看他动也不动的站立着,徘徊再三后,隔着几步向他福了福身子,欲要转身走开。 他的叹息却如尘埃般无声无息的飘进了她的耳中:“你还是放不下么?” 景秀惊诧的与他对视,不明他从何说出这种话,问道:“四叔……”顿了顿,想他并不是自己的四叔,又不知该唤什么,含糊道:“想说什么?” 他静静站立,目光注视着景秀的眼眸,黑漆漆的一片,微凉的风吹过,拂起两人衣袂,哗哗作响。 良久后,他才平淡的开口道:“放不下邵谦。”他声音凉薄如冰,不复以往的那样温和若流水。 景秀定神看着他,“呵呵”地干笑两声道:“四叔真是……真是无所不知啊!” “嗯。”傅四爷淡淡的应道,面上似笑非笑,似嘲非嘲,最后化成出一抹玩味的笑:“知道的是比较多。” 景秀微微一笑,眸光一转:“那四叔知道这么多,能否告诉我怎么抉择才是对的呢?” 他的眼底蓄着和煦,沉吟良久,才道:“你心里已做出了选择,问我又有何用?” 景秀抬眸看一眼他,唇略微抿,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我也是怕自己将来后悔……”声音低沉连她也听不太清。 就听到他郎朗的笑出声,“自己做的决定后悔也无用,怕后悔你现在追出去也许还来得及。”他的笑声连头上日光都为之掩盖,一双墨玉深黑的眼睛似乎永远都是那样清明而理智。 景秀有刹那的失神,只是听他说的轻巧,想他又何能明白自己的事情,便不想再多问。转眸时才发现自己在这里站了一个钟头,却连个人都没见着,她疑惑的问道:“四叔神出鬼没,从玲珑十二馆出来,这院子里的下人都被清走了不成?” 他微微展开眉头道:“景沫得了病,我出来看看她,自然这里没什么人。” 景秀“哦哦”了两声,点点头明白道:“难怪,难怪。”想到景沫也去看过他,而且早就觉得景沫不肯出嫁,定是心里有了人,而这人可不就是面前的四叔吗? 这也更加确定四叔压根不是府里的傅四爷,嘴里不由问道:“四叔,到底是什么人呢?” 傅四爷好笑道:“你喊着我四叔,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景秀无语凝噎。 却见他已转过身,清浅的声音飘过来:“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跟我过来。” 景秀犹豫再三,默然跟在他后面。 第一一八回 有情无意且休论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华素踏出傅府大宅,看到邵谦穿着一身朱红绣雄狮蟒袍,坐骑白马,身形挺拔如山,只是微微闭暇的垂着目。经身边的副将索超点醒,他才睁开眼,转眼看到华素,轻轻叹息一声,面无表情地翻身下马,走到华素面前,微微拱手低声道:“长公主,请上车。” 华素痴痴的看着他坐在马背上的身姿,仿佛又回到她偷偷跑去战场那日,亲眼看到他在战场上引领千军万马驰骋,手中仅一把宝剑,就足以将迎面而来的长箭斩断,气势恢宏的带领将士杀到最前方,多少次面临险境,他都能化险为夷,在她心里,他永远都是战无不胜的战胜。 看着他已走到自己面前,华素依然会脸红心跳,露出女儿家的羞态,只是对视他泠然的眸子,脸上有几分凄楚,他为什么就不能对自己像对景秀那样温柔的笑着,她喉咙紧涩地道:“你有没有去桃林?” 邵谦眉峰微蹙道:“已经耽搁不少时辰,先上马车。” 华素不依,又问了一遍,邵谦才沉着声道:“没有去,她已说的清楚,我不想为难她。”转身吩咐身边的侍女,“扶她上轿。” “那你会那样一直等着她吗?”华素甩掉扶着自己的侍女,走到邵谦面前。 邵谦目光炯炯的仰望着傅府大院雕栏画栋的屋顶,面色晦涩,半天才道:“我不会忘记她。” 华素只觉得胸口一痛,忘不了就是会一直将她放在心底,会一直等着。她眼中泛酸地道:“那我也一样。” 邵谦闻言不由移目看去,待看到华素眼角的泪花,他那看不出表情的脸上也掠过一丝无奈,嘴唇紧紧一抿,肃穆道:“你屡次偷跑出来,回京后,我会请皇上将你禁闭。” “你……”华素听了气的嘴唇颤抖:“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啊!” 周围的人听到华素高亮的声音,都垂下脸默不作声,大有见怪不怪的势头。 这次跟随邵谦来滁州的皆是身边最信任的下属,他们当然是见过华素,知道她长公主之身,也知道这位长公主对头领一直是穷追猛打,不管这位公主会说什么话,他们早练就的处变不惊了。 邵谦沉下面孔,眼神阴冷,手中握着缰绳,对两个侍女吼道:“把她扶上马车!” 两侍女一看邵谦怒目吓的直哆嗦,冲着华素恭敬道:“长公主,快上轿吧,邵大人在这里已等了大半个时辰了。” 华素暗自懊恼,怎么每次跟他说几句话就会惹怒到他,她并不想这样,可是自己已经低声下气了,他为什么总是漠视冷淡,她不明白。 只是见他已跳上马,她跺了跺脚,扶着侍女的手坐回在朱轮华盖车上。 马车不疾不徐的行驶,华素坐在宽敞富丽的马车里,左右烦躁,一时趴在软塌上,一时又撑肘,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掀开纱窗的软帘,招唤旁边的丫鬟去请邵谦:“就说我不舒服。” 邵谦驾马在前头,听到传话,半天不回应。旁边的索超笑道:“永清长公主的性子,你又不是没见识过,现在不去,过会她非得又要折腾别的事,这样下去,半个月都到不了京城。大哥你还是去瞧瞧得了!” 邵谦眼神微闪:“你去看看。” “我可不敢。”索超笑道:“长公主看到我,万一更不舒服怎么办?”回过头就看华素伸长了脖子张望过来,低声笑了笑,好言劝道:“长公主这样抛头露脸的,传出去不好听。” 邵谦回过头,喟然长叹,“吁”了声,牵紧缰绳,调转马头朝着华盖车驾去。 华素见他骑马在旁边,只要勾起软帘就可看到,心里笑了笑,不由道:“这马车驾的颠簸,担心马夫驾不好,路上翻滚了,邵大哥护送我回京,能不能就在旁边保护我,不然我会不安心。” 邵谦看了眼马夫,一本正经道:“我派人换个马夫。” “唉,不,不用麻烦了。”华素急着道,看他又要驾马而去,忙道:“我很无聊啊,这样坐在里头快闷死,邵大哥就不能陪着我说会话吗?要不然你也给我找匹马,我想骑马了。” 邵谦面色凝重地道:“你是长公主,街上男子这么多,就不能安分坐在里头,贵为公主抛头露面又成何体统?你看看街上有哪个女子是骑马的?” 华素被他训斥的一愣愣。 “我来滁州是奉命行事,不是玩闹。你从宫里出来,要不是遇到崔尚宫,这一路路途遥遥,有个损失谁能担当?你宫里的婢女因你偷跑出来又会被皇上仗庭,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这样任性。我早说过午时出发,你偏要迟到,让这一路人马等候你,你是长公主,他人不敢多说,现在又要换车夫又说要自己骑马,你这样耽搁路程,要大家也都陪着你,但请你多顾虑他人。” 华素被他重口气说的面颊涨红,一阵酸楚苦涩,“我……我……”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气着道:“你这么说就想让我讨厌你,是不是在你眼底,我什么都不好,她就什么都好?” 邵谦听她提到景秀,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刚硬的面色柔和几分,看着华素道:“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跪在我面前,会用袖遮脸,生怕被男子窥探了容颜,不会像你这样在大街上掀起车帘子吵吵闹闹。” 说完,叮嘱两个侍女:“好好照看她。”扬鞭驾马,扬尘而去。 华素气的挥下软帘,转脸匍匐在软塌上,嘤嘤哭起来。 ***** 景秀默默跟在傅四爷后头,眼看着要走进玲珑十二馆,她忙叫道:“去那里面做什么?四叔不是说过再不许我踏进去,不然后果自负吗?” 傅四爷回过头,笑道:“你记性倒好。” 能不记得吗?景秀暗自腹诽,上次她把邵谦带进去,自觉有错,见他是隐忍着没有发怒,还有些侥幸,便再不敢触犯他。更何况那晚又遇到傅老太太…… 想到那幕,脖子有些冰凉,她不禁拢好衣领,止步道:“我不进去了。” “老夫人这个时辰已睡下。”傅四爷凝视着她的举动,浮起一丝浅浅的笑:“陪我去钓鱼,若能钓到鱼,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钓鱼?景秀眼眸一片灿亮,这个时候还有闲情去钓鱼? 她正要张口时,却见他已脚步轻缓的走进去,她也没有想太多就跟了上去。 只是不往他所住的别居去,而是绕去另一条僻静小道,但见蜿蜒小径彩石铺开,石缝间长着青藓苍苔,便有一股清新潮湿的气味,走到尽头,四周古木葱笼,万卉吐艳。 过去她来这里大抵都是晚上,只觉得恐怖阴森,大有凄凉落寞之态,头次白日前来,原来玲珑十二馆有这般繁华绮丽之景。 正值感叹之间,眼前出现万株杨柳,绕着一濯心池,池塘里新荷才露尖尖角,簇簇丛生凤尾竹。 傅四爷笑道:“走了不少路,先坐下歇息吧!” 景秀被这里景致所吸引,置身在此,只觉心往神驰,心境也开阔不少。 傅四爷看她半点反应没有,用手理了理袍子下摆,自顾自的坐在了一块光亮平滑的石块上,微眯着双眼看着前方的花丛,声音平平说道:“会钓鱼吗?” 景秀回过身来,见着旁边还有一块石头,弯下腰随着他坐着,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两鱼竿来,递给她。 景秀茫然接过来,看着濯心池平静无波的水面,她眉心一跳,冷不防呵呵地笑出声,笑的胸口直喘气。 她怎么突然忘记了,这才近四月的天气,水里有鱼才怪了! 突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她转过头望着他,冷笑道:“鱼谁都会钓,这个天气,四叔钓一条我看看。” 他听言,目中绽放琉璃般的光彩,好似静谧的古井被投入一颗石子,霎时波光流彩,他将鱼竿优雅平缓的放进水里,作了个止声的动作:“静待。” 第一一九回 当时共我赏花人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嘴角泠然上翘,冷眼旁观的瞧着澄澄清澈的濯心池,那池面透澈的就像一面宝镜,映出蓝天白云的秀姿,还映着两人的倒影。风吹树叶发出的轻微声响,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吹起的浮萍荷叶带着淡淡清香,嗅进鼻腔,细细碎碎的抚慰着心中的躁动,犹让人神清气爽。 她倚着脑袋,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水面,等了片许,平静的池水只泛起一圈圈的水纹,未见动静。她没多大耐性的问道:“还要静待多久?” 半天没听到他的回应,景秀侧脸望着他,只看他光洁漂亮的下巴微微仰起,宛如流水一般宁静,目光紧盯着池面,那屏气凝神的样子像是很快就能掉到鱼。她顺着他目光望着池水,不好出声打扰,只得安静闭上嘴。 这般又待片刻,也不知是被此处怡人景色所迷,还是被清风拂的全身舒软,亦或是她实在太累太疲,连日来睡的不安稳,早上又要照顾霍氏,身子就有些吃不消,接着华素、邵谦的离开,让她身心俱疲,不过是人前强撑着罢了!此时只消闭目寸刻,眼皮便沉重的再也睁不开,也不愿再睁开,环抱着双膝沉沉入睡了…… 这一睡,竟是安好无梦,有多久没有这样睡着过,好像从她回府开始就没有一日睡的安稳,以至于她再次睁开眼时,会有一种不知此时在哪的错觉。 只是天色昏暗,远看日头西落,她才惊觉自己糊涂的睡了一下午,她慌张的站起来,身上披着的那件狐皮大衣落在地上。她侧过脸,身旁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她怔然片刻,视线望着水面,一把捞起鱼竿,眼眸一定,那线上分明缠着的是几根稻草,却不见有鱼饵! 她紧咬着嘴唇,果然是上当了! 正是气恼之际,转身却见傅四爷靠在一株柳树下倚头熟睡,她诧异的望着他,不明白他究竟想怎样? 夕阳从枝缝间投射在他眉梢鼻眼上,将面色染得昏暗而柔和。可看清他闭着的双目眉峰蹙起,薄薄的唇角紧抿,额上有晶莹密密麻麻的的汗水,呼吸也是粗重而绵长的,这个神情,难道连睡觉都不安稳吗? 像是感同身受般,景秀轻烃叹息一声,有些迟疑的,弯下腰捡起狐皮大衣,轻手轻脚走到他近旁,盖在他身上。 她轻微的动作好似惊动了他,就看他睫毛微微一颤,突然伸出手握着她的手腕,口中不小心溢出一声呓语,低沉而无措。 只是她受惊的抽回手,并未听清他说得什么。他却更用劲的握着她手腕,不肯放松,嘴里难受低语地说着:“……别走……我好累好累,真的累了……” 他声音有几分缥缈,夹杂着一抹无法掩藏的痛楚与凄凉。 只是景秀被他勒的手腕生疼,见他如在梦魇般神色痛苦,她用力推开他。 这猛然的动作已把他惊醒,他陡然睁开眼,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汹涌,透着一股锐利的锋芒,景秀不寒而栗,站起来,身子向后一退。 他眸子半眯,眸光射向面前的景秀,待看清楚她,会有片刻的恍惚,但瞬间又是明亮而冷静。脸上的森冷戒备尽褪,轻轻缓过一口气,脸上依然如白玉般柔和,眼眸含笑道:“醒了?”然后优雅而慢条斯理的站起身,拂去身上的尘埃落叶,目光平静而温和的看着她。 景秀并未错过他脸上复杂的变化,那样如冰般明澈深邃的眼中满是戒备,她不禁暗疑,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流露出这样的神色? “天这么晚了,你快回吧!”他以手抚着眉心,不急不缓地道。 景秀收回深思,问:“四叔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什么?”他抬首看一眼她,神情依然一片淡然。 “四叔用稻草做鱼饵,这样钓的到鱼吗?”景秀接口道。 傅四爷笑了笑,笑声清扬:“我记得我说的是你若能钓到鱼,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可你并没钓到。” 景秀气的想笑又笑不出声:“难道四叔就钓到了?” 傅四爷“嗯”了声,眼睛停留在景秀身上,浅笑依旧。 景秀突然明了,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钓的难不成是自己?却又一阵苦笑,把自己引过来,什么话都不说,就这样睡一会? 她猜不透他想做什么,也不想猜,只知道是该离去了,冲着他弯下腰,敬声道:“景秀告退了。”转身走开。 听到他在背后幽然沉重地道:“有时候太执着未必是好事,你想知道的不一定会是你想要的结果,累了便躺下来静一静心神,许多事就能想通些。” 跟着就有轻轻叹息一声,那么的轻,那么的淡,却清晰的响在景秀耳里。 景秀面色变得晦暗不明,只是脚下不作停留,毅然决然的走开。 傅四爷望着景秀娇小的身影渐渐不见,转身弯腰捡起地上的狐皮大衣,轻拍下上面的尘土,就有清雅的茉莉香传来,竟然是进贡的百濯香粉,嘴角微抿成一丝笑,转而望着平静无波的池面,喃喃地叹息道:“有多少年没睡这么久了……” 景秀径自去往清风阁,整个下午都没去远香堂照看霍氏,还不知会不会出什么事端? 刚进屋时,守门的朱婆子瞧眼色,小心禀告道:“刚才老爷和十小姐来过了。” 景秀眼皮一跳,大步走进屋,在正厅时,看到巧娘、听春、解秋几个坐在那里,几人都有些没精打采似的,她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巧娘听到景秀的声音,惊得站起来,却看景秀好端端无碍的站在那里,气色比早上好多了,才放心下来地拂了拂胸口道:“你这又是跑哪去了?我真是把整个院子都找遍了也没见着你。” 景秀走去扶着她坐下道:“我这不没事吗?”知道这些日子,跑的四处不见,害巧娘操碎了心,忙安慰道:“以后再去哪都跟您汇报清楚,保证不再让您担心。” 巧娘嗔了她一眼:“总会捡这些好听的话哄我。” 景秀莞尔一笑,问道:“进来时,朱婆子说父亲和十妹妹来了,我一下午没守在母亲身边,你们是怎么圆过去的?” 巧娘道:“亏你还记得这回事,你平时不是个马虎大意的人,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到处乱跑,害这屋子里的人都跟着担心。” 听春看巧娘着急的样子,忙道:“六小姐不是好生生回来了,您别太担心。”上了热茶,斟了杯给巧娘,又斟了杯递给景秀捧着,解释道:“幸亏是白蜜姐早派人传话给我们。原来十小姐向老爷告状,说六小姐您没有在太太床边侍疾,还把老爷请过来。” 景秀刚咽下一口茶,听得此话,放下茶杯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白苏姐又不在屋子里,咱们几个都慌了,想万一六小姐不在远香堂,又不在清风阁,怕会徒惹出旁的事。瞧着十小姐又是个不肯善罢甘休的,所以还多亏了解秋想了主意。” 景秀将目光望向解秋,解秋笑咧咧地道:“奴婢躺在六小姐床上,装作不舒服。因为懂些口技,能模仿六小姐说话的声音,倒是把老爷给蒙骗过关了,还把十小姐唬着了,她就要掀帘帐,看到奴婢手上起的红疹不敢靠近,生怕传染给了她。”想到十小姐吓得不轻的样子,还把茶水往脸上抹,那样子滑稽又可笑,解秋忍不住大笑起来。 景秀缓下口气,又感叹道:“真是难为你们了。” 解秋止住笑意道:“六小姐可是折煞奴婢们了,这本就是分内事。何况十小姐过去没少欺负咱们,在远香堂伺候太太时,她就爱动手打人,奴婢身上还有她弄得伤痕呢?能看到她出丑,这回真是什么气都解了。对吧,听春。” 听春也笑出声,却又担忧地道:“只是,老爷知道六小姐您不舒服,去请了给太太诊脉的廖大夫来,只怕马上就要到了,这可怎么掩盖过去?” 景秀颔首道:“这个不必担心,我会请廖大夫帮忙遮掩一二。” 果然须臾后,廖大夫被请进屋,背着药箱急忙走进,看到景秀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哪里像是被说的患了重症似得,抚了抚灰白的胡须,问道:“六小姐哪里不舒服?” 景秀讪讪笑道:“没有,没有。只是我十妹妹不大喜欢我,所以就……”垂下脸。 廖大夫也是与傅府常往来的大夫,向来与府中交好,对府里的小姐姨娘都相熟,上回听到那屋子里的事,应承当作没听到。听景秀这样说,自然明白是她们姊妹之间斗嘴玩闹罢了。 廖大夫呵呵笑道:“你们这些小姐啊,可别玩的太大了,省的我白跑一趟。” 景秀不好意思的道:“下次不会了。”想起一事,又道:“廖大夫不算白跑,府里安姨娘一直咳嗽还没见好,可否请廖大夫明日能去瞧瞧?” 廖大夫没有拒绝的答应了。 第一二零回 兄妹齐心 其利断金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到了次日一早,景秀赶在傅正礼出门前先到远香堂,到的时候丫鬟们说他在偏厅用早膳。 景秀被引往偏厅去,撩开红绸幔帘,看到傅正礼端着碗筷却不动筷,出神的望着不远处。她闪到一旁站立,默默的不出声,就看傅正礼两鬓生出几缕白发,眉头紧蹙。犹记得初入府见他时,戴着乌纱帽,身穿威严官服,俊雅之中透出勃勃英姿。 想他年轻时就是风流倜傥,如今却是一身简单的浅褐色纻丝罗云雁补子盘领衫,虽才四十,却面容清瘦,皮肤松弛,看上去倒像五旬老人。 沉吟间,景秀面有愁容的走过去,弯下腰屈膝请安道:“父亲。” 傅正礼恍惚后,看到是景秀,立刻绽开出温暖笑容:“这才卯正,怎么起这么早?”看她气色良好,要她坐下道:“来,坐下陪我用早膳。” 景秀应声坐下,知道他一惯是卯正一刻出门,便笑道:“昨日睡了一下午,实在不应该,早上就想早些过来照看母亲。” “你身子不好,又要照顾你母亲,吃不消受累就多休息。”傅正礼关心道:“幸好身子没大碍,昨日廖大夫都跟我说了,手上的红疹是碰了不干净的东西,过几日就好。” 景秀恭顺地道:“已没事了,害您担心。” 傅正礼笑了笑,又敛起笑意,长叹一口气道:“本不该让你照顾你母亲,只是我听萧姨娘说这样让亲友看见,外头就会传出你孝顺侍母,昨日那些亲友看你直接用手接下太太吐了的汤药,都称赞你不拘小节又懂事。想你刚回府,太太又没把你带出去走亲访友,你几个姊妹,景沫在滁州是出了名贤德,景蝶是才气过人,只你在外头未见有传言。将来议亲……”他突然停下话,记起曾答应太太将景秀许给邓睿,便不知如何说下去。 气氛凝滞,屋子里的丫鬟们垂首立在一旁。 景秀见他目露尴尬的神情,忙拿起汤匙盛了碗核桃黑米粥,端给傅正礼,笑意温婉地道:“父亲这些日子劳心劳力,多吃点核桃黑米粥,补元气脑力。” 傅正礼只觉得欣慰,笑意更浓,接过手进了几口粥,只是食欲不振,吃不得多少,放下碗,欲要从旁边的丫鬟托盘里拿巾帕擦手。 景秀已站起身从丫鬟托盘里拿过来,递给傅正礼道:“父亲请用。” 傅正礼道:“由丫鬟伺候就行了,你快吃点,省的凉了不好。这饭菜要不合胃口,就吩咐下人再去厨房做点你爱吃的来。” 景秀道:“母亲病重,女儿也吃不下多少。”说完这话,低眉瞧见傅正礼脸上覆上一层阴色,她忙道:“父亲别太担心,母亲惦记着家里的事,很快就会好。倒是父亲这几日瞧着憔悴了不少,衙门公务繁重,女儿实在担心父亲身子,身边又没人伺候。” 傅正礼这两晚都留宿在远香堂里,连平日萧姨娘那里都没去,因傅正礼已答应了季闵的求娶,只等霍氏醒来商量个好日子。萧姨娘见景蝶的婚事落成,又看自己女儿满意,亲自去瞧过季闵后,对这桩婚事大为满意。想趁着霍氏昏迷,一应自个张罗景蝶的婚事,正忙着打首饰量绸缎,傅正礼也就没往萧姨娘屋里去。 现在傅正礼纳的妾室中,还有位顾姨娘,也就是八小姐景兰的生母,顾姨娘虽是霍氏的丫鬟,不过在生了景寿小少爷后,因那小少爷三天两头的病,非得寸步不离的照顾,霍氏则免了她来请安,傅正礼也偶尔过去看看他们母子。 如今两位姨娘要顾暇旁的事,傅正礼寝居只有丫鬟来打理。但丫鬟也不能一应照料的好,傅正礼身边却也需要个妾室伺候。 府里除开那两位姨娘,可还有一位姨娘,便是住在东偏院的安姨娘。 自景秀回来后,安姨娘更是深居简出,连霍氏病重都没过来瞧瞧,不过也是因她自个的咳嗽不轻,怕病气传染,不敢出来。 只是不知安姨娘的病是否真的严重,所以昨晚她才想请廖大夫去瞧瞧安姨娘的病症。 傅正礼明白景秀的意思,净手后站起身来道:“身边都有丫鬟打理,怎么说没人伺候呢?” 景秀笑了笑,走到傅正礼身边,巧笑道:“丫鬟也有照顾不周的时候,您瞧瞧您身上的这件盘领衫盘扣都扣反了。” 傅正礼见了,低头看着外衣的盘扣,无奈的摇头道:“我真是上了年纪。” 景秀亲手为傅正礼重新扣了盘扣,一面笑着道:“父亲心里有事,又担心母亲,难免心不在焉,细节处便忘记了。连丫鬟都疏忽了,女儿可不放心您这样就去了府衙。” 她动作细致,指尖灵巧,傅正礼看着满怀安慰,心底感叹一声,怎么过去就把这个女儿疏忽了? 景秀为他整理好衣装后才道:“父亲虽担忧母亲,却也不能不照顾好自己,母亲躺在床上,若是父亲又疏于照料,教咱们几个女儿可怎么办?可几位姨娘都忙碌,女儿想,不如请安姨娘来照顾您?” “安姨娘?”傅正礼听她说起,整个人一愣,他好些日子没见过安姨娘。 “安姨娘一直住在东偏院,那里都是下人住的地方,环境不是太好,安姨娘身子一日比一日差,是不是该把安姨娘接出来,也好照顾父亲。” 傅正礼不以为意地道:“你安姨娘是自己要搬去那,我和太太都劝过让她出来住,她不愿意,我也懒得去看她了。”停了停,又道:“怎么好端端的提起她?” 景秀苦笑道:“看着母亲病重,就想起七妹妹说过安姨娘咳嗽还没见好,都是一家人,女儿也是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 傅正礼心里升起一股暖意来:“我过会派人去请安姨娘出来。” “既然安姨娘住在那里十多年,怕是不易请动,不妨女儿去请。” “你……”傅正礼看着景秀的眉眼,犹豫道:“过去的事,你还记得吗?” 景秀听他头次问起这个,有片刻的怔然,见傅正礼还望着自己,很快露出真诚的笑意道:“过去的事女儿怎么会记得,女儿只想一家人平安和睦。” 傅正礼笑容温暖,目光慈爱,听到墙上的自鸣钟摆动,是要去府衙了,就道:“好了,好了,你想去请安姨娘都由着你,快去把早膳吃了!” 景秀送傅正礼出远香堂后,一个人吃过早膳,接着去内室看望霍氏。 ********* 她依然安静的躺着,气色并不见得有起色,这个样子,真不知何时能醒来? 喂药后歇息会,听到丫鬟说傅景荣来了,她面色一喜,起身去迎,就看傅景荣英俊的脸上表情淡定,看到景秀,才笑道:“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景秀笑道:“睡不着便早早过来,也好陪着父亲一块用早膳。” 傅正礼爱怜的看着景秀,慈爱笑了笑:“辛苦你了。”就往那扇屏风口走去,走到床前,俯下身子看着霍氏苍白的面色道:“母亲似乎还是老样子,廖大夫怎么说?” 景秀在他身后轻言细语地道:“廖大夫说只能慢慢调理,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我想过些日子气色会好些。” 傅正礼“嗯”了一声,并不说话,目光紧望着躺在床上的霍氏。屋子里静悄悄的,可看到他的侧脸轮廓在昏暗的帐子内投射出的一道阴影。 景秀就这样的望着他,总会忍不住猜测,他明明知道和自己的关系,也就该知道娘是怎么死的?可是为何他会这样关心霍氏,而不肯和自己相认。霍氏病重,不是可以趁此机会表明与自己的关系吗? 还是他并不想如此,若是捅破这层窗纱,他这个大少爷在家里的地位会不保吗? 这般想着,不曾注意傅景荣已转过身来,他看着景秀忧伤的面容,看了屋子里的丫鬟,道:“这屋子里头药味浓烈,你们去把帘帐窗纱换一换,免得让六小姐染了病气,再去花房里搬几盆花树来。” 内室的丫鬟们应声出门,傅景荣才轻声地对景秀道:“六妹,你是我亲妹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放心,总有一日我会让府里都知道我们的关系,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景秀听他突然这样说,有些震惊,有些不可思议,但震惊过后又是感动,原来大哥也早想认自己,不由连连点头道:“只要大哥肯认我,我都听你的。” 傅景荣笑了笑,目光转向床上的霍氏,片刻后道:“你就先把母亲照顾好,明日我再来,自己也别劳累多休息。父亲不在家,若是有事,派个丫鬟到外院找我,知道吗?” 景秀笑意盈盈的应了好,就送他出去,正好廖大夫来远香堂来为霍氏请脉,只说情况还是一样的,则又重新开了药方。 景秀就请廖大夫随自己一块去看安姨娘。 她是该去会会安姨娘了! 第一二一回 自讨苦吃 询问真相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安姨娘住在傅府内宅的东边角落里,因着和下人混杂,此地竟是炊烟袅袅,荒芜凄凉,与内院远香堂乃至畅春园可谓大相径庭。 景秀和廖大夫一同前来,初到此,被守门的几个婆子拦住,她们都是三等仆妇,平日连远香堂都进不得,自然也没见过景秀。 旁边早有引路的二等丫鬟木芙呵斥道:“不长眼的东西,这位是六小姐!” 饶是这些仆妇未见过景秀,却也知道她是刚回府的小姐,回府那日不但被太太亲自从正门迎回,还入了族谱记在太太名下,算是个嫡小姐。再则听到近日传言六小姐得老爷宠爱,比之景蝶更甚,还能去太太身边伺疾,风头正劲。 几个仆妇不由多看了几眼景秀,见她一张巴掌脸儿,轻抿的嘴角未笑却抿出小小的菱角,看着倒是个极和善软绵的主儿,不由心生几分怠意,便弯下腰简单请了安:“六小姐好。”其中一人高声道:“六小姐稀客,怎么今儿往这简陋的东偏院来了?” 景秀朝门内瞥了眼,看着那角落里红木桌上的一摞叶子牌,瓜子果实堆的狼藉一片,不想东偏院是个这番田地。便笑道:“妈妈们玩的倒好。” 她眼睛望着门后头的牌桌上,嘴角似笑非笑,一开口哪里是和善的,把几个仆妇唬得心有颤颤,不敢张声,暗悔竟没将牌桌收拾,现在想收好已来不及。 有识相的连忙请景秀进去:“瞧我们这些老骨头晃了神,还让六小姐在外头站着,快,快请进来。”就将两扇朱红落漆的大门都敞开。 一股子气味,景秀掏出帕子掩鼻,轻声道:“我来看安姨娘。” 看出她的不满,早有妇人作请道:“六小姐这边请,老奴给您带路!” 说着,就引往几个夹道走过,眼前出现一睹高墙,高墙外头嘈杂喧闹,围着大杂院,都是府里做粗事婆子,而里头则安静的连虫鸣鸟兽的声音都听得清晰。 这样的落差,安姨娘这些年过的也很苦吧! 景秀这样想着,已经走到里头一溜三间的青砖房的门口,门前沥青杂苔,破落萧条,看着这里光景,不由又是一番感叹。 那妇人见景秀站着不语,心里戚戚然地,瞧眼色赶紧进去禀道:“安姨娘,六小姐来看您了。” 景秀收拾好心情,请廖大夫进屋。 门口就有两个十二三岁的丫鬟眉开眼笑的迎出来,身上穿的简朴,不过瞧着乖巧机灵,看到景秀,就忙上前请安磕头,嘴里甜甜道:“六小姐安好。” “别磕头,快起来。”景秀笑着把她们扶起来,问道:“安姨娘怎么样了?我请了廖大夫来给安姨娘治病。” 两丫鬟笑的眼睛都挤到一处,惊喜道:“真的吗?我们姨娘还是咳嗽不断,也不是没请郎中,只是老不见好。”看着一旁的廖大夫,讨喜的抢着帮廖大夫拿药箱:“您就是常给太太诊脉的廖大夫吧,我们姨娘这回有救了!” 景秀看着两丫鬟质朴纯真的笑脸,倒觉得她们虽在这里过的苦,但比远香堂的丫鬟少了那不好的心眼。 被引进屋,屋子破落不说,还透着股药味和潮湿霉味混杂的怪味,就像她小时候住的茅草屋那样,阴暗潮湿,一到下雨刮风就苦不堪言。万万没有想到堂堂知府府的姨娘会住的这样寒酸落魄。霍氏当家主母又是否晓得? 不过看情形,也许是不知道的吧,不然也不会任由守门的妇人在那插科打挥的磨时间,霍氏许是一步都不会踏进来! 安姨娘沦落此地步,最难受的恐怕是景璃,难怪她会总想要争取。 叹息间,听到帐幔里头的安姨娘沙哑的问:“谁来了?” 景秀走到床边,用银钩挽起外头幔帐道:“景秀给安姨娘请安了。” 听到是景秀,安姨娘躺在床上猛然剧烈的咳嗽,景秀吓了一跳,急忙道:“安姨娘别急!”回头看着廖大夫道:“您快来看看安姨娘。” 小丫鬟去端矮凳来,放在床头,请廖大夫坐下,又将安姨娘的手拿出来,给廖大夫看脉象。 景秀听到安姨娘还在咳嗽,轻声安慰道:“安姨娘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过了会,廖大夫诊完脉沉声道:“安姨娘这病原是受风寒所致,只是小病,吃几剂药就好,不过安姨娘不肯服药,病就一直拖着,越拖越严重。” 景秀闻言诧异,是有多不愿看见自己,才把病拖着,一直躺在床上呢?她苦笑一声,片刻缓缓地道:“安姨娘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七妹妹考虑,她过的多苦安姨娘不清楚吗?” 安姨娘听着又是一阵剧烈咳嗽,旁边两个丫鬟听后一头哭倒在床头:“姨娘您为什么不服药啊?” 安姨娘难受的只是咳嗽,话都说不出来。 景秀请廖大夫开个药方,她则走过去坐到床头,撩开里面的一层稀薄纱幔,看着安姨娘咳的眼泪都流出来,脸颊消瘦的不成形,柔声低语道:“安姨娘是有多不情愿看见我呢?” 安姨娘望着景秀那张与柳姨娘一模一样的面容,混沌中就仿佛看到柳姨娘就在跟前似得,她靠着落心枕头艰难摆头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景秀眼皮烁然一跃,细听之下,听她嘴里只有这句,一时又分不清是对她娘说的,还是自己? 思虑之际,就听到后头一阵疾跑喘息的声响,“你对我姨娘做什么?” 景秀回过头,看着景璃跑过来,神色紧张,她站起身道:“我请廖大夫来瞧瞧安姨娘的病。” 景璃这才注意到屋子里的廖大夫,心下一松,歇口气走到床边:“我差点错怪你了,多谢你肯来看我姨娘。” 景秀只是淡淡一笑。 景璃轻手掀开帘帐,望着床上的娘亲,见她满面泪痕,心里亦是难受,瞅了眼一旁的景秀,低声委婉地道:“我姨娘久不见客,有生人在也不自在。” 景秀知她是要撵走自己,不由好笑道:“先等廖大夫为安姨娘看完病后吧!” 景璃一楞,看着景秀乌黑的眸子闪了闪,却不知好端端的她为何来此? 廖大夫写下药方后,交给景秀,交代道:“这位安姨娘的病已是严重,再拖下去怕是不妥,先吃几味药试试,要不见好,只怕就不易根治,落了后遗症,日后就难受了。而且这屋子不宜养病,阴气重,不见日头病怎么好得了?” 景秀转眼望着帐子里头的安姨娘,对景璃道:“可听到廖大夫说的了,安姨娘这病不是不易好,是安姨娘自个不愿好,不但不肯吃药,还住在这嘈杂的屋子,环境恶劣,再好的人都养不好病。” 景璃听到景秀说不肯吃药,惊讶道:“那些药姨娘都倒了吗?”目光转向床头哭泣的喜儿、雀儿,“你们平时都是怎么伺候姨娘的?竟如此粗心未发现……你们……” 两丫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支支吾吾地道:“每次喝药,姨娘她都说自己来喝,把咱们支走了啊……” 景璃气的人一歪,被她的丫鬟茴香扶着,茴香看着景秀,祈求道:“安姨娘和我们小姐都受了许多苦,安姨娘落到这般田地也是不想的啊,求六小姐帮帮她们吧!” 景秀微微颔首,喊了身边的木芙,嘱咐道:“跟着廖大夫去抓药,抓好药就立刻煎好了送过来。” 木芙应了是,请廖大夫出门。 第一二二回 多少伤心前尘事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看景璃气也顺了,便坐下来直言道:“我今日前来,也是想请安姨娘搬出去住,住在这里毕竟不好养病,父亲那里也都答应了,就是看看安姨娘的意愿?” 景璃听到这句,只觉得像是晴天霹雳般不可震惊,瞪大了眼眸盯着景秀,看她面色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悚然道:“你说得都是真的?” “我何必大老远的跑过来骗你。”景秀抿唇一笑:“我从父亲哪里得知,父亲原就有意想请安姨娘搬走,只是安姨娘不肯罢了!”偏头望着床上躺着的人。 安姨娘的咳嗽渐缓,目光却空洞洞的望着帐帘上方。 喜儿、雀儿早就抹了眼泪,雀跃地到安姨娘床头道:“姨娘听到了吗?六小姐说来接您搬走呢?姨娘再不用受气了!” 景璃喜悦过后,却又觉得景秀来此的目的并不简单,犹豫之下才问:“你回府后,我屡屡针对你,而且你姨娘的死还是……你怎么会好端端的要帮母女俩?” 景秀看了眼她,巧笑道:“自然没那么简单。我只是想知道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安姨娘又是否知道什么?” 景璃听后,突然站起身道:“我姨娘什么都不知道!”她看着景秀,哀婉地道:“六姐姐,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我姨娘不愿再提及,甚至都不想看到你,怕看到你就会想到我那两岁哥哥的死,你就别向我姨娘打探了。” 景秀看着景璃悲恸的样子,虽然于心不忍,但为今她只有从安姨娘这里才能知道真相,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不由刚硬了心肠,对景璃道:“事情的确过去那么多年,谁都不想揭开那伤疤,我本不想为难安姨娘,可是我们明明都是受伤害最重的人,你看看,你姨娘丧子本是委屈至极,却没受到公平待遇,还沦落至此,连下人都不如。而我娘更是死的不明不白,还被人闲话垢语,我不知道你们怎么都这样软弱,偏要掩盖那段往事?事情真相如何,我定要查清楚@” 她脚步沉缓的走到床前,看着安姨娘只是流眼泪,她低婉了声音,凄楚地道:“安姨娘,在巧娘那里得知,您曾经是这府里对我娘最好的人,满府的人都不待见她,只有您是拿真心对她,就算您间接害她沉塘,我却从没有怨过您。如今我千辛万苦的回府,只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凡您知道一点,就请告诉我,好吗? ” 安姨娘躺在床上,将目光转向景秀,只是神痴的看着她,却不说话。 景璃扑倒在床头,看着安姨娘,又转头对景秀道:“求你别再问了,我姨娘不想说自有她的道理!” 景秀冷冷地道:“那好,你们不说,我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不过,世上可没有永远的秘密,我相信迟早都能查出来。”冷笑一声,又有意拔高声量道:“我想,安姨娘肯屈就住在这里十几年,得病又不肯服药,必然是绝了死心。我多说无用,也犯不着再请安姨娘搬出去住。只可怜了七妹妹,五姐姐婚事已定,而我的婚事,母亲父亲早将我许给睿表哥,不知道七妹妹的将来在何处?有个这样不争的姨娘,七妹妹日后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语罢,再看了眼安姨娘与景璃,心里沉重面上却无动于衷的转身走开。 安姨娘撑起了身子,沙哑着嗓子道:“你等等!” 景秀唇角抿成一丝笑,半会才转身,看着安姨娘焦灼的面色,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等着。 景璃拿了引枕给安姨娘靠着,听到景秀说不帮姨娘搬出去,心里既是气又是着急,心中苦苦挣扎后,不由劝慰地道:“姨娘,您不妨就把真相告诉她吧,她说的对,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就算现在不说,将来她也一定能查出来。而且,您的病,廖大夫说这里不能养病,女儿早晚都盼着您能离开这里,再不受那腌臢气!” 安姨娘按着景璃的手臂,捂着嘴咳嗽几声,苦笑道:“我的病哪里有那么严重,不过是她撺惙着廖大夫夸大其词罢了,想诱你来劝我。” 景璃听了,眼波一转,诧异的望着景秀道:“你……” 被安姨娘打断道:“她说的不无道理,我在这里十多年熬过来了,再熬多少年也一样,不消再争什么,只是担心你的婚事没人做主,怕老爷太太随意给你配了人。如今景蝶也有了着落,那孩子心性高,一般人怕是瞧不上,既然她看上了,就是个好人家好儿郎。”缓了缓气,握紧了景璃的手,慢慢道:“璃儿,你和景蝶关系好,又同样都是庶女,娘却也不希望你随随便便给嫁了人家。娘知你一直想出人头地,上回还偷拿了娘的金线,想选进宫,若不是景秀帮你,还不知太太会怎么罚你?娘已经是无用的了,独独担心你会步娘的后尘……” “姨娘……”景璃被齐刘海遮掩的双眸堪堪噙满了泪,强忍着不落下来,道:“女儿只想让您不住在这里,其他什么都不想!” 景秀在旁看着她们母女情深,眼光中也泛起了泪,手指紧紧攥成拳头,攥的指骨发白生生地疼,才松开了手。 这个时候怎么能心软?她努力让自己冷静道:“安姨娘的病虽没廖大夫说的严重,不过这地方哪里适合养病,病若耽搁下去,哪日不定就真的无药根治了。您病倒了,受苦受累的还是七妹妹,为了她的婚事,您只有快好起来,给她说门好亲事,了却一桩心事才是。” 安姨娘“呵呵”地笑起来:“说话条条是理,又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比你娘真是要聪明多了,难怪回府后能安然无恙,还得了老爷欢喜。” “安姨娘过奖了。”景秀微微一笑。 安姨娘看着景秀笑了笑,对景璃道:“把我扶起来。” 景璃扶起安姨娘坐在椅子上,喜儿、雀儿和茴香忙帮忙,安姨娘坐在软椅上后,把她们三个丫鬟支走。 关好房门,安姨娘才道:“景秀,你一直想着询查真相,我不知这对你来说到底好不好?事情过去十五年,真的快整整十五年,一切早就物是人非,你姨娘也不可复活,你又何必再执着于那尘封的往事?若我是你娘亲,我真不希望你一直调查下去,倒不如开开心心的活着……” 景秀心中绞痛,如堵着一块硬石般透不过气,良久她才道:“我也曾想过,到底这样执着好不好?可回过头发现,自己始终无法忘记。从我记事起,我就和乡下别的孩子不一样,他们都有父母疼爱,我却没有。我就问巧娘,我父母呢?巧娘遮遮掩掩地说他们都不在了。若不是我五岁得天花,巧娘无计可施,带着我重回傅府求诊治,我才知道原来我也是达官贵人家的孩子,我也本该有父母怜惜。可我娘死的冤枉,我一出生就被赶出这座大宅,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那一日大雪天,我跪在傅府大门口,一直磕头求这家人救我收留我,守门的下人却让我不用活了……那一刻我就发誓不管多久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总有一日我都要重新回到这里!我不但要为娘证明清白,还要让伤害我娘的人不得善终。我想,如果不是我这般执念,我只怕早就死了……” 景璃站在安姨娘旁边,听了景秀这番话,不觉满面悲灼,感泣道:“跟你比起来,原来我还算不得什么……” 景秀恍然叹息,从袖中取出绢子,揩去眼角的泪,望着安姨娘忧伤的面孔,道:“安姨娘,我想那件事不但使我过的这般,您和七妹妹同样也受了苦?到底您为何要隐瞒,那是两条活生生的性命,就那样断送了,您的亲生子还那么小,您就忍心吗?” 景璃也劝慰着道:“姨娘,过去我真的以为哥哥是柳姨娘害死的,六姐姐回府后还总针对她,不让她好过,可每次她都忍着没计较,还帮过我,您知道什么,就跟她说吧!” 安姨娘静了静心神,看着景秀道:“不是我不想说,而是她都已经那样了,就算你知道真相也没益处?” 景秀浑然一震。 安姨娘慢吞吞地说着道:“那个时候,老夫人很不喜你姨娘回府,咬定她是狐狸精,会勾引老爷不孝顺她。你姨娘回府后,老夫人就让柳姨娘在跟前立规矩,处处刁难她,哪怕是柳姨娘有着身子,也让她摆饭端茶倒水……我跟你姨娘走得近,老太太也不许我们再往来……” 说着说着,仿佛陷入往日的回忆中,安姨娘眼中划过泪,怔然的望着窗户外头,缓缓道来道:“你姨娘虽然出身风尘,可琴棋书画她样样精通,而我除了懂刺绣,识得几个字外,什么也不懂,偶尔会拿着诗集去问她,她没有恃才傲物反而和善对人,对身边的下人向来宽容,我们就在府里结了好姐妹。还记得她曾跟我说,嫁给老爷来傅府是为证明一桩事,却没跟我详说是什么事……她大概也是厌倦了,总不屑府里的明争暗斗。有一次我发现她跟外头的男人见面,还劝她有伤风化,她说只是知己,想倾吐心中的委屈,她身子有孕心里难免烦躁,太太和老夫人又刁难她,我能明白她的苦楚,只是不懂那些文人雅士的词赋安慰她……” 第一二三回 歪风邪术 佛无妄言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默默听着,哽咽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很能明白娘回府是过着怎样的日子?娘在失子后断然离开滁州,不久发现自己的孩子还在世上,只是被霍氏掉包抱走,所以她煞费苦心的要嫁到傅府,甚至重新回到那个伤害她最深的男人身边,只为知道大哥是不是她儿子? 想必那时娘的回府就好像如今的自己,只是娘不爱算计,才每每伤到最深,她也不屑反抗,才会任由别人欺压,但只为大哥,她都忍受了下来,却没料到她的回府会无辜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那一日,我看到柳姨娘见了我的康哥儿后,康哥儿躺在摇篮里就没了呼吸,可当时只有柳姨娘看过他,柳姨娘一直都很喜欢逗弄他,我怎么也想不到他就突然死了!我受不住打击,没有去想前因后果,咬定就是柳姨娘害死了我的康哥儿…… ” 安姨娘提起当年往事,那泪珠就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正没开交处,栽头就匍匐在桌上。 景璃听了这些心里堵得慌,见她姨娘伤心欲绝,止住抽泣,拍着安姨娘后背道:“姨娘您别想了,有女儿在呢……” 这般安慰许久,景秀在旁坐着神志渐渐清冷,她也早猜到会是傅老夫人,能让傅正礼咬紧牙关都不吐露的人除了他娘亲还能是谁,这也说得清,哪怕他明知道娘是冤枉的,都不肯也不能为娘洗刷冤屈。那晚老夫人在看到她时,就下手掐她脖子。可见她对娘的恨意是有多深,竟让她不惜去害一个才出生不久的孩子? 景秀坐的双膝发麻,见安姨娘哭不动了,怏怏无力的靠在椅上,她适才问道:“安姨娘是从何时知道是老夫人?” 安姨娘双目赤红的望着景秀,但念着景璃,神色已稍有缓和,“老夫人是鞑靼人,是老太爷的继室,前头的几个孩子都是一出生就夭折,四爷是她老来得子。只是四爷出生后身子羸弱,请了高僧瞧过说四爷弱症怕活不过十来岁,那时老夫人便想尽法子给四爷诊治,整个人就成日里精神恍惚。后来老爷纳了柳姨娘回府,老夫人又怕万一四爷不在了,老爷给柳姨娘蛊惑的不孝顺她,就想把柳姨娘撵走。却也不知老夫人从哪听来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说四爷的弱症要个童子的骨肉去补,当时老夫人是想借柳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找了大夫稳婆去看,都说柳姨娘的怀相是女婴,老夫人就将主意打到了我的康哥儿身上……” 景秀听得汗毛倒竖,这都是什么歪风邪术…… 景璃也难掩震惊之色:“祖母怎么下得了狠手啊!” 安姨娘紧抓着景璃的手,说起这些只觉得心似滴血般,忧凄不尽地道:“我也是偶然从个老道婆那里得知,那时老夫人常请那道婆进府,稀奇古怪的作法也不知做劳什子,就留了心眼,不想被我无意知道是打了这个心思。可恨我竟然冤枉了柳姨娘,害她被冤沉塘。若不是有了璃儿,只怕我也抹了脖子赔她一条命,到底在阴司里得个依靠。” 景秀从怀里拿出那胡婆子给的锦囊,里头有簪花小楷书写的字,递给安姨娘道:“这个也必不是安姨娘您所写?” 安姨娘诧异的拿在手里,看了一眼,上面写着“明早来安居阁”,这字确实像她的笔迹,可她的字当初也是老夫人教识的,不由惊恐道:“这,这是从哪来的? 我从来没写过这个啊……” 景秀看安姨娘的神色,心中已有了答案,事实通通摆在眼前,一切都是老夫人在作祟!写这信笺给娘,引娘去安姨娘的安居阁,结果娘去的时候康哥儿已死了,安姨娘不明真相,指摘是娘所为…… 她猛然站起来,从安姨娘手里拿回小笺,告辞道:“过会木芙送药过来的话,安姨娘您喝下药就搬回原来的地方安居阁。我先告辞了。” 安姨娘看着她双眸中涌动的恨意,急忙拦着道:“孩子,放下恩怨吧,老夫人都已这般了,你难道非要她的命吗?” 景秀凄然一笑:“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她害的不止是两条性命,还让活着的人倍加痛苦!” 语罢,便决然踏出去。打开房门,阳光**直射的照她脸上,眼中一阵眩晕之后,她胸口一痛,几欲干呕,只觉得一颗心怦怦地跳着,顾不得这种强烈的不适,便捂着胸口大步离去。 安姨娘拽着景璃的手道:“你快去拦着她,千万别让她做傻事。” 景璃知道情形,叫了喜儿、雀儿进屋照顾安姨娘,便赶紧去追景秀。 倒也不费多大力气便追上了,她跑上前道:“你打算怎么做?” 景秀停下脚步,漠然的看了眼景璃:“你以前处处与我作对,想来也是痛恨害你哥哥和安姨娘的人,现在你听到是谁在暗地谋划,你会怎么做?” “我……”景璃被她问的哑口无言,她现在脑子一片混沌,还不肯相信过去那个抱着她,笑的慈爱的祖母会这样陷害她们,心中酸楚,面色无助的摆着头道:” 我不知道……” “那就别劝我。”景秀淡淡的说着,就往东偏院的门口去。 景璃跟在后头劝道:“你先冷静下来,难道你现在就冲去玲珑十二馆,拿刀杀了祖母吗?” 景秀并不作声,她以前曾无数次的幻想有朝一日查出真相的话,她决计不会让那人好过。可今时今日,当她得知真相后,却迷惘了,她竟不知该如何去报复老夫人? 特别是那个人已经痴傻疯癫了,又被关在玲珑十二馆,她要怎么报复才能让自己觉得痛快! 景璃看出她神色的挣扎,知道她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就算口口声声的说着报仇,却还是会迟疑会迷茫。 她低声劝道:“六姐姐,我现在心绪不宁,不知该如何劝你,我知道你的痛苦,也明白你的感受。可现在实在不能冲动,你先想清楚,或者我们去找五姐姐,她一向聪明,说不定能想出个法子?” 景秀强自定下心神:“与他人无关,先别告诉任何人,我知道怎么做,你还是先回去照顾安姨娘!” 景璃看着她面上悲愤褪去,拍着她的手背道:“那你记着你说的,先考虑清楚再做打算,千万不要莽撞而害了自己。有什么事,我虽人微言轻帮不上忙,但也尽可找我诉说。” 景秀点点头:“去吧。” 看着景璃满含担忧的目光远去,景秀慢慢走出了东偏院。 傅老夫人住在玲珑十二馆,想让她受到应有的报应,又能让自己置身事外,当真是困难。 因一路上想着心思,不知不觉走到远香堂也浑然不知。 良久才缓过神来,她强颜欢笑的走进内室,看白蜜正独自伺候在霍氏身边,她轻声地问道:“有没有人过来?” 白蜜道:“有几个亲戚要过来瞧太太,奴婢说太太要擦身子,不好会客,她们没等多久只说下次再来探望。” 景秀“嗯”了一声,看了眼安详躺在床上的霍氏,气色依旧不见好转。但见雕彩漆的八步床床幔换成绣着九九如意花纹的透气纱幔,床头还摆着两盆竹叶青,眼瞧着倒是个好兆头,偏偏躺在床上的人了无生气的安睡着。 知道这是大哥吩咐的,她素手摘下两片叶子,如果让大哥也知道害死娘的是老夫人,大哥会怎么做?要不要将整件事告诉大哥? 景秀坐在床边,沉默好一会儿,突然问白蜜:“白芷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大夫瞧瞧?” 白蜜回道:“奴婢也请廖大夫去瞧过,廖大夫开了些宁神的药方服用,不过她还是老样子,成日疯疯癫癫的,嘴里也是神神叨叨,毫不见效益。廖大夫说她这是心魔作祟,怕是不易好,得让她自己开窍慢慢恢复才行。” 景秀微微点了点头,白芷突然疯癫是看到贺琦君的死,心里有鬼怕成这样?那老夫人疯癫是不是黑心事做的太多,才有此下场? 当真是一报还一报,佛无妄言! 白蜜看景秀自顾出神,不由问道:“六小姐怎么突然问起白芷了?” 景秀勉强一笑,恍惚地道:“好好照顾她,她还年轻就疯魔了岂不可惜吗?” 白蜜听了微笑道:“奴婢省的。” 到了晚间,景秀喂过霍氏服药后,回到清风阁。 径自去了内室,她整个人就像是漂浮在空中找到了落脚地,腿下一软整个人就倒在了床上。 巧娘看她一声不吭脸色又差的回来,担心她又出了事,后脚跟着进了内室,见她倒头就睡,嗔怨地道:“晓得你也累了,听春、解秋放好了热水,先起来泡个澡再睡吧……” 说了半天,景秀还不回应,巧娘以为她实在太累睡着了,正待走出门,却听到细微呜咽的声音,她神色一慌,急忙走过去道:“怎么了?怎么了?” 看到床上铺着的弹墨绸缎上染了一片湿润,忙把她的脸侧过来,只见那双眼里满满都是眼泪,瞧着不忍,巧娘也落下泪道:“秀儿,你到底是又怎么了?” 第一二四回 因果循环 仇恨蒙蔽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任由眼泪肆意而落,滴落在床上,浸染成大朵大朵的花瓣,泪眼迷离中但看清巧娘眼里的泪后,她哽咽几声,帮着巧娘揩去泪水道:“没,没事了,我就是心里不舒坦,您别跟着难过……” 她说的嘴唇发颤,巧娘见了更是难受,“秀儿,有什么话是不能跟巧娘我说的?非要一个人承受着!” 景秀从床上坐起来,随意抹去泪,怔怔地道:“我知道是谁害娘了……” 巧娘听了大惊,“是谁?” “傅老太太!”景秀咬着牙关,嘴里生生含恨的蹦出这几个字。 “什么?”巧娘简直不可置信。 景秀已强撑着身子站起来,穿好鞋后就从圆角衣柜里翻出件红色的绣布,紧攥着手心,看了眼巧娘道:“我要去玲珑十二馆,回来再跟您详说。”落下话,便绕过屏风急着朝门外头走。 景秀没有料到将红色绣布系在阁楼顶上,过了会去玲珑十二馆门口等候片许,大门就见打开,她稍有吃惊。 开门的是曾书生,看到景秀,他斜着眼看了眼,淡淡地道:“这回又要带什么人进来?” 景秀被他讥讽的无力回话,知道上回和邵谦进来,把这曾书生得罪的透彻,见到她自然好甚好语气。但有求于人,她不得不低声陪笑道:“我来拜访老夫人。” 曾书生认真起的看着景秀,惑道:“你来见老夫人何事?” 景秀没时间和他多说,径自就绕过他闯进去道:“我一没带人进来,二不是找四叔,不算坏了你们的规矩。” 曾书生被她呛了一语,就见她直接往里头闯,他欲要拦着她,她却回过头问道:“老夫人住在哪里?” 曾书生目若朗星的好笑道:“你倒理直气壮,硬闯进来不说,还问我人在哪里?” 景秀实在没力气和他多说,扭头就自个摸索,玲珑十二馆就这么大,不信还找不到了! 曾书生知她是个倔强的性子,不过瞧着她今日脸色僵硬,连说话都横冲,和以前那个温柔胆小大相径庭,不觉有疑。 待细想,却看她早已走远,担心她闯错地方受伤,他忙大声告解道:“你别乱走走丢了。要找老夫人,沿着那条河一直走就是了。” 景秀停下脚,转过身道:“多谢。”便按照他所说的,四顾一望,见得一弯河流,夕阳西下,河面波光粼粼,闪动的她的心也涤荡不平,强持按捺心口跳跃,她挺直了脊背,仿佛这样能鼓足勇气,便再无其他心绪,提裙沿着河旁一路摸索着过去。 曾书生看着景秀背影走的急,那样瘦小单薄的身子仿佛突然有强大的力量在支撑,想她方才说话行事都冷冰冰的样子,瞧着实在不对劲,当下不再犹豫,决定赶紧回去禀告四爷,不然非要出事不可! 景秀一路走的顺畅,眼前很快就出现一幢楼馆,高挂的匾额上写着“玲珑十二馆”,她知道这是藏书阁,里头藏书不少,却无暇去观赏这座傅府最古老的阁楼。 绕过玲珑十二馆,一带林中隐约可看见一座院落,此地树茂地稀,清幽僻静,倒是处暮养的好地。 她穿过林中,便可清楚的瞧见一扇朱扉紧闭的大门,她不作停留,走上前,扣动朱门,只是扣了几声还未听到回应,她手上加重力气,敲的门砰砰作响。 此时还未到晚夜,休息也不是这个时辰,奈何里面一点响动都没有。她不由朝里唤道:“有人吗?景秀前来拜访。” 过了许久,才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在走动,接着“吱呀”一声,大门被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个衣饰朴素的老妇,猜她身份,应当是在这里照顾老夫人的妈妈,她微微一笑的问道:“妈妈是?” 那人正是服侍老夫人的薛妈妈,薛妈妈年纪大了,虽眼睛不好使,但手里拿着风灯,照着景秀的脸上一晃,顿时吓的人直向后退,眼前这孩子的模样跟当年的柳姨娘简直一模一样,难怪上回老夫人在四爷屋里会要掐她了…… 景秀看着薛妈妈震惊又慌张的神色,唇角勾起一抹讥笑,是心里有鬼吧,不让怎会看着她的样子就如此慌张? 她蕴着生冷的笑意道:“老夫人可睡下了?” 薛妈妈瞧着景秀样子,虽然模子有九成相似,但说话神情却与柳姨娘大不相同,到底是缓过气来地道:“早睡下了,六小姐突然来玲珑十二馆是有什么事?” 景秀盈盈笑道:“我来探望老夫人,妈妈也不请我进屋坐坐?” 薛妈妈看着眼前的人虽笑容和善,但语气间却总觉得带着股莫名的冷意,又想她这个时候突然过来,只怕不善,便婉拒道:“这里久不接客,屋里也不干净,老夫人住久了怕是染了旁的气味,听说六小姐身子也不好,省得沾给六小姐,还是先请回吧!” 景秀听她不肯让自己进屋,又满是戒备的样子,想要硬闯偏自己身无多大力气,还抵不过眼前老妇,正思忖间,抬起脸看着薛妈妈后头,故作惊讶地道:“老夫人怎么出来了……” 话还未全落,薛妈妈就转过脸去,景秀已趁机挥开了她拦着的手,直接奔跑进屋。 薛妈妈“呀”了声,半天没缓过神,眼看着景秀娇小的身影跑了进去,愣是迟疑了会才焦急跟着进去。 景秀跑进屋,径自就往后头的内室跑去,屋子未剔灯,很是昏暗,她几次撞到桌椅,痛的背后直冒冷汗,但也阻挡不住她的急迫的寻找,这般跌跌撞撞间才好不容易找到内室。 她一把掀开门上挂着的猩猩红软帘,晦暗不明中听到床上有呼吸声,她嗤地一笑,缓缓走近,豁然掀开那床上的青色幔帐,幽幽地道:“老夫人……” 躺在床上的老夫人听到有动静,昏昏沉沉的睁开眼,嘴里神神叨叨的嘤咛一声,看到床旁的人影,吓得整个人一惊,双手抓着被角,混沌道:“鬼……有鬼…… 有鬼……” 待看清景秀那张脸时,以为是柳如眉,一下从床上跳起来,伸手掐上景秀的脖子,“是你,是你这狐狸精,你又来害我儿子,我掐死你……” 景秀像是早有预料,身子敏捷一闪,闪躲过老夫人的那双骨瘦如柴的手,抚着心口,慢慢沉静下来,盯着老夫人怒喝道:“来啊,来掐死我啊,你怎么不在我出生那刻就把我掐死……” 被景秀的话刺激,老夫人从床头上爬下来,朝着景秀扑过去,“掐死你,掐死你……” 景秀几番闪躲,从老夫人手里挣脱,看着她馄饨不清的神志,她的心底亦是悲凉如水,但旋即含恨地硬声道:“我娘从来没想过害人,你为何咬定她要害你儿子,为何用那样邪恶的手段害她,还害的安姨娘儿子惨死,你是这府里最尊荣的长辈,到底是有着怎样的心肠要害她沉塘,你告诉我……” 老夫人听不进景秀的话,只晓得逮住她的手,嘴里还不停的重复那句话。 景秀知道再说什么都无用,看着老夫人不由分说就一心要掐死自己,尚存的理智瞬间崩塌,她死死咬着嘴唇,脸上闪过一丝坚毅决绝之色,缓缓迟疑地,就从头上拔下银簪,看着伸手冲自己走来的人,恨恨地道:“杀人偿命,我曾发誓要让我害我娘的人不得善终,那么,现在拿命来抵吧!” 语罢,手里握紧簪子就朝着老夫人心口刺去,在落入之际,却被人握紧了手腕,力度奇猛,让她不得动弹。 她猛然侧过脸,看着抓着自己手的阿莽,在他旁边又是一身素衣白袍的傅四爷,他眸中漆黑的深不见底,淡淡的瞥了眼景秀,低着声道:“放手。” 阿莽听命的松手。 景秀看到老夫人已被薛妈妈扶着向后退开,又握紧了手里的簪子,心里一片凄凉。 薛妈妈在看到景秀拿着簪子刺向老夫人时,吓得险些倒下去,这会还无法平静心境,腿下直打颤道:“六小姐,你怎么心这么狠,她是你祖母,你就弑亲,你眼底还有王法纲纪吗?” 景秀扬起脸笑了笑,笑声肆意凄楚:“我狠心,妈妈真能颠倒是非,到底是谁狠心,害了安姨娘的儿子,陷害到我娘头上,害我娘被冤枉的沉塘?” 薛妈妈恨声地道:“六小姐查清楚了吗?是听了哪些蛊话就栽倒我们老夫人头上?” 听她还能红口白牙的狡辩,景秀冷笑连连,恨意益涌:“安姨娘亲口所言,我已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妈妈还要混淆我无知不分吗?” 薛妈妈听后,亦是震惊不已:“你说是安姨娘告诉你的……” 景秀心间早被满满的恨与痛填满,眼睛只盯着老夫人道:“我千辛万苦的回府就是来复仇,害我娘的我绝不会轻言放过,今日你们能拦得一时,也拦不住一世,不想今日来个痛快,那么他日就会教她痛苦百倍!” 第一二五回 皆为执着 似曾相似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听着这决绝的狠话,薛妈妈神色即悲愤又痛苦,却不敢再多说什么激怒到景秀,不由缓下语气道:“六姐儿,老夫人过去是不喜欢柳姨娘,但绝不会去害安姨娘的儿子啊!你看看老夫人都已这样了,就算她处处针对柳姨娘,她也受到了报应,你就不能念着她是你长辈是你祖母的份上,放下恩怨吗?” 景秀的情绪难以控制,捂着心口的位置,吃力地道:“今时因,他日果。既有当初害人,就当想到迟早会有报应的一日!我放不下也忘不了,这十几年我活的有多么痛苦,就会有多恨,要我放下简直痴人说梦!” 薛妈妈一字一字的听着,焦灼不安,已不知该如何劝说,看着傅四爷在一旁,急忙地道:“四爷,您快帮忙劝劝六小姐,我们老夫人不会害人的……” 傅四爷看到景秀几经痛苦悲戚的神色,久久不说话,见薛妈妈请他发话,他也未直接张口,因腿不能长期站立,径自就靠坐在紫檀靠背椅上,安静的望着景秀。 直等到她情绪稍有缓和,气喘略平息,才压低声音温和地道:“单凭安姨娘片面之词就认定老夫人害了你娘,未免会有些草率。” 景秀将视线投射在傅四爷身上,嗤鼻一笑,漠然地道:“枉死的是安姨娘的孩子,她那时初为人母,若没有证据,她岂会胡说,她和老夫人又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冤枉到老夫人头上,我绝对相信安姨娘所说都是真相!” 傅四爷叹息一声:“景秀,你先冷静下来。你是判官,老夫人神志不清无法回话申辩,案情还未定判,便要杀了她,不是成贪官污吏一样屈打成招么?” 景秀眼底有波浪翻滚,“她不招供,我就只能由着她逍遥法外吗?” 傅四爷看她情绪又激动起来,眉峰轻微一蹙,但依旧镇定如斯的劝道:“事情隔了十五年,要查起来谈何容易,谁都没有亲眼看到老夫人害人,就连安姨娘也一样,不然她当初也不会冤枉是你娘?如果事后真的凶手为掩盖证据,捏造假象蒙蔽,那你今日要杀了老夫人不也是无辜害了一条性命。” 景秀听着他缓和温柔的声线,心头涌起的情绪被缓缓抚平,但也只是瞬间,她脑中便乱成一团。 事情过去十五年,她知道不好查,可总总迹象都指向了老夫人,胡婆子给的纸条,安姨娘口中那番话,还有傅正礼的隐瞒,若不是老夫人,傅正礼何以要把她关在玲珑十二馆这么多年,这些些都由不得她不信。 看着景秀纠结的深思,他脸上掠过一丝惆怅:“有时候亲眼看到的都不是真相,更何况是听来的,你想要调查整件事原委,不可放过凶手,但也不能草率冤枉无辜。” 景秀冷漠的脸上也略有动容,垂眸片刻,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可是耳中听到老夫人还在神叨的说着“狐狸精”,她冷笑一声,老夫人连疯癫了都在骂娘,甚至看到她的脸就想要掐死她。她不由攥紧了手指,愤恨的看着老夫人。 傅四爷含着怜惜的神色瞥了她一眼,他看着自己手指关节,表情却始终淡定。 静了会,顺手从旁边的阿莽腰间拔出短刀,轻放在桌上,滑到景秀眼前,沉声道:“若你已认定了老夫人便是害你娘的凶手,那就拿起桌上的匕首。”说着,看了眼屋子里的曾书生。 曾书生诧异地道:“四爷,这……” 傅四爷扬了扬脸,曾书生不敢不听,走到老夫人面前,反手掌控着老夫人,让其不得动。 这举动吓得薛妈妈惊呆了:“四爷!你怎么能任由她杀了你母亲……” 看着老夫人挣扎反抗的样子,薛妈妈恨不得跪下道:“四爷啊,老夫人一辈子都念着你,好不容易能母子重逢,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这样不是伤了老夫人的心么……” 傅四爷坐在那里依旧无动于衷,漆黑如夜的眼睛只是望着景秀道:“动手吧! ” 景秀看着他清冷的瞳孔幽深无尽,片刻的迟疑,她低下头,慢慢拿起桌上的匕首,一步步就向老夫人走去。 薛妈妈冲到景秀面前,拦着她道:“六姐儿,老夫人没有害你姨娘,更不会害安姨娘的儿子,她一向都喜欢小孩子,怎么会下手去害那孩子,这当中有误会,你要现在真杀了老夫人,将来会后悔的啊……” 景秀眼睛直盯着老夫人,胸腔里一阵躁动。她紧紧握紧了刀柄,看着几步之遥的老夫人,只差一点这锋利的刀刃就能刺穿那人的心脏。 可是,偏偏她脚下沉重的不肯再向前走一步,她下不得手,她知道自己早已分不清真相假象,万一真的像傅四爷所说,到最后她报错了仇,她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心底挣扎数番,以至于胸口一痛,手上失了力气,匕首应声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转身,不愿再多看一眼,大步跑出去。 傅四爷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泰然,随着匕首的落地也跟着轻微松了口气。 听到外头传来触碰的声响,他吩咐道:“照看好老夫人。”缓缓起身,拂去身上衣饰的褶皱,起身走出去。 薛妈妈也跟着缓口气,曾书生放下老夫人,看着傅四爷远去不见的身影,他笑道:“薛妈妈且放心,四爷怎么会真让六小姐杀了老夫人呢?只是六小姐这仇怨积淀太深,又认定是老夫人害死她娘,要是今日她自己不肯放手,他日还会再来。以六小姐聪慧手段,到时候更不好收场。” 薛妈妈搀扶着老夫人去床上躺着,双手合十的念着:“老夫人已落得如此凄凉惨景,到底是谁要陷害她?你要四爷也帮忙查清楚,不然哪天六小姐又来,我可挡也挡不住。” 曾书生反问道:“真不是老夫人害的?” 薛妈妈焦灼地道:“事情到底怎么回事,过去这么多年我也记不太清了,不过老夫人向来疼爱府里的子孙,是怎么也不会掐死安姨娘出世不久的孩子啊!” *********** 景秀一口气跑出这宅院,外头天色已黑透,她愣愣站在了那里,仰头望着天空点点星光,复杂思绪便如同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压迫而来,令她不知如何是好?如果真不是老夫人,那她调查的一切不是突然中断了…… 此刻满心的无助与惆怅笼罩心扉,让她不知如何继续走下去。 背后有轻缓的脚步声,听这脚步声就知道是傅四爷,她没有转过身子,背对着她垂下脸,默默将眼泪逼近眼眶里,只是喉咙干涩的不想多说一句话,略过一会,她就抬起脚径自往前面去。 傅四爷也只是静静在后面跟着她,不多说一句。两人隔着数尺之远,一前一后的走着。走到那条蜿蜒小河旁,景秀也不停步,侧眼却可以看到河面倒映出身后的人一身素洁的白袍。 她多看一眼才停下脚,回转过身道:“四叔还要说什么?” 晚风起,吹起了两人的发丝衣袍,似纠纠缠缠,不得摆脱。 傅四爷眸中蓄着煦风般温柔的笑容:“还以为你不愿再跟我说话了?” 景秀听着他说话总有种置身云端的感觉,他说话眼神处处温柔,如沐春风,但太过冷静,好像很多事都看的很透彻,却也太过透彻,让她不敢多询问,怕被他看透心思。 傅四爷见她不肯多说话,犹豫片刻道:“你不肯忘记仇恨吗?” 景秀抬起眼,定定望着他,就听他接着道:“我曾跟你说过,你想知道的不一定会是你想要的结果,也许当你知道真相后,会比今日还要痛苦,那样,你还愿意查吗?” 景秀听他话意,身子一震,不禁问道:“四叔已知道真相了?” 傅四爷微微笑了起来,摆了摆头道:“我只是想劝你,不要太执着,免得最后伤的最重最深的……还是你自己。” 景秀苦笑一声,恍惚了片刻,曾经很多人劝过她,徐恒临走时劝她放手,他知道也了解她不肯,便默然离开了。邓睿也含糊其辞的劝过,她依然没有听劝。就连邵谦也劝过,那时她曾有那么一丝动摇,可这么多年的信念,那些东西已滋长在她体内,跟着她一起成长,眼看着真相将会一层层拨开,她怎么能轻易放弃。 现下,这个仿佛看透一切又高深莫测的傅四爷同样在劝她,她彷徨了,难道要揭开真相就这么难吗? 她心中无限酸怅,不由深深吸了几口冷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思考,可越是如此,却越是无法平息这股子滋生蔓延的怨气,钻心的痛楚漫遍四肢百骸。 傅四爷看她这样挣扎,沉沉叹息一声,看着她的样子也有些恍惚起来,觉得有些似曾相似,旋即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弧线,竟微微笑了起来:“知道劝你无用,夜深了,快回去吧!” 第一二六回 进宫在望 姊妹离别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出了玲珑十二馆,景秀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清风阁,倚在卧榻上沉思着,巧娘在旁想问什么,她现在却不知从何说起。 的确细究起来,十五年前的事没人亲眼看见,安姨娘也只是猜测,就连那张小笺也不能全说明,可因偏偏老夫人涉嫌其中,还成了疯癫痴傻之状,她也问不出什么?这样子,难道真的无法查下去了? 如此一晚又不得安睡,第二日身子虽沉还得照常起来,水桃和书槐就给她梳妆,要水桃化了飞霞妆,才能掩盖脸上的苍白。 梳头之际,两丫鬟聊起了白苏,她出府快三日,还没回来,不知交代她的事情办妥了没有? 去远香堂的路上,记起今日正是四月初一,没记错的话,是该景月预备去京的日子,所以到的时候,不无意外的看到傅正礼也留在府里,为景月进京打点一切。 景月入宫选妃本是桩大喜事,自然族亲里有分量的长辈都到了,小姐们则在厢房里陪着景月。 景秀先去给族亲里长辈们规矩请安,大家都笑着称赞了几句懂事,她就露出几分羞涩的神情来。 傅正礼在当中清了清嗓子,嘉勉了景秀几句,当着族亲的面免不了夸赞些话,就和景秀到旁边无人处说道:“太太那里我交代了几个妈妈照料,今日你四姐姐要进宫,若是选上了,以后怕再也见不了面,你去厢房陪着说会话,算是给她践行吧!” 景秀点点头:“女儿明白。” 正要去内屋厢房时,目光突然看到邓睿,他正和二姑爷林泰、三姑爷魏明还有霍然在一块,虽是长身而立,远远看着却憔悴了不少。 邓睿也看到了景秀,从景秀来远香堂,视线就一直绕在她身上不转,见到她安然无恙在族亲面前能谈笑自如便放心下来。两人目光相遇这刻,他眼底有懊恼有歉意,正要向她走过去,却看她已由着丫鬟们簇拥进了屋。 隔着人群之中,邓睿就那样望着景秀渐渐远去的身影,直至看不到,脸上瞬时黯然失落。 在旁的二姑爷林泰见他走神,拍着他肩膀道:“看什么呢?今日我也要回京,睿兄弟过会要多陪我喝酒。” 邓睿回过神笑道:“自然。可就怕二表妹怪我灌醉了你,回头要跟她的妹妹们说了,我就惨了。” 三姑爷魏明在旁搭话笑道:“二姐脾气好,你多心了。” 林泰趣味笑道:“睿兄弟是怕六妹妹怪罪吧,什么时候能喝上睿兄弟那杯喜酒,那咱们日后可就成连襟兄弟了,到时候再多聚在一块划拳喝酒,岂不美哉。” 邓睿一阵失笑,他们这些人几日时常聚在一块喝酒,听着林泰和二表妹景颜、还有魏明和三表妹景薇夫妻间的一些事,而自己孤家寡人又一事无成便有些眼热,听说五表妹景蝶和季闵也在议亲,他和六表妹之间却弄成了这样,不知道这亲事还成不成,不免伤感地道:“我答应要中了秀才才能娶她,还早着呢?” 林泰敛笑道:“考秀才?我看你也不是做学问的料啊,学那些做什么,就算高中了不得也只是在县里当个八品知事。睿兄弟,我看你这人豪爽又知趣,要不你跟着我去京城里,我给你在督察院里插个官职,以你交际能力,几年之后就能在都察院升任六品经历,那是肥缺既风光又清闲。要不然就像三妹夫这样,做门生意,我早有这打算,你交际广脉,不如我们合伙做得了,定能一本万利。你好好考虑我这两个法子,看是不是还要考秀才这条路,哪怕你真中了秀才,到后来就像元若(季闵表字)兄弟那样,在殿试上中了探花郎,不也一样进不了翰林院,翰林院清贵之地,不入翰林院就入不了内阁。听说他还得外放几年,那就是放到边外去吃苦的。” 林泰一番话字字恳切,邓睿听了犹豫不觉,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他本就不喜欢作那些文绉绉的文章,如果不弄些旁门的东西,秀才哪里好中。他也考虑过邵谦的意见,去参加武举,可武举也不是那么容易考中,同样要死记硬背兵书,没个几年功夫拿不下武状元。若去经商,他父亲也是知府,怕是不会同意他经商,自古重文轻商,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选经商这条路,又担心六表妹跟着他个生意人要四处奔波。他只是想安定下来,想照顾她一辈子。 见他苦恼的样子,林泰和魏明相视不说话,霍然在一旁挑眉笑了笑:“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们喝酒去!” ***** 景秀被引进偏房里,看到景月穿着蜜合色交领如意纹短襦,琵琶窄袖,披着玫瑰紫金银鼠比肩褂,下着葱黄色绣月季花的马面裙,看去不觉奢华,却是难得的精致典雅,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一身妆扮相得益彰,如画轴中人。 看到景秀进屋,景月露出妥帖的笑容道:“六妹妹也来了。” 笑不露齿,眼颦秋水,袅袅婷婷,大有端庄的淑女之姿。 几日不见就已流露出这般稳重的情态,听说这些日子虽是被傅正礼关在闺阁不许踏出,不过却由穆宝仪单独传授礼仪,几日下来初见成效。 再看其他姊妹也都是笑语宴宴,景秀微微纳罕,但也很快明了,傅家的女儿们哪怕私底下再怎么斗,但关键时候不论真心假意都自然摆出一幅大家闺秀的模样,且毫不扭捏做作。 她也就自然而然的笑着回应道:“四姐姐去京还不知何时能回来相见,多多保重。” 景月始终面带微笑地道:“瞧六妹妹说的,我这是去京里做贵人,怎么被你说的好像受苦似得。” 临走时也不忘挖苦几句,景秀见她眼脸深处的一抹黯然,随之淡淡一笑,便自责地道:“妹妹从没见过这仗势,失言了,四姐姐勿怪。” “跟你玩笑罢了,看你这拘谨的。”景月笑意愈深,见屋子里头的姊妹都看着她,很快转了话题道:“适才去瞧过母亲,看着还是不见好,劳六妹妹辛苦多照顾着。临走时也想去见见大姐姐,不妨咱们姊妹一块去看看吧!” 怎么突然提起去看景沫,景秀看了眼屋子里的景蝶,景蝶未能注意她神色,满口应道:“也好,说起来大姐姐病后,我想去看看也没能看到,四姐姐这次去京城,是该去看看大姐姐,毕竟她‘照顾’我们妹妹多年,难得今日团聚。” 听出景蝶特意咬重了“照顾”二字,景月笑了笑:“那就一起去吧!” 猜不出她们葫芦里卖了什么药,景秀有些疲劳,不想和她们一块掺和,正要找借口拒绝,景蝶已走到她身边,悄然地道:“走,一块去。”末了,又在她耳边轻声地说道:“我正有事要告诉你。” 言语神秘,面色凝重,景秀看着奇,当下也跟着她们一块往景沫的阁楼去。 傅正礼知道她们姊妹要一块去看望景沫,并未阻拦,只说早些回来,还有些事要交代给景月。 到了景沫住着的梨香阁,只见阁楼两侧皆是遍植梨树,梨花三四月开,此时大朵大朵雪白的梨花将梨香阁染成了雪白一幅轻笔淡墨的山水画,看似清淡、恬静,却如万亩梨海,百里白蕊。 在西厢院住了这么久,说来景秀还是第一次来景沫的阁楼,不过听说她素来清静,不大爱接客,不止她,其他姊妹都甚少到她院子来。 守门的婆子看这一众小姐皆至,立刻进屋禀告,迎出来的是景沫的贴身大丫鬟灵芝,上前就行礼道:“各位小姐都来了,快请进屋。” 她们姊妹被请进花厅里,景沫是嫡女,住的屋子比她们姊妹要大一倍不说,屋子里的家具器皿摆设也都要奢华的多。 灵芝道:“大小姐这几日身子不好,一直卧榻在床上,人也懒怠的不肯起来,奴婢已去禀告大小姐了,正由丫鬟们伺候的起身,还请各位小姐们多候着。” 景月端着茶杯细抿了口,站起身道:“不必了,大姐姐身子不适还是先别起来,我们都是亲姊妹,去卧室看看就好了,来时父亲交代我不可多逗留,怕是没多长时间,临去京城时也想单独和大姐姐说会话。” 景秀仔细盯着景月面色,见她说话轻声细语,可细听之下,总有种旁的意味,就向一旁坐着的景蝶递了抹眼色,景蝶只是笑了笑,回了抹放心的神色。 灵芝听了为难,景月已绕过灵芝,径自往内室的方向去,灵芝赶紧拦上去:“四小姐,还请留步。” 景月不止不停步,还气势汹汹的往里头走,呵斥道:“我和大姐姐说话,由你拦什么!” 灵芝知道今日是四小姐进京的好日子,虽是脸色难看,却不敢发作得罪她,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 还留在花厅里的小姐们则自顾的喝茶,二小姐景颜叹息道:“四妹妹都要进京了,又何必非要撕破脸面,闹得彼此难堪。” 景蝶含着一抹冷笑道:“正是这个境地,不闹清楚怎么能看透人心呢?” 剩下的人都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面面相觑。 景秀心里已升起一股不安的躁动。 第一二七回 暗箱操作 互相算计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梨香阁的丫鬟们又重新上了碧螺春茶,用十锦珐琅杯盛着,是成套新进的瓷器,但凡库房的妈妈新进了瓷器就会先往景沫这送一套,早成了定例。 景秀手指摩擦着珐琅杯的杯沿,想着景月已进去好一会儿,不知她要跟景沫说什么? 景蝶坐在景秀旁边,看到她坐立不安的样子,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去内室看看。”便起身拉着她的手。 两个小丫鬟急忙拦着道:“五小姐、六小姐,还请先坐着。” 景蝶微笑道:“刚才四姐姐气势汹汹的进去,怕是不善,大姐姐生病,万一她们不快有个好歹,你们也担不起。我们姊妹正好进去劝劝。” 两个丫鬟的确看到四小姐面有不善,而且内室的丫鬟都被灵芝撵了出来,也怕闹出事受累的是她们这些丫鬟,只能由着她们进去。 景蝶轻挽着景秀的手,一面往内室的门廊去,一面低语道:“二姐姐跟我说,她之所以抢了大姐姐的亲事,是因她得知母亲要将她嫁给吏部袁尚书的弟弟,可那位年满三十的袁公子却有龙阳之好,她才会在母亲贺寿的绣屏上做手脚。虽说如此,可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景秀微微诧异。 景蝶已冷笑道:“我也是前几日从季公子那知道猫腻,这些日子,睿表哥带着二姐夫、三姐夫他们在滁州游玩,季公子听二姐夫谈起他和二姐姐知遇之事,原来,二姐夫之所以肯娶二姐姐,是因为她有日醉酒,误闯二姐姐闺房,遇她正沐浴,他窥视了二姐姐,被大姐姐的丫鬟撞破,那侍郎府林太太才说看中了二姐姐的刺绣,肯让二姐姐进门。” 景秀有些瞠目,不知为何,脑中就忽然想起她刚回府入宗祠那日,邓睿醉酒跑到清风阁去……听春说当时景沫拦下了醉酒的邓睿…… “我一听还有这些内幕,顺藤摸瓜去调查,想不到那袁尚书弟弟要和我们府结亲的消息压根儿是大姐姐杜撰的,根本就没这回事,人家袁公子既有龙阳之好又岂肯娶妻,无非是大姐姐有意捏造又传给二姐姐,为的就是让二姐姐去抢她的亲事。” 景秀掩不住心内的震惊,景沫竟在背后做了这么多? 景蝶蓄着满腔悲愤继续道:“同样的手段,大姐姐又在四姐姐身上故技重施。 这次邵大人来滁州,我们都以为会给大姐姐说媒,将她许给邵大人。不想母亲后来改主意要送个女儿进宫,本来这事儿母亲打算让四姐姐进宫,但中间却有变动,变成你和大姐姐身上抉择,我听说邵大人决意让大姐姐进宫,毕竟她是嫡长女,而你是个庶女,她的几率自然更大些。可后来,因为你我算计让四姐姐被赶回二叔家,却不知邵大人那里怎么也突然改了口,同意让四姐姐进宫。只是四姐姐是二房的嫡女,亲事也不是母亲一人说的算,二婶那里绝不好劝说?” 顿了顿,她深吸一气道:“更何况,如今母亲病重,二婶可趁此机会把景月进宫的事推掉,可你知,我们的大姐姐为了不让自己进宫,就想了同样的法子,为四姐姐挑了门亲事,这门亲事还是二叔做主,说的是滁州一个土豪富商家的公子,近年二叔家败落了,却还想走经商的捷径,找那富商贷款,非但没盈利还全赔进去,闹得要拿亲事去抵,只好让四姐姐嫁给那富商的公子。你可知道,这背后都是我们的大姐姐在暗箱操作,不然二婶又岂会轻易同意让四姐姐进京选秀?” 景蝶气的歇下一口气,攥紧了景秀的手道:“大姐姐真不愧是我们傅家最贤德的长女,手段实在太高,一面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邵大人改口,一面又轻而易举的让二婶同意,四姐姐进宫自然顺理成章。” 景秀听完这些,如芒刺背,暗觉景沫深藏不露,背后能做出这么多恶毒的事,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和她们姊妹说笑。不愧是霍氏的嫡长女,做起事来绝不输给她母亲。 那么想来,邵谦会改口估计也是为了帮她,他帮过她多次,暗地里她不知情的只怕也不少,这些人情将来还有机会报答吗?这般突然忆起他,心里便有些空落落地,一丝苦涩蔓延至嘴角。 可转念一想,景沫到底是有什么办法让邵谦改口? 她心中突又一动,难不成景沫知道她和邵谦暗有瓜葛? 是了,景沫八成是知道了这个缘由,又跟霍氏详说,所以霍氏在生辰宴正日一早,就对她脸色大转,还当着族亲面透露将她许给邓睿这事。 傅四爷也跟她说过,霍氏知道了她带邵谦去玲珑十二馆的事。 心中越发笃定,这事是景沫转告给霍氏。 景蝶激动的说出这些,转脸拭了拭眼角,不觉含了两分悲色“我一直以为我们的亲事全由母亲做主,哪想大姐姐也能插一手。包括那日我们落水,若不是二姐姐赶去画中游引开那些公子,那救我的不会是季公子,会是谁连我都不敢猜下去……” 景秀感受到景蝶对景沫的怨愤,大为触动,落水那件事背后景沫才是主谋,景沫这样做,无非也是想插手她与景蝶的婚事。想到此处,她眼眸微微一沉,如水的双眸似结了冷冷的薄冰:“五姐姐别伤心劳神,好在咱们都无碍。” 景蝶嗤笑道:“人在做,天在看,她做这么多事,倒要看看最后能落到什么好处?”便甩袖疾步往内室去。 还未到,就听到里头传来景月尖锐的笑声。这凄凉的笑声,听的景秀不觉一怔,景蝶已走到另一侧的耳房里,好在内室的丫鬟都避退,没人看守,藏在耳房正好能听到她们在内室的谈话。 “……大姐姐,我一向敬重你,什么事都听你的,你却要这样对我,你有拿我当妹妹吗?”景月声嘶力竭的笑道。 过了良久,才听到景沫虚弱暗哑的声音传来:“你是听了些什么谗言,跑来这里指责我?这么多年,我怎么没拿你当妹妹,小时候,你被从二房抱到母亲这里养着,下人欺负你是我护着你,你调皮弄坏了母亲的佛龛,也是我为你担着,你问我有没有拿你当妹妹,凭良心说,我怎么没有……”说到这里,就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看来景沫真犯了病。 “是,这些我都记在脑海里不敢忘记,所以长大后我始终站在你这边,跟景蝶作对、跟景璃不合、跟景秀唱反调,因为她们都不亲近你,我就处处帮你,你却费尽心思的算计我,让我不得不代替你进宫。你小时候照顾我,就是为着有朝一日拿我当抢使当挡箭牌吗?” 景沫听着,又剧烈的咳嗽,屋子里的灵芝道:“四小姐,你摸着良心说,我们大小姐还对你不好吗?你只是听信了别人的挑拨,你仔细想想,大小姐怎么会那样做,定然是别人污蔑的!” 景月听到灵芝插话,恼怒的呵斥道:“我们说话,哪有你这丫鬟插嘴的理!” 灵芝咬牙忿然。 景月平息怒火,转眼看着躺在床上的景沫道:“我以前不懂事,只要受别人的恩惠就记在心里,但我不傻,许多事我不说不代表大姐姐你可以一直蒙蔽我。二姐姐为何敢抢你的婚事,如果不是有你插手,她能平安无恙的嫁到户部左侍郎府林府吗?你又真的那么大度能忍受旁人的笑话指指点点吗?你并不是那么大度,不然你也不会在二姐姐、三姐姐都出嫁的时候病倒了,不是吗?” 景沫撑着手腕含了怒意的盯着她,半句话不说。 景月不顾她凌厉般的眼神,继续笑道:“我的大姐姐,你装了这么多年的伪贤良又何必在我面前还演下去,这里没什么人,索性一次摊开了的说。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也让我走的明明白白。” 见景沫只是咬着唇,脸色苍白近乎透明,却依旧不发一词,景月扬起黛眉,缓缓撩开手上的衣袖,细白的胳膊上赫然留着那晚被火烫着的疤痕,她试了很多方法都无法掩盖,她冷笑道:“要不是你告诉我,我的绣品里那几根金线是六妹妹绣进去的,是她陷害我,我也不会被你三言两语的刺激把她推进水里。事后为了证明我一直和你们在一块看烟火,你当下二话不说就用火折子往我手臂上烫去,我当时疼的完全吓傻了,想不到我的大姐姐是个如此心狠手辣果决的人……” “我的丫鬟落葵就提醒过我,说大姐姐你的心未免太狠,可我却想着你也是着急才会这么做。现在看来,大姐姐你哪是着急,你本就是个披着美人皮心如蛇蝎的人!”景月满脸鄙夷的伸长了手指指着景沫的脸面。 “够了!”景沫终于忍不住的遽然变色,放声喝道。 景月看到她变色的脸,脸上是兜不住的笑:“现在大姐姐可以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景沫勉力抬起下垂的唇角,绷出毫无破绽的笑容:“都是谁跟你说的?” 景月却笑道:“这么说,大姐姐都承认了这一切,你算计我们姊妹,害的我们要互相残杀,最后却通通败下阵来,就连我们的婚事也由你一手操作?” 景沫强撑起身子坐起来,笑意盈然地道:“我承认我插手了你们的婚事,可我哪里做的不对,没有我,景颜这没有生母的庶女能嫁到户部左侍郎府,成了正室的少奶奶吗?这门亲事她不知高攀了多少,要不是我让林泰碰到景颜沐浴,他堂堂贵公子肯娶一个庶女为妻吗?还有你,你母亲打算让你嫁给六品通判家的二公子,那通判是父亲的下官,他还有个凶悍的太太,你低嫁过去受得住吗?不是我,今日你能得族亲器重,去京选妃,将来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吗?你们互斗这么多年,不就是为将来嫁到好人家,不给人做妾室吗?我通通满足你们,还暗地里帮你们,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第一二八回 分道扬镳 心事蜿蜒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和景蝶两人躲在耳房听了这么多,皆是心下戚戚,景蝶冷着面,忍不住小声地道:“她太自以为是了!” 景秀深以为意,景沫的做法听起来像真是为她们姊妹着想,冠冕堂皇又娓娓动听,但以这种手段不过是处心积虑逼迫她们,在两门亲事上必须做出一个选择,最后成全的还是她自己的一己私欲。她自己不愿嫁给林泰,就让景颜代替,后又不愿入宫,又找了景月代替。如此自私,还把话说的全是为她妹妹们,实在可笑! 里头景月呵呵的笑起来,道:“大姐姐把话说的这样好听,若是从前我一定会信以为真,可是你自己都承认了,还要拿这种话欺瞒我不成,你给我们择的这些婚事,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哦不,是为你这自己做嫁衣。不要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大姐姐私下做这么多,是心里有了人吧?而那个人……” “你闭嘴!”景沫微微喘着气,目光直逼视在景月脸上,“你再敢多说一句,我让你连宫都进不去!随便配给个小子!” 景月不由猖狂的笑,看着景沫近扭曲的脸颊,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大姐姐终于露出这恶心的嘴脸了!可你又何必动怒,你有这个心还不许我说了,不过,最后我倒要看看大姐姐能否心愿达成……” 语罢,便肆无忌惮的笑着,掀帘子直往外头走。 景蝶催促着景秀:“我们也出去。” 出耳房碰到景月,她满面泪痕,却高昂的仰着脸,看到两人突然出现,她忙拿袖子遮面,边擦拭眼泪。 景蝶道:“脸都花了,赶紧重化个妆吧!” 景月脸上露出惨然的笑容,她一双眼睛已经红了,只是强压着嗓子哽咽道:” 你把那些事告诉我,就是让我和她翻脸,现在你们也看清她的真面目了吧!” 景蝶强颜笑道:“我早就知她表里不一,谁像你这么迟钝?” “你!”景月忍着气,甩袖直走。 景蝶和景秀赶紧跟上去。 进了花厅,其他小姐看景月哭过,纷纷看着景蝶和景秀。 景蝶上前揽着景月的肩膀,好言道:“我的蝶心阁离这最近,去我那里洗个脸吧!” 景月虽不情愿,但这个样子不好出西厢院,只得勉强同意。 她们一行姐妹出了梨香阁,往蝶心阁去。 这时已到了出发的时辰,傅正礼派了人来催促。 时间紧迫,景蝶道:“我看,还是我们几个一块帮四姐姐梳头化妆吧!这样也快些。” 几人纷纷赞成。 于是喊了丫鬟去打水,给景月净面,景颜就帮景月重梳了发髻,景蝶亲自动手给景月化妆,景秀和景璃在旁捧着胭脂、眉黛、粉扑,给景蝶打下手,景兰帮着景颜给景月盘发插戴珠翠发簪。 一时之间,所有小姐们都忙成一团,围绕着景月,给她梳妆。 景月盯着镜中的自己,又在镜中把所有姊妹一一看过,或许这会是最后一次见她们的面了?一入宫门深似海,自己在深宫,再也不会有这么多姊妹围在一起,只剩下她一个人,一个人孤军奋战…… 她不由想起了儿时,她们都年幼,大姐姐带着她们放风筝、翻绳索、做女工、涂蔻丹,那时的她们相亲相爱,没有攀比,没有斗争…… 回忆起那段时日,景月眼底的泪在眼眶中打着转。 景蝶瞧见,手停了停,安慰道:“四姐姐还记得吗?小的时候,我们姊妹们说到将来及笄后,哪个姊妹出嫁,我们要一起帮她化新娘妆,送她出门,被新郎官抬上花轿,看着她带着我们所有姊妹的祝福永远幸福。可是二姐姐和三姐姐都已出嫁,却只有四姐姐是让我们这么多人给你梳妆,所以,四姐姐只要记得,你有我们姊妹们最好的祝福,无论在哪都不孤单……” 这番话,说的所有小姐潸然泪下。 景月眼底的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落,紧紧握着景蝶的双手:“五妹妹……”又转眼看着景颜,唤道:“二姐姐……六妹妹、七妹妹、八妹妹……”她一一握着所有人的手,唤着所有姊妹。 景秀看着这幕,有满心满腹的感动,她终于知道了什么是姊妹?是她近十五年来都未能感受到的情感…… 在众人安慰下,景月止了泪,又化好了妆,被大家簇拥着往远香堂去。 傅正礼见到她们一个个红着眼眶的,没多说什么,只交代了景月几句。二太太拉着景月哭诉良久,诸多不舍,连二老爷眼中也泛着泪光。 吉时已到,她们姊妹们一齐把景月相送出傅府,看着景月坐上那辆翠盖珠缨八宝车,大家又都红了眼眶。 二太太一看景月坐上车,整个人一厥,晕颤颤的,景秀看到,忙上前几步扶着二太太:“二婶当心!” 二太太靠在景秀身上,止不住的掉眼泪:“日后就真是再也看不到了……” 母女冰释前嫌,重逢不过半月,就又要分离,二太太心如刀绞。 林泰对着邓睿、季闵、魏明等人拱手道:“我和景颜也要顺道回京,日后咱们几个连襟兄弟再有时间就约着一块喝酒,我请客!” 说的邓睿心中羞愧,他和他们哪算是连襟兄弟? 林泰拍了拍邓睿的肩膀,笑道:“睿兄弟好好考虑我说得话。”然后走到景颜身边道:“我让下人把行礼放在了马车上,你和众位妹妹们话都说完了吧!” 景颜揩了揩眼角,颔首道:“我们走吧!”转身握了握景蝶的手道:“我走了,你们好好保重。” 景蝶很不舍道:“二姐姐,保重。”又望着林泰道:“二姐夫路上要好好照顾二姐姐,她有些晕车。” 林泰应声:“我知道。”就让丫鬟们扶景颜上马车。 待他们上车后,穆宝仪领着两个丫鬟出来,也是要跟着一同回京,只不过那两个丫鬟手上还抱着她们绣的屏风绣面。 穆宝仪看着她们姊妹道:“这七仙女祝寿王母的绣屏,原是你们母亲打算让四小姐带去京送给太后寿诞的,太后她老人家喜欢刺绣,这画又是国画圣手梅先生之作,四小姐带进宫,能得太后老人家青眼。” 众人震惊不已,这样说来,挑个女儿进宫选秀早是母亲盘算之内的事…… “好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诸位姐儿们要照顾好你们母亲。” “先生一路保重。”所有小姐恭敬的屈膝行礼,目送穆宝仪。 待那几辆马车遥遥远去,众人皆从悲伤中缓过神来。 傅正礼让下人招待族亲中人去退思堂用膳。 景秀扶着二太太道:“二婶,我扶您去用膳吧!” 二太太拍了拍景秀的手道:“好孩子,我就不去了。” 魏明看二太太神色疲惫,忙不迭道:“母亲,景薇在家里害喜的厉害,我正要去看她,不如我扶您回去吧!” 二太太点了点头,魏明就笑着对她们姊妹道:“我和母亲先回了。” “二婶、三姐夫慢走!” 眼看着大伙都散了,景秀要和景蝶一同回去,身后邓睿急道:“六表妹……” 景秀回过头道:“我有些累了,睿表哥有什么话改日再说吧!”她揉了揉额头,径自往里头走。 景蝶看这状况,瞥了眼邓睿,又看了眼他身边的季闵,笑了笑道:“你们还是赶紧去退思堂吧,免得待会父亲着人来催。” 季闵对邓睿道:“走吧。” 邓睿看着景秀的身影渐渐不见,只好与季闵一同去退思堂。 景蝶追上景秀的步伐,“你和睿表哥闹别扭了?” “哪有心情闹那些。”景秀着实有些头疼:“在梨香阁听了那么多,得知大姐姐的手段,现在四姐姐进宫,那么她的病很快也就好了,只怕就该着手对付我了。” 景蝶闻言,不假思索道:“听七妹妹说,你去看了安姨娘,又把安姨娘从东偏院请出来。” 景秀点点头。 “这几日,我忙着去查当年二姐姐那事,又想方设法告诉四姐姐,倒是忽略了你的事。七妹妹说,当年害你娘和安姨娘的是祖母?你有去玲珑十二馆吗?” 景秀又点了点头:“只是老夫人已疯癫,照顾她的妈妈又说老夫人没有做过? 我现在一团乱麻,不知道什么是真相?” 景蝶安慰道:“过去这么久,查起来自然不简单,你掌握了什么线索吗?要不我帮你一起查。” 景秀摆了摆头道:“五姐姐你还要忙婚事,我自己的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景蝶晒笑道:“母亲现下昏迷不醒,我的事自是要等她醒来才作准,你啊,一个人又要照顾母亲,又要防范大姐姐,又要查你姨娘的事,你能忙的过来吗?别一个人强撑着,我们是姊妹,互相帮忙也是应当。” 景秀笑意欣然:“多谢五姐姐这般帮我。” “哪的话?”景蝶挽着景秀道:“其实我该谢你才是,若不是你,以我和七妹妹两个人哪那么容易走到今日,母亲昏迷不醒,大姐姐也露出本来面目,我姨娘不用再担惊受怕,你不知道,以往每次父亲多去姨娘屋里,都怕母亲怪罪。还有安姨娘也出了东偏院,七妹妹也用不着再畏缩受欺。我知道,许多事都是你的功劳。” 景秀听了只淡淡地笑。 两人在岔道口分别后,景秀回清风阁,巧娘吩咐人摆膳,吃过饭后,景秀服了药,正要躺在床上看书时,巧娘突然记起一事道:“我今日去厨房碰到胡婆子,她一直问我你查得如何了,有没有准信?我瞧着胡婆子那样急迫,就跟她说了,说你怀疑是老夫人,可又不太确定,让她再等等消息。” 景秀放下手里的书,思忖道:“明早我们去看看她吧!” 第一二九回 事有古怪 起疑寻究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胡婆子住在后院的后罩房,涵盖厨房、浣洗房等做杂役的地方,内院的粗使婆子丫鬟们也住在那里。从西厢院绕过一座大的圆形荷花池,再穿过一座石拱桥,看到炊烟袅袅的地方,隐约能闻到饭菜香,便是到了后罩房。从桥头望过去,可看到远处几排平砖房,那里正是下人们的居所。 手里有对牌,去后罩房并没阻拦。此时才卯正,下人们也才刚起来忙活,景秀看着人来人往的穿梭,向她们打探了胡婆子住的地方,有乖巧伶俐的小丫鬟赶忙去引路。 走到最后一排相连的房子,那小丫鬟忙不迭的高声道:“胡婆婆,六小姐来了,胡婆婆……” 走到门口,就看胡婆子从里头掀帘子迎了出来,看到景秀,满面惊讶,像是料不到景秀会来这里,那机灵的小丫鬟道:“胡婆婆快给六小姐请安哪!” 胡婆子打了颤,正要弯腰,景秀走上前虚托起她道:“别行礼了,妈妈住的位置可让我好找,走了这么久的路,我先进去歇歇脚。” 正要走进屋,胡婆子却急忙拦着道:“六小姐,老奴那住的地方腌臢邋遢,怕是有污六小姐您这金贵的身子。” 景秀轻声笑了笑:“我小时候住的还不如这呢?要真是住不好,您不妨就去我屋子里做活吧!” 她一只脚正要踏进去,却偏生被胡婆子拦着道:“您看老奴才刚起来,屋子里头乱七八糟的什么也没收拾,这一大清早的真是怕脏了六小姐您的眼睛。” 景秀胳膊被胡婆子紧抓着,再看她神色惊恐又慌张,隐觉得有些不对,就硬是往屋子里头走去。 胡婆子还想拦,巧娘也看出眉目,拉着胡婆子笑道:“妈妈客气啥,我们六小姐不是那矜贵的人。” 景秀顺势进了屋,看到南窗软帘飘动,她目光一定,将屋子打量一番,并不脏乱,反而还收拾的很整洁。单间房摆着一床、一桌四椅,半旧不新的红漆方桌上却斟了两杯茶,屋子里有两个人…… 只是整间屋子一览无遗,哪里有第二个人?她目光一转,移到南窗上…… 景秀稍按捺住疑惑,转身面不改色的笑道:“妈妈也真是见外,我看这屋子收拾的挺好,不需讲究那等虚礼。” 胡婆子见她巧笑嫣然,满面皱纹的脸上松了松,拿袖子擦了擦汗,赶紧去搬了张好的椅子,请景秀坐下:“六小姐是住惯了大暖阁的人,老奴这地方又潮湿又阴冷地,没得害六小姐受了寒气。” 景秀笑着坐下道:“不拘那些,我也想看看妈妈住的地方,您年纪大了,又是干守夜的累活,哪里吃得消,今日过来是想问您,看要不要去我屋里干活,省的在这里要和下人们挤在一个屋檐下。” 胡婆子听了这话,连连摆手道:“六小姐大恩老奴万万受不起,过去和老伴住在这里三十年,他去了也不舍搬走,这屋子就老奴一个人住,有时候还能梦到我家那老头子,住惯了不嫌挤,宽敞的很。” 景秀含着意味深长的笑,屋子只有一个人住,那桌上的茶就是招待客人,是什么客人见不得呢? 这般想着,景秀脸上露出为难地神色道:“妈妈不妨再考虑考虑,住在这里总归是不如大暖阁,您年迈也不好再做守夜的苦活。” 胡婆子眯着眼笑道:“不用不用,六小姐菩萨心肠,老奴心里感激着您,可老奴都已是这个年纪,一只脚早踏到棺材里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难咽,哪还怕那些累活苦活,便是真有一日路走完了,也想和老伴儿一样死在这屋子里。”眼角已泛着泪光,拿袖子点了点眼角道:“只可怜到死还不知我那苦命的女儿怎么死的…… ” 景秀拍着胡婆子瘦骨嶙峋的手,安慰道:“您给我的那小笺,安姨娘说是老夫人写的,还吐露娘的死也许与老夫人有关,我也曾去玲珑十二馆找老夫人,只是老夫人疯癫问不出话,她身边的薛妈妈又一劲说老夫人喜欢孩子,不会去害安姨娘的孩子。她们不承认,我又没有真凭实据证明全是老夫人所为,这事儿便给耽搁了。 毕竟是那么多年的事,不能只凭表象去查证,免得最后冤枉了老夫人。不知妈妈意下如何?” 胡婆子神色怪作,看了眼景秀,又半垂着脸道:“老奴想,就连安姨娘都说是老夫人,那指不定真是老夫人。老夫人疯癫,她身边的人肯定得为老夫人说话的呀!六小姐是个极聪明的,千万不要被别人的一言一语左右了。” 景秀连连颔首,蓄着笑意道:“那妈妈的意思也觉得是老夫人?”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当年老夫人不喜欢柳姨娘,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安姨娘又那样说了,不是老夫人那会是谁呢?” 景秀思忖了半会,嘴角噙着和煦的笑意道:“您说的在理,我回去再好好想想,会尽快给您一个交代。”便起身道:“我还得去远香堂侍奉母亲,就不多待着了,您也再思虑思虑,看要不要搬去清风阁?” “不用,不用,六小姐要侍奉太太,不必惦记着我,没得累坏了六小姐。”胡婆子忙起身送景秀出门。 送了一段路才肯回去。 路上,巧娘看四周无人,拉紧了景秀的手,小声道:“这胡婆子很有些古怪啊!” 景秀微蹙着淡淡烟眉,道:“的确古怪。” 胡婆子一个人在府里无亲无靠,却能占着整间房子,一般这些粗使的下人都是三两个挤在一个屋檐下,而且请她搬走做些清闲的活,她立马拒绝,还有桌上多的那杯茶……这些些由不得她不起疑。 想到此节,景秀吩咐道:“您暗地里去探查胡婆子都与哪些人有来往……” 话未说完,听到不远处有欢笑的声音,望过去原来是群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在洗衣裳。 当中就有那机灵引路的小丫鬟,看到景秀忙跑过来,笑嘻嘻地道:“六小姐要回去了吗,奴婢送您。” 景秀看她不过十来岁,一脸朝气,从腰间掏出几颗蜜饯糖给她,问道:“你叫什么?”她常喝药,就养成了随身带蜜饯的习惯,时不时含着一颗在嘴里。 小丫鬟看到景秀要给她糖吃,笑的一脸灿烂,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直直地望着景秀,透着几份稚气。只是却又不敢接手,眼睛巴巴盯着景秀手里的蜜饯,嘴里说着:“奴婢叫鱼儿。” 景秀看着她这举动,抿唇笑了笑:“没关系,喜欢吃就吃吧,我这里还有很多。” 说完,鱼儿就从景秀手里抓了蜜饯,剥开外面的锡纸,就往嘴里送,看的一旁巧娘感伤道:“这个样子,和云儿倒有几分相似,也很爱吃甜食……” 景秀的笑容一凝,云儿是巧娘在萍乡的女儿,只是早已失散多年。算起来,若是云儿还在,也差不多鱼儿这个年纪。 她握着巧娘的手道:“再过些日子,我就让人好好查她的下落……” 巧娘叹了口气,看着鱼儿狼吞虎咽的模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慢点吃,别噎着了。” 鱼儿吃了三粒蜜饯,偷偷的舔了舔嘴边,“真好吃,比厨房的那些蜜饯还要甜。” 景秀又从腰间掏出几粒给她,鱼儿喜滋滋的接着,不过却小心翼翼放在荷包里,“回去拿给胡婆婆吃。” 听她提到胡婆子,景秀心里一动,沉吟问道:“你跟胡婆婆感情好吗?” 鱼儿重重点了两下头道:“大家都嫌弃胡婆婆,说她又唠叨又犯糊涂,不过她却很疼我的,只要有好吃的都会偷偷拿给我吃。前几日有个姐姐拿了包糖炒栗子给胡婆婆,胡婆婆全给我吃了。” 姐姐?景秀心头一震,胡婆子无依无靠,谁会对她这么好? 第一三零回 顺藤摸瓜 牵扯众多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见得鱼儿说话不忌讳,又心无诚府,景秀边走边问了些鱼儿的情况,走到翠竹夹道时,才随意地问道:“常去看望胡妈妈的姐姐长什么样子,可知道叫什么名字吗?” 鱼儿想了一会,老实答道:“我就那晚看了一眼,那姐姐很眼生,好像不常来后罩房。只记得穿的一身衣裳很漂亮还很精致,水绿色的比甲,还绣着好看的荷花呢,可她又不是府里的小姐,猜一定是哪个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要是哪一日我也能穿那身衣服做大丫鬟就好了。” 鱼儿欢笑着的眼睛满是希翼,景秀莞尔笑道:“按着本心做事,总有一日你的愿望会达成的。” 鱼儿懵懂的晃着脑袋,不明白景秀说的意思。 景秀能问的已到这个地步,便停下脚说:“前面的路我会走,你也快回去做事,省的挨妈妈们骂。还有,刚才我问你的话谁都别说,知道吗?” 鱼儿不解,但很快重重点头道:“我知道,妈妈们常训导我们,少说话多做事,全都要听主子的。” 景秀心怜她,鱼儿父母双亡,被乡下的叔父卖给了人牙子,人牙子又转卖来傅府,还签的是死契,一个人在府里孤苦无依。不由笑道:“好好干活,将来想做大丫鬟也不是不可能的。” 鱼儿雀跃欢呼,“那我以后可以做六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吗?” 巧娘在旁听了笑道:“为什么要做六小姐的大丫鬟?” 鱼儿扳着手指数道:“六小姐漂亮、说话又温柔、脾气和善,肯和我这个小丫鬟说话,一点架子都没有,还给我糖吃,跟着六小姐以后能吃饱饭不被饿着,还有衣穿。” 巧娘听着仰头笑起来:“你这小丫头嘴巴倒甜,看把我们六小姐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 景秀虽也笑了笑,眼中却闪过一丝伤感,后头说的那句吃饱饭不被饿着字字真切,也曾经是她想要的愿望。时光一晃,当她真的不再被饿着,身上穿着绫罗绸缎的时候,却还是想着让自己活的更好更安定。 人,大约总是不安于现状,想追求更多,因为生活还在继续…… 此时,晴暖的日头从东方缓缓升起,景秀眯起眼望去,估摸已到了辰初,不好再耽搁,便要巧娘拿了一两银子给鱼儿,又嘱咐她好好做事,多跟着妈妈们学本事。无亲无故,再没有一技之长傍身的话,很难出头。 和巧娘踱步走出后罩房,在垂花门口稍作停顿,这里内院和后院相衔的出入口,不管谁出入后罩房都得经过这道垂花门,门前又有婆子时刻看守,兴许能问出点头绪来。 守门的妇人见了景秀,毕恭毕敬的请了安。府里上下都传遍了这刚回府的六小姐厉害着,仅两个月不但讨得老爷欢心,还能去照顾病重的太太,岂是一般角色。 她忙哈着腰笑道:“六小姐可有什么吩咐,不管何事,您尽管吩咐,老奴都给办的妥妥当当的。” 景秀微微地笑道:“妈妈别跟我客气,是这样,刚刚我去后罩房有事,回来的路上,不知从哪闪出个冒失鬼撞上我,然后就一溜烟跑了,我连她样子都没瞧见,妈妈在这里当值,可有看见哪个神色匆匆的丫鬟?” “是这样啊,老奴想想。”那妇人就绞尽脑汁的想着,想了半天,垂首顿足,十分为难的道:“这会正是早膳的时候,也是内院和后院的厨房、浣洗房来回走动的时辰,下人们都忙着给小姐姨娘们送早膳,各个行色匆匆,实在是不知六小姐说的那人?” 景秀“嗯”了一声,看着进出往来的下人,又想到鱼儿说的那些话,接着提示道:“妈妈再帮我细想想,那丫鬟虽没看的仔细,但隐约觉得有些眼生,身上穿着的是碧绿色的春裳,看打扮着装通身像是个大丫鬟的做派,妈妈可能记得一二?” 经景秀这番细致的提点描述,那妇人“哦”了两声,好像记起一人,一拍手一跺脚的道:“六小姐说的该不是松音姑娘吧?” 松音?景秀乍一听这名字有些耳熟,好像自己应该记得这个人,但对她的面容却很模糊,正要问巧娘是否记得,却突然记起她第一次出内院看望大哥时,他屋子里有两个大丫鬟,一个叫松音,一个叫曲莲,一个爱穿绿衣,一个喜红裳。 那松音就是大哥的丫鬟了! 如若今日在胡婆子屋子里的丫鬟真是松音的话,那么松音和胡婆子什么关系? 胡婆子那么紧张的神色,又有什么事要相瞒着? 因着扯上大哥的关系,景秀脑子一片浑浊,事情竟是越来越复杂。 那妇人以为帮忙找对了,一脸笑容地道:“松音姑娘是大少爷的大丫鬟,一个月只一两次来后罩房,是特意吩咐厨房做些大少爷爱吃的糕点,不过每回她都是行色匆匆的。许是她在前院办事,不大认识六小姐,误撞到您了……” 景秀讪讪笑了笑:“多谢妈妈了。”回头看了眼巧娘,示意打点赏钱。 那妇人大惊的推辞道:“六小姐使不得,老奴这才做多大的事,就让您破费,六小姐万万使不得,这本是老奴分内事……” 景秀也不想多说,想着心思,自顾往前头走去。 等到巧娘追上来时,景秀道:“您还是帮我去打探下,松音和胡婆子是什么关系,打探不出也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别露了马脚。” 巧娘自然明白,却犹豫道:“要不还是直接去问景荣,你不是说他肯认你吗? 把话说清楚,你们是亲兄妹,什么话不好说的?” 景秀轻轻“嗯”一声,嘴里反复喃喃地念着“大哥,大哥”,可大哥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 赶去远香堂时到底是迟了,傅正礼已去了府衙,往内室去,白蜜也喂霍氏喝下药,景秀到床跟前看一眼,霍氏依旧不见起色,额上被撞的伤痕早结了痂,却面色苍白,丝毫不见要清醒的迹象,想不到那一日的吓唬会对霍氏造成这样严重的伤? 她苦笑的摇了摇头,大概也真有因果循环,杀了人迟早都是会遭报应的! 景秀要白蜜去找本佛经来抄写,许久不练字,都快生疏了。加上她心里许多事搁着,一时难以理清,抄佛经可静神。 白蜜应声去了暗厢房的小佛堂,很快拿了本《南华经》来,道:“陈妈妈不在,佛经都收拾了,只找到这本《南华经》来,六小姐也看看。” 景秀翻开来看,这本经书是庄子道家经文,她多看了会,发现里面的故事奇趣横生,看的正是津津有味,忙让白蜜磨了浓墨,就蘸笔写下一则《庄周梦蝶》。 白蜜在旁看着,不解地道:“庄周变成蝴蝶,怎么与蝴蝶物我合一呢?” 景秀琢磨了会,先多看了几则故事,庄周的思想是天人合一和清静无为,便揣测地道:“我想,庄周是向往蝴蝶那样自由自在的吧!” “自由?”白蜜微微呢喃着。 景秀看她不说话,低头沉思一会,才问道:“大哥今早有没有来?” 白蜜缓过神来:“来过了,大少爷来的都很早,在太太这儿坐了一会就走了,还有表小姐也跟着大少爷一块来的,大少爷看表小姐聒噪,怕打扰了太太静养,就把表小姐劝走了。” 景秀点点头,想不到霍婷婷还没回京,她这样缠着大哥,迟早都会被下人看出事端来,霍氏病重,傅正礼又忙于府衙,没人看管,两人这样只怕要闹出事。 这时,外头丫鬟进来传话道:“陈妈妈和白苏姐回来了。” 景秀先是一喜,接着又一惊,陈丰家的和白苏一块回来,也不知那件事办妥了没有? 第一三一回 应变之法 婚事已变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白苏与陈胜的婚事迫在眉睫,原定就在这个月初便成婚,这是霍氏当初决议的,只不过霍氏昏迷不醒,不管亲事能否延迟,迟早都该有个了断,若不然,唯恐日后生变。 让白苏出府也是在外头行事方便,至于结果如何,只等白苏回来再叙。 丫鬟传话时白苏在外院,半刻钟后丫鬟又来传话说到了远香堂。景秀心中忐忑不安,那心脏跳动的就跟墙上摆动的自鸣钟一般,“咚咚咚”的阵阵响,每走一针就添一分紧张。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后法子,如若不成,只怕再无转圜余地。 落下笔,发现纸上写的字歪歪扭扭的不成形,当下揉作一团,让白蜜收拾了纸砚墨桌,起身去迎。 在外头廊道口,看到陈丰家的和白苏风尘仆仆的样子,景秀深吸一气,松开攥紧的手指,迎上前关心道:“妈妈这些日子幸苦了,陈胜好些了吗?” 陈丰家的看着憔悴苍老不少,听到景秀慰问,脸上挤出慈祥的笑容,多谢道:“难为六小姐挂记他,大好些了。也多亏六小姐肯让白苏出府,有个人照应,省了我不少事。只是听说太太……”说到这里,哽咽难耐,眼里的泪跟断线似得止不住,话到嘴边又咽下去,直往霍氏屋子方向走去,就听到一阵哀嚎的哭声:“太太,您快醒醒啊……” 景秀让白蜜去安抚,转眼望向白苏,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白苏看着景秀紧张的神色,上前拍了拍她的手,回了抹明艳飞扬的微笑,眼睛里闪烁着喜悦,冲着景秀重重点头。 景秀几乎要喜极而泣,这么说都办妥了! 廊道口丫鬟走动,景秀不可表露太过,掩起嘴角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整件事还得回清风阁问清楚。 两人返身进内室,陈丰家的趴在霍氏床头哭泣好一阵,在景秀和丫鬟的劝慰下才勉强抹了泪,但却抓着景秀的手问整件事的经过,景秀不好说太明,含糊其辞的将事情大致交代一遍,陈丰家的不可置信地道:“那白芷怎么会好端端的魔障了,就要来害太太啊!” 景秀垂下脸不知该如何说,白蜜和白芷也相继沉默着。 陈丰家的看不对劲,又着急问了一遍,白蜜就把屋子里头的小丫鬟撵出去,才支支吾吾的说来道:“太太生辰正日,不知何故会把贺小姐逼到水里自尽,当时白芷和白薇都在,虽说压下去了,但太太隔日头风发作,连白芷和白薇两人也都病了,白芷病在床上整个人发了魔,往太太屋里冲,嘴里神神乎乎的,说些不干净的话,还把这事抖露出来……” 陈丰家的听了这些,“啊”了声,一口气直挺的缓不过来,两眼一闭,竟是要厥过去,三人神色都一紧。 好一会儿,陈丰家的缓过一口气,眼睛却直望着床上的霍氏,眼泪唰唰而落:“太太,您怎么糊涂了要……”毕竟害了条人命,到底是张不了嘴往下说。 景秀看陈丰家的脸上皱纹纵横如沟壑,眼泪一落,蒙的满面忧戚,叫丫鬟进来扶着她出去休息,一大早的赶回府,又听到这些,再硬的身子也扛不住。 在霍氏屋里待到吃完午饭,白蜜见景秀有些坐立不安,几次张口要询问白苏,便笑道:“白苏出去几日,六小姐想必挂念,要不六小姐就先回清风阁,太太这儿奴婢伺候就是,若再有家眷来探望,奴婢也能拦着,或是说六小姐不适,躺下眯了会。” 景秀微微一笑,不愧是霍氏训练出来的丫鬟,很懂察言观色,也怪她太想知道当中事故,便应承道:“那就辛苦你了,若有事,赶紧派人去清风阁转告。” 白蜜含笑应了是。 ******* 景秀就和白苏出了远香堂,一路往清风阁去。 巧娘见她这个时辰回来,很是诧异,在看到白苏时,就知道原委了,几日不见白苏,那心里竟是十分念着她。别说白苏这丫头年纪轻,但管理下面的丫鬟婆子那是一套一套的,下人莫敢不听,管起事又条条框框理的清楚,这没白苏在的几日,她实在耐不活管教那些个小丫鬟。 “可算是回来了?”巧娘满心欢喜的道。 白苏笑道:“虽才出去几日,但在外头十分惦记着六小姐和妈妈您。” “可不是,你这一出府,没少让我受罪。” 景秀笑道:“那要是等白苏嫁出去,巧娘您岂不是在这一日也呆不下去。” 听到景秀打趣,巧娘顿时觉悟过来,“这么说,那事儿可成了!” 白苏含羞笑道:“几日不在,妈妈和六小姐都会排喧人了。”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白苏在外头买了些礼,让听春、解秋拿去,分给丫鬟们,人手一个,丫鬟们纷纷都很想念白苏。 看着眼前温情的一幕,景秀心下恻然,若是白苏和陈胜的婚事取消,那再过几个月白苏满十八岁也就该放出去,她颇有不舍。满府里除了巧娘,她最信赖的便是白苏,若她离开自己……可转念又一想,只要她能过的幸福就一切安好。 总算等丫鬟们退下,景秀才好和白苏说会子话,到内室里,关好房门,她就急忙询问整件事。 说来这事的起因也是从陈胜这病下手,看巧娘请假出府时日已久,暗恐陈胜病的不轻,重病需得去庙里祈福问因,假若这因全在白苏身上,说白苏有煞夫之命,正好克着陈胜,两人命中不合,才使得白苏未过门就让陈胜招来横祸。这亲事不就结不成。 她当时能想到这个法子,也是那日看到贺琦君死后,听到些女眷在旁小声议论,暗指大哥命中带煞,毕竟大哥病了许久,这才刚好,欲要与贺琦君结亲,结果她就平白没了,妇人们都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就往大哥身上牵扯。 她才会往这法子上想。 陈胜是陈家独苗,两口子的心头肉,见陈胜一直不好,对这等邪乎的东西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慌乱时自会疾病乱投医。 加上霍氏这一病,没她阻力,陈丰家的为自己儿子的病尽快好,只得很快答应退了这门亲事。 她有这个考量,但毕竟她是内宅小姐不方便行动,只得靠白苏出府。 白苏把整件事娓娓道来:“说来,这事得亏了睿表少爷从中帮解,才能如此顺利。” 邓睿?景秀有些惊讶,记得他一直想帮她解决白苏这婚事,明知她当初有意利用他,也还义无反顾。想到他这般,心中满是忧郁,却不知到底该如何对他? 白苏见她突然伤神,缓缓地道:“睿表少爷总想为六小姐分担些事,他知道六小姐你心里担子重,很想尽自己之力为你排忧解难,只是许多事不便,就一心念着为我的事帮到底。” 景秀眉心微微一跳,心也沉了几分,半晌不知说些什么。 白苏看着景秀脸色,犹豫了会,适才道:“陈胜在乡下被睿表少爷那样蛊害,本来就吓的不轻,一回滁州,怕被人笑话,连门都不敢出,也不肯给大夫瞧,所以那病一拖再拖,陈丰家的才在外头待了这么长时日。我去的时候,陈胜听我来了,更是用被子捂着脸,谁都不肯见,尤其对我还有些抵触,唉……”说到这里,白苏心下多少有些愧疚。 看她神色,景秀给白苏到了杯茶,“喝口茶吧,别想太多。” 白苏喝完一杯,接着道:“我在他们家待了好些天,陈胜才肯见我,我就劝他看看大夫,他很是抵触,觉得那事太耻辱,不肯轻易和别人说话。后来,好不容易肯见大夫,却不想那大夫是睿表少爷请来的,还在陈胜药里添了点迷药散之类的药,陈胜每日精神越发恍惚。” 景秀听闻眉头紧紧锁起,嘴里颤着音道:“他这么做,那不是想害死陈胜吗?” 白苏深深自责,她也是这样想的,长此以往,陈胜精神崩溃,自然再无好转,若陈胜真的死了,那睿表少爷不是生生害了一条性命,这……万一被查出来,她不敢多想下去。 景秀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白苏看出景秀心急,忙道:“六小姐别紧张,好在他见我在陈胜家里,与我会面后,就知道六小姐的法子,帮我出力出人。我和陈丰家的在药王庙祈福,还是睿表少爷帮忙找了个江湖术士,那道士就说我命犯煞星,克夫之命。陈丰家的一门心思担心陈胜的病,轻言相信,再拿我和陈胜的八字一合,确确相冲,立马就有了退亲的想法。” 听完这些,景秀忐忑不安的心终于结实落下来。 “这几日,那药里没再放迷药散,陈胜的精神也稍微好些了,陈妈妈担心太太,放下陈胜的病,急着赶回府,我也就跟着一块回来。” 景秀跟着捂着心口,长长的舒出口气。 白苏这件心头病总算是了结了…… 第一三二回 无妄之灾 好事多磨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在听完白苏这些话后,景秀连日来的紧张终能透口气,两人又聊许久,知道白苏见过她心上冯书生,确认冯书生在乡下县试中博得前二的名次,更为她欢喜。 如今白苏与陈胜的事算是有雨过天晴的迹象,却又想起胡婆子与松音的关系还未探查出结果,倘或再查不出个究竟,景秀就打算明早直接过问大哥。 直到晚间,巧娘打探了一日的消息,回来禀道:“……跑了厨房、浣洗房,凡事跟胡婆子相熟的下人都打听过,胡婆子从她老伴去后一直住在那屋子里,因人啰嗦,怪脾气,年纪大了又古怪,有人说常听到她半夜在屋子里头对着灵牌说话,前几次没个把人活吓死,后来大家见怪不怪,尽不搭理她。” 白苏在景秀那里也听了这些日子的事,再听胡婆子说起打探来的消息,想了想地道:“松音在外院伺候大少爷,不常来内院,过去大少爷给太太请安时,跟着来的都是曲莲,连我都对松音没甚印象。” 景秀微微思量,这两人怎么都这般诡秘? 胡婆子半夜对着灵牌说话,丫鬟鱼儿又说曾看到松音在她屋子里头出现,也许胡婆子是在跟松音说话罢!是有什么事非得让两人都弄得不可告人。 她心中一动,问道:“巧娘,您是见过胡婆子的女儿翠荷的,她在娘身旁伺候时是有多大?” 巧娘听她突然问翠荷的年龄,一拍大腿地惊道:“你这一问,我倒记起一事来,当年你娘身边的丫鬟都是太太派来挑刺的,唯独翠荷忠心耿耿,这也是因为你娘救过翠荷一命。可翠荷是犯了什么事来着,我想想……” 过去太久,巧娘实在有些记不太清了,景秀看情形,揣测地道:“可是翠荷有孕了?” 巧娘恍然大悟道:“不错不错,但又不对,只听说是翠荷和个下人有染,要被赶出府,倒没听说有身孕。那时她来你娘身边伺候时有十八,因是府里的家生子,她自己也不愿赎身,甘愿意留在府伺候。” 景秀却不以为意,传言有染也不至于被逐出府,许是珠胎暗结。那孩子保不齐要被拿掉,但也有可能被翠荷掩藏。 如果真是这样,那松音有可能是胡婆子的孙女,不然松音为何会对胡婆子那么好。她又是哥哥的大丫鬟,才有这本事让胡婆子单独住一间房。 当然这些都是她七想八想的猜测,到底如何只有等明日去询问大哥? 当晚她躺在床上时,翻来覆去的想理清这些,松音若是胡婆子的孙女,又在大哥房里伺候,胡婆子知道娘被冤枉,还一直守护着娘的坟墓,想调查娘的死因,这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 想着想着,她突然睁开眼,难道说大哥早知道娘才是他的亲娘! ***** 翌日一早,景秀和白苏两人早早赶去远香堂,一来是等着傅正礼为白苏和陈胜的婚事下决定,二来是要早去等候大哥解惑。 到的太早,丫鬟们说傅正礼才刚从卧房起来,洗漱后他先去看了眼霍氏,然后去偏厅用早膳。 景秀早守候在偏厅摆膳,丫鬟们络绎不绝的端着托盘进来一碗蚝油仔鸡,一碗爆炒宫保野兔,一碟金腿烧圆鱼,还有香油膳糊肉丁和五香仔鸽,并一大碗热腾腾的粳米饭…… 傅正礼在门口看着景秀认真摆膳的样子,恍惚了一下,才笑着走过去道:“怎么今日起的比我还早,你身子不利落,要多休息才能把你的病养好。” 听到声音,景秀转过身,冲着傅正礼行了家礼,笑道:“昨日睡的太久,早上怎么也睡不好,早点过来还能和父亲一块用早膳。” “你这孩子就是有心。”傅正礼笑意愈浓,挽起吉袍的袖子,坐下身正要动筷,看着桌上的菜式,笑意一敛,眉头皱了皱。 景秀看他神色有些不妥,不由问:“今日的菜不和父亲喜好吗?” 傅正礼看了眼景秀,望向一旁的四个丫鬟,有些恼怒地道:“昨日不是说过以后不可铺张浪费!看看这些菜,做的油油腻腻的,哪里还会有食欲!” 小丫鬟战战兢兢地回话道:“厨房知道六小姐来了远香堂,就做的丰盛些……” 景秀诧异的看了眼那丫鬟,这话说的倒有深意,不但把罪责往她身上抛,要是细想深究的话,意思是说厨房做菜都看她的脸色行事。因她来了远香堂,厨房也可不顾傅正礼昨日交代的话就把菜做的丰盛又铺张。 这就在她头上扣了个罪名。 果然,傅正礼的脸色沉了几分。 景秀看了满桌的菜,她端菜时也觉得今日的菜丰盛太过,除了粳米粥,其他都很油腻,记得上回和傅正礼用早膳时,那早膳做的清清淡淡。厨房伺候傅正礼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他的饮食喜好,除非是…… 白苏看着这场面,很快想明是怎么回事,不由上前几步在景秀后头扯了扯她的衣袖。 景秀藏在衣袖的手按住白苏的手,示意没事。她神色镇定,不慌不忙地看着那小丫鬟道:“厨房的妈妈莫不是和我心有灵犀不成,我不过睡不着才早到远香堂,这菜就做好了盛上来,妈妈也能料事如神的知道我会早来。” 那丫鬟垂下脸立刻噤声。 景秀转脸望着傅正礼,轻声地道:“父亲的饮食习惯,女儿虽不十分清楚,但前些日子和父亲用早膳时,发现父亲爱食清淡,女儿的病大夫们曾说不可多食油腻,若食之不当容易病发,所以这些日子女儿戒了口一惯吃清淡。又想着父亲和女儿的口味差不多,私底下还曾想给父亲做些清淡可口的,就像上回做的……糕点一样。” 听此,傅正礼当即想到如眉,脸色不由缓了缓,再看景秀微垂的脸颊,鼻尖冒着晶莹的细汗,想她这么早起来,还帮忙摆膳,定是累着了,宽慰的拉着景秀的手坐下,道:“你是小姐,不必为父亲做菜劳神劳力的……” 景秀却不肯动的站直了身子,略带伤感的道:“方才那小丫鬟说,因女儿来远香堂才做了这丰盛的一桌,厨房的妈妈在傅府做菜这么多年,将平日女儿吃的菜式混忘也就算了,还把父亲多年的习惯也抛诸脑后,这,这实在教女儿对做这桌菜的妈妈心寒……” 傅正礼听了这袭话,眉头大皱,沉声的问:“今日这菜是哪个做的?”目光直视刚才回话的小丫鬟。 小丫鬟禁不住傅正礼威严,颤抖着身子道:“回老爷话,是,是管事康妈妈……” “立刻将她逐出府!”傅正礼当即下令道:“六小姐不可吃油腻,厨房的下人既伺候了两个月还敢犯错,留着有什么用!” 小丫鬟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下。 景秀也没料到会惩罚这么重,不过有人用这招对付她,那位厨房的康妈妈显然也是被授意的,既是那人的人,被赶出府她没理由去求情。 傅正礼要人撤了这桌菜,喊了声川连,交代让远香堂的小厨房做些清淡随意的菜色。 正好趁这个时候,向傅正礼谈谈白苏和陈胜的事,简单把事情交代一遍,傅正礼沉吟良久,看了眼白苏,有些无奈地道:“昨日下衙后,陈丰家的就找我谈过,这等事毕竟子虚乌不可当真,那些江湖术士就是拿这些唬人。只是我也能理解陈丰家的护子心切,既如此,这门婚约就……” 傅正礼还未说完,门外响起一声温柔的娇语:“父亲。” 景秀毫不意外的听到这个声音,侧过脸就看到一双修长洁白的手撩开帘子,景沫那张尽是温柔含笑的脸探出来,一身素雅的莲花纹琵琶衿上裳,翠蓝色马面裙,头上斜斜插了支白玉压鬓簪,面妆化的精致又精神,看着像是病全好了。 只是由灵芝搀扶进屋时,一步一摇走的缓慢,显然还未全好。 傅正礼看着她这样子,起身搀扶着她的手道:“你还在病中,切莫多出来吹了风。”要丫鬟快扶着她坐下。 景沫笑了笑,摆着头地道:“快全好了,心里一直挂记着父亲母亲,母亲又这个样子还不见好,女儿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你母亲……”提到霍氏,傅正礼脸色不好。 景沫安慰道:“母亲吉人天相,女儿相信很快就会好,父亲也别感伤。” 傅正礼并未多话,想着太太身上还背着一条人命,可自己却枉顾法纪,多少有些难受。 景沫看父亲这样子,八成是还惦记着上回的事,不敢再多提母亲。转开眼好似这才看到景秀般,冲着她笑道:“六妹妹也在呢?” 景秀起身对她行了家礼:“大姐姐。” “姊妹间别虚礼了。”景沫笑道。 景秀含笑着应了是,重新坐在紫檀填漆如意圆桌前,端起面前的素净甜白瓷茶盏浅浅地呷了一口。 景沫这个时候突然来远香堂,显然方才的事多半与她有关。又在傅正礼正要答应解除白苏和陈胜的婚事时进屋,必然是要来反对这事。 趁着傅正礼与景沫相聊时,回过头瞥了眼白苏,果见她在看到景沫进屋后脸色白了几分,她心里也犯急,以为没有霍氏阻扰,却不想还算漏了一人…… 第一三三回 正面交锋 撕破脸面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果不其然,景沫说了会子话就提到那桩事上,她含着端淑的笑意道:“方才进屋时,听到父亲和六妹妹正说白苏的和陈胜的亲事,怎么那桩母亲订下的亲事有变端吗?” 景秀手里捧着茶,眼睛看着景沫那张尽是温柔的笑脸,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一贯温和待人的大姐姐心里会藏着那么多龌蹉的伎俩,把一个个妹妹当木泥玩偶似得玩弄于鼓掌,难怪景蝶那般厌恶她了! 傅正礼还未张口,景沫柔声细语地道:“父亲且先听听女儿来说,这门亲事乃母亲半年前就订下,陈胜与白苏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何以要突然毁了?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好好的姻缘这要散了总是有损公德,何况母亲打算让他们这月初就成亲,也算作给府里添点喜气。眼下母亲病重迟迟不肯醒来,府里就像是笼罩了一层雾霭似得,各个都不安心,下人们做事自不像从前那般利落。正好陈胜和白苏是母亲一手撮合的姻缘,何不让他们早些完婚冲冲喜,也讨个吉彩,说不定母亲的病也就能好了。”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景秀握紧了手中的甜白瓷茶盏,嘴上却始终含着一抹恰如其分的笑意,若是景沫真搅和了这事,她会想也不想的把这茶往她脸上扔去! 费尽这么多心思,做了这么多努力,眼看着就快要成了,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来,饶是她再好的脾气也忍不得。 傅正礼听了景沫的话,也觉得有理,毕竟命中带煞这等玄乎的事不可当真,陈胜和白苏的婚事他也是极力赞成,陈丰夫妇在府里一辈子劳心劳力,陈胜又是看着长大的,见他能娶妻自己也颇为欣慰。 景秀看傅正礼动容,唯恐会被景沫劝说,不由抢声张口道:“大姐姐说的极是,说句心里话,能看到白苏和陈胜成亲,我也替他们高兴。白苏虽与我相处日子短,但她凡事稳妥,把我的起居照顾的井井有条,往私心讲倒真是不舍得让她这么嫁了。只是白苏到底也快十八,我再留着会有违人理,她迟早都得要落叶归根,总是希望她能幸福行百年之好,不枉咱们主仆一场的情义……当听到他们八字不合时,女儿很是惋惜,白苏这样个稳当的人,亲事却多磨难,先是给陈胜定下亲事的原是白芷,后来又变动成白苏,好不容易当亲事定下时,陈胜又患了病,现在都还不见好。所谓人算总不如天算,可能白苏真的是命中犯煞也不一定,那只能怨她无福配给陈胜。大姐姐方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可这亲万一结成孽缘,岂不是让两个人都饱受苦海……” 她脸上作出一幅很可惜的样子,又尽量把语气说的极慢,时不时故作喘个几口气,把话停一停,眼睛总往墙上的自鸣钟看去。 这样拖延时间,一来是她早暗示白苏吩咐人去请陈丰家的,毕竟她是个外人,说再多也抵不过陈丰家的一句话;二来快到傅正礼去府衙的时辰,那样就没多长时间再听景沫的话,也好早下决定。 傅正礼看她说话直喘气的样子,有些心疼,又不忍打断她的话。 景沫听她说这么久,脸色几经变化,但当着傅正礼的面,到底强忍下没打断。 景秀这番话就说了近半刻钟,直到外头丫鬟禀告陈丰家的来了,她才收住。 白苏看她真是累的大喘气,忙斟了杯茶递给她,轻轻拍着她后背。 这幕正好落在傅正礼眼中,见白苏不慌不忙的给景秀舒气,景秀的气喘也稍好些,他暗暗点了点头,白苏在远香堂伺候时很得太太青睐,能由她去照顾景秀,也许景秀的病能早日好转。这样想着,又决定让白苏还是先留在景秀屋里伺候。 陈丰家的被请进屋,忙给傅正礼行礼,被傅正礼拦下道:“这些日子受累,别多规矩了,坐下来再说。” 丫鬟抬了张靠背椅,请陈丰家的坐下。 陈丰家的不敢坐下,径自跪在傅正礼跟前道:“老爷,我儿陈胜和白苏的亲事,还请老爷做主退了。胜儿的病实在是药石无灵,只有这个解救的法子,不然他……”想起这些日子儿子受的折磨,真如万箭攒心,那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老奴心里明镜着,老爷太太是真心真意的对胜儿,把白苏这样个好人儿许给他,白苏这丫头我实打实的喜欢,能讨她做媳妇是我儿的幸事,只奈他们缘分太浅,八字不合,才有这桩桩事,恳请老爷就随了老奴的主意。”语罢,叩了记响头。 景沫见陈丰家的突然进来,再听着这些糊话,心中犹气,又看向旁边坐着的景秀,垂着脸哪里像是喘气的样子。 景秀感受到景沫带怒的视线,微微抬起脸,冲着她露出明艳灿烂的笑意,神色中还带着一丝嘲讽。 景沫看了愈发气,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头,再看景秀笑意不变,当即撑桌站起来,要让陈丰家的收回这些话。可这一突然站起,不妨腿下好似被绊住般,整个人没站稳,身子倾斜直往景秀那仰倒去,她身后的丫鬟灵芝瞧见,眼疾手快正要去扶,却感受到后头一股推力,来不及回头,也向景沫身子倒去。景沫本能要去扶桌子一角站稳,奈何身后灵芝又倒向她,她身子一沉,顺势往景秀坐着的位置倒去。 景秀见景沫向自己扑过来,吓了一大跳,慌乱的手忙脚乱,连同手里的茶杯也丢了出去,茶水正泼在景沫扑过来的脸上,她则迅速拉开椅子,闪躲开去。 可想而知,景沫这下真是结结实实的摔倒在了地上,还受了景秀的那杯茶水,当着屋子这么多人,要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这边一切发生的太快,傅正礼根本来不及瞧见,他正去扶陈丰家的,就听到杯子落地的声音,接着看到景沫和灵芝双双歪倒在了地上。 屋子里的下人也受到了惊吓,赶忙去扶景沫,各个心有戚戚满是紧张。 这时,自鸣钟“当当当”作响,傅正礼看了眼墙上,知是该去府衙。转头再看景沫被扶起时,身上脸上一身凌乱,简直不忍直视,当着这些下人,哪里有长姐大家闺秀的样子,眉头不禁蹙成川形,一句不说。 耳旁听到景秀含着悲颤的音道:“大姐姐,你有没有事?我看大姐姐突然朝我这边扑过来,一时慌了神,手里的茶杯不知怎么就……大姐姐,对不起……”她一个劲头在景沫跟前连连赔不是。 见这般,傅正礼缓和地劝慰道:“也不能怪你,你大姐姐发病连路都走不好,身子站不稳才会摔倒在地,你是无心之失。”又望向景沫,声音沉重:“你病没养好,这些日子不必来远香堂,养好了再来。” 景沫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她长这么大,从没这么狼狈,一时还难以回过神,耳中又听到傅正礼这满含威严的话,更是如遭雷击的愣在那里,心中有一箩筐的委屈不好诉。 待她想张声时,傅正礼已说了最后一句:“至于陈胜与白苏的婚事那就作罢了!”便拂袖离去。 景沫听得这最后一句,悚然一凛,险些瘫软的厥过去。 景秀微俯身目送傅正礼离开。 起身时见景沫由两个人下人扶着坐下,几个人还拿了绒毯子披在她身上,又帮她整理发饰,她却整个人发怔的坐在那里,好一会陡然抬头,目光直逼视景秀。 景秀与她对视的那一刻,目光毫不退缩,见得景沫眸子里盛满了愤怒,双眸如刀锋般剜在她脸上,完全失了以往的温婉贤淑,端庄高贵。她不由轻抿着唇角笑了笑的回视。扮了这么多年的温婉,这才是真正面目吧! 屋子里头的丫鬟们头次看景沫这模样,均低下头不敢说话,就直剩下景秀和景沫的目光触碰,一个含怒,一个含笑,火花四起。 良久,景秀收回视线,平静的道:“大姐姐恐受惊不小,把她扶回去,仔细些,莫要又伤着了。” 丫鬟们要去请景沫,却见她坐着不动,又不敢张声,皆看向了景秀,等着示下。 景沫看到这一幕,身体剧烈一震,远香堂何时要听从她一个庶女的话了! 景秀已转身出了偏厅,白苏也忙扶着陈丰家的走出去。 走到外头,景秀微弯下腰大大松了口气,见后头陈丰家的出来,她才站直身子笑了笑道:“妈妈瞧着脸色不好,快去歇一歇,过会廖大夫来给太太诊脉,我让他也给您看看。” 陈丰家的摆着手道:“不用,不劳烦六小姐了。” 景秀喊了个小丫鬟扶着陈丰家的离去。 白苏扶着景秀往内室廊檐去,看景秀半会不出声,手心又是冰凉,不由停下道:“六小姐要不要紧?” 景秀摆了摆头:“不碍事。” 白苏眉心焦虑,“六小姐何必为奴婢与大小姐正面起冲突,她心机深,你怕不会是她对手。” 景秀的目光扫过白苏有些歉意的面庞,轻声安慰道:“不过是迟早的事,省的我要在她面前强作笑颜。今日她突然来远香堂,早上又摆了那一招,是为提醒父亲我在家揽权,接着就会跟父亲提议,由她去照顾母亲,代替了我。我只有这样做,让父亲知道她病还没好,才能继续留在远香堂。” 第一三四回 心狠长姊 病弱少爷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偏厅里景沫见景秀去了,自思量方才之事,想来想去,料定是景秀所为,只恨眼下奈何不得她。左右顾着屋子里的下人,半会不好使气,只得喊了灵芝,扶她出去。 出了远香堂,走过数步,见目下无人,灵芝忍不住地气道:“大小姐,您怎么能忍得六小姐耀武扬威的作祟!她今日使这招,害您失了颜面,绝不能就这样由着她才是……” 景沫眸中微冷,却半晌不语,默默向前走着,看的旁边灵芝又是跺脚又是着急,她才慢声声地道:“如今父亲信任她,把她捧在心上,她自然得意。可自从那日在母亲屋里,父亲听到母亲害了贺家小姐后,就以为我也知情,连同我也冷落起来,我病了这些日子,父亲一日都不来看我,心里全偏向了景秀,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的话他也听不进去……”说到这里,满是感触伤神。 灵芝不禁安慰道:“大小姐,依奴婢看,您才是老爷搁在心尖上的骨肉,那六小姐不过是在外头养大的,能矜贵到哪里去?在乡下那种地方长大,除了模样周正,别的本事一概不懂,只会背地里使这阴险的招数,手段也低劣的很。您是最最尊贵的大小姐,才不屑与她用那样的手段,凭她那种人您也犯不着与她相提并论,失了尊贵!再说老爷也只是暂时可怜她罢了,等再过几日,大小姐再来远香堂,在老爷跟前说说好话,把她赶回大暖阁,到时这府里还能有她的立足之地!” 景沫听了这些,亦是敛了伤神,略一思索,突然定定道:“不能再等下去!她在远香堂才伺候几日,那些下人就全听她的话,要再等些日子,远香堂恐要变天了!” 灵芝犹豫了会,忧心道:“那可怎么办?老爷刚发话要大小姐不能再去远香堂,而且四小姐远去京城,五小姐、七小姐又是六小姐那一党,八小姐不中用,十小姐又只会惹事,现在竟是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不是只得由着她作威作福……” 景沫心绪激荡,心头如被一根尖锐的刺深深刺入,她不信一个刚回府的庶女就能骑到她头上! 好不容易控制情绪,静了片刻,又望见梅林里快落尽的红梅,艳红之下有着盛极而衰的事态,她神色陡然变冷,清冷道:“算是我小瞧了她的本事,三言两语害的康妈妈被赶出府,又唬得陈丰家的去悔婚,今日还敢这样对我,看来……是容不得她了!” 灵芝听了这话,忍不住齿间打颤,“大小姐,是不是要派人把她……” 景沫淡淡一笑,气息幽沉:“先不妨,我姑且给她最后一个机会,她和睿表哥有婚约,要么她立刻嫁给他,要么……”话音一转,眸中翻涌着的无限冷意,语气森冷:“总之,我断然不能再容她留在府里……” 话淹没在风中,一朵红色的艳梅花瓣随风飘至景沫脚边,她冷眸一转成笑意,抬脚,将花瓣踩在脚下。 灵芝看着远去的景沫,微一走神,想起六小姐入族谱那日,大小姐遇到醉酒的睿表少爷,当即派人把他引去六小姐的阁楼,果然不出所料,睿表少爷一看到六小姐就说要娶她,再也没去打扰大小姐,这亲事太太也准了,只等着他们成亲。 说来大小姐为其他小姐寻的亲事,可没有一桩失误,六小姐又岂会例外。 想到这些,灵芝笑着跑上前,跟上景沫的步伐。 ***** 景秀在内室简单用过早膳后,又亲自喂霍氏喝药,看着满满一碗汤药进肚,霍氏却还沉沉的昏迷,不省人事。 其实她倒是希望霍氏就这样昏迷不醒,至少景沫在傅正礼跟前失宠,又没霍氏给她撑腰,不好轻易害人。不过方才与她那样作对,景沫又会如何反击?她的能耐自己算是有所目睹,若要对付自己,只怕还招架不住。 她也该好好琢磨着如何应付景沫,毕竟景沫不知深浅,招数又多,每一招正中要害,不得不让她防备。 景秀正想了良久,忽听到外头有铃铛的声音,她才回过神,不由问白苏:“外面是什么吵闹?” 白苏也不清楚,欲要出去询问,就听到有丫鬟进来禀告道:“顾姨娘抱着小少爷来探望太太。” 景秀站起身,绕过屏风出去迎接,她回府这么长时间,不止顾姨娘见的面少,那个小少爷因身子孱弱更是一次面没见过。 听到外头欢愉的铃铛声,不知怎地,心情一时大好。 不一会儿,穿着石榴红比甲的顾姨娘就抱了个粉装玉彻的孩子进来。 那孩子四五岁的模样,眉眼虽还没有长开,脸蛋却是精致又漂亮,只是眉宇间带着怯弱之态。他头发乌黑,戴着顶宝蓝色绣老虎的锦瓜帽,胸前戴着挂着长命锁,手上的镯子悬着四五个铃铛,摇摇晃晃地发出响声。 他就是小少爷傅景寿。 因傅正礼麟儿甚少,兼之安姨娘的儿子又夭折,故而给取了景寿这个名字,也是希望他多福多寿的意思。 只不过小少爷一出生就多病,两三岁还学不会走路,孱弱的很,与这名字大为相悖。 景秀望着这五岁弟弟的目光就带着爱怜。 顾姨娘看到景秀心疼的眼神,眸光也一垂,把寿哥儿转交给后头的奶娘抱着。她的寿哥儿一出生就体弱多病,凡事看到这孩子的人都是这种目光。看着别人家的孩子活蹦乱跳,自己的孩子这么大却还得要奶娘抱着,又怎能不黯然伤心。 后面的八小姐景兰见状,忙走上前道:“六姐姐近来照顾母亲,母亲可好些了?” 景秀看顾姨娘神色有恙,却不知缘由,只得转移目光,冲着景兰摆了摆头道:“还是老样子,没起色。” 听了这话,顾姨娘拿帕子点了点眼角,叹气道:“我可怜的太太一辈子行善积德,怎么就突然病重了,老天爷也不开开眼,早点让太太醒来啊!”说着,嘴里直念着阿弥陀佛,求满天诸佛保佑。 说完,看着景秀哀声地道:“苦了六小姐要衣不解带的照顾太太,只恨我寿哥儿身子差,不然我也能留在这帮六小姐搭把手。” 景秀知道顾姨娘曾是霍氏身边的丫鬟,做了傅正礼通房有孕后才抬成姨娘,在几个姨娘中性子最胆小柔顺,也很听霍氏的话。不由劝道:“姨娘照顾好寿哥儿就是,他好好的母亲醒来也顺心。” 顾姨娘听了含泪的点头,就往屏风里头去探望霍氏,后头的奶娘抱着寿哥儿也跟着进去,让丫鬟拿了大红锦垫放在霍氏的床前。 那奶娘将寿哥儿放在锦垫前,寿哥儿就恭恭敬敬地跪在了锦垫上,奶声奶气的道:“孩儿给母亲磕头!愿母亲早日身体安康!”说完,又磕了三个头。 因身子比同龄的孩子弱,寿哥儿站起来的时候,小身板晃了晃。 看的景秀心酸不已,这么小,又是规规矩矩的跪着磕头,说话还得一本正经的沉稳,猜是顾姨娘细心教导过这孩子在霍氏跟前要行的规矩。 嘴角就有些苦涩,但还是笑着夸赞道:“寿哥儿真是懂事。” 顾姨娘只是笑了笑,把寿哥儿揽在怀里,轻声地提醒道:“这是你六姐姐,快给你六姐姐见礼。” 寿哥儿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骨碌碌地直转,才转到景秀身上,却只是微微侧了侧头,好奇地望着她,不说话,好似有点怕生。 景兰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这位是六姐姐,快喊一声六姐姐好。” 寿哥儿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恭手给景秀行礼,嘴里脆生生地道:“六姐姐好。” 景秀脸上浮出了深深盈盈的笑容,也蹲下身子,在他旁边道:“你真乖。”从腰间取下一块事事如意的花青种翡翠玉佩,悄然放进他兜里,摸了摸他的小脸蛋:“寿哥儿长得像父亲,将来也会像父亲一样是个有才学做大事的人。” 顾姨娘听了这句高兴,“我们寿哥儿就承六小姐吉言了。” 景秀真心喜欢这个弟弟,不时逗着他咯咯笑,他笑起来时声音洪亮又清脆,像跟普通孩子一般健康活泼。两人笑闹一会,寿哥儿也很快肯亲近她,嘴里一直喊着“六姐姐”。 只是他手里的银镯悬着的四五个铃铛,叮咛咛的直作响,一旁的奶娘忙道:“哥儿轻点,莫要吵着太太静养。” 顾姨娘这才意识到这点,看了眼床上的霍氏,急着要奶娘把寿哥儿的手镯取下来,寿哥儿吵着不肯取,把小手藏在背后,好像生怕给人拿了就不还给他,这样反而闹出更大的动静。 景秀怕硬抢弄伤他,忙护着他笑道:“给姐姐看看你手上的镯子,姐姐就给你吃蜜饯。”把腰间的荷包取下来,里头装着用锡纸包着的蜜饯。 小孩子都爱吃零嘴,看到景秀拿出的蜜饯,圆鼓鼓的眼睛一亮,伸长手给景秀,让她取下来。 景秀莞尔,取下挂着铃铛的银镯,立刻剥了颗蜜饯,正要送进他嘴里,他却嚎啕放声大哭起来,景秀吓了一大跳,正要抱着他不哭,却见他眼睛望着她身后,小小的身子向后退,嘴里“哇”了声,哭的更凶猛了…… 第一三五回 人心向背 真意假意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顾姨娘见寿哥儿突然哭起来,神色一惊,弯下腰一把将寿哥儿紧紧搂在怀里,又顺势打掉景秀手里的蜜饯,目光警惕的看着她。 景秀脑中一片空白,看到手中的蜜饯掉落在地,才晓得收回手,再看顾姨娘如护犊的老鹰般紧抱着寿哥儿,好像生怕她会上前伤害到他。 那边景兰和奶娘也被寿哥儿的哭声惊到,赶忙说好话安慰寿哥儿。只是孩子一哭就难收住,安姨娘怕吵着霍氏静养,一句话不说,把寿哥儿抱起来急急往外头走去,奶娘忙跟在后头。 景兰看着自己姨娘匆匆离去,又那样对景秀,不好意思的小声道歉道:“六姐姐,实在不好意思,我姨娘方才不是有心的。” 直到寿哥儿的哭声越来越远,景秀才回过神,看着景兰,勉强露出笑道:“没事,顾姨娘的心情能理解。”见景兰还担心她,她笑着催促她道:“你快跟去看看寿哥儿,若是有事赶紧派人去请廖大夫。” 景兰也担心弟弟,应了声,焦急往外面去。 白苏看着她们都出去,走到景秀身旁,问:“六小姐有没有事?” 景秀摸着被打的手背,恍惚的摆了摆头,突然想起什么,径自往屏风外面去,招了门口的小丫鬟来问:“刚刚可有什么人来过?” 小丫鬟毕恭毕敬地道:“是大少爷,刚走进去,可能听到小少爷哭声,就掉转头出去了。” 景秀听到是大哥来了,有些诧异,怔了半日神,想他可能还没走远,便急着往外面追去。 追出远香堂,哪里还能瞧见大哥的身影,却是在原地喘了几口气。 “六表妹。”蓦然听到邓睿的声音。 景秀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看到邓睿穿着一袭绣绿纹的青色长袍,眉宇间的那抹洒脱变成了让人心寒的凛冽之气。 他缓缓走近,隔着景秀数步才停下脚,眼睛看了眼景秀,好半天才问一句道:“六表妹过的好吗?” 景秀一怔,触及到他浓眉大眼下的一抹青紫,恐是一直没睡好的缘由,她呐呐地点头道:“还好。” 邓睿听了,微微一笑,又沉默许久,才犹豫地道:“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转身往那头垂柳树下走去,景秀看着他落寞但坚毅挺拔背影,不知怎的,心里便生了深深的刺痛,也慢慢跟了上去。 立在几棵粗干的柳树下,在阴暗一角,邓睿的神色也被树荫笼罩的带着些黯淡,他几经挣扎才道:“我想去京城参加武举。” 景秀不由抬头望着他,十分诧异,再听他声音低沉,又艰难地吐出,许是想询问她的意见,她认真想了想的道:“睿表哥不喜读书,又爱拳脚功夫,文行不通,转去武举是再好不过的想法,既是自己所喜又能大展拳脚,我支持睿表哥的决定。” 听到她的赞成,邓睿面上嗤笑,心里说不出是该高兴还是难受,参加武举,没个三五年难成气候,他能让六表妹也等他这三五年吗? 景秀看出他有难言的神色,亦是能明白他的想法,心中一阵苦涩,侧过身子望着春光脉脉中柳絮枝丫上新绽的一点嫩绿的芽,一星一星地翠嫩着,仿佛无数初初萌发的心思,不动声色地滋长。 他默默为她做的一切,她感激的无以为报,可是,她心里很清楚,她对他只是感激,若是勉强在一起,她不知道自己能给他什么?面对他的痴心,自己不能全心全意对他,岂不是在伤害他。 想了良久,又闭目须臾,她才张口轻声道:“睿表哥,这些日子我知道你总在帮我,也帮白苏摆脱与陈胜那桩婚事,可你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吗?” 邓睿不做声,只是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景秀,摆头道:“我只知道你在帮白苏,那我就帮你。” 景秀看着他明亮的眸子,醇厚的声音,又有片刻的晕眩,别开脸不敢看着他,低低地道:“因为白苏早有心上人,陈胜并非良人,我才会想尽办法的帮她……” 一瞬间,邓睿心头大震,满面都是惊疑的望着景秀,“所以,你也有心上人,要和我解除婚约……” 景秀看到他身子仿佛也随着柳絮在晃动,心下十分难受。可长痛不如短痛,不说清楚,将来愈发痛苦。 “我第一次看到睿表哥时,是在入族谱那日,睿表哥醉酒往我那里闯,我就隐约猜到睿表哥是被引过来,是母亲要让你娶我。我没有想到我才刚回府,母亲就急着把我嫁出去,心里一百个不情愿,甚至害怕的整晚睡不着,特别听到丫鬟们说你的事迹,更不情愿多看你一眼,可当时的处境由不得我去反抗。我就想了主意,打算利用你对付陈胜……” 邓睿望着她悠长的羽睫垂下如扇的浅影,他睁大了幽深的眸,定神地望住她道:“别再说了。” 景秀停下话,侧首看着他。 他扬起脸,一阵苦笑道:“我平时脑袋不灵光,却也知道六表妹有意戴着我送你的步摇是为何?我以为只要心甘情愿的帮六表妹达成心愿,六表妹心里总会向着我,却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 景秀听他这话,难掩悲戚之色地道:“睿表哥,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这三个字!”邓睿瞪着眼睛一字一顿地道:“六表妹,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却只换来你跟我说要我取消婚约,你真是……好狠的心。” 景秀看他神色中带着抹凌厉,不由上前一步,急着唤道:“睿表哥!” “亲事我不会取消。”邓睿后退一步,眼睛直逼视景秀道:“看着陈胜那龟儿子不但被毁了婚约,还落的这种下场,要爷也跟他一样落魄,怎么可能?”话音一转,含着讥讽的笑意道:“我刚才只是试探六表妹,去京城参加武举,这一去短则三年,多则七八年,爷会傻着去耗费光阴吗?六表妹要是肯等我没准还真去了,可六表妹一听我要去京城,就当即跟我撇清关系,爷不傻,你都把话说的清楚,爷还需要扮痴心等你真的爱上我?” 景秀惊魂未定,紧咬着唇,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仿佛不认识般的打量着。 他依旧那样笑着道:“我全心全意的对你,你心里却喜欢另一个男人,那个人是邵谦吧!上回戴春那戏子的事,是他帮忙从中周旋,让戴春整个人就消失在了滁州。也难怪,他是五军大都督有财有势,比我这莽撞汉子不知强了多少倍,六表妹不动心才怪了……” 景秀听他越说越难听,颤抖着嘴唇打断道:“睿表哥,你不要再说这些气话了。” “我看着像是在说气话吗?”邓睿好笑道,笑的眼睛异常明亮,“六表妹你虽足智多谋,可你表哥我也不笨,你以为我为你做这么多,费尽心思讨好你,不是跟当初讨好大表妹一样么?过去我为大表妹做的事可远比为你做的多,说到底,我只是想要娶你们傅家的一个小姐,好重新回到邓家,恢复我邓家大少爷的身份,教那个赶我出府的贱女人生不如死!只是大舅母百般不愿将大表妹嫁给我,我只得从其他小姐中抉择,偏偏你回府了,我还知道你姨娘被沉塘的事,原来你和我挺像,既然相似,想你一定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今我真没看错人,你不止得到大舅伯的宠爱,还斗倒了大舅母,在府里的地位都快赶上景沫了。我娶了你,大舅伯肯定会助我重回邓府。” 景秀颤抖的身子向后猛地一退,半天才醒神过来,努力让自己能发出声道:“睿表哥说的……都是真心实话?” 邓睿目光清冷,嘴角带着嘲讽的微笑:“你都已跟我说了那种话,我何必还讨好装痴心的骗你?这门亲事,我不会像陈胜那样傻头傻脑的任由你玩弄,便等着我抬花轿来娶你罢!” 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的迈走,还夹杂着他短短的冷笑。 景秀尚觉得气息不匀,连连后退,直到无路可退,背贴在柳树枝干,身子慢慢下滑倒在地上,怎么会这样? ***** 邓睿径自往梨香阁的方向去,看到灵芝在门前等候,他停下脚,很快又走上前,顺手勾起灵芝的下颚,调笑道:“灵芝姑娘真是越发水灵了,教爷心里痒的很,晚上……” 灵芝轻巧避开他的手,嗔笑道:“睿表爷可都是要娶亲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没正经?” 邓睿又靠近她,朝着她屁股轻轻一捏,“娶了亲不是能纳妾吗?我便去向大表妹讨要了灵芝姑娘。” 隔的太近,闻到他身上的淡淡的味道,灵芝又急又羞,欲躲开几步,却被他当下抓着手,她不由跺脚,满面娇羞的挣脱道:“睿表爷可要庄重些,这会子人多,要羞死奴婢不成。大小姐还在里头等着呢?” “好,那我晚上再等你。”邓睿凑近她,在她脖间轻缓的吐了一口气,便含笑着走进去。 灵芝只感受到一阵酥麻,脸红到脖子。 邓睿走进屋,在偏厅里见到景沫,他随意的拉了张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道:“让大表妹等了许久,实在是我的错。” 第一三六回 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沫端然坐在太师椅上,抿下一口茶,看到丫鬟正给邓睿斟茶,她扬了扬脸,屋子里的丫鬟皆识意弯腰退出去,她适才笑道:“睿表哥跟六妹妹都谈好了。” “跟她有什么好谈的。”邓睿随意喝完茶,笑道:“只等五表妹出阁,我就去跟大舅伯提亲。” “我等不了那么久!”景沫倏地放下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她手背上,也不觉得痛,眸中噙着一丝清冷地笑道:“睿表哥不是很喜欢她,想早点娶她回家吗?那且等着,我保证很快就能如睿表哥心愿。” “你要做什么?”邓睿神色一紧的坐直身子。 景沫微微凝眸,睇他一眼,婉然道:“睿表哥这么紧张她?你不是说为了重回邓府才娶她吗?我见睿表哥这般痴心,实在于心不忍。她毕竟是我妹妹,我能对她做什么,只是成全睿表哥一片情深。”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当然要紧张她,万一少了胳膊短了腿的,外人还道我克妻。”邓睿侃侃地道,低下头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劲全饮,缓了缓面色,又复一贯吊儿郎当的样子,斜倚在椅子上,挑眉笑道:“不过说是痴心,我曾经也对大表妹一片情深,怎么不见大表妹也成全我的心意,还狠心将我抛给六表妹,实在让我心寒。” 景沫浅浅一笑地道:“睿表哥又拿这话搪塞我,六妹妹模样好,性子也好,岂有睿表哥不喜的理。只是她太过心野,等有一日她羽翼丰满之时,睿表哥可再也掌握不了,那就为时已晚了。你那么爱她,恐也不舍她弃你不顾。” 邓睿起身,将椅子拖到景沫跟前坐下,眼波如光的盯着她脸上道:“六表妹有多大的心思我清楚,不过大表妹有多大的野心表哥当真愚蠢的是。你说,我苦苦求亲有一年,大表妹可一点心动的意思都没有。就连邵谦那样官居一品又威风赫赫的大都督,大表妹也不瞧进眼底。看其他姊妹高嫁,怎么大表妹还要待字闺中,我倒是很想知道,大表妹到底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听他问这话,景沫笑意一敛,雪白的牙齿咬鲜红的唇上,但面容依然带笑道:“睿表哥顾好自己就是,快回去备好礼金准备迎娶我六妹妹进门。表妹身子不适,恕不远送。”站起身,喊了声灵芝:“送睿表哥出去。” 灵芝进了屋,看景沫站起身正往里头走,邓睿还悠闲坐在那里不肯走,她上前笑道:“睿表少爷,还不舍走呢?” 邓睿回过头,看了眼灵芝,一把抓着她手道:“的确是舍不得走。” 灵芝甩开他的手道:“睿表少爷还是快回去备好礼金娶了六小姐呗!” 邓睿紧紧摁住她不松手,又一把猛力拉扯,灵芝整个人顺势倒在他怀里,直羞的面色红透,欲要遮脸,口中急着道:“快放了奴婢!”身子却软绵绵的瘫软在邓睿怀里。 邓睿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转瞬又嬉笑地道:“你这小**,爷晚上好好疼你。”在她身上蹂躏一番,弄的灵芝气喘娇声不已。 灵芝也是快十八的大丫鬟,平日不敢多与小厮接触,这会碰到邓睿强来,竟是百般控制不住。只碍着这是偏厅,费力急着道:“有人要进来了,爷快放了奴婢。” “怕什么,有爷替你做主。”便伸手朝着她领口挑开。 灵芝羞的脸涨红,一把挥掉他的手,强持站起身来道:“光天白日的,爷也不嫌臊……” 邓睿勾起笑,站起身揽着她腰间,道:“那爷晚上在外头等你。”轻轻一捏,引来灵芝腰间发麻又痒。 灵芝浑身酥麻的抓住他乱摸的手,背过身子喘气道:“奴婢可出不得府……” 邓睿微眯着眼蹙起眉,又笑道:“那晚上梅林见。”见得灵芝默然,他神色一凛,眼中带着几许沉痛的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灵芝赶紧整理了衣襟,拍了拍通红的双颊,想起方才的事,又禁不住满面娇羞,深深吸一口气才往内室去。 见了景沫,灵芝好不易恢复从容地道:“大小姐,睿表少爷怎么肯听您的话?” 景沫倚在紫檀镶理石的贵妃榻上,微闭着双眸似睡非睡,听到灵芝问话,她才睁开眼,漫不经心地道:“睿表哥去乡下考试,有一场他考迟了,进考院时其他人都交卷,他还来不及写,那一场考卷无分,是中不了的,可他却过了。以我对睿表哥的了解,就算他把考题全做了,也不可能高中,知其中必有蹊跷,早派人去调查过,原来他是贿赂了考官。” 灵芝很是惊讶的道:“贿赂考官不止要入狱,将来终身都不能再踏进考场。万一被检举,那他不是就完了!” 景沫淡淡看她一眼,笑道:“所以,睿表哥不得不听我的话。” 灵芝恍然大悟,又轻声问道:“那大小姐打算怎么让六小姐也同意这亲事呢?” 景沫缓缓阖上目,偏过头不语。 ***** 白苏看到景秀失魂般的走进屋,忙上前搀扶着她道:“六小姐和睿表少爷……是把话说清楚了吗?” 景秀看了眼白苏,坐在霍氏床前,苦笑道:“也不知刚刚都说了什么?” 这话说的怪奇,白苏不能十分理解,但看她脸色有些难看,又不欲多说的样子,白苏自不便多问,要丫鬟去端汤药。 景秀来霍氏床前侍疾,远香堂的丫鬟们除了给霍氏煎药,还得熬景秀的药,这会到了午时,一日三遍的药,景秀也少不得要喝。 过了会,白蜜亲自端药进来,景秀闻到那股药味,敏锐的捂着口鼻,别过脸道:“先放着,我过会再喝。” 白苏接了白蜜手中的瓷碗,劝道:“这药是白蜜亲手熬的,六小姐快喝了,凉了失了药性。” 景秀仰倒着身子看着那黑漆漆的汤药,这么多年喝药的习惯,几乎每一次都喝的痛苦,还非得巧娘和白苏在旁耐着性子劝说才肯喝下去。她轻轻叹口气,喝了这么多年,却还和个小孩似得要人劝说。 她直起了身子,从白苏手里捧着药碗,用汤匙有一下没一下的舀着,闻到散出来的药味,她轻轻嗅了嗅,不由道:“这药怎么和平时不大一样?” 白蜜笑着解释道:“听白苏说六小姐怕苦,奴婢在汤药里放了点蔗糖。” “蔗糖?”景秀有些疑惑,看着白蜜又问道:“白蜜姑娘还懂点药理?” 白蜜道:“从前伺候太太起居,太太头风发作时,都是奴婢熬药,跟着看了点医书,再询问廖大夫,略懂些皮毛。” 景秀“嗯”了一声,再看着白蜜,笑了笑道:“蔗糖虽是极好的,但廖大夫、徐大夫都给我看过病,知道这药苦,却也没在药里头放蔗糖。” 白蜜听了脸色一白,连忙垂下脸道:“奴婢不该自作主张。” 景秀扶住她道:“这是做什么?知你是好心,蔗糖又没毒,我还巴不得你多放些呢?” 说着,拿着汤匙舀了几口喝下,虽放了蔗糖,却还是遮掩不住烈药的苦性,到底没将整碗药喝完,递给白苏道:“饶了我吧,实在是喝不下。” 白苏明白成日捧着药罐的苦楚,也不强行让她喝下,便要丫鬟端出去,拿了巾帕给她擦嘴。 外头景蝶正好走进屋,看到景秀刚喝下药,不禁长叹短吁道:“六妹妹你这病非得这样日复一日的喝药?” 听到景蝶的声音,景秀站起身道:“五姐姐怎么来了?” 景蝶走到床头,按着景秀的手,掀唇笑道:“刚喝完药,缓一缓再起身!” 景秀看她笑的面如春花,目如秋水,身上还飘着好闻的水仙花香,猜又是什么好事,便盈盈笑道:“五姐姐又有喜事不成?” 被景蝶倨傲的瞪了眼,“嘴皮子越发浑了!”悄然冲着景秀打了个眼色。 景秀会意,看了眼白苏,白苏就张罗屋子里的丫鬟退出去。 景蝶自顾挪了高脚椅坐下道:“我是听说早上你和大姐姐对上了,才急着过来。” 景秀“哦”了一声,原来为这个而来,扭头看了眼床上的霍氏,轻声道:“我们去屏风外头说。” 景蝶瞟了眼安静躺在床上的霍氏,起身挽着景秀的手绕出屏风。 两人坐下来,景秀才道:“多亏了五姐姐早告诉我,远香堂哪些丫鬟可用,我才敢如此。” 景蝶能这么快得知消息前来,是因为她在远香堂有脉络。早在提醒她侍疾那晚,景蝶便把这些人都告诉了她,她才好行事,早上也才能那般顺利对付景沫。 景蝶眉宇间隐然有忧色,拍着景秀的手背道:“听到她落的那么狼狈,实在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只是这么快你就与她撕破脸,你可想过她的手段,会如何对付你?” 景秀眼中有伏波似的动容,不觉慨然道:“我当然想过后果,可当时情况,我没时间多想。她早上突然来远香堂,就摆了一招让我在父亲跟前难堪,我想她是要接替我侍疾,只得如此做,才好让父亲不准她再来远香堂。” “我明白你有苦衷。”景蝶颔首道:“担心你现在这样的情况不是她对手,她心思歹毒你也是知道,相比你我又下得了狠手。我敢说,以她的手段,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你……” 看景秀眉心蹙成黛色的峰峦曲折,景蝶顿住话,却见景秀缓过后,气定闲神地笑道:“五姐姐别担心,经过这么多事,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见招拆招的法子。” 第一三七回 笼络人心 蛊惑诱心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和景蝶又聊了几句,知她是真的担心自己,说着几句劝慰的话,也不知是安慰她,还是给自己寻慰藉。反正上午的事,她和景沫的梁子算是结大了,她没必要去躲着她恐慌她,而是该准备敲打她,总不能等着她来害自己,自己总处于防备。 送走景蝶,景秀要给霍氏擦身翻身,一直躺在床上的人,长期不动身上会起疮疹,需隔一个时辰帮忙翻个身,这翻动作下来,累的她吃不消。虽然可交给丫鬟来做,但侍疾这么久,又在屋子里头的丫鬟面前,总不能连样子也不做,落下话柄。 到了晚上,景秀疲惫的回到清风阁,听到里头热闹一派,缓缓走进屋,瞧见她们个个面露喜色的样子,景秀和白苏不明缘由,巧娘一见她,赶紧让丫鬟端了椅子,又拿了软垫给她靠着,殷殷勤勤的,笑的眼睛都眯起来,景秀茫然不惑道:“怎么都这般高兴?” 巧娘笑的嘴都合不拢地道:“瞧着今日太阳算是打西边出来了,这一下午,这个陈妈妈,那个尤妈妈的,都赶来偷偷送礼,可真是稀罕事!” 景秀眼皮一跳地道:“送了什么?” 巧娘从怀里拿了几个青色荷包,装着二三两的纹银,还有锦帛珍品,银饰珠玉,算起来当真不少。 白苏看这情况,直言道:“先头老爷当着六小姐的面把厨房掌事康妈妈免出府,厨房无掌事,下头的几位妈妈都来巴结六小姐,怕是指望六小姐在老爷跟前美言几句,提升掌事。这种事府里常有,巧娘您不该收的,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且老爷最厌这私相授受的事,尤其是小姐和下人之间。” “啊!”巧娘惊慌道:“那,那我赶紧送回去。”说着,就要听春解秋两人收拾东西,嘴里气道:“这些妈妈也忒损了,想求掌事就送点这零碎的玩意,当我们六小姐好说话好欺负……” 感情是嫌弃礼送的少了,景秀眸中闪动笑意,伸手拦着道:“不必,收都收了,没必要再送回去?规矩摆在那里,也不是大家都顺从遵守,要不然康妈妈也不会被撵出府,厨房掌事一职关系重大,的确该好好商榷。” 景沫能在府里为所欲为,便是她人脉广,底下不少人听命她。景蝶能一直与景沫对抗又毫发无损,也是她会拉拢人心。 她初回府,唯一可信的就是这屋子里的人,但又不是全能尽信,若要跟景沫斗法,是该笼络一些人,必要时也好帮衬一二。 想过这些,景秀不由笑道:“厨房的妈妈我见的少,你们常往厨房跑,想想看,哪个妈妈可信些?” 白苏和巧娘听她这样问,瞬间明白她打的什么注意,白苏也觉得景秀要在府里生存是该笼络人心,尤其这当口还得提防景沫,人多好办事。但免不了担心道:“这事还是慎重琢磨些。” 景秀颔首,思忖之后,决定把这件事交给巧娘去办,又嘱咐道:“您可细着点,别信错了人。” 巧娘见景秀在这府里活的比柳姨娘更好,也更有本事,平生出与有荣焉的喜悦,郑重道:“好歹活了大半辈子,看人总归走不了眼。” 事已至此,景秀让白苏把礼都收一收,锁在箱笼里,她每月的例银是二两,用来走关系打赏开销也大,私银少的可怜。在厨房做管事妈妈是个肥差,既送了礼买关系她便收着,至于谁能当上那就看谁更值得信任。 用过晚膳,夜已深沉,景秀吹熄灯欲要歇下时,白苏敲了敲门,掌灯进屋,轻声道:“六小姐,刚刚听春说好像见到睿表少爷来西厢院,以为是来找六小姐你,正打算上前引路,却看到睿表少爷往大小姐的梨香阁去了,这么晚,他往那里去做什么?奴婢觉得不妥,犹豫半天还是把这事进来禀了。” 听到邓睿,景秀倏地从床上坐起来,慌得连鞋也未穿就下榻,让白苏去拿衣裳,胡乱披了件外衣就要出去,急的白苏喊着道:“六小姐别慌啊,现在才戌初一刻,天还没见透黑,外头还有人呢,左右先把衣袜穿好了才是。” 景秀心里焦灼,紧抓着白苏的手道:“怕是再晚点会出事了!” 早上邓睿突然说的那番话,她前后细想良久都觉得有问题,邓睿是个什么样的人,任凭这些日子相处她怎会不知。他会突然说那种话,十之**都跟景沫有关,如今听到他往梨香阁去,更坐实了她的想法。 可她不知景沫到底跟邓睿说什么,又在打什么主意? 白苏见她倒是镇定下来的站立着,只是眉心蹙起眼底无光,又不知该说什么,就帮她正好衣襟,扶她坐下穿好鞋袜,一切妥当后按住她手轻声道:“六小姐别自乱阵脚,睿表少爷也是人高马大的爷们,大小姐再怎么厉害也不敢在西厢院闹出大事来。若是现在贸然就往梨香阁冲去,还不知大小姐有什么微词?早上的事大小姐心存芥蒂,恐怕也不肯见咱们,先想个借口才好过去。” 景秀把这番话听进耳里,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 白苏给她斟了茶,擦去额间细密的汗,想了想道:“到底睿表少爷今日都跟小姐说了什么?” 景秀犹豫会,便把那些话细细说来…… ***** 邓睿一身暗紫的长袍,趁夜色正浓进了梨香阁,并不直接找人通传进屋,而是在阁楼墙头边等候,不时吹哨欲把灵芝引出来。 灵芝是景沫的大丫鬟,他要从这个丫头口里套出景沫的意欲。他想不到自己过去一直求娶的景沫竟是表里不一的蛇蝎美人,当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看不出景沫的真面目。 便狠狠朝着自己脑门上拍了一记掌,心里前前后后把景沫骂了个通透。要不是看她是个女人,又是自己表妹,他真会忍不住一脚把她踹飞。 不但以考场贿赂之事要挟他,跟六表妹说那种话,还威胁自己不说,就要将六表妹赶出府,永远不许再回。他当时气的恨不得一掌拍死景沫,她威胁他也就罢了,大不了再去牢房里蹲个几年,出来后又是条好汉。可却不能不担心六表妹也遭受景沫的迫害,她受了那么多苦,又一心回来复仇,不能毁在景沫手里。他一定要找出景沫的把柄,看她还敢作祟! 邓睿等了半会,还不见灵芝出来,猜这丫头该不会反悔了吧! 正想着主意,听到梨香阁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有轻轻的脚步声踏出来,灵芝正在门前张望,刚探出头,不妨就整个人被结识搂着腰抱了出去,她吓得惊呼出声,却被一双强有劲的手把嘴也封实,耳畔有沉稳轻呼的戏谑声:“教爷等的都快不耐烦了。” 听到邓睿的声音,灵芝定下心神,月下见到一双明亮有神的双眼,便是媚眼一抛,轻咬着他手背,娇嗔道:“爷既没耐性等,那奴婢便进去了。” “唉!”邓睿话音一转的拦着道:“你可把爷的心都吊着了,就这么走了,看爷怎么作弄死你!”作势又在她身上抚摸,弄得灵芝怦评心跳。 “爷,轻点,当心教人听到。”灵芝整个人倒在邓睿身上,喘气道。 邓睿嘴里轻哼一声,作势揽着她,往梅林去。 邓睿不时道:“乖乖听话,把爷伺候舒服了,爷早日纳了你。” 那灵芝恰似被邓睿迷了心窍,嘴里“嗯嗯啊啊”的应着,面颊红潮,全身酥麻,心中却跳个不停。 此时已快至亥初,天黑露重,这一路倒没撞到什么人,他二人进到梅林中,寻到块草坪,邓睿心中厌恶,一把将她甩开。 灵芝身软的跌坐在草坪上,“哎哟”一声,看到邓睿双眼笑的异常澄亮,倒是扭捏起来,口中却埋怨道:“爷不晓得轻点。” 邓睿见她这放浪的样子,嘴角轻扯出嘲笑,俯下身子挑着她下颌道:“现在要轻点,过会你这小嘴里可得要爷重点的……” 灵芝听到这情话,身子扭作一团,双眼迷离的望着邓睿,一时口干舌燥,便舔了舔唇,看的邓睿亦有些燥热。 强持压下腹中鼓动,双手去挑她衣领口子,露出一截雪白脖颈,灵芝身子一缩,抓着邓睿的手,百般羞涩地道:“若是给了爷,爷可别忘了方才的话。” “自然是记得,你这美娇娘,爷怎地忘了你的好。”说着,手上略一用劲,将灵芝外头的褙子扯掉,灵芝轻呼了一声,早已心跳的嗓子跟前。 待邓睿将她中衣褪去,露出一件月白色的肚兜和水蓝亵裤,竟是格外诱惑。 灵芝没了衣裳蔽体,冻的抱紧了邓睿的身子,手臂就朝邓睿衣领探去,被邓睿抓着调笑道:“怎么,急不得了?” 灵芝羞的别过脸,“爷快别逗奴婢了,奴婢这……”下腹一阵发痒,却看邓睿衣衫完好,竟是急不可耐的寻欢。 “别急,爷会教你欲仙欲死的……”说着,邓睿的大手将灵芝的那处柔软握在掌中,隔着肚兜揉捏起来。 灵芝嘤咛一声,身子一软,舒的大喘气,顾不得身冷,缓缓的歪倒在地上…… 第一三八回 怒火缠绵 嫁娶欲定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邓睿见灵芝一幅意乱情迷的样子,讥诮一笑。 原是眼下灵芝这丫头外表羞涩,内里却放荡的很,那扭作的身躯像是水蛇般,双眼迷离勾魂,极尽妖娆。邓睿到底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子,眼下这种触动多少有些把持不住。当灵芝一双臂膀缠上他时,一团压抑的情火在体内熊熊燃烧。 灵芝见他整衣傻瞪,久不见动作,梅稍眼角含着动情魅笑,她本已春尽荡漾,由是情不自己,按捺不住,便缓缓起身,柔软如水蛇身躯大胆攀覆在邓睿身上,与他搂作一团,手指在他背后熟练的一勾一引,嘴里说着道:“爷也太没种了,奴婢浑身热的紧……” 她声音娇嗔,时不时的呻吟,挑逗的邓睿亢奋不得,那如火团的滚烫身子又紧贴着,一时似干柴触火,脸也红烧起来,双手不自觉朝那烫火腰身搂去。 灵芝见意,反嘻嘻趋上前来,咬着他耳朵,一双手在他身上四处揉搓抚摩,这般受不住,便勾着他脖子顺势倒下,将个邓睿反压在身下,口中浪语连连:“爷,可要好好疼奴婢……” 边说着,边伸手向后将肚兜的袢带解开,露出硕大的双峰来,俯身双手更搂紧了邓睿,在他身上不住的摩擦触碰。 邓睿直勾勾将她瞧着,恰似神魂俱飞,欲火如炽,连连咽下几口唾沫:“你……你……” 灵芝紧撇的嘴角溢出笑来,紧搂着邓睿,将唇舌伸入他的口中翻滚搅动。邓睿闷哼一声,身躯剧颤,正是欲火升腾,锦衣胯下更是直戳戳立起。 灵芝“呀”了一声,双眸如火,嘴里轻轻哼吟着,跨坐在他身上,极尽妖娆的摆扭着身子,那一双硕大的丰满紧紧贴在邓睿身上,只待身上更热,愈发难以把持,她一双手急急向他身下滚烫探去,待手握住那个硬挺,就急不可耐往身下紧致塞去…… 邓睿神飞魄荡的神志瞬时清醒,紧抓着她的手,怒红睁大双眼,才能看清眼前境况,慌的一把将灵芝推开,身子连连后退,暗道被这小妖精鬼迷了去,没有想到这丫鬟有些勾引人的本事,当真是小瞧了她。他不是没有女人,却没一个人像她这般,引的他浑身如火烧…… 灵芝被推开身,又“哎呦”了一声,很是难受地娇喘道:“啊!爷,轻点,真真是弄疼奴婢了……”这声音愈发的拔高,邓睿恼羞成怒的欲要一掌打过去,却见她半裸身子,娇怜姿态,更是别开眼不敢再乱看,嘴里喝道:“你这小骚妇!” “爷心里可喜欢……”嘴里含嗔娇语,灵芝斜着眼睛望了眼远处点点光亮,脸上有了笑意,喘了几口气,声音又提了几分:“爷,再来嘛……”顺势又缠上去。 邓睿急忙向旁躲去,紧张到口里吐词不清的道:“你别过来……别过来……”身子竟直向后爬去,他当真是受不住灵芝那妩媚慑人的模样,好不容易压下的火,一瞧见她便又燃烧了般,若是旁人瞧见他这怂样只怕得笑的腰都直不起。 那灵芝也是被欲火焚身般,哪肯轻易放了他,此时脸颊红染,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毫不知羞的扭着蛇腰朝邓睿缠去,嘴里还在道:“爷,奴婢受不得了,快给了奴婢……” 邓睿听不得她声音,赶紧捂着双耳向后退,这才看到旁边被撕扯的衣裳,当即就拾起来粗鲁套在灵芝身上,又用肚兜将她反手捆绑,眼见她动弹不得,邓睿气炸地道:“你快跟爷老实道来,大表妹要怎么对付六表妹?不然爷叫一声,把人喊来,看你还要不要脸!” 灵芝被捆绑时挣扎着又娇柔叫作几声,这声音听的人酥麻恶心,邓睿忍不住一巴掌打在她脸上。灵芝脸上瞬时起了巴掌印子,眼神也有了几分清晰,愣了愣,却故作“啊”了声,“爷,奴婢浑身疼的厉害,您快松了奴婢,奴婢全告诉您……” 邓睿见她肯说,再看她眼里没那么含情勾魂,便想也未想就解开她双手,还冷冷道:“你乖乖听话,把大表妹的把柄通通告诉爷,爷少不了你的好处……” ****** 不远处,就有几人站在梅林外,听到那边娇嗔厮磨,景秀脸色白的不见一丝血色,咬着的双唇也是虚白,她捂着胸口,浑身直颤却强忍着让自己支撑下去。 白苏听到那些话觉得不堪入耳,脸色也是一片红潮,再看旁边站立不动的景秀,几次想张口又咽下去。 在她们身旁的景沫却是气定神闲,她身上披着黑衣斗篷,头上戴着墨色帷帽,一身黑衣笼罩在夜色中,让人可以忽略的存在。只是她隐没在帷帽里含笑的双眼却是咄咄逼人的,看着景秀几次欲倒的身子,轻声张口道:“六妹妹可要保重,睿表哥对你这番情深,便是我也感动涟涟。” 白苏咬着唇,眼中有过忿然,她待在远香堂做事有十年,又是近身伺候太太身边,那个平日温婉,待人和善,说话行事端庄的大小姐竟然如此阴险狡诈。 那会,她们刚出清风阁,欲要去梨香阁,就碰到一身黑衣的景沫缓缓走出来,闲话说了几句,又故意引她们到这里,亲眼看到这一幕。 白苏看景秀迎着风摇摇欲坠,像是要被一阵风吹走,忙扶住她身子道:“六小姐,我们回去吧!” 景秀楞在当地,一直紧咬着双唇,咬的嘴唇不知痛绝,好似不是自己似得,她才麻木地张合,却半会发不出声。 白苏看着着急,明知道这是大小姐设下的陷阱,却半点都不能奈何她。 就听景沫沉缓着声线道:“睿表哥对你情意心知肚明,甚至去勾引我的丫鬟,就是为了帮你找我把柄好对付我。六妹妹你再怎么铁石心肠,也不会不动容。睿表哥为你做这么多事,你也好眼睁睁的看着他和我的丫鬟……” 白苏打断道:“六小姐并不喜欢睿表少爷,随他做什么也不会关心,奴婢看大小姐却是枉费心机了!” 景沫瞥了眼白苏,微微一笑道:“那好,我不妨再告诉六妹妹一件事,睿表哥为迎娶六妹妹,去乡下考试时,贿赂考官才取得名次,若是我将此事传出去,睿表哥会怎样你也能猜到。” 景秀闻言,心口像被利刃毫不留情的划开,痛的她一呼一吸间极其费力,景沫竟然也知道这件事!她自嘲的笑笑,景沫是铁了心要逼迫她们姊妹嫁给她想让她们嫁的人,她又岂会例外?她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死死掐着自己的手指,眼睛厌恶的盯着景沫姣好的面容,目中皆是恨意。 她凭什么可以牢牢掌控她! 景沫目光直视于景秀,轻轻抬手,伸出修长的五个手指,澹然一笑道:“我给你五日时间,五日之后,不是你与睿表哥成亲,就是睿表哥进牢底,我的话你且记清楚。这五日你就费尽心思去劝服父亲同意吧!你巧舌如簧,想来五日时间足够了!” 此刻,看到景沫自信满满的笑意,景秀心头仿佛被那利刃划开后不住淌着血,她低低冷笑一声,笑的无声无息。 景沫见她绝望的样子,却是不动声色笑了笑,再听梅林里响起的娇喘声,和锦帛撕裂的声音,她安静了半会才道:“六表妹再这么耗着,非要亲眼看到睿表哥和灵芝欢爱,倘或日后嫁给他,心里铁定难受,再不去阻止,便晚了!” 景秀狠狠闭上眼,不去那听那边的声音。 白苏看景秀受了不小的刺激,忙挽着她手臂道:“六小姐,别听大小姐的话,我扶你回去。” 景秀甩开白苏的手,沉浸在深深的绝望之中,却只能听到灵芝的喘气声和邓睿的嘶吼声掺杂,她脑中嗡嗡的一片,一颗心直直地坠下去。 只是片刻,她缓缓抬头,心中如压着千金重的铁球,让她不得不面对,好半日,她艰难地点头道:“好!”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吐出这个字眼,但是声音却极低,像是虚弱到了极处,强撑着自己一般:“我答应你,五日之后与睿表哥成亲。” 景沫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希望你说到做到。” 景秀含着酸楚的笑意,微仰着脸,拼尽全身力气,抬起脚,转身,一步一步朝着前面的鹅卵石路走去,走着走着,直到再听不到梅林那处的声音,她眼前一黑,脚下踉跄一步,整个人竟直直的向前倒去…… 景沫依稀听到倒地的声音,唇角勾起一味笑意,也未回头,对着梅林里头重重咳嗽两声。 邓睿和灵芝在梅林纠缠,蓦然听到一声咳嗽,不由打了个激灵。邓睿彼时正想办法如何撬开这丫头的嘴,可却看她双眼赤红迷离,不时咬舔着双唇,喘息越来越重,又是一阵呻吟浪语,撩人魂魄的姿态,双手还死缠着他臂膀不放,这样子倒像是服了……春药! 眼见她还要攀附上来,邓睿一巴掌打在灵芝脸上,甩开她缠着的手,轰的站起身,感觉是上了当! 听到有脚步声走来,看了眼地上的灵芝,知道算是问不出话,情急之下转身闪躲离去。 第一三九回 奢望太多 相思成病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邓睿和灵芝在梅林纠缠,蓦然听到一声咳嗽,不由打了个激灵。邓睿彼时正想办法如何撬开这丫头的嘴,可却看她双眼赤红迷离,不时咬舔着双唇,喘息越来越重,又是一阵呻吟浪语,撩人魂魄的姿态,双手还死缠着他臂膀不放,这样子倒像是服了……春药! 眼见她还要攀附上来,邓睿又是一巴掌打在灵芝脸上,甩开她缠着的手,轰的站起身,感觉是上了当! 听到有脚步声走来,看了眼地上的灵芝,知道算是问不出话,情急之下转身闪躲离去。 见得邓睿抽身离去,灵芝口里难受地趴在地上道:“别走……”体内一股燥热情火,搅的她浑身痒麻不堪。 景沫缓缓走过去,扶起灵芝,将一粒药丸塞进她嘴里,笑着道:“辛苦了。” ***** 白苏把景秀扶回清风阁,此子夜时分,除了守门的朱婆子还在守夜外,整个阁楼安静的悄无声响,白苏也不敢惊动人来,一手掌着风灯,一手慢慢搀扶着景秀往内室去。 到了内室,白苏将屋子里的灯剔亮,看到躺在软塌上的景秀,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双颊颜色雪白,身子恍恍荡荡的,眼睛也直直的,看的多有不忍道:“六小姐。” 景秀听了白苏这声唤声,神色渐有所缓,视线移到白苏脸上,坐直了身子笑道:“我没事。” 白苏见这光景,哪里是没事人的样子,也坐下来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景秀摇了摇头:“不管有什么办法,我都不愿冒险,害的睿表哥坐牢。” “可你对他无意,又是被大小姐逼迫,你的性子哪里肯依?” 景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若是从前,我是不肯依,不过现在却不得不依。”边说着,边站起身走到支摘窗旁,推开半扇窗户,风灌进来,吹的烦躁的心境也平缓下来,抬头望着天上模糊的弯月,仿佛自言自语的缓缓道:“从前,我觉得自己一身病,不知能活到什么年岁,想着挨过一日是一日。许是念着娘亲的死,到底是熬过来了,也不敢奢望自己有一日能像别的女子一样嫁人生子,所以,对待感情能避则避。想想过去,我倒真是冷血的一个人,不然也不会为了回府请徐恒对自己大哥下毒,后来又绝情将他逼走……” 晚夜里,风吹无痕,她的声音是飘渺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笑意,语气又柔和了不少:“只是,回到这个我朝思暮想的家,却发现自己一个人作战真的很孤独,许多事只有自己一个人扛着。尤其在面对大哥时,我总是渴望他的目光能多停留在我身上,他是这世上我最亲的亲人,好希望他能多和我说一会话,会帮我一起分担,便觉得那些辛苦全都足够了。也渴望姊妹情,每当听到她们姊妹过去总总,我想至少儿时她们一块玩乐定是十分欢愉,真的很羡慕她们有那些美好时光,我纵然没能融入她们的过去,却还是希望她们能拿我当姊妹,不想总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同时又渴望喜欢上一个人,就像你一样,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为了心里的这个人,不管前面多少困难,都能挺过来不是吗?” 她转过身子,看着白苏,淡淡的语调中颇有伤感之意:“相比过去自己无欲无求,现在的我想求太多,奢望太过,以致于全都不能如愿……” 白苏听完这些,看着她在夜光中如玉般晶莹的脸庞,泪早似控制不住的落下来,“六小姐说为了心里的那个人,不管前面多少困难,都能挺过来。心里的那个人是邵大人吗?” 景秀别开目光,默默仰望着夜空中的月亮,呆呆出神,他早到京城了吧…… ***** 离京城五百里的驿站,客房内,镂空鹤纹铜炉里正焚着苏合香,邵谦端坐在几案上执笔书写,这是从京城加急传来的密件,他蹙着眉疾笔,又时不时停下手思虑,眉心蹙成条条川形。 他身前犹搁着一壶残酒,一盏孤杯,数支白烛燃着几簇昏黄的火焰,当思虑凝滞时,便举壶豪饮。喝的太急,不妨呛的连连咳嗽。 在外守门的护卫听到里头动静,隔着门扇连忙问:“邵大人,要请大夫吗?”却不敢进屋,知道邵大人半夜看折子时忌讳被人打扰。 “出去,别吵我!”那护卫听到里面不耐烦的声音,应了是,悄悄退的远了。 邵谦一手握成拳的咳嗽,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咳得越发猛了,停不下来,胸腔闷的像要炸裂似得。 脑中突然就想起了景秀苍白着脸色咳嗽的样子,可不是如自己这样难受,那丫头才十五,想到她从小咳到大,跑个几步也咳,受惊吓还在咳,这么多年,她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搁下笔深深叹了口气,眉心的悲色如同阴阴天色,凝聚不散。从离开滁州那日起,已不知一日多少次会想起她,担心她。担心那丫头吃的怎么样,什么时候睡,咳嗽好些了吗?他已派人去遍布名医,就不信一个姑娘家的嗽喘之症,普天之下还没人治好了! 想着想着,他这突然动怒,咳的还越发厉害。听外头两声叩门声响,他欲要吼出声,却是索超在外道:“大哥咳的厉害,我进来了。”便径自推门而入。 一进屋,看到邵谦眼下的乌青,下颚还残留着胡须,担心道:“两夜未合眼,生病又不肯看大夫,大哥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听属下一言,去请大夫吧!” 邵谦目光茫然了一下,抬眼睨他一眼:“我什么时候病了?” 索超数着道:“今日统共咳了八次,上一次是在亥正过一刻,还一次比一次咳的久,不是病了是什么?” 邵谦的视线冷冷扫了他一遍,声如金铁的厉声道:“有这等闲情,还不去找长公主,再找不到,就提着首级来见……”话一动气,喉咙阵阵发痒,强用内力按捺,却咳的更猛。 索超陡然一凛,上前倒了杯热茶,递给他道:“大哥别动怒,属下早派人去寻长公主,明日再找不到她属下别指望回京,自是拿刀斩了脖子。可大哥你要顾好自己的身子,军中诸多要事处理。无奈属下是斗大的字不识,不然也帮大哥分担,不致于在这数着大哥咳嗽了多少次。” 邵谦喝下茶,咳嗽稍微止住,才笑骂道:“我看你当真是有闲情逸致!” 那索超恭谨抱拳道:“属下不敢。只是担心大哥身子,要是不好,属下们这次都活不成了。” 邵谦挑着剑眉:“把话说清楚。” 索超偷偷看了眼邵谦,在心里先琢磨着说词,不过实在不比邵谦文武皆通,他胸无半点墨,只好实诚粗鲁道:“那长公主可是被大哥你气走的,这出走两日,半点消息也没有。属下看是暗暗躲在哪里,就等着大哥出去寻她,偏偏你稳当的坐在这里两日,闭门不出,属下要找到那是难于登天。要是大哥肯走出去喊一声,说不定她立刻就出来了,还费得着属下们掘地三尺的寻吗?” 看着邵谦的脸阴沉下去,索超一口气憋着把话说完,身子也向后退去,他是知道大哥现在恨不得再也不用见到长公主,不然长公主出走这么大事,他怎么都无动于衷的。 不过也耐长公主不知趣,明知道在赶路,一会说要学骑马,一会要大哥陪着去看日落,大哥骂了几句就出走,闹得全部人停下路程找她。 他这说了半天,可看正主依然纹丝不动,过去好说道:“大哥,咱们这都行了十日,眼看着再过几日就到京,耽搁在这路上,回去怎么跟今上交代?五军都督府还有许多事等着大哥指派,不该再耗着了……” 邵谦不耐的抬起手,打断他的话:“明日再找不到长公主,我与你回京面圣,其他人在这继续寻。” 得!全白说了,索超脸色一黑,见邵谦忍着咳嗽,欲执笔书写,他忙阻止道:“大哥,你去歇一歇吧,明日要赶路,今晚总得歇一晚。” “我睡不着,你去休息吧,让兄弟们找累了也轮番歇着。”邵谦眼也未抬地道。 索超走过去给他研磨,犹豫了会道:“大哥是不是想着……傅家的六小姐才睡不着啊!” “唉,你!”邵谦抡起旁边的酒壶朝索超砸去,沉声喝道:“你满脑子都想什么!去去去,别烦我。” 索超实话道:“属下是看大哥又是急着派人去寻名医,看折子那会还不时拿着根女儿家的簪子瞅着,这不就是睹物思人嘛!大哥没准犯了那……那相思病,才精气神倍足,两日都不用合眼,只用看着六小姐的簪子就解了瞌睡……” 邵谦怒吼道:“你无聊不无聊!还相思病,你懂那是什么吗?门在那头,滚出去!” 索超见他动真格,忙闪躲到一旁,却也不顾他笑着调侃道:“大哥喜欢人家姑娘就爽快的去求娶了,娶回家整日看着,省的茶饭不思,又被长公主这样缠着。万一长公主再来一招逼婚,或是六小姐要嫁给别人,大哥要后悔就晚了……” 他真是苦口婆心了,跟着大哥五六年,风风雨雨的打拼过来,眼看着他升任左都督,受皇上器重,朝堂上无不被敬重,唯一就是还不见他娶妻,这都二十五的人,连个照顾的枕边人都没有,做兄弟都替他着急。只是这些年,从没见他对哪个姑娘上心,现在知道有这一姑娘出现,两人却天各一方,真是有够闹心! 邵谦听了这话,眉峰又蹙起,昏黄烛火下,俊挺的面庞泛起一种奇特的怅然,眼底却是隐然无奈。 第一四零回 以牙还牙 执念不放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这一夜,景秀睡的不大安稳,第二日身子就有些沉,懒懒的起不来。白苏并几个丫鬟进屋,欲要为景秀梳洗,掀开那层鹅黄色的鲛绡纱帐子,看到景秀脸色还是那般差,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不由舒了口气,还好不怎么烫,就犹豫道:“奴婢去跟远香堂打声招呼,今日就不去了?” 景秀翻了个身子,缓缓睁开眼,笑道:“扶我起来。” 白苏知她执拗,弯下腰扶稳了她,刚一下地景秀整个人天旋地转的,眼前一片漆黑,她重重敲了敲额头,缓了会才视线开阔。 坐在床角紫檩木雕花座的水银穿衣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竟白的跟纸一样,她忙唤道:“把那盒百濯香粉拿出来。” 正在为她盘发的水桃惊道:“六小姐不是说太珍贵,舍不得用,叫奴婢藏好,还说以后要送人吗?” “再放着怕要霉了,用了省的一直惦记着,何况也不知道送给谁,索性自己涂别糟蹋了!”景秀笑道。 水桃应声忙去翻妆奁盒,找出个巴掌大的珐琅香盒,挑了点杏色的膏,均匀涂抹在景秀脸上。 白苏知道这香粉曾是邵大人来府送的,几个小姐一人一支,六小姐舍不得用,如今要用了,只怕是要…… 她轻微的叹了口气,难道与邵大人的那份缘分就轻易断了! 景秀听到那声叹息,怔了怔,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的笑意渐渐淡漠开去。 丫鬟们为她换了件水红色绣折枝堆花襦裙,下身是翠绿的绫棉裙。踏出门,在晨雾中显得格外的夺目鲜润,有一种说不出的空灵轻逸。 路上,白苏因景沫昨晚的话,想了一整夜,迟迟不入眠,早起又见景秀半分不提,这一路想了良久,才道:“邵大人临走时,不是说遇到任何麻烦都可以去城西柳巷寻一户姓于的人家,要不奴婢出府去问问,说不定人家有人脉,能保睿表少爷无事的……” 景秀顿足,看着白苏道:“别去,别给他们添麻烦了。”停了停话,又缓缓道:“你知道为何大姐姐昨日要故意引我们去梅林吗?她说得对,睿表哥为我做那么多事,还……”想到昨晚那幕,她揪心的说不出口,走了几步,才艰难开口道:“我不可能当作睿表哥对我的心意不存在,也不知该如何对他?而邵大人,我和他始终悬殊太大,配不上他,他身边还有华素长公主,将来若是真的……我又怎么面对长公主?” 白苏眉心皱成一团,想到昨夜景秀说的那番话,渴望亲情,友情,感情,可是在景秀的心里,感情像是永远排在最后,甚至是可以舍弃的。 怎么会这么复杂? 白苏默然叹口气:“睿表少爷也真是,知他是有心要帮忙,却反被大小姐利用,来威胁你不得不答应她的话。他这样做事莽撞不顾后果迟早是要惹出事的啊!” 景秀默不作声的向前走,好半天道:“昨夜我看到的事,千万不要让睿表哥知道,以他的性子恐怕又要去找大姐姐麻烦。” 白苏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岂不是就得由着大小姐……” 景秀轻声笑了笑,切齿地道:“她这么喜欢插手我们姊妹的亲事,我当然也得让她受一受那种滋味。” 到远香堂时有点晚,傅正礼早出府去了府衙,临走时还吩咐远香堂的小厨房做了早膳,是留个景秀用的。 景秀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傅正礼这么多烦心事还记得这些。这些日子以来,她发现傅正礼是个不大管理内宅的人,对内宅的勾心斗角都只存在表面认知,不然亲手养大的嫡长女不可能看不穿是什么人?骨子里的的士大夫思想让他觉得只要在外打拼好,家里的事全都交给霍氏,他不用操太多心,索性对内宅一概不管。现在霍氏病重真是让他操碎了心,意志也有些薄弱,连日来都变得消沉。 所以能记得关心她,怎能不让她意外。 也正因为此,她才能在傅正礼跟前谋求表现,也说得上话。她便要好好利用,让景沫也尝一尝那种滋味! 景秀坐下来用膳,看到厨房的妈妈和丫鬟们殷勤满满的笑容,她一时胃口也好。如今傅正礼掌管内宅,下人们看傅正礼待她好,自然倍加殷勤。 刚用完早膳,丫鬟们传话说安姨娘和景璃来了。 安姨娘进屋时,上着暗花彩织龟背如意团花窄袖夹衣,下着秋香色软烟腰裙,头上梳的是堕马髻,插着支凤头古玉长簪,打扮得简单大方,显得整个人光彩照人。 她身量苗条,一双长眉斜飞入鬓,细细的丹凤眼清亮而又神韵。 与上次在东偏院看的简直是两个模样。 景璃的标志大约也是继承了安姨娘的风采。 看到景秀,安姨娘关心的问道:“你每日都起这么早过来?” 景秀让丫鬟端了张湘妃竹黑漆蝶纹靠背椅,请安姨娘坐下,“睡不着就早起了。”见安姨娘褪了病态,也很是关心的道:“安姨娘身子可好些了?” 景璃笑着点头道:“多亏了六姐姐帮我姨娘搬出来,又请廖大夫看病,好多了。” 景秀道:“别客气,看到安姨娘全好,我也放心了。” 说了几句家常闲话,知道安姨娘和景璃也是来探望霍氏,便引她们进内室。 白蜜在里头刚喂下霍氏喝药,见得她们上前行礼,安姨娘忙问:“太太还没起色?” 白蜜回话道:“还是没能清醒。” 安姨娘脸上就露有愁容,急着穿过屏风向里去探望,在霍氏床前说了好一通话,还让丫鬟拿了她抄写的《妙法莲华经》,在霍氏床前念起来,想让霍氏早日清醒。 景秀看安姨娘神色话语万般真切,瞧着丝毫不做假,与顾姨娘前来是一个样子,都是真情实意的担心霍氏。 她看在眼底不禁疑惑,想不到霍氏这样个人,这些姨娘们竟是都巴不得霍氏早日醒来,真是奇怪了…… 见安姨娘念着佛经,景秀和景璃坐在外头说话,她问道:“安姨娘病的这几日都在抄写佛经吗?” 景璃道:“我姨娘跟着母亲一样都信佛,尤其是这些年清心寡欲,还在屋子里设了小佛堂,每日都要念经打坐。看母亲信佛,这几日就抄了《妙法莲华经》,希望母亲早日好起来。” 景秀颔首,抄写佛经的确能静心宁神,却不知对霍氏的病真的能有效果吗? 安姨娘念完经后,景秀请她留步,去旁边耳房说话,上回安姨娘说的那些事,她想问的更清楚。毕竟没多少日子调查,她必须在这五日之内将事情查清楚。 安姨娘听完景秀的话,多少也有些吃惊,“这么说,也不是老夫人所为?”她神色一滞,颓然坐在了椅上:“那……那到底是谁要害我的康哥儿?” 提及她十月怀胎的儿子,安姨娘恢复的面色就瞬间颓靡,忧凄不尽。 景璃见了,忙道:“六姐姐就别再勾起我姨娘伤心事了,姨娘知道的全都告诉了你,事情过了就过了,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报了仇又能怎样呢?”她眼睛定定的看着景秀道:“就像我过去也想为我哥哥报仇,还把罪全怪到你姨娘头上,每一次看到你就想报复,可后来发现自己竟然错了,心里还一直不好受。幸而未对你造成伤害,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所以,六姐姐既然觉得不是祖母,就该放下了,那么多年的事不是那么好查明,万一最后弄错了人,六姐姐可会后悔?” 景秀听了不无动容,想不到当初如她一样强烈的景璃也放下了,只有她还这般执著…… 安姨娘拉着景璃的手,慢慢道:“你和景秀不同,这孩子在外受了这么多罪,一心回府查明,若是查不出结果只怕往后一生都不安心。我也想知道千辛万苦算计我和柳姨娘的人到底是谁?” 景璃见姨娘面色好转了些,不多说什么。 景秀犹豫良久,正如安姨娘方才之言,她不可能像景璃那样轻易放下,因为景璃有她姨娘在,有她想保护的人,而她什么都没有。 她还是决定问道:“安姨娘说怀疑是老夫人所为,是因听了一个道婆的话,那个道婆可还在世上?” “在,那位是白莲观的马道婆,前日她还来了府里化缘,这些年她每个月初五都来府里,给咱们讲点佛经。那马道婆道法高深,在外头有些民望,平常百姓也都请她作法,她又曾得老夫人信赖,这么多年都按规矩来化缘,太太也默许了。前日马道婆听闻太太病重,就教我用沾了清晨竹叶水抄写《妙法莲华经》,让我在太太床前念,还说过些日子就能好,我见这法子对太太没害处,就来试一试。” 景秀听了苦笑,这种法子怎么能尽信? 不过她听出了眉目,这位马道婆既有民望,那化缘定然不菲,长年累月的都来府里,开销也不会小。霍氏自己在家设了佛堂,还请道婆,又何必多费这些银两。 安姨娘所知的情况都是马道婆所告之,霍氏也认识那位马道婆。 那么会不会是霍氏让马道婆向安姨娘透露,伤害她儿子的是老夫人呢? 第一四一回 装神弄鬼 计上心来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压下心中这层疑惑,景秀又向安姨娘打探了马道婆的消息,随后提及想请马道婆来府给霍氏祈福,安姨娘也没多想应承下来,还说这就让人去请。 又聊了几句,景璃道安姨娘要多躺着养病,不宜劳累,便说告辞,景秀将她们送出门。 再回到内室,有小丫鬟说大少爷来过,景秀忙问:“什么时候的事?” “六小姐和安姨娘去耳房,没过多久,大少爷就来了,和往常一样,大少爷在太太床前说了几句话,坐了一会就离开了。” 景秀又问:“大哥可有问过我?” “问了,奴婢说六小姐在耳房,正要去通传六小姐,大少爷说不用。” 景秀心里一沉,这几日她心里许多疑问都想去询问大哥,可偏偏总是碰不到他,到底他是要躲着自己吗? 午膳过后,景秀在偏房小憩了会,收到外院的妇人进来传话,说马道婆来府了。 景秀听说她来的这么快,窸窸窣窣的起身,白苏招了几个丫鬟打水伺候,妥当后才去正厅招待马道婆。 那马道婆穿着深蓝色长袍道衣,瞧着是慈眉善目,不过却盯着屋子里头的摆设打量,手指不时掐算点划,口内嘟嘟囔囔的又持诵了一番。 听到有丫鬟咳嗽几声,她才止了嘴,一看到景秀从帘子里缓缓走出来,大惊“呀”了声,掐着中指念了两句,不由两眼放光地道:“瞧着这位姑娘一脸和善,将来可是富贵逼人啊!真真是金贵的不得了!” 景秀一怔,淡笑着打了声招呼,并不多言,伸手请她坐下,让丫鬟上了碧螺春茶。 那马道婆并不饮,两眼紧盯着景秀,见她坐在上位,屋子里的丫鬟又听谴她吩咐,且看这一身打扮素淡清雅,猜不出何身份,不免又问:“老尼常来府里,却没见过姑娘,敢问姑娘芳名?” 白苏上前道:“这是府里的六小姐。” “六小姐?”马道婆又掐算一二,不禁道:“六小姐可是前两个月刚回府,闺名唤景秀。” 屋子里的丫鬟都惊讶了一声,以为马道婆好本事,这都能掐算。 景秀却不以为意,既每个月都来府里,哪能没听过府里的消息,不过是故弄玄虚,显摆自己本事。由此景秀便将她看轻了些,对她的话不可多信,只是一笑置之。 马道婆对景秀淡淡的态度并无微词,上上下下看了景秀好几眼,左看看右瞧瞧的,闭目拿两双手出来掐算,脸上立即露出异样的表情,热络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串佛珠递给景秀:“六小姐虽是命里富贵,不过富贵险中求,将来要经过多磨难,才能修成正果,这串佛珠就送给六小姐解灾化难。” 景秀并没接,倒是白苏回了马道婆道:“我家小姐不缺这个,前几日才去庙王谷祈了一串。”先听安姨娘说了关于马道婆的事,她对个装神弄鬼的老尼姑没有好印象,特别是看她明认出了六小姐,还故作不知。如今这马道婆送东西,她自然不愿意让六小姐收下。 景秀任由白苏去说,坐在太师椅上抿了口茶,单看那马道婆的险色,只见,马道婆神气地扬起嘴角,眼珠一转露出半截眼白,唇边笑容讥诮般的加深,甚是不屑。 “收下吧。”景秀笑着吩咐白苏,她有事要请教马道婆,不好开罪。放下茶杯,又向马道婆道了声谢。 马道婆脸色才好些了,端起桌上的碧螺春细细喝起来。 饮下半盏茶,见六小姐坐在上位还不发话,马道婆可没多少时间候着,便腆着脸道:“听闻贵府太太昏迷不醒,说来太太那是最慈善不过的人,一辈子行善积德受菩萨保佑,只这命中有一劫难过,老尼也曾给太太掐算过,没有想到这大劫就来的如此凶猛。” 见景秀面露不惑,又不信然的样子,马道婆正经八百地传授一套道:“六小姐有所不知,大凡那王公卿相人家的子弟,只一生长下来,暗里便有许多促狭鬼跟着他,得空便拧他一下,或掐他一下,或走着推他一跤,所以往往的那些大家子孙多有长不大的。因太太乃是孝廉公的嫡长女,尊贵的紧,那些小鬼们不敢近身,可这次却不知招了哪个大鬼,浑身戾气。老尼刚一踏进这屋,就感觉到阴气极重,上头乌云盖顶,刚念了几道佛法,都无法驱走戾鬼,只怕还缠在太太房里,若是不除,也就很难清醒得了啊!” 屋子里的几个丫鬟听马道婆说的有模有样,不禁都害怕起来,搓了搓发麻的身子,几个抬头瞅着屋顶上的尘承。远香堂的正厅梁檐尘承上雕画着奇形怪状的富贵图案,再一听马道婆刚才的话,更觉得一阵阴冷划过,打了冷颤,战战兢兢的直哆嗦,有的丫鬟眼花指着上头小声道:“六小姐,那鬼是不是在那里啊……” 景秀仰起头看了眼,只看尘承上的那块图案像似人脸,看花而已,不由沉着声音道:“别自己吓唬自己,哪里有那么多神神怪怪的。” 马道婆却一本正经地反驳:“六小姐可别不信,老尼从来不曾看错,这府里确实是有戾鬼,听那声音,还是个女鬼!” 听说是女鬼,有丫鬟就想起了贺家小姐落水一事,虽都过了半个月,不过那贺小姐死的惨,死后太太就头风发作,白芷还疯魔了,太太也昏迷不醒,更加信了马道婆的说词。这府里真的有女鬼! 景秀听她们小声议论,隐约听提及贺琦君。她心中一动,有所了悟。傅府大太太生辰宴正日,就有外家小姐淹死,这么个大事在外头早就传的家喻户晓,马道婆拿这个做文章,居心可探。 只是,她没打算拆破,反而心中有了主意。 便露出震惊的神色来,急着问马道婆,探她口气:“这有什么佛法解释没有呢?” 见这六小姐终于开信,马道婆腰杆也直了起来,忙用手指掐算一番,摇头晃脑地道:“这只厉鬼厉害着,连府里最尊贵的人都敢缠着,就连老尼多年道法也一时难以破了她……” 话语拖长,目光闪烁其词,看来不是没有法子,而是需要点诚意。 景秀看懂了她的意思,笑意愈深,只为求财的话更如她意,心中琢磨一二,思忖片刻缓缓道:“这些日子我在母亲身边侍疾,得空也看了母亲那些佛经,佛语有云,种得善因得善果。再那经上还说,西方有位大光明普照菩萨,专管照耀阴暗邪祟,若有善男子善女子虔心供奉者,可以永佑家宅安宁,再无惊恐邪祟撞客之灾。” 马道婆听了这些,心内暗暗的欢喜,煞有其事地双手合十,立即念了句佛语,“我早就说六小姐是个有缘人,与佛结缘,将来的富贵不可言喻呐!” 少拿这话来糊弄她,景秀心中生厌,什么命里富贵,尽是鬼扯!但面上却依旧摆着和善的笑意道:“我虽知这个道理,倒不知怎么个供奉这位菩萨?" 马道婆听说这话打拢了一处,便笑道:“也不值些什么,不过除香烛供养之外,一天多添几斤香油,点上个大海灯,这海灯,便是菩萨现身法像,昼夜不敢息的。” 添香油钱啊!景秀一阵失笑,见得马道婆脸色喜开花,故而引导地道:“一天一夜的香油自然少不了,不过您方才也说这戾鬼厉害着,母亲这病又挨了好些时日,怕是不见效果。如我在经书上看到的说,若有善男子善女子虔心供奉这位菩萨,可以永佑家宅安静,再无阴暗邪祟作祟。” “对对对!”马道婆听她口气松动,眼睛一亮,眼珠子转了转,“若是为父母尊亲长祈福,多舍些香油不妨,实需有善男子善女子虔心供奉,不过傅家多有未出阁的小姐,去庙里供奉恐被说闲话,若是能……”瞅着景秀尽是忧心的神色,她低了头,停顿了会。 景秀忙道:“为救母亲,您有话但说无妨。” 那马道婆更是乐意,满面喜色道:“若是能在家里建座家庵,再请府里最尊贵的小姐每日虔诚供奉在菩萨面前,太太这病立马就能好!” 见她终于把这话讲明,景秀唇角勾起笑意,她要得就是这句话! 先前安姨娘还说,马道婆因道法高深,常往滁州的大富大贵人家走动,又撺惙着家主建家庵,保阖家安宁。建家庵毕竟经费不少,又每日要添加香油,实在是笔不可观的费用。 有不少人家已经建了,只不过霍氏一直不同意,马道婆也就作罢。 看景秀不说话,马道婆以为不愿,便苦口婆心地道:“六小姐可想清楚,这府宅的戾鬼一日不驱,不止太太的病症难以好,恐怕还会波及到其他人。若是能建座家庵,请那大光明普照菩萨落座,这府里什么邪祟戾鬼都散尽,将来富贵自是要如日中天!” 景秀捂着心口叹了一气,犹犹豫豫地道:“我知道这主意好,也盼望母亲能早日清醒,只是听说要善子善女在菩萨跟前祈福,万一我跟父亲提起,却不知让谁去供奉?” 第一四二回 命中贵人 威逼利诱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说话马道婆能在整个滁州城富贵圈里吃的开,除了道法精湛外,更多是察言观色的本事,和一双巧嘴妙舌,不然她的白莲观也不会香客云云,广受推崇。 今日得见府里六小姐,一眼瞧出这六小姐大福之相,还是个聪慧多思之人,不然怎会由她个小姐出来接见,且看满屋子丫鬟都听候她差遣,俨然成了内宅主事,心中也生出巴结之意。 一番话聊,见六小姐有意在家中建家庵,真是大合她本意。傅府乃是一州知府之家,论权势富贵,放眼望去,哪家能比的过知府,她早想让霍氏建一座,如果知府都建了,她再大肆宣扬,这样一来,她的道观和声名将大为远播。奈何霍氏不同意,也就搁置了。 如今看六小姐这主事同意,怎能不令她欢喜,不过听她问起让谁去菩萨跟前祈福,她真得好好琢磨一下六小姐的意思。 这些年她每个月初五都来府里,早将傅府这些人物摸清,还常在姨娘跟前走动,那诸多小姐性子也知个大概。但唯独六小姐刚回府,看不透性子。却不知六小姐是在打什么主意? 倘或猜错了心思,那可不是顽的! 景秀见马道婆久久不说话,一双眼睛溜溜在她身上打转,她故作不知,敛色端起桌上的茶杯,用茶盖撩动着漂浮的茶叶,动作缓且慢,葱白的指尖摩擦着茶盏上的花纹,瞧着那姿态风雅端庄,玲珑多剔透。 马道婆看在眼底,啧啧赞叹,这六小姐真似个从画里走出的人物。 看的入神,听到白苏一声咳嗽,她恍然回过神,冲着景秀一脸笑容,忙掐指算来。 心下却是这般盘算,这六小姐是庶出,又才回府两个月,这么快就能在府里说上话,且听她意思,在知府大人面前还得脸。自行揣测后,已有主意,便娓娓道来:“依老尼方才掐指一算,能在家庵供奉菩萨者非得是太太最亲近之人,这样心诚则灵,则事半功倍。” 景秀听此,脸上微微扬起了笑意。 马道婆正好暗眼瞧见,知是猜对了心思,接着道明:“除开此外,还得与菩萨结缘,菩萨才能听到心声,排忧解难。莫说贵府大小姐打小寄名在观世音菩萨跟前,常年为道观抄写佛经普渡众生,真真是为百姓做了善事,大小姐早是贤明在外远扬,又是府里最矜贵的小姐,旁人比不得,倘若她能在菩萨跟前虔心供奉,不但为府中驱除戾鬼,还为太太化解灾难,真是大功一件。” 倒是个有眼力见的,景秀颔首而笑,适才松了气抿下口茶。 马道婆看景秀笑意更深,心中也是得意,亏得她常往富贵人家走动,那些个夫人姨太太小姐之间的算计把戏,她也瞧的多了。且看眼前这傅府主事不是嫡长女,却轮到个庶出小姐,她又岂看不出当中伎俩。 景秀见这马道婆颇为识趣,口气松动的笑道:“这事儿我就在父亲跟前提一提,希望真能应效。” 马道婆忙不迭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慈悲大菩萨”,恭维笑道:“六小姐心善为母,必能如愿。” 景秀笑了两声,叫白苏拿了二两银子与她,还安排厨房做了素膳,一番招待。马道婆客套的直说不敢打扰,景秀却说应尽地主之谊,她便不再推辞。 在偏厅用膳时,景秀把屋子里的下人支走,只留下白苏伺候在旁,马道婆不由奇道:“六小姐可有不解的要问老尼?” 的确是有。 安姨娘说老夫人为救四爷将那邪作心思打在康哥儿身上,全是这马道婆给的旁门左道的法子,马道婆出家之人,何以要用这有损阴德的方法?她想问清楚整件事来龙去脉。 又不可明说,只好拐着弯试探道:“您道法高深,方才还说我命中富贵,我却不知究竟何来的富贵之说?您看我不过是个庶女,姨娘沉塘早逝,一出生就被赶出府,从小在乡下破落地长大,落得一身病,当真不知何来的福气……” 马道婆听到景秀说其姨娘沉塘早逝时,神色一紧,握着的筷子哐当落地,她忙站起身,低头赔罪道:“老尼失仪,罪过罪过!” 景秀露出几分浅如初蕾的笑意,那笑意薄薄的,却教人寒心。 这般惊慌,看来确有古怪。景秀敛下笑意,扬了扬脸,让白苏再拿一双筷子来,起身扶着马道婆坐下道:“佛法高深莫测,浩瀚无边,若能参透一二,也是我的缘分,您快为我解一解当中的缘法?” 马道婆见她为人谨慎细致,说话又滴水不漏,是个妙人。偏她对这六小姐不了解,也不知是想做什么,倒有些坐立不安。 见六小姐还盯着她看,她忙收了慌乱之态,解告道:“这世间百态,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百态之世也就存百态之人,人即有百态,世也便需百态,又何分苦海与岸。人之生来,历百难而成,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人即需要百年而树,便需历百态而成百态。六小姐过去受尽磨难,能修得至今,便是莫大的福气,将来再历经几劫,肯善心向佛,还会有更大的富贵,这是谓苦尽甘来。” 说的倒是似模似样,景秀故作听的认真,不时点头,那马道婆还道:“六小姐命中确实带富贵之相,只是有几劫难过,当中便是姻缘一劫最难。老尼刚为六小姐算过面相,六小姐可是好事将近?” 景秀一楞,来不及说话,白苏在旁道:“姻缘劫该怎么解?” 马道婆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姻缘天注定,但有几分靠人事,六小姐命中有贵人相助,才能顺风顺水。可姻缘不能己定,旁人又想参合做主,使得六小姐的姻缘线有些偏离,这一变动则成孽缘,若是与那人强行结缘,六小姐怕会克着那人,到时伤了两人阳寿,更会害的那人……短命。” 景秀神色一凛,脸上虽有笑容,眼中却一点笑意也无,似含了寒冰冷雪一般:“简直是胡言乱语!” 马道婆并不怒,反而陪着脸笑道:“老尼真是当六小姐是个有缘人,才将这些诛心的话实言相告,六小姐要是不信,但可试试。自顾有红颜多薄命的说法,六小姐模样出众,多有动心者甘愿付出,这才招的六小姐姻缘成劫。” 景秀嘴角冷然上翘,似有一道寒光射出。心中早将这马道婆定为怪力乱神,她的话并不上心。 白苏在听完这些话后,犹觉得可信。六小姐的姻缘的确是有大小姐插手才成这样,假如真的如马道婆所说,嫁给睿表少爷,会给他带来横祸,那这姻缘不是成不了! 但见景秀嗤之以鼻的样子,她犹豫问道:“这么说,六小姐不能与那人成亲?” 马道婆连着摆手又摇头道:“不可不可,要真成亲,那可是六小姐和那人的大劫。老尼说了六小姐有贵人相助,那贵人才是六小姐的命定良人。” 莫不是贵人指的就是邵大人?白苏暗暗猜测,邵大人曾多次救过六小姐,连那进宫的事最终也是托邵大人的帮忙,看来六小姐与邵大人才是天作之合。 景秀见白苏连连问话,明白她的想法,只是她根本不信这马道婆的一派胡言,咳嗽一声,欲将话转到正题上,唇畔微染起清浅笑意道:“姻缘的事也有说不准的,我道您会看风水,会驱邪避灾,还会解人疾病,不想连这姻缘也会看,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马道婆有些惶恐地道:“老尼今年六十有八,修行四十载,过往游走四方,不敢说本事一绝,但见识还是有的,自然懂的也多。” “原来如此。”景秀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很是惭愧道:“当真是我眼拙,在高人面前放肆。” “六小姐言重了!”马道婆嘴里说着谦逊的话,却微扬了脸,有些得意。 景秀明眸微动,又道:“您说今年六十有八,但我瞧着竟以为才四五十岁,难道善心修佛,也比旁人看着显年轻些。种得善因得善果,想来您这一辈子也未做过损阴德的事,才有这番造化,是吗?” 听到六小姐说她年轻,马道婆也有些洋洋自得,可是话锋一转,说到阴德的事,脸立刻就黑沉了下去。 景秀也没多少耐性和她久缠,直言道:“我打小以为善心有善报,可是回了这个家,看到我祖母信佛却落得疯癫痴傻,母亲也信佛,落得昏迷不醒,才生出对佛法不信的意思。我父亲当官严明,也是最烦那等佛法虚幻的事,我就想,要是这么去跟父亲提建家庵的事,他只怕会一口拒绝。” 马道婆急着辩解道:“生老病死,这老祖宗和太太犯病,与这佛法无关啊!” “可您方才也是赞同种善因得善果的道理,祖母和母亲可都是在您的白莲观捐过香油,又每日供奉着菩萨,行善积德却没好报,怎么说与佛法无关呢?这岂不是在自打自脸,信那白莲观根本无用,不仅没得菩萨庇佑,还反招来害病。若是外头有这等传言,那……” 马道婆听这六小姐一改方才温婉,嘴里的话连珠炮弹似得,把她说的一身冷汗。最后那句更是直戳她心头害处,整个人吓得说不出话来,歪在了椅子上,连连大喘气。 “只不过嘛,您方才还说了,世间百态,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景秀唇划起一道平缓的弧度,转开话音含笑道:“信佛需得有善心才成正果,则一切魑魅鬼怪都近不得身。倘若做了损阴德之事,破了佛法箴言,那落得此下场,也是与人无忧。我这么说可对吗?” “对对对,正是这个道理。”马道婆听出转机,仿佛又活过来一般,连连赞同。 “既如此,那我祖母与母亲是做了什么损阴德的事,才有此结果呢?您占吉避凶,道法高深,想来也是知道情况。若是能查出个究竟,再对症下药,没准祖母与母亲都能大好,那我在父亲跟前也有个强有力的说法,他才肯同意修建家庵。” 话到此处,景秀捂着胸口的跳动,长舒一口气。看着马道婆阴晴不定的面色,她脸上嫣然含笑,这样一番威逼利诱,不怕你不实话招来! 第一四三回 执念不放 真相待明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马道婆料不到这六小姐好生了副伶牙俐齿,话是字字珠玑,还跟她以佛法论证,条条皆是道理,堵的她话都说不出,真是小瞧了她! 连这紫檀填漆如意圆桌前堆满的素膳,也没得心情用了,把手里筷子迅速放下,眯起眼偷瞟一眼景秀,见她正懒懒地拿着一方巾帕揩手,又拢了拢一头青丝,嘴角含着丝丝笑意,那笑意若一朵娇艳玫瑰绽放双颊,却并不言语,静静的看着她,似在等着她回话。 马道婆忙避开眼,只是刚撇过六小姐那情形,脑中飞快掠闪过一幅画面,再一看她的模样,这才惊觉在哪见过。 六小姐刚说她的姨娘被沉塘,可不就是那姓柳的姨娘!还记得那位姨娘生的沉鱼落雁,她曾远远的看过一眼,便断定是红颜薄命,而这面前的六小姐眉眼跟柳姨娘真是一模一样。 想到这些,马道婆心里甚是惊恐。 事隔十五年,突然想起这些来,也不免寒心,嘴里赶紧碎碎念了句“阿弥陀佛”。 景秀听在耳里,拢着发丝的手指一僵,面上含着淡淡薄缕的笑,唇畔勾靥出遥遥不可及的飘忽,看来马道婆是记起事了。 微抬双眸,笑意转瞬凝结就成了一丝尖锐,“可掐算出我祖母和母亲都是犯了什么事,才落得这步田地?” 马道婆虽是惊恐不定,脸上依然兜着笑,故作着掐算。 景秀唇角定格一抹冷笑,方才的话她已经说得很清楚,意思也明显,不需再重复第二遍,只要马道婆肯告诉她事情原委,她就去说服傅正礼修建家庵,若是不然,那白莲观日后香火…… 这马道婆是个精明知趣的,又贪财,懂权衡利弊,相信思量后会肯和盘托出。 果然,马道婆思虑一番后,摆出一幅慈悲为怀的模样,诚恳地道:“六小姐过去受尽折难,今能重回傅府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尼却不得不善意提醒,过去种种都随烟而散,苦苦追逐到头来皆成空,何必想那痴嗔贪?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六小姐是个极聪明的人,念愚念智只在一念之间,但却截然不同。” 景秀眼前一片薄雾,听她说得真诚,心头暗暗领悟,想到这几日抄写的佛经,半晌才苦笑的低低说道:“佛曰:红尘十丈,却困众生芸芸,仁心虽小,也容我佛慈悲。再有红尘之中,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这八苦即是每个人都当经历,我,便是放不下。”放不下是人生八苦中的最痛一苦,若是放下了,她的人生早就完结了…… 马道婆听了有些惊讶,却连连点头笑道:“六小姐的参透领悟让老尼见识了。” “不敢。”景秀淡淡笑道。 马道婆看她执念太深,也不再说这些佛法,直言相告道:“老尼修行四十载,看风水,算姻缘,驱邪避灾,解疾难,都是凭着菩萨善心做事,从未做过损阴德之事。唯一一次,却是为府里的老祖宗解救她的四子。” 见她终于要道明,景秀坐直了身子听着,不让自己有一丝的动摇,面上也是波澜不惊。 “老夫人的四子体弱多病,悬着性命,恐活不了多长。她前头的几个孩子都夭折了,故格外谨慎这四子,为了这孩子不惜一切法子,请老尼解救。可老夫人命中却与子嗣无缘,不管有多少个孩子都将和她天人永隔。老夫人不肯相信,于是四处求偏方,而老尼这里也倒有个邪门的法子,只是有损阴德,会破功法,才不敢相告。” 景秀将这一字一字的听进去,神情不敢一丝松懈,亦不敢漏听一个字眼,紧抿着唇瓣不发一声,连呼吸都屏住了,手指却暗暗绞着腰间的丝带。 空气中就有如胶凝般的滞缓与压抑,偏厅里摆着的盆栽花香轻而薄地缠上身来,闻得久了,几乎如同捆绑般的窒息。 白苏一直在景秀身旁站着,看到她面色虽然不改,但那种从心间透出的苍凉缠绕了她一身,抬起手轻缓的压在景秀的肩膀上。 景秀紧绷的身子一惊,侧过脸抬眼望到白苏深沉的担忧,她才将那憋足的气透出来,微微一笑,示意没事。 马道婆并没看到这些,自顾着道:“那时老尼的白莲观正要修葺扩张,需要一笔大的经费……”话到此处,就有些犹豫吞吐。 景秀正听的认真,见她不说下去,知道后面的话才是关键,忙道:“您是不是就将那法子告之祖母了?” 马道婆皱眉摆头,样子有些为难,看景秀焦急的模样,只好实话道来道:“贵府的傅太太知道老尼常来府里为老夫人看相,就询问一番,老尼见傅太太面慈心善,又常在外施粥布善,是个有佛缘的人,索性将事都告诉了她。哪知傅太太第二日给了老尼一百两,让老尼将那法子告诉老夫人……” 听着这些话一字一字入耳,仿佛是一根根钉子钻入耳底,要刺到脑仁儿深处去。景秀遽然变色,倏地一拍桌子,猝然站起,双手紧握成拳,脸色一时青一时白,惊愕且愤怒,切齿地脱口而出道“害死安姨娘的康哥儿,还冤枉到我娘身上,全是……全是她!” 这一刻,当着外人面前,她连母亲都喊不出口。那是杀母的仇人! 白苏看景秀蓬勃滋生的怒意,连呼吸都渐渐受窒,急促而沉重,忙拉住她手腕道:“别动气,千万不要动气,伤了自己身子……” 景秀心中怒火翻滚如潮,眼底全是薄薄如冰屑的冷意,无法按捺的激动,只觉得喉头一阵阵痛得发紧,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不管是在外头乡下,还是回府,她心里始终觉得这一箭双雕的计谋全出自霍氏手笔,不但可害死娘一劳永逸,还让安姨娘痛失幼子,又失宠沦落到东偏院。这一切切对谁最有利,便是这当家主母! 甚至霍氏并不直接动手,一招借刀杀人,借老夫人的手去算害,实乃一箭三雕,她用这法子还从老夫人手中夺了当家的主权,后来让老夫人被傅正礼关在玲珑十二馆,再也出不来。 真不愧是霍氏!景秀紧咬的失血的双唇剧烈地颤抖着,兜兜转转这么多,把罪责全然抛到老夫人头上,还让安姨娘也误以为是老夫人所为,不敢报复只得忍受,便是她回府查起来也费了这么多劲!她还曾理直气壮的说不是她做的,独是这份阴险狡诈,怎能不令她恨! 白苏看景秀面色逐渐发青,像一块碧色沉沉的玉,却无半点润泽的光华,忙从她腰间取了锦囊,放到她鼻尖嗅一嗅,口内不停说着:“六小姐先冷静,冷静下来,太太已经得了昏迷不醒的下场,只怕日后再难醒来,她已有了应有的报应,六小姐却要好生生的,保重好自己的身子才是啊……” 景秀静静地听着,那一瞬,有一个念头,几乎如滚雷般震过她的心头,她要报仇! 只是听了白苏那番话,所有的情绪在她的克制下渐渐平息,终于回到如常的宁和。 是啊,那床上平静躺着的霍氏不正是她算计才得这下场,如活死人一样听不见,看不着,一动不动,那样事事好强的一个人,病怏怏的躺在床上,真是比死还要痛苦! 她仰起脸,施施然站起身,神色平静如水,看了眼马道婆,暗示白苏送客,转身走出偏厅,似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能一步步走到内室。 见到白蜜在霍氏床前照顾,她面无表情的道:“都出去。” 白蜜看景秀脸色透明如白纸,眼中没有往日的明亮狡黠,只剩下一片灰压压的暗沉,那暗沉又变得逐渐混沌,她正要张口,听到景秀又一声决然的吩咐:“全都出去。” 白蜜看了眼床头的霍氏,应了声,领着满室丫鬟走出去。 景秀沉缓的走到床边,在床榻上弯下腰坐在床沿,看到霍氏依旧不见起色的面容,闭着眼一动不动,连嘴唇都是发着灰紫,苍白而发皱的面庞安详如同躺在灵柩的死人一般,毫无生气。 她心头陡然升起一股怜悯与悲惜,呵呵笑了起来,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这般痴痴的笑着,她不禁想到了娘,午夜梦回中,她总是能梦到一个女人关在猪笼,沉入水里凄厉绝望的呼唤,她很怕水,双手使劲的挣扎扑打,水却灌满她的眼耳鼻口,她彷徨无助的想挣脱猪笼,可是却慢慢的往水底下沉,直至再无生息…… 景秀已经不记得这个梦做了多久,大约快十年,从儿时伴随长大。可自她回府后,这个梦再也不曾做过,因为娘也是相信她一定会为她报仇,所以再也没出现在她梦境中。 再一看霍氏那张脸,她情不自禁的伸出细长的双手,慢慢掀开霍氏床上的锦被,手指紧了紧,感受到霍氏温热又若有若无的的鼻息,双手向下移,朝着霍氏的脖颈上掐去。 狠狠地,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看到霍氏不挣扎不呼喊的神色,她心中无声的笑,娘,女儿终于要为您报仇……手指又加重力气,双手掐紧的骨节作响。 第一四四回 运筹帷幄 投其所好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六小姐……六小姐,快住手!”白苏一进屋,看到景秀掐着太太脖子,跑过去惊慌叫着住手。 景秀此时被仇恨蒙了头,哪里肯听得进话,双眼如利刺般的盯着霍氏,手里又加重了力气,脑中填满了为娘复仇的**。 白苏见此,又是急又是慌,眼下却不敢多耽误,顾不得太多,走上前使劲抓住景秀的手,让她松开力气,嘴上边劝道:“太太要是这就去了,六小姐逃不脱干系的啊,冷静点!” 景秀不敌白苏劲头大,被她按住手便使不上劲,双手渐渐松软,再被白苏一扯,泛白的骨节脱离霍氏的脖颈。 “六小姐,太太已经如此了,你现在真把她掐死,岂不是也陷自己于困境,咱们好好冷静下来,切莫做了傻事……” 景秀头也不抬,只垂着眼帘,看着安静躺在床上的霍氏,那脖子处正被她勒出道淤红的痕迹,再看自己—双关节微微肿起的手,她僵硬的手指不自然的缩了缩,刚刚她真的险些杀了霍氏…… 白苏见景秀面色清冷而没有温度,脸色也白的碜人,两颊的鬓发湿漉漉的贴在耳际,失了以往神采,那双手还在瑟瑟颤动着。她知道景秀也是在害怕,忙握住她冰凉的手,又替她理好鬂发,轻声在她耳畔道:“杀人的滋味不好受,六小姐可要想清楚。”抓着景秀手腕的手又加重几分力气,让她平和下来。 景秀眼眸微微一沉,气息阻塞在喉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苏见景秀恢复了知觉,赶紧扶着她绕过屏风去外头坐下,倒了杯热茶让她捧着,也好清理情绪。她能理解景秀此时的心情,日日夜夜念着查明真相,当有一日得知杀母的仇人就在眼前时,哪里是那么容易克制住的。 只是景秀现在侍疾太太,太太出了事,第一个问罪的就是景秀。 见景秀还怔怔的发愣,捧着甜白瓷杯,目中无焦距的盯着一个地方。白苏轻言叹了口气,多说无益,这事还得景秀自己想明白才行,便由着她静静的坐着,转身去整理霍氏床头。 探过霍氏鼻息,稍松了口气,好在景秀力气不大,真未伤到,鼻尖还存着微弱的气息,偏眼下又不敢去请廖大夫,白苏只好翻了屉笼里的药膏,给霍氏均匀抹在脖子间,以遮住那淤痕。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屋子里只有两人,没有一人说话,安静的落针可闻。 白苏静悄悄的候在景秀身旁,看她手上捧着的热茶冒的热气影儿不见,准备伸手接过来。 那甜白的瓷杯刚离了景秀的手,景秀一个警醒,手一歪整杯茶顺势滑落,好在白苏眼疾手快的接个正着,只一晃荡将茶水溅到景秀手上。 茶早已凉透,沁冷的液体沾满了手背,像是要融进她被仇恨之火塞满的心房,便有一股清流划过,景秀缓缓回过神,木然的掸了掸衣衫上留着的几片茶叶,满心的惊惶也终于化作了淡定。 静静的坐着那刻,她想了很多,有过去,有现在,也有将来。过去她沉浸在为娘复仇的悲恸中,可以为报仇不惜一切,如今得知真相,虽然仇人就在眼前,但掐着霍氏脖子时,心里也跳的奇快。原来,她很怕杀人,特别是霍氏病怏怏的毫无缚鸡之力去还手,她更是下不了手。 与其杀了她,不如就由着霍氏生不如死的躺着,再也醒不来,这种滋味比亲手杀了她更让霍氏痛苦的吧!她也可趁着侍疾的理由,留在远香堂与哥哥相认,让府里人都知道他们才是真正的亲兄妹。 还有景沫,她和霍氏一样都是表里不一的人,握着邓睿的软肋威胁自己,纵然暂时不能拿捏她,可也不能轻易如了她的愿。 过去活的卑微,现在许多事依然不能随心所欲,每走一步照样如履薄冰,可是将来的路,她再也不想这样走下去,她要让娘看看,她的女儿会活的更好。 白苏见景秀娇美面容重新有如一抹最亮的艳色,甜美的笑意再度绽放在她唇角,眼中仍旧是倔强的坚韧。她心中温暖如绵,开心地道:“六小姐想通了就好。” 景秀眉心一松,唇角便有了一点笑意,拉着白苏的手道:“我还等着看你和那心上人在一块,全了你们俩的好事。” 白苏的脸色微微发红,嗔了她一眼,静了片刻才道:“六小姐也该为自己的亲事想想主意。” 见景秀笑意淡了下去,她始终不忍道:“如今查清了往事,心里的包袱也该落下,和睿表少爷的亲事总得琢磨调理,六小姐心里喜欢别人,勉强和睿表少爷成亲,不止愧对邵大人的心意,你自己那道坎也过不去,更对不起的是睿表少爷。再有那马道婆说的那番,也许真的有理,若是被她说中,到时……” “怎么轻信了她的胡言乱语?”景秀低声打断她:“纵然她说的似模似样,却毫无凭据,不过是胡诌了几句,指不定在谁跟前都是这话,倒把你唬着了!” 白苏慎重地道:“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景秀看了她一眼,白苏才不继续说下去,景秀缓缓低语道:“时间紧迫,我已是一筹莫展,没有主意。” 白苏心念如电,五日时间是太紧了。 景秀噙了一丝苦笑,安稳地道:“她这样算计我,我也反敬给她。她逼迫我做出选择,我也该让她受一受这种滋味。” 白苏听这话,想起了方才和马道婆那些话,不由问:“是要让大小姐去家庵为太太祈福,日夜供奉在菩萨身前吗?” 景秀点点头,白苏又道:“大小姐也不是个轻易妥协的主,只怕会想个妥全的法子,府里这么多小姐,没准她就能让别人去了。” 的确,景沫心思狠辣,多有能耐,哪肯青灯古佛的陪伴着菩萨。在那家庵里,可是每日都要抄写佛经,敲着木鱼诵经,一步都出不来,直到霍氏病有起色。景沫定然会想尽法子反抗。 所以,她才想了另一条路,让景沫不得不做决定。 “我记得明日好像是父亲沐休日吧!” 听景秀突然问起这个,白苏想了想,适才点头。 景秀微微沉吟,招了白苏,在她耳畔细细吩咐。 甫一说完,白苏讶然地道:“这样稳妥吗?” 景秀踌躇片刻,也不太确定会有什么后果,只是没有办法,“姑且试一试吧,难得明日父亲在家。” 白苏神情格外郑重,太太昏迷,六小姐虽能在远香堂侍疾,也在老爷跟前说上话,下人们都肯听从。但只要大小姐重新获得老爷怜惜,定然会主动提出由她来代替六小姐,毕竟大小姐是嫡长女,侍奉太太比六小姐更合情理。 好不容易六小姐在府里初有起色,打算培植府中关系,要是大小姐插进来,那就前功尽弃。下人们多是捧高踩低,没了内宅话语权,哪个还肯巴结。 正好这时候请马道婆入府,除了询问真相外,还提出为太太建家庵,再联合马道婆让大小姐去家庵供奉,这样一来,大小姐便代替不了六小姐。 这个主意却是极好,可是要对付的人是大小姐,这一招太过困难。 六小姐唯有铤而走险了,但要利用那个人…… 白苏着实捏着一把冷汗。 再看景秀眉心凝聚不散的忧愁,恐她也是担心着。 ***** 到了第二日,景秀起床梳洗后,又喝下药,让白苏拿了笔墨纸砚和描红册子,坐在临窗的炕上,练起了字。侍奉霍氏这些日子,每日早晨,倘或有时间,她就会拿出景蝶送给她的描红册练笔,每日描两页,一来可静心,二来多识些字也无坏处。 尤其傅正礼喜欢爱读书的女儿,这当前只有投其所好。 写了几笔,不由想起昨晚的事。 轻轻叹了口气,右肘撑着桌上,昨晚她有意待在远香堂晚了些,傅正礼下衙回府,看她正抄写经书,也只是瞥了眼,对她的握笔字迹略指正一二,但对抄写佛经这事一句不说。后听外院管事回禀,则问起来府里作客的马道婆。 从言语中,看出傅正礼其实对那马道婆印象极差,只是老夫人信任,霍氏也信她,傅正礼就并不多过问,也没多少意见,任由马道婆每个月来府走动。但却是嘱告她少与马道婆来往,且认为她的话纯属胡诌,不可当真,真是痛彻心扉的批判了一番。 那样,她想提出建家庵的事就生生憋在了肚子里。 她想了一晚上,怎么才能让傅正礼同意呢? 后来把话转到了练字看书上,傅正礼倒是个热衷授学的人,尤其对子女的读书识字很是关心,见她相比其他女儿,从没正经上过一堂课,心里多生愧疚,就如同慈父一般给她好好讲了学,十分认真,把怎么练字,多看哪些书一气讲的通彻明了,还指导她如何作诗写文章。 一口吃不了大胖子,讲到夜深,傅正礼看她一时消化不了这么多,才放她回去多领悟。 所以今早,她预备按他教的法子,好好练字,拿过去给傅正礼指点。 第一四五回 知难而退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蘸饱了一笔浓墨,在描红册上的澄心堂纸上描下最后几个字,景秀仔细看了看,觉得还算满意,吹了吹未干的笔墨,又让听春拿去烘一烘。转眼看到粉墙上的自鸣钟指针已到巳初(今时9点),这才站起身。 白苏正拿了件镶紫貂桃红色十样锦刻丝披风进屋,给景秀披在肩上,边道:“今儿天气阴冷,许是要下雨了,披着暖和。”帮景秀系好披风的带子。 景秀任由她系着,看了眼窗外,这个点还不见日头,又有阴风吹拂,阴阴冷冷的晦暗不明,是要变天的迹象。她唇角粲然一笑,真是天公作美。 白苏见她倚在窗前还不动身,笑着问:“平日一个时辰前就赶去远香堂,今儿怎么要迟这么久?” 景秀正将窗扇推开些,任由风灌进屋里,吹散屋子里的药味和墨汁味,她的视线隔着几堵深深高墙,落在远处的方向。 高墙外,那是玲珑十二馆的位置。 听到白苏问话,景秀回过神,关好窗扇,转身笑道:“我听说沐休日父亲一般都会多睡会,昨夜又给我讲解那么晚,定然也累着起不来,去的早也是候着。”这是早打听到的傅正礼习惯。何况,远香堂有消息传来,有人早已巴巴的过去,也是在那等候着。 约莫过了半刻钟,景秀看时辰差不多了,拿好烘干的描红册与白苏往远香堂去。 路上走的慢,到的时候已是巳正,都快到吃午饭的时辰了。 走到远香堂正厅檐下,白苏给景秀解下披风,景秀由守门的丫鬟引进偏厅,刚要踏进去,就听到几句娇气的声音,她站在门外的脚步停了停。 “……父亲,女儿捏的怎么样?”正是十小姐景汐的声音,她趴在傅正礼后头,双手为他按摩肩膀,“父亲的肩膀**的,女儿以后要多给您捏捏锤锤。” “好好。”傅正礼郎朗笑道,笑声温和慈爱。 景秀看到这幕,站在门帘后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向白苏使了个眼色。 白苏会意,转过身向另一道的走廊去。 见白苏走远,景秀拿好手里的描红册,面上含着笑掀了软帘,趋步向里头走去,正好听到景汐小小声的在傅正礼耳旁道:“父亲,您实在太幸苦了,女儿还总是不懂事的害您操心,以后女儿一定好好学规矩,还要好好伺候父亲母亲。”看傅正礼露出满意的神色,景汐趁机道:“父亲,六姐姐伺候母亲这么久,她自个都病怏怏的,万一累坏了她的身子,女儿会很难过的。不如由女儿来侍疾,也让六姐姐歇一歇,女儿十二了,侍奉自己的亲母是应当的!” 景秀展颜一笑,景汐这话说的真不像她平日性情,不过也正中她的猜想,必然是景沫授意她来的。 “父亲。”景秀脱口唤了声,打断傅正礼欲要说得话,缓缓走上前,裣衽行礼。 见是景秀,傅正礼虚扶她起来:“昨晚让你待的久了,可累着了?” 景秀摆头道:“听父亲教导学识,哪里会累着,经昨日父亲讲学,女儿一大早还起来描字,父亲可帮女儿看看,有没有进益?” 将手里的描红册递给傅正礼,傅正礼笑着翻开来看。 景秀侧身和景汐打了招呼:“十妹妹。” 景汐翻了记白眼,没有好脸色,但顾着傅正礼在,便咬着牙回了句:“六姐姐,好!” 景秀双眸微睐,依旧笑着望向她。 景汐又甩了记白眼,懒得理睬她,趴在傅正礼身旁,撒娇般的扯着傅正礼衣袖,依偎着道:“父亲,父亲,女儿想要来伺候母亲,父亲就依了女儿孝心吧!” 傅正礼被景汐扯的摇头晃脑,字也看不清,正声道:“别胡闹,你年纪太小,侍奉你母亲不是玩闹,不能出一步差错。” 景汐巴巴的松开手,眨了眨眼睛,那眼圈泛红,都快落出几滴泪来,很是委屈的嘟唇道:“女儿才不是玩闹,是真的关心母亲。母亲昏迷这些日子,女儿睡不着吃不好,练字也没心情,做什么都不舒服,女儿只想让母亲快好起来嘛,想好好的照顾母亲,侍奉母亲也有错吗……”越说越委屈,眼泪还真落下来,她吸了吸鼻子,胡乱用袖子抹去鼻涕眼泪,眼睛眨巴眨巴的好不凄楚。 傅正礼看景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心疼的将她搂在怀里,“父亲知道你的心意,是怕你累着了,你年纪小,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你母亲?” “女儿长大了,不小了。”景汐哭的面容全花,哽咽几声,耸耸鼻子道:“以前有母亲庇护,女儿不知天高地厚,总是胡闹惹母亲不快,可现在母亲病重,女儿不敢再放肆了,求求父亲让女儿来照顾母亲嘛!” 景秀看景汐真哭的厉害,走上前轻拍着她后背,好言安慰道:“十妹妹快别难过了……” 她刚一触碰到景汐,景汐就挥掉她的手,吼道:“少假惺惺的了!” 景秀收回手,摸着被打的有些痛的手背,她出手还是不知轻重! “休要胡闹!”傅正礼扯直了景汐的身子训道。 景汐委屈的抿紧了唇,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又一想到给她撑腰的母亲还躺在床上,更是倍觉凄凉,“哇”了声,扯着嗓子大哭起来,“连父亲也不疼我了!”全然不顾傅正礼已经黑沉的脸。 景秀听她哭声尖锐,抚了抚额头,一手轻捂住耳朵,等她哭声渐小,才温言道:“十妹妹既有这个心,父亲就由着她吧,愿意来照顾母亲,证明十妹妹真是长大了。” 听到景秀说这话,景汐一时傻了眼,哭不出声。昨日大姐姐说让她来照顾母亲,她当时一口拒绝,她根本不懂怎么照顾,只是大姐姐说远香堂的丫鬟现在都听这个庶女的话,她才立马答应,还起了大早赶过来,却一直等到现在父亲才起床。 傅正礼则问景秀:“可是这些日子侍奉你母亲累着了?” “没有累着。”景秀实话道:“屋子里有不少丫鬟妈妈,哪里会累着我。只是看十妹妹挂记着母亲,想照顾母亲,父亲便全了十妹妹一片真心吧,想来十妹妹会好好学着侍奉的。” 景汐头次没有反驳景秀的话,一个劲点头如捣蒜:“女儿保证会好好照顾母亲。” 傅正礼看了眼景秀,又看了眼景汐,犹豫半晌。 这时,有丫鬟匆匆进屋禀道:“老爷,太太今日喝的药全吐了!” 傅正礼急忙站起身往内室去,景秀和景汐跟在后头。 内室里挤了不少丫鬟,忧心忡忡的候着。 白蜜正为霍氏喝药,只是刚喂下一口,霍氏嘴里的药就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傅正礼看情况,指着一个丫鬟厉声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去请廖大夫来!” “我来喂药吧!”景秀上前几步走到床旁,从白蜜手里接了药碗,扶着霍氏的头靠在肩膀上,又轻抚着她后背,才喂她一口汤药,霍氏却还是不能进药,反吐出来。景秀探手往被子里抹去,果然床上湿了一片。 傅正礼看她脸色不对劲,低声问:“是怎么回事?” 景秀很是为难地低语道:“母亲……失禁了!” “啊!”景汐听到那两个字眼,吓了一大跳,惊呼一声。 傅正礼脸色铁青,却是一筹莫展。 景秀忙请他出去,要为霍氏更换衣裳和床被。 傅正礼沉重的叹了口气,转身就出去。景汐还愣愣的站着,看景秀掀开被子时,就有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飘散出来,她退后一步捂着嘴,却总感觉气味很重,生怕自己身上也沾染那股味,便受不住的赶紧拔脚往外头跑。 景秀一面吩咐丫鬟去拿套干净的棉被,一面指挥让人打水,满屋子的丫鬟都听从她安排,有条不紊。 半柱香后,床上重新换了床被,还给霍氏清理了身上污浊,屋子里的那股味道也用香料掩盖了。景秀给霍氏喂下药,这回倒能进下。 傅正礼走进屋,看到景秀正喂太太喝药,额上尽是汗,却不急不躁吹冷了药,自己也尝一口,才喂给太太。他暗暗颔首,眼底满是怜惜,这孩子真是在外头受了苦,才无所畏惧,不嫌脏不怕累。 见景汐躲在身后,他正色道:“日后还是你六姐姐照顾你母亲,休得再跟我说那些话!” 景汐嘟囔一声,觑着眼看傅正礼神色,慌忙垂下脸来,不敢多说一句。在看了母亲失禁那种境况,哪里还敢提出侍奉。 傅正礼心里拿景秀和景汐相比较,同样都是女儿,一个娇惯的不成样子,一个孝顺又不怕受苦受累。两相一比,看景汐的脸色又沉了几分,当即派下人送景汐回去,也不留她吃午饭,却转头吩咐小厨房多做些景秀爱吃的菜。 景秀这边清理干净后,累的长透口气,昨日就觉得霍氏有失禁的迹象,但不太确定,就没让人声张。正好可以让景汐知难而退。 景秀和傅正礼用完午膳后,看他愁眉不展,知道是担心霍氏病情,就陪着他多说了些话,言语中尽是安慰,傅正礼听了舒心,连连感叹,身边还有个这样贴心的女儿。 话又转到练字上,傅正礼将景秀的描红看完指正一番,见景秀虚心认真,更决定在学问上好好栽培她。现在起步是晚了点,但只要上进还来得及。还说要带景秀去玲珑十二馆挑些书,给她看看,多看书长点见识大有益处。 景秀见傅正礼终于提到去玲珑十二馆,这才露出盈满的笑意。 第一四六回 造化弄人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傅正礼正预备带景秀去玲珑十二馆挑书时,哪知丫鬟回禀说外头有几位管事前来请安,这下自然就抽不开身。 傅府在外头有田庄、商铺等各行产业,霍氏还挑选了能人管事去打理,将家业管理的有条不紊,只赚不赔,府里每个月明面上的进账就有上千两。这些管事各司其职,一个月只来两次向霍氏交账。 景秀在霍氏屋里侍奉时,这些管事来看望过,今日大概是看傅正礼沐休在府,才一齐进府。 涉及到家业账簿上的事,景秀知要回避,欲退出去,傅正礼却道:“你也留下来听一听,我要是不在府,他们这些管事有急事的话,你也好招待。从前你母亲让沫儿学着管家,她懂的不少,眼下她也病了,你就跟着学一学,长点见识,往后总是要打理一府的中馈。” 景秀面色一红,微微颔首,侧身立在傅正礼身旁。 五个管事一同进来,先规矩弯腰给傅正礼请安,看景秀在屋子里,管事们多少有些惊讶,从前太太问话时,都是大小姐在旁聆听,如今老爷理家,却将六小姐留下。 早听说太太病重后,六小姐得老爷宠爱,他们在外头只是听说不曾见到,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心生奇异。 景秀认得这些管事,和他们招呼过后,亲自去端茶倒水。 管事们纷纷惶恐道:“六小姐使不得。” 景秀笑着依依为他们斟满了茶,后立在傅正礼身后。 那些管事们将上个月的账簿呈给傅正礼,珍宝斋的姜管事是个五十出头的妇人,相貌周正,穿了件靓蓝色绸布棉袄,打扮朴素干练,上前几步道:“太太病重,老奴心里一直担心,特意从开药堂的远房亲戚那拿了两支人参来给太太补身体,还备了些天麻、田七、当归药材,都是上好的补药,比外头卖的更补,望太太早日康复。” 傅正礼谢了她的心意,让景秀收下。 姜管事就说到店铺上的事:“上个月珍宝斋的生意不大好,城西新开了家秀宝斋,和咱们铺子打对台,他们店的首饰卖的又便宜,款式又新颖,客人都去了秀宝斋打头面,生意比往日少了一半,上个月只净赚了三百两……” 傅正礼听此,眉头微微一蹙,放下手头正看的账簿,问:“打听到是何人开的没?” “只知道店主姓于,具体叫什么,什么来头不太清楚。只是那家店铺的首饰多是远洋或是京城进的,怕是来头不小。” 傅正礼“嗯”了一声,仔细核对账簿,边道:“做生意以和为贵,他们初开张,也只是热闹几天,咱们珍宝斋算是滁州老字号了,老顾客也多,下个月生意会好转的,你们多有经验,再商量个对策看怎么挽回。” 姜管事笑着说了是,心里却想,老爷终究是个读书人,哪里知道商场上险恶。滁州谁人不知珍宝斋是知府府的铺子,那秀宝斋就敢在城西打擂台,当真是太岁头上动土。若是太太在,必定要亲自跑一趟,探听好情况,几日就能解决好,看那秀宝斋还敢嚣张。 只是这些心里话,姜管事只敢闷在心里。 接着管理乡下庄园的万管事回禀道:“在百口桥的坡地,有个姓周的商户愿意以每月一百两租下那一百亩的坡地,这个价钱老爷认为怎么样?” 这话当真是把傅正礼问到了,庄园商铺的事从来都是太太管理,他从不过问,他一心掌管好府衙,对经商的事可说是一窍不通。太太这一病,整个家的担子压在他肩上,连这些他从不过问的产业也要他打理。 景秀看傅正礼不发一词,想来读书人多是轻视商场生意人,历来朝廷重文轻商,以他的性子可能从不沾染那些生意。 心中思忖半天,适才壮着胆子上前问万管事:“知道商户要那百亩坡地种什么吗?” 万管事听到这柔和的声音,愣了愣,看到六小姐那双湛湛明亮的双眼,双眉修长如画,双眸闪烁如星,站在老爷旁边身姿秀美,文静优雅,气度高洁又纤尘不染。 万管事心中不敢怠慢,微垂着脸恭敬回道:“听说是要开辟果园,种些时兴的水果,像是甜瓜、苹果、梨子等。” 景秀心中默默算了下,估量着道:“我以前住在乡下的时候,也帮着隔壁婶婶种地卖瓜,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若有不对之处,您多指正。” “六小姐请说。” “甜瓜刚上市的时候可以卖到四文钱一个,苹果八分银子一斤,梨子两文钱一个,我那婶婶有半亩地,在旺季时一月能卖二两银子,百口桥的百亩坡地,应当最少一月净卖四百两,且有的果实像甜瓜一年二熟,有的果实寿命长产量高,比如梨子单株可产量千公斤,那不是又翻了一倍。一百两租出去会不会价格低了点。” “六小姐说的对,是这个行情。”万管事连连点头,却道:“只是六小姐有所不知,今年闹寒灾,果实不易好种,这百亩地就一直空着,无人肯租。加上都是幼苗,待果树成熟还得一两年,这户人家一租就是十年,还担心在那块地种不好,不肯再出高价钱。” 景秀点点头,思虑过后又道:“那商户肯租十年,照理说是看过那百亩地,应该有种果实的技术,才肯出价。我觉得还有商谈的余地,您再和他商量商量,把租金稍微抬高点。或是……”犹豫了会,脑中突然冒出个主意道:“或是暂时先以百两租出去,等那商户种好了果实,再重新签一份合约,依照那时的产量再谈租金,这样两厢都有保障,不知这个法子如何?” 万管事眼睛一亮,觉得很有道理,欣喜赞同道:“就照六小姐说的办。” 景秀颔首,傅正礼也露出笑,拍着景秀的手背,无限感慨道:“还好是把你留着了,总能帮着排忧解难。” 景秀笑着说了句应当的。 其他管事相继报了账,傅正礼看着这些账簿,耐着性子听完,管事们都看出傅正礼不懂经商,也就不再多提问题,决定私下里自己定夺。 好不容易听这些管事回禀完,就到了申初(今时15点)。 景秀看着外头天色,再不去可就晚了。 管事们瞅见傅正礼疲惫,不敢再多打扰,忙告退出去。 傅正礼揉着额头站起身来,十分感叹道:“难为太太过去要为这些事伤神,我竟一点不理解她的苦楚。”一阵唉声叹气。 景秀见了今日这场面,突然也觉得霍氏的不容易,一手打理这庞大的家业,还要相夫教子管理内宅中馈,倒是教人敬佩。当下却也不是感叹这些的时候,不由劝慰傅正礼道:“母亲便是昏迷也担心这个家没人打理,父亲放宽心,很快就能好的。” 傅正礼听她声音柔和,心中不快也散去,笑着道:“幸而有你这样个懂事的女儿,为父心中欣慰。这个家有你分担些,父亲放心的很,以后跟着那些管事多看看多学学,不懂的也问问。若是你母亲就这样了……为父只有靠你了……” 景秀唇角微扬,垂着脸的笑意中却闪烁着点点泪花,不经意看并不能瞧出。 曾几何时,那个被抛弃的女儿,不但重新回府,还能在这府中得到一家之主的信任,能站在这富贵气派的远香堂说上一席话。 当真是造化弄人。 傅正礼见了景秀今日表现,又想让她多学着管家,把远香堂几个管事招过来,吩咐她们今后帮助景秀协理内院,事无大小都可向景秀回禀,管事们不敢有异议。 为了让景秀多懂点,傅正礼急忙让川连和川贝伺候,返回内室换身衣裳,过会欲带景秀去玲珑十二馆。 景秀松了口气,走出偏厅,去寻白苏人影,有丫鬟说看到白苏在西边角门,她找过去,正看到白苏在和珍宝斋的姜管事说着话,她心生好奇缓缓走去。 见到景秀到来,姜管事止住话,忙福了福礼道:“六小姐好。” “姜妈妈可有吩咐?”景秀看了眼白苏,不解的问姜管事。 “不敢不敢,不敢有吩咐。”姜管事笑的恭谨。 白苏手里还拿着锦盒,交递给景秀道:“珍宝斋新打造的一副珊瑚头面,姜妈妈说看六小姐头上总是那几件首饰,还都掉漆变形了,便特意拿了新款送给六小姐。” “这怎么敢当?”景秀有些意外,也未打开锦盒,直接推辞给姜管事:“还请您收回。” 姜管事反推给景秀道:“六小姐收着就是,六小姐在远香堂侍奉太太,身上首饰怎么能短了,教底下那些丫鬟媳妇子看轻,服不了众。过去老奴每次来,都会拿套最新的首饰给大小姐,六小姐快别见外了。” 听她这样说,景秀笑着让白苏收下,想到方才她说新开的秀宝斋,问道:“那秀宝斋是何时开的?” “就上个月,上个月二十,没开多久,那生意爆满,还抢走了咱们店铺的几位老顾客,这些话也没敢在老爷跟前说。” 景秀不由心中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笑道:“妈妈还说那家店主姓于,可打听到那户人家具体住在什么地方?” 姜管事想了想道:“好像是在城西柳巷的一栋三进宅院里。” 景秀和白苏听闻,皆是一怔,白苏立刻想到了邵大人,听六小姐说邵大人临走时,说倘若六小姐将来有麻烦,大可直接去城西柳巷寻一户姓于的人家帮忙。 而且乍一听,这秀宝斋……不会是专门给六小姐开的铺子吧! 第一四七回 浮想联翩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傅正礼领着景秀往玲珑十二馆去,景秀却想着姜管事的话,那秀宝斋上个月十八开张,也就是邵谦离开滁州的前几日,店主姓于,又住在城西柳巷,种种情况不得不让她往邵谦身上联想。 傅正礼看景秀在身后走的漫不经心,停下脚回身问道:“六丫头,怎么了?” 看景秀心不在焉的脸上挂着浅笑,眉眼温柔含情却又有些羞怯,这个样子,就像当初如眉与他见面时的模样,心中不免感触,景秀也快十五的年纪,哪里还能多留在家里,是时候该出阁了。 景秀看傅正礼停下脚不动,望着自己的目光有些晦涩,心中蓦然一跳,紧接着就听到傅正礼正声道:“有些话为父跟你谈不大好听,你和邓睿的婚事,从前是太太做主,父亲也不好置词,如今太太缠绵病榻,你的亲事自当我来做主。我看过几日把邓睿和二婶请过来,你们的婚事就作罢吧!” 景秀不自觉地一凛,嘴唇张合不知该说什么。 “你这孩子懂事心细,不怕苦不怕累,邓睿那小子粗鲁莽撞,实在与你不相配。他成日里不知在做些什么不成气候的事,前两日我去族学里,国子监老祭酒季先生在族学坐馆,他却三天两头的不在,学问是一塌糊涂,又不思进取,我看秀才他是考不过了,将来你要真嫁给他,只会让你受苦。过去父亲没能好好照顾你,让你白受那些罪,将来为父不会再让你受一丝委屈。所以,这门亲事给你做主取消了罢,过些日子再让你二婶、三婶物色,定然给你挑个好夫婿。” 景秀心口微寒,听着这些话,本该动容的脸上却一脸淡漠。若她也跟其他女儿一样,是从小被呵护着长大,她肯定欢喜眼前这个父亲心底的关心,偏偏他冤死了娘,弃自己不顾,现在却说这些好听的话,她一点都不感动!一点都不! 傅正礼哪里会知景秀心里在想什么,只看她垂着脸,以为是女儿家羞涩,笑着摆头道:“也不小了,日后要是遇到喜欢的人,就跟父亲实话说,只要你满意,父亲都由着你。” 听到这句,景秀心底无限涌动着酸酸楚楚,还说这些有什么用?既然想弥补,为何不帮娘洗涮冤屈?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那些翻腾的情绪压下,又吸了吸鼻中酸涩,勉强柔声地道:“睿表哥只是不喜读书,并不是不思进取,他喜欢拳脚功夫,想去考武状元。父亲结交甚广,不妨帮他引荐,弃文从武,说不定他将来另有一番造诣。” 傅正礼眼神一沉:“你为他多说好话,难不成还中意他?” 景秀心中泛起苦水,景沫的逼迫,她能怎么办?能跟眼前这个真的在关心他的父亲道明吗? 不能。心底已喊出了答案,景沫可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她若是说了,难保他不相信。 唯有,让他亲眼去瞧一瞧,看看他养大的嫡长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避开傅正礼的问题,她轻巧转话道:“天都快暗了,父亲,咱们还是先进去,省的过会还要掌灯翻书。” 傅正礼随即应允,领着她去玲珑十二馆。 傅正礼轻车熟路在前领路,比她以往进来时快得多,弯弯绕绕的,半刻钟就到。 景秀算是看出来,玲珑十二馆占地宽敞,又结构复杂,倘或无人带路,定然会迷路。难怪无需看守,旁人就算闯进来也多半找不出路。 来的路上傅正礼边讲解了这座楼的来历,原来玲珑十二馆是傅家老祖宗专为后世子孙所建。 话说傅家老祖宗从个穷酸书生中举后,发家置业,不但买了这块地皮扩建祖宅,还设了宗祠,标识着傅家从此富贵起来。 自有富不过三的说法,到了第三代,老祖宗的孙子果然不大进取,连考几次都中不了秀才。老祖宗为了辛苦打拼的傅家基业,狠下心肠建了这座玲珑十二馆,把他当初所有的书搬进这里封闭起来,让那孙子整日沉浸在书海中,还将这里的道路设计复杂,不易踏出。而那孙子被关在这苦学一年后,第二年中了秀才,接着考举人,还得了前三甲的名次。 为了勉力后世子孙,这座玲珑十二馆被傅氏一族一代代传承,傅氏一族则成了书香世家。到了这一代,傅正礼的状元郎已是傅家科举中的巅峰,只是他子嗣单薄,但好在大哥才思敏捷,十七岁就中了秀才,无需被关在这里苦读,所以这座楼就此封锁,没有傅正礼吩咐无人能进。 傅正礼站在这座书楼前,自有一股威严刚毅的神色,他想起了那段被关在这里的日子,整日面对堆满书架的书籍,日夜苦学,终如愿以偿一朝高中状元,可天不遂人愿,官场沉浮,他也只能在滁州当个知府,大概这一辈子便如此了…… 两父女此时各有心思的默默站立,突然就听到里头传来轻柔细声的话语:“天有些暗了,我帮你掌灯吧!” 景秀听到这句,缓过神嘴角微微一笑。 傅正礼听到这句,刚毅的面色满是震惊。 这声音是景沫! 过了会,傅四爷轻淡低哑的声音响起:“多谢。” 上方二楼燃起了灯盏,昏黄的灯火摇摇曳曳,衬的里头如斯安静,只偶尔能听到翻书的窸窣声响。 傅四爷此时翻过一页,看景沫将灯轻缓移到他面前,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眼波平静如水,轻缓的温声道:“你回吧,晚了路不好走。” 景沫与他对视的那一刻,感受他的呼吸轻柔拂过她耳侧,她心中悸动,这种感觉她从来不曾在别的男子身上有过。这几年她跟着母亲见过不少富庶贵族家的公子,却没有一人让她动心。 而当她有一次偷偷尾随跟着父亲踏进玲珑十二馆时,从窗户里看到他坐在轮椅上,一身华服貂衣,明明是精神不济面有病态,但自透一种与生俱来的雍容华贵风范,又带着沧桑与淡漠,就仿佛看透世间的一切。 那一刻,她的心脏好似不属于自己,砰砰跳的奇快。 可是下一刻,那颗跳动的心陡然停止了,连呼吸都停了。 她看到…… 看到父亲掀起下摆裣衽弯腰,竟跪在了他面前,口中还喊着的是……太上皇! 黑夜中,她站在窗外,睁大了眼眸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的一幕,捂着嘴里欲惊喊出的话,一阵透不来气。 那里面坐在轮椅上的人,听到了动静,移眸望去窗外,两人对视的一瞬间,她慌乱的准备跑走,偏腿直直定住般怎么都动不得。然而那人就算发现了她躲在外头偷听,却面容镇定淡然,漆黑的瞳眸一派从容的看着她,似看透了她的心绪,浅浅凉薄的一笑,薄薄的笑意温煦异常,使得她慌乱的心平静下来。 可那一刻,站在窗外的景沫从那双漆黑的眸中窥得一丝淡淡的寂寥。 然而之后,那温煦的笑意在她脑中再也挥之不去。 “景沫,回去吧,过会要下雨了。” 这淡然的话语冲撞进脑中,景沫已收回思绪:“那我先送你回去,我再回去。” 傅四爷委婉拒绝:“不用,曾九会过来。” 景沫身子一僵,只觉得面前的灯盏热烘烘的脸上扑来,这暖意压迫的她几乎要昏下去。如果是景秀坐在这里,他会不会三番两次赶她走! 这样的念头不过一瞬,已然勾起无限酸意。 景沫身子一僵,只觉得面前的灯盏热烘烘的融暖往脸上扑来,这暖意压迫的她几乎要昏下去。如果是景秀坐在这里,他会不会三番两次赶她走! 这样的念头不过一瞬,已然勾起心底零碎而杂乱的酸意。那滋味辛辣又苦涩,酸楚得几乎闷住了心肺,逼得她握紧了拳。 她知道景秀每次进玲珑十二馆都会在楼阁上系块红布,前几日夜间,景秀又跑了进来,还是曾九在门口迎接,想不到景秀已和他这般熟络。她决计不能再由她放肆,所以给了她两条路,要么和睿表哥成亲,要么永远消失! 幸而,再过三日,景秀就要嫁给邓睿,她实在太期待那日快点到来。 可今天她又看到景秀楼阁上的那块红布,没有想太多,毅然匆匆跑进来,还见院墙的那扇门是开的。 就连她刚踏上玲珑十二馆二楼时,看到他转过脸,正含着温情脉脉的笑意,只是一会,那笑意又淡漠下去。 他竟然是在等景秀! 第一四八回 拆穿假面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站在傅正礼身侧,见他久不踏进去,她也只好静静的立在玲珑十二馆大门口 ,全然不动声色的默默立着。 不时瞥了眼傅正礼的脸色,眉心紧锁,双唇紧闭,面色沉郁,显有不虞之态。 景沫可快十八的年纪,却待字闺中迟迟不嫁,作为父亲他难道从没想过个中缘由? 而上头二楼书阁里,自傅四爷简短的一句话后,景沫却没见动静。良久后,才 听到景沫哀婉了声音道:“可是很不情愿看到我?” 傅四爷放下书,眉目间微有黯然之色:“怎么这么想?你前些日子病重,该好 好歇息。” 景沫听他说起关心之词,心中抑郁尽懈,脸上慢慢浮起笑容:“你既关心我, 便让我多陪着你说会话。如今我母亲昏迷不醒,连父亲也不待见,只顾着……”欲 说起景秀的话,生生噎在喉咙里,她不愿也不想在他面前提到景秀一字一句,重重 的一声叹息道:“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母亲这一病感觉整个家也垮了,我现在连远 香堂都去不了,想看看母亲也不行,心里的话也不知跟谁说?” 傅四爷沉默半晌,适才安慰道:“我让人去请个大夫来。你病好之后跟你父亲 把话说通,他能谅解,你一直是他最疼爱的女儿。” “真的?”景沫双眸一亮,弯下腰伸手搭在他手背,动容地道:“每当我困惑 迷茫的时候,你都会安慰我开解我。我心底一直很感激你,巴不得多为你做些事, 以后不要再赶我走,我想多留下来陪你解闷。还有你的腿,我看医书上说有种推拿 的手法,可以缓解下雨变天时的酸痛……” 她正说着,傅四爷已不露痕迹的从她手中抽回手,笑着看向她道:“天下最好 的大夫都给我看过腿,已是如此,你不用多操心。我劝你还是快回去,晚了的话… …”他的视线望向窗外,神色平淡,声音低沉暗哑:“不好收拾了……” 景沫没有听清他最后一句话,只感觉到自己指尖还残留着他手背的冰凉,手就 那样僵住了,再抬眸看他,他已转开视线望向窗外,她也随着他的目光落向窗外的 天色。 此时天已快黑,阴冷的风时不时从窗户外灌进来,吹起了他身上单薄的衣袍, 景沫才想起自己带来的包袱里头衣裳,“滁州的雨,下起来几日不停,我为你缝制 了加绒的衣袍,记得让阿莽和曾九为你添衣。” 傅四爷轻轻“嗯”了一声,再无二话。 景沫解开包袱,拿出那件自己亲手缝制的丝绸锦缎袍,上面都是她一针一线穿 引缝补,熬了十来日,也未假手于人。 她那十指不沾洋葱的洁白玉手触摸着这件衣裳柔软的面料,还带着痛,看看指 尖的针眼,唇角一阵苦涩,如含了黄莲一般。她花费那么多日夜,他却依旧这样淡 漠,就好像她的心血在他面前全然白费。 此时景沫的心绪因他的话语神态变化而变化,过去她也想就这样默默关心他, 为他做那些她心甘情愿的事。 可是景秀的出现,她摸不太清他们的关系,只心中早已按捺不住,绝不能再让 他们见面!想起母亲病重前的那番话,字字刺穿她的耳膜,“他未必看得上你,反 而是对景秀上了心”。 脑中再次回想这句,她狠狠拽紧了手中的缎袍,眼眸顿时染上一层寒霜,戾色 毕现。 她为他付出一年,这一年,她做了许多事,拒绝左侍郎林府的亲事,让二妹妹 顶替,还让四妹妹进宫,一次次算计那些姊妹,全是为了他,哪怕挨到快十八还未 嫁她也甘愿。外头关于她还未出阁的流言蜚语满天飞,如今她连门都不敢踏出,怕 招惹笑说。看着几个妹妹都快出阁,她还一直守着他,守着他直到对她动心的那日 。 她做了这么多,这份情意难道表现的还不明显吗? 还是真如母亲说的那般,他看不上自己,反而是对才回府两个月的景秀上心。 她一直不肯相信,他们才见过几次面,怎么比得过她的那一年?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再想到他那样的身份,过去什么女子没有 ,又岂会在意她比景秀多呢? 她突然觉得不能再默默等下去,她必须要问出一个承诺,没有承诺的付出是枉 然。 想通好这些后,景沫面色恢复一派自然,顾不得女儿家矜持,缓缓走近他,在 他身边站立,两人一坐一站,隔着一步的距离。 景沫稍稍握紧了手中的衣袍,温婉笑道:“这件衣裳我熬夜做了十来日,我的 针线活不是太好,以前做的不是袖口长短不一,就是针线粗糙,这件估摸是做的最 好一件。细细算起来,我前前后后只为你做了四件成样的,一件是竹青色,一件宝 蓝色,一件酱紫色,而这件是荼白色,做到这件我才知道你喜欢清淡的颜色。说来 ,你的喜好我直到现在才算摸清楚,原来相处一年我还是不了解你。可是现在,我 很想问清楚,你愿意让我去了解你吗?” 傅四爷听得这些话,望着窗外的双眸渐渐转向景沫,漆黑如夜的眼中没有一丝 波动情绪,连那平日的温润也消失殆尽。 景沫心中一窒,乱成一麻,凝结在嘴角的笑容渐渐淡化,她直觉他会说出拒绝 的话,却是陡然听到楼下怒意的吼声:“沫儿!” 这声音竟是父亲! 她脸色顿时一白,惊愕不已,手中的衣袍也落在地上。 傅正礼无比震怒道:“沫儿,你下来!” 话音落,就听到急促的下楼声,景沫慌乱踏出门的脚步,在看到景秀站在父亲 身边时,步伐停滞不前,待看清景秀此刻正含着笑意的脸颊,脑中顿时清醒,意识 到自己中计了! 瞬间勾起心头新仇旧恨,眼眸如刀锋狠狠剜在景秀脸上。 傅正礼正好看到她此番表露的凶恶神情,站直的身子微微一恍,景沫长这么大 ,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一副温婉从容的模样,家里这么多女儿,他对她最放心,也 最疼爱她。她是孝顺长女,给他做衣裳做鞋袜,还帮着太太打理家务,他一直为有 这样孝顺贤能的女儿感到自足。她也是家里的好长姊,照顾其他弟弟妹妹,调合她 们姊妹关系,其他姊妹犯错,总是她抢着在自己跟前认错。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个长女竟然瞒着他偷偷常来这里,还……难怪太太要 做这么多事,竟都是为了景沫。 再看她目露凶色的望着身旁的景秀,那样子哪里还有平日的温婉可人风范。难 道这么多年,他捧在手心的长女便是这样的不成? 感受到袖子一紧,正见袖摆处被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扯住,瘦弱的身子还往 他身边靠拢,垂着脸不说话。 景沫看到这幕,禁不住浑身乱颤,她捏紧颤抖的拳头,见父亲正望着她,她才 努力压下那团火,将涌动的情绪生生克制住。她微仰着得体的面容走到傅正礼跟前 ,转瞬就换了和颜悦色的笑容轻柔唤道:“父亲。” 傅正礼看清她脸色几经变化,俨然就跟太太一个样子,瞬时心灰意冷,骤然伸 出手打了景沫一个耳光。这一掌去得又快又狠,出乎景沫的意料,她根本招架不住 ,“你刚刚都跟你四叔说了些什么迷心窍的话?” 景沫捂着脸,眼底的温热涌上双眸,不敢相信父亲刚刚真的出手打了她一巴掌 。 傅正礼掌心正痛,看着景沫眼中的泪,双目也泛着赤红。可他要把她打醒,看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说过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来玲珑十二馆,你是把 父亲的话当耳旁风吗?” 景沫慢慢地抚着脸颊上的痛,自嘲似得笑了笑,笑声里带了几许哭腔,“进来 的又不止我一个,父亲怎么不去追究别人?” “你!”傅正礼义正言辞地道:“你今日跟你四叔说的话,父亲当作没听到, 可从今往后,你再有这等非分之想,父亲就……就将你逐出家门!” 景沫止不住的笑了笑:“他又不是我真的四叔,我为什么不能喜欢?父亲说疼 我,总是口口声声说要为我找桩我满意的亲事,让我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如今我找 到了,父亲却又说这种话,真的是疼我吗? 傅正礼气的又要扬起手,只是看着景沫绝望的脸色,到底收了下去,“你知不 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景沫苦笑,看了眼旁边站着的景秀,冷嘲地道:“父亲怎么不去问问六妹妹呢 ?”她紧紧捂着脸,眼角的目光看到二楼窗外的人影,她这般狼狈落在他眼底,心 中更是凄苦,不再多看一眼,毅然向前跑开。 “你站住!”傅正礼转身喊住景沫:“你站住!”看她直往前跑,担心她做出 傻事,急忙大步追上去。 景秀长长透了口气,欲要转身跟上傅正礼,却听到楼上清淡的一句话飘来:”上来。” 第一四九回 夜黑风高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听到这声音,立在夜风中的身子轻轻一颤,抬眼朝上头二楼望去,看到傅四爷斜倚在窗栏旁,低沉着脸望着她。 她只觉内心沉闷,为了对付景沫,这次她利用了他,纵然心里有过纠结与挣扎,但以牙还牙,让傅正礼看清景沫,让她也尝一尝这种滋味,便觉得没有做错。她本来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的人! 遂仰面直视着傅四爷,低声道:“今日是我做的不对,你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听到上方清冷的一声笑:“你道我该如何处置你?” 景秀又抬眸看他一眼,见那双眼睛没有一丝温度,再一想到往日他说话做事一贯温柔风度,定是十分恼怒,才有这种神情,却不知如何是好,只怔怔的站立着。 “你上来。”蓦然就听到他一声低沉的吩咐。 景秀知他生气,正是心有戚戚,刚想说话,却见上方已看不到他的身影,她犹豫要不要上去解释清楚? 不由侧身向后头望去,夜色已浓早看不见傅正礼的身影,只奈眼下实在不好久留,会让傅正礼起疑,便迟迟不踏脚,略一思索,仰起头高声赔罪道:“景秀有错,改日自当负荆请罪,但此刻不是时候,只好告辞,万分对不住。” 也不等里头的人出声,便逃离似得跑开了。 她不敢回头多看一眼玲珑十二馆,想到他方才冷漠的神情,便戴好了斗篷上的帷帽,埋着头直往前走。 天已暗,小径上的路坑坑洼洼,实在不好走,一路步履艰难的走出丛林,幸而记得路,很快摸索到那条蜿蜒的长河,沿着河岸旁的路平坦,她加快了步伐,连走带跑。 不消一刻钟,看到不远处的那堵高墙,她心下一喜,捂着胸口的跳动,大步跑过去,可刚跑几步,脚就停了下拉,脸上的笑意也凝结。 只看到茕茕而立的人影站在那堵高墙前。 夜色中景秀虽看不太清面容,但心中已确定是何人,就如泥塑般的站立。 两人隔着数米之远,景秀正想着脱身的主意,见那身影动了动,再一细看,他正脚步沉缓的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待看清那张无表情的脸,她心下一慌,不由自主的向后一退。 傅四爷一身月白色的家常衣袍在黑夜中显得尤为高洁,见景秀后退,他眼眸一黯,艰难地抬脚,不大稳健的走了一步。 景秀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正好撞上了他的视线,忙退后一步。 傅四爷则又向她迈了一步,景秀继续后退,两人一个上前,一个后退。 此番已把景秀逼的无路,身侧是清澈的流水,身后已贴着一棵古树,情急之下急忙道:“你再过来,我就跳下水了!” 倒映着河水的光亮处,傅四爷漆黑的眼眸仿佛映染成萤火流光,他简短地:” 跳吧!” 四周草静风止,只有面前的流水在缓慢而无声地流淌着,景秀已感觉到一身冷意,再听他平淡的话语,心口又寒了几分,她咬了咬唇,解释道:“我并非有意要利用你,也是逼不得已,我知道大姐姐喜欢你,可是你到底清楚她是什么人吗?她不像你看到那样温柔善良,反而口蜜腹剑,蛇蝎心肠……” 见他仍旧不为所动,景秀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他到底对景沫有情无情还难以看清,便转了话道:“承认利用你有错在先,但于你并不一定是坏处。你要真喜欢大姐姐,可碍着你们的身份,只能这样偷偷摸摸的见面,还得提心吊胆会被父亲发现。如今父亲知道你们的关系,以他对大姐姐的疼爱,也许会允许你们往来。大姐姐为你做这么多,直至现在还不出阁,你也该给她个名分才是……” 为了脱命,她也不知道自己都乱说了什么,却不曾注意到傅四爷听到这些话,她每说一个字,他的脸色就沉一分,直到他听不下去,薄怒喝道:“住口。 景秀心跳如鼓,被他强大的气势压迫的舌头打结,任是说不出一句来。 两人就这样站立着,直到有阴冷的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接着天上一道闪电划过,她嘴里不小心的溢出一声惊叫,身子瑟瑟发抖起来,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傅四爷看她在闪电下苍白的脸色,浓密翘起的睫毛微微抖动着,他心中不忍,上前一步,握住她的一只臂膀,声音从低沉转为温柔地道:“怕了?” 景秀的手臂被他触碰,像是惊弓之鸟般打掉他的手,身子挨着古藤向侧边移去,始终与他保持距离:“你到底想让我怎样?” 话音一落,细密急骤的雨伴随惊雷“轰”的一声炸响在头顶,惊的让人骨髓生寒。 景秀脸上蒙了一层雨水,湿透的后背贴着树背,滋味难受,目光却停留在傅四爷那张已看不清的脸上,她揉了揉眼睛,想看清楚,可委屈的泪水沿着下颚慢慢向下淌,辨不清到底是泪还是雨。 “如果不是她处处逼迫我,我至于要利用你吗?”她突然张开口,雨水灌进了嘴里,是苦涩的,看着面前被雨水打破宁谧的河水,苦笑地喃喃道:“也罢,娘的死因我已明白,再无牵挂了,过几日还要被逼迫和睿表哥成亲,跳下去也就没那么多烦恼……” 她说着向前大迈一步,身子微微前倾,只是腰上一紧,被一双湿润的臂膀揽住。 傅四爷见她的身子欲要前倾下水,他眼眸重重一沉,没有想太多,上前揽着她腰身拉入自己怀中,见她拼力挣扎,他胳膊也使出全劲抱着浑身颤抖的她,在她耳畔轻柔道:“我没有怪你,别做傻事。” 景秀被他这样抱着,惊吓的僵住了,一颗心脏跳的奇快,她根本就没打算跳下去,只是有意如此脱身罢了,怎会这样? “你放手啊!”感受到锢在腰间的手更用了力,两人浑身湿漉漉的紧贴在一起,景秀又急又羞的恼怒道:“我没有要做傻事,你快放手!” 听闻这句,傅四爷的手里的劲一松,低醇的嗓音笑道:“你又骗我。” 景秀趁他松手的那刻,一把使劲推开他的身子,麻利站起身,迅速隔开几步站远。 见他被这一推,整个人像是禁不住的倒在了地上,她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双手,她力气并不大,何以这一推,就把他推的毫无招架之力。 雨还在下,夜色又一片漆黑,景秀此时心慌意乱,看他倒在地上不动,想走过去,却又想到方才的尴尬,狠下心一转身,就大步跑开了…… 景秀在绵绵细雨中奔跑,顾不得头上被风吹翻的帷帽,任由雨打在脸上,湿透了全身。当看到那堵高墙时,她加快步伐,不妨脚下打滑,身子不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倒在泥土中,一股腐臭味沾满了全身,她忙捂紧了鼻子,却突然闻到手上飘散着淡淡血腥的味道。 她伸开五指,在一道闪电中,看清指尖掺着的斑斑血迹,她心中一沉,她不曾受伤,这血迹是怎么来的? 天空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黑夜,放眼望去,这条小径竟被染成一道血路,她不可思议睁大了眸子…… 忙迅速站起身,拖着疼痛的身子往回走,这一路都可看到地上零散的血迹,引的她一路作呕,当看到那颗枯藤树下倒着的人,她大惊失色的跑过去,蹲在他身旁扶他起来:“你怎么样啊?” 傅四爷静静地躺在雨里,那张俊美华贵的脸只余一片灰白,简直……就像一个死人! 念过一闪而过,景秀心里突突地跳起来,失声唤道:“你醒醒……四叔……醒醒啊!” 她语无伦次的叫嚷着,不敢将手去探他鼻息,感受到他浑身冰凉,她哆嗦着手,欲要探过去…… 在这个时候,傅四爷忽然伸手抓住她探在他鼻尖的手。 景秀紧绷的神色一松,长透口气道:“醒了醒了……” 第一五零回 酷刑之痛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傅四爷缓缓睁开眼,看到景秀眼中流逝而过的光彩,他会心的一笑:“扶我起来。” 景秀连连点头,正要把他从地上搀扶起来,却看到他腿上被血染成的刺红血衣,鲜艳的血刺痛了她的双眼,眼眶中有温热的液体的在打转。 眼前突然一黑,傅四爷以手遮住她的双眼,轻声道:“别看。” 雨越下越大,景秀感觉浑身都有血腥被雨水冲刷,一种强烈的感官刺激的她浑身无力,瘫软倒在地上,没了知觉…… “砰”地响起一声巨雷,景秀身子剧烈一抖,冰冷的周身这才感受到一丝暖意,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两床被子,再一看四周,这不是傅四爷住的房舍吗? “六小姐醒了?”曾书生的话语飘了进来,见她已经清醒,手上拿了件女子的衣裳,放在床头,退开几步道:“六小姐衣裳尽湿,把这件换上吧。” 景秀看他进来,忙抱紧了被子裹住身子,睨了他一眼。 曾书生忙低头拱手道:“六小姐昏倒在四爷旁,我和阿莽赶到时,顾不得礼数,把六小姐背回来,绝无冒犯之举。” 衣裳湿透紧贴在脊背上,冷的她打了个喷嚏,又抱紧了床被,低声道:“你出去。” 曾书生应声,急忙三两步走出去,关好房门。 景秀坐起来,伸长手缓缓放下帘帐,拿着床头的那件象牙色素锦琵琶衿上裳,稍稍看了眼,就知道这件是景沫的衣裳,她犹豫了良久,奈何禁不住这股透凉的冷意,才褪下湿衣,换上这件。 待那股不适的冷意散去,她站起身走出去,此时已是午夜时分,外头还在淅淅沥沥的下雨,只怕今晚是回不去清风阁了。 稍稍叹息,就听到隔壁房间一声沉闷溢出,突然想起傅四爷腿上的伤势,她走过去,扣了扣门。 开门的是曾书生,看到她时,紧皱的眉微微一松,笑道:“六小姐先去歇歇,待雨停了,我便送你回去。” “他怎么样了,我进去看看。”景秀没有错过他变化的神色,知道傅四爷定然伤势严重。 “没事,四爷的腿是隐疾,每逢变天就会酸痛。六小姐还是去歇一歇。” 景秀伫立在门口,就算变天酸痛也不该流这么血,她才想到自己从玲珑十二馆走后,傅四爷就堵在前头,许是用力过猛,走的太久,才会如此,心里平生自责地道:“他腿患旧疾,全是因我,让我进去看看。”见曾书生还拦在门前,她忙道:“我懂些包扎,你和阿莽两个大男人,哪里有姑娘家心细。” 曾书生赞同她的话,但却依然拦着道:“六小姐晕血,这会血虽然止住了,但伤口发脓,怕是六小姐见了又会晕过去。” 景秀听他这样说,更是担忧地道:“我不看看心里不安。”推开他拦着的手,径自往屋子里头走去。 正见傅四爷斜倚在床榻之上,闭暇着双目,身上盖着一张薄薄的锦被,脸色惨白无光。听到脚步声,他猛地睁开眼,待看清是景秀,脸色才缓缓柔和,温声道:“天晚了,我让曾九送你回去。” 景秀看了眼不会说话的阿莽,见他黝黑的脸色也一脸铁青,更断定伤势严重,便径自坐在床头,伸手欲要掀开脚下的被子。 手却被傅四爷稳稳截住:“再不回去就晚了。”偏头看了眼曾九:“送她回去。” 曾九不敢不听,走上前伸手作请道:“六小姐,别为难我。” 景秀心思复杂,急躁的道:“既然伤势严重,就别耽搁了,他们两个粗人不懂处理伤口,好歹我过去看了些医书,还跟着徐……”欲要提起徐恒,她顿了顿,掩盖过去道:“跟着大夫学过点医,现在又照顾母亲,多少懂点。你腿上进水还发脓了,要把脓眼刺破挤出才是。” 傅四爷放下手,听她说完这些,神情变的柔和起来,淡淡的笑道:“我怕你见了,又晕了。” 景秀脸色一红,她不是晕血,而是害怕他流那么多血,死去了…… 遂摆着头道:“我不怕。” 傅四爷眼底闪过一丝担忧,不再多说话。 景秀知道他同意了,重新伸开手,指尖僵硬的欲要掀开他脚下的锦被,手腕一下停住,她心里发毛,刚刚还说不怕,此刻却没那胆儿。 转眼看到傅四爷闭着眼,脸色中有一股从骨子里透出的悲凉。 她适才硬了心,慢慢掀开来看。 目光在看到的一瞬间,变得不可置信,只看他左腿上有一块凹下去的血窟窿,血肉模糊,甚是触目惊心,她倒抽一气,身子摇摇欲坠。 傅四爷撑起了身子,拿锦被盖上腿上的伤,景秀忙阻止道:“这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不像是摔伤,也不像中箭,反而像那种牢狱的酷刑般。她便是没见过,但也听说过,审问犯人时会把人吊着,手上腿上打几个洞…… 这伤难不成也是因他被审问,惨遭酷刑。 这样想着,她多看了傅四爷,到底他究竟是什么人,谁要对他用如此残忍的刑罚? 强压下心口的各种不适,她不敢再耽误,平稳了声音道:“你们去烧水,再拿根银针过来。” 曾书生和阿莽相视一眼,见傅四爷不说话,忙照景秀说的去做。 景秀坐在床边,无法直视他腿上的伤。 “不要勉强自己。”傅四爷微微一笑道:“让他们来。” 景秀硬着头皮道:“我不怕,痛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怕什么!” 傅四爷笑意吟吟:“说的是,不痛又怎么能记住呢?” 景秀听他口里突然说出这句,有些诧异,想了想,不知道该不该问这伤怎么来的,但怕勾起他伤心事,话到嘴边吞了下去。 像是看穿她的心思,傅四爷压低了声音,依旧简短的吐字道:“别想太多。” 景秀蹙眉看着他,他也看着她,目光和煦,神采清扬。 景秀颤抖着手,拿着烧过的银针,坐在床尾,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才轻轻动手将他腿上脓包刺破,看着流出来的暗红污血,她胸腔压抑的气微微一松,手也没再抖动。 再看傅四爷静静的躺在床上,眉头微微蹙起,苍白的脸没有丝毫动静,只是脸上全是汗,想来是极尽的忍痛。她看了不忍,轻声道:“忍着些,很快就好。” 傅四爷缓缓睁眼,看了眼景秀,有些虚弱的“嗯”了声。 旁边的曾书生和阿莽也都急的不成样子,一边催促景秀,一边帮傅四爷擦去满头的汗。 当景秀将脓包刺破,又将淤血挤出的时候,听到傅四爷不受控制的呻吟了一声,紧咬着牙齿,腿挣扎的抽搐了下,景秀忙按压住他的腿,慌乱道:“忍着忍着,千万要忍着,别动!”又急忙对曾书生道:“快去拿条毛巾,让他咬着。” 曾书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冲到外头,很快拿了条干净毛巾塞到傅四爷嘴里,不然咬断舌根都有可能。 景秀手上动作不停,不时担心的瞥了眼,见傅四爷咬着毛巾,额上青筋暴起,那双修长洁净的手使劲扣着床栏,划出道道痕迹。 她不忍再看,顾不得满手的血,狠下心肠,动作麻利的将腿上污血挤出,时间拖得越久他就越痛,怕是受不住的要晕死过去。 感觉这一刻时间过的异常缓慢,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将他腿上所有的淤血全部挤出,适才舒缓了一气,用手肘擦去自己脸上的汗,但紧张的神情依旧不敢松懈,又拿了条毛巾帮他擦拭满腿的血渍,又给他伤口敷上药。 边上药,边瞅着傅四爷神情,见他嘴里的毛巾都涔出血来,她心中一痛,忍着眼泪将膏药敷好,用纱布缠着他腿上包扎,手下动作很轻,生怕会弄痛他。 第一五一回 夜说故事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这样又过了会,曾书生见傅四爷痛的坚持不住,又神志不清,像要昏过去,连连在他耳旁道:“爷,别睡,千万不能睡,快好了,睁开眼睛……” 阿莽也在旁急叫。 景秀见了,满面感伤,她自小到大病倒在床,每日喝着那些苦药,已觉得难受痛苦,但与傅四爷的境况相比,自己喝药算是哪门子苦,身体上的痛才最是难熬,熬的人想欲轻生。 蓦然对傅四爷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触。 她缠完了纱布,语带哽咽道:“已经没事了,都包扎好了,你醒醒……睁开眼睛,千万别睡过去了……” 她卖力的叫着,担心他这一睡,真就再醒不来。 连连叫唤几声,叫的她嗓子干哑,才看他朦胧的睁开眼,只是一会又闭上了,惊的她心漏跳一拍,可接着看他睫毛微微一动,又睁开了眼,漆黑的眼眸里有些虚渺,她被他这几番弄得快窒息了,不由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能看清我的手吗? ” 傅四爷混沌的眉眼舒展,抬起手握住眼前的细腕,让她不在眼前晃动。 景秀手指一僵,欲要缩回来,他却已经松了手,冰冷的指尖划过她脸上,她下意识的身子向后仰,一种莫名的悸动瞬间传遍她全身。 曾书生在旁“呵呵”笑了两声,从一旁的案几上拿了铜镜,放在景秀面前。 景秀对镜一照,才看清原来脸上沾了血,忙扭过头,用袖子擦去脸上的血渍。 曾书生见此笑的更大声了,连那个不说话一脸严肃的阿莽,也“啊啊”地笑着,似乎都为傅四爷松了口气。 景秀任由他们笑,自己也抿嘴笑了笑,此刻才真正放松下来。 听到窗户外头的雨渐渐小了,她望了眼墙上的自鸣钟,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天就亮了,这个时候回去还能睡会觉。 曾书生看景秀要走的神色,又看了眼正闭暇的傅四爷,扯了扯景秀的袖子,对她使了个眼色。 景秀知意,站起身,和曾书生走到外头,听他压低声道:“恳请六小姐多留一会,四爷正虚弱,万一又昏沉睡过去,怕是不妙。还望六小姐多陪四爷说会话,等天一亮,在下立刻送六小姐回去。” 景秀无奈,点点头转身走进屋。 看傅四爷呼吸绵长,像是极累要昏睡过去,她坐在一旁,轻声道:“你睁开眼,我变个小把戏给你看看。” 傅四爷紧抿的唇动了动,缓缓睁眼,就看到景秀从袖子掏出条丝巾,挥了挥,左右手交叉变换,慢慢把丝巾卷起来,然后展开,便有一枝月季花立在当中。 他的目光望了眼案几上的天球瓶,笑道:“袖子里头还有吗?” 景秀从袖子里又拿了枝月季花,嗔笑道:“别拆穿我啊,要是江湖卖艺的都遇到你这有眼力的,恐要饿死了!” 傅四爷笑了笑:“跟谁学的?” 景秀思索会,回忆着道:“在我八岁那年,有个杂技班子路过萍乡歇脚,还在那里表演了几日,当时觉得这把戏能挣不少铜板,就很想学。等他们结束后,我壮着胆子央求个叔叔教我,他不肯,说那是他走江湖的铁饭碗,绝不肯教,我求了好半天,他说要收一两银子才肯教。可那时我连饭都吃不饱,手里就一个铜板,哪里有那么多银子给他。后来,我晚上偷偷的潜伏在他窗户外头,准备偷学。现在想想,我还真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识,万一被发现了,我的小命都难保。后来,你猜怎么着?” 傅四爷聚精会神的听着,听她问话,不假思索的轻笑道:“还是被发现了?” “你也太小看我了!”景秀提到这段在萍乡的往事,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熠熠生辉的神采。 傅四爷看的入神,仿佛要被她的神采吸进去。 景秀察觉到他的失神,口中正说着的话微微一顿,抬起眼,只见他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对视那一刻,她耳根便悄然泛起红霞,忙不迭咳嗽一声,打断他的出神,再一看屋子,曾书生和阿莽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开了,只剩下他们两人。 她不由提高音道:“听到我刚刚说得话了吗?” 傅四爷轻轻“嗯”了一声,缓缓道:“你说你正好看到一个女人走近了他的房间。” 景秀心里一跳,这个人明明走神,却还把她话听进了。 “那你再猜猜那个女人是谁?” 傅四爷静然想了一会,“你既然学到了,便是那人肯教,你身无银两,也只有是被你捉住了把柄,猜那女人可是班主的媳妇?” 景秀顿时愣在哪里,诧异睁大眼望着他,“老实说,你是不是派人查过我?” 傅四爷闻言轻笑出声,温煦的笑声像是暖阳般照亮人心,“我查你做什么?” “那你为何一猜就猜班主的媳妇,而不是其他人的媳妇,毕竟那杂技班子多的是男子?” “他们跑江湖卖艺多是师从班主,从班主身上学来的手艺,就是班主的徒弟。 徒弟和师娘惹上关系,罪过不小,被整个班子谴责,他还能做人吗?但要是班内其他人媳妇,顶多是被揍一顿,不敢见官。再则杂技班本就是个大染坊,乱的很。” 听他说的头头是道,景秀煞有其事的点头,却反笑道:“你虽然猜对了,但是呢?是班主的媳妇有意进房勾引,并不是他们……苟且。所以,那人直接把班主的媳妇推出门,正好看到窗外的我,我就被他揪了进去,可真吓死我了!但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他们又没那回事,哪里来的把柄威胁他。” 听到她被揪出去时,傅四爷眼眸微微一缩,“你有没有事?” “当然没事。”景秀嘴角扬起,若一弯新月,“非但没事,那人还说立马教我,分文不收。那一晚,他就教会我变这个花样,然后要我第二日晚上再去,接连去了三晚,等到第四晚,他就不在那戏班了。” 见她说无事,傅四爷笑着接上她的话道:“他故意教你,是为躲避班主的媳妇,等他被发现私教外人手艺后,就得被班主逐出。” 景秀忍不住要给他鼓掌的冲动,亦有些埋怨地道:“跟你讲故事真没意思,这也能被你猜到?” 傅四爷眼中微光一闪,爽朗笑出声,更显得优雅出采。 雨越下越小,过了鸡鸣后,窗外的雨渐渐停歇了,空气中就有潮湿阴冷的味道,浸渍的四周凉意嗖嗖。偶尔有风吹进来,将屋子里的烛火吹拂的摇摇曳曳。灯下的两人,一人躺着,一人坐着,一言一语,相谈甚欢。 曾九在外头听着里面的两人聊了近一个时辰,不时有愉悦的欢笑声传出,只觉得十分悦耳。他背靠着门,环抱双臂,也埋头直笑。 当听到傅四爷疏朗温和的笑声时,他微不可及的叹气,有多久没听到他真正这样笑了? 屋内的景秀已差不多把自己八岁到十岁的故事讲完,后讲她学会那手艺后就去挣银子,甩这花样可比她绣一个月的帕子还挣的又快又多,可惜她去市集上演一次,挣了三十个铜板后,就再也没人看了,因她就学了两手,实在黔驴技穷。后来隔壁家婶婶让她帮忙种瓜,卖瓜……好歹算是勉强撑熬日子。 其实还有许多事,她都没讲,比如和巧娘成亲的男子欠下一大笔赌债,抱着他们的女儿逃命,却让巧娘和自己留在萍乡抵债,为了还债,她差点被卖给地主当童养媳,她宁死不从,就把郎中开的假药全吃了,身子发了热疹,才没被买走。幸而徐恒来看她,才救了她一条命。 如今重想起萍乡的日子,一晃时间过的真快,那种吃饱这餐,惦记下餐的日子记忆犹新。她要买药买米粮,还要还债,整日都想如何变花样挣钱,不愿再到处挨家挨户讨米,被人喊打。 那时,为了回府,她每一日都在挣扎中苟延残喘…… 第一五二回 理清关系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傅四爷看她良久不说话,正陷入沉思中,他静静的望着也不打扰,只是却看到 那双带着水润的眼眸有晶莹的泪珠将落未落,如雨打花瓣般柔弱的不堪一击,他望着她的目光怜惜而温柔,似要将人融化了,嘴里轻言道:“以后不会再受苦了……” 景秀正陷入迷茫的回忆,听到他微不可及的说了句,不由愣了愣,继而好奇问 道:“你刚刚说什么?” 傅四爷只是微微一笑,“没什么。” 景秀敛下心神,重新拾起笑容道:“我讲完了我的故事,你也说说你的,你**岁的时候在哪,又在做什么?” 她刚落下这话,就听到外头响动,正准备起身,见曾九推开门,咬着牙进屋,手里还端了个火盆,闷声不响的放在床边,一句话不说。 景秀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傅四爷解释道:“和阿莽闹的不愉快。” 曾九忙道:“爷,您可真没给他起错名字。”脚下痛的直扭脚,却又不敢弄出声响。 傅四爷并未做声。 景秀觉得他们倒是很有意思,一个一脸严肃不能说话,一个满腹经纶当是口齿伶俐,这两个人瞧着,怎么反倒是曾九吃亏的样子?原来这就是吃的哑巴亏呀…… 她掩嘴直笑。 曾九看她笑的莫名其妙,偏脚下痛的不好多待,便强忍着,要躬身退出去。 景秀被曾九这一打岔,差点忘记方才的问话,转头又问了一遍傅四爷:“说说看,你**岁的时候在做什么?总不能我说了一两个时辰,你什么也不说。” 刚走出去的曾九听到这句,顿下脚步,面色瞬间冷寂,**岁时候,就已经登基为帝了…… 傅四爷听到这句问话,噙在嘴角的笑意也变淡了。 见曾九的背影停在门口,他唤了声:“天快亮了,你送她回去。” 看来是不方便说了,景秀也识趣的站起身,含着笑说了句:“四叔,好好照顾自己。”便转身走出去。 傅四爷听到她喊的这声四叔,眸中有黯然的伤神流逝,再看那纤瘦娇小的背影,想唤着她,终是没能出声,此时的神色好似一潭不起任何微澜的死水,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 曾九引着景秀踏出门,好半天也不说话。 彼时天刚蒙蒙亮,这简陋房舍四周围绕着的萱草,一丛丛被雨水冲刷的晶莹剔透,院子里的月季花也在雨水的滋润下呈现出一片娇姿。 沿着湿润的青石子上漫漫走着,周遭每一棵树,每一条树枝,都是一团团翠绿,经过雨的洗涤,片片树叶,涔涔相滴,展现着明润光泽,在一夜雨后愈发显得无比澄净。 一如景秀此时的心境。 曾九看景秀脸上透着的笑意在踏出门后渐渐化为子虚乌有,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沉静,想到房中两人谈笑,他忙问道:“六小姐刚刚都是有意哄四爷开心……” “不是你让我陪他多说会话吗?”景秀不假思索地道:“他腿上伤痛多是因我而起,想他这一夜所受的痛楚,我该负些责任,能让他舒心笑一笑,暂时忘却腿上的痛,算是我的补偿。” 曾九听后,一股莫名的气躁涌上心头,可气道:“六小姐是个聪明人,四爷看六小姐的眼神,难道还看不明白?” 景秀停下脚,以平稳的目光认真注视着他道:“他是我四叔。” “六小姐纵然猜不到他是什么人,也早该料到他不是你四叔!” 景秀道:“我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也不想知道。只知道他一日住在玲珑十二馆,我父亲一日喊着他四弟,他就是我四叔,是我的长辈,我们只是叔侄女关系。” “你。”曾九被她淡漠的话语刺激的有些暴怒,但想到傅四爷,依然对她保持着以往彬彬有礼的态度:“我们四爷不知哪点让六小姐看不上?” 景秀微微蹙眉,好言道:“你让我再说一遍吗?他只是我长辈,我们是亲戚,没有看上看不上的说法,还望把话收回,日后再提休怪我翻脸。” 看她说完这句,果然就板着脸色。曾九大恼,冷嘲笑道:“六小姐横看竖看也不像那种死脑筋的人,还把这些刻板放在眼底?” 景秀叹息一声,揉了揉眼角的困倦,脑海中蓦然跳跃出他温柔的让人沉溺的目光,便使劲晃了晃头,让自己醒神过来,冷然清晰的吐字道:“我不是景沫。” 说下这句,抬脚直往前走,头也不回的道:“前面的路我会走,不劳烦你相送。”脚下又加快了步伐。 曾九听到她决绝的话,气的一跺脚,刚被阿莽烫伤的脚又大痛起来。看景秀走的没影,他顾不得痛,一翻身追了上去,一路尾随跟着,眼见她走出大门,也不再说些话惹她不快。 景秀走出这道门,长长吐了一口气。这一夜在玲珑十二馆,与傅四爷聊起往事,说来多少也有些开怀的释然。毕竟那时说说笑笑,能暂时忘记外头的诸多烦恼。 但踏出这堵高墙,那些开怀全都得抛诸脑后,她该打起精神来,迎接眼前所有困难才是。 回到清风阁,守门的朱婆子见她回来,喜的眉眼带笑:“六小姐回来了!” 这一晚,六小姐不在清风阁歇息,而白苏一晚上又出来好几回,四处探望,面目焦急,她一个守门的妇人也不好多问情况。但见六小姐能平安回来,跟着松了口气。好不容易这清风阁的六小姐能抬起头,她们伺候的下人也面上有光,可不能这关卡有事,自然倍加殷情的关怀着,还问了六小姐要不要通传妈妈去做早膳。 景秀微微一笑,说了声“不用”,径自往里头去。 住在两旁抱厦的丫鬟妇人才刚起来,睡眼朦胧的耸拉着脸,看到景秀走进来,一个激灵提起神。大家都知道六小姐一夜未归,不乏许多担心的,皆上前请安慰问。 听春刚踏出房门,一眼看到景秀身上的衣裳换过,略微惊讶,昨儿早上穿的那件衣裳,还是她熨过,印象深刻,怎么突然换了?等反应过来,她赶紧招呼小丫鬟们去烧水,又让人去内室喊巧娘和白苏,还让妈妈们去备早膳,把这一院子的人遣散了,拉着解秋簇拥景秀进屋。 一晚上未归,又换过衣裳,太会引人往别处想,人多眼杂,有心之人看到传出去坏事。 景秀看在眼底,对听春笑道:“越来越有大丫鬟的风范了。” 听春脸一红,实话道:“都是跟着白苏姐学的。” 景秀颔首,白苏暗中观察过听春和解秋,虽然她们都是从霍氏屋里调过来,但自来了后鲜少再往远香堂去,白苏认为可以信任。 景秀也看得出听春做事本份,虚心肯学,常跟着白苏学东西,解秋贵在机灵,人也豪爽,在清风阁人缘不错。 正是时候提一提。 听春和解秋刚来那会是一等,后因霍氏觉得她们伺候不周,欠点历练,把二人降为二等,她的大丫鬟就只有白苏一个。如今是时机升等,一来,给清风阁的下人立个样子,意思是好好做事的,她绝不会亏待。二来,她眼下许多麻烦事,总不能只靠白苏和巧娘帮忙,人手不够。将她们提升一等,也是对她们的认可与信赖。 傅府的规矩,大丫鬟的月钱是一两,二等是五百文,从二等升一等,月钱足足翻一倍,自然大家都争破头的想升等。 只不过除了霍氏身边有五个大丫鬟外,府里的姨娘小姐们都只配了一个,唯有嫡长女景沫那里配三个,景汐那里配两个。 她这突然提两个,好像又不大稳妥…… 第一五三回 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白苏担心了一晚上,整夜便是躺了会就起来披衣出去看看,接着又回来躺着,反反复复总算熬到天亮,直到有小丫鬟敲门回禀,六小姐回了,她赶紧爬起来。 景秀一晚未睡,又淋过雨,身子略有不适,听春和解秋赶忙备了浴桶,让她浸泡,她趁着泡澡,歪过头眯了会。这一晚上不在清风阁,必然会有闲话传出去,傅正礼那合该也知晓,正想如何解释。 白苏来的时候,看景秀靠在浴桶边缘睡熟,显然是整晚没睡,就轻声嘱咐听春看着水温,别走神。 约莫半盏茶时间,白苏把景秀叫醒,又服侍景秀梳头穿衣,接着去用早膳,一连串的很是麻利。 此时时辰尚早,景秀没精打采的进了点早膳,巧娘端了汤药和姜汤来:“快把姜汤喝了,省的又落病。” 景秀这回没多怨言,老实端着姜汤喝下,又把那苦涩的药咽下,看的巧娘和白苏大为奇异,今日竟不再百般不依的推阻? 用完早膳,景秀把昨晚的情况简单道来,只说傅四爷腿疾发作,她懂点医药,就帮忙照顾,其他什么也没说。 巧娘没多怀疑,说了句人没事就好,接着谈起正经事:“厨房那的管事,我瞧着樊妈妈为人不错,是个忠厚实在的,且心地好。这两日我常在厨房走动,一次看到鱼儿那小丫头烧灶时,烧了湿柴火,烟熏熏的,毁了一锅汤,被几个婆妇责骂,只有这樊妈妈肯出来说句好话,帮鱼儿解围。” 景秀听来也觉得不错,颔首道:“那就樊妈妈吧,巧娘您跟她打好关系,也请她带着鱼儿,那小丫头我挺喜欢的。” 巧娘自然明白:“我也是这么想的,鱼儿这孩子是个招人欢喜的。” 景秀转脸问白苏:“除了让樊妈妈做厨房管事外,我还打算提升听春和解秋,这事我该找谁吱声才好?” 白苏有些意外,思忖后也赞同道:“是该如此,如今六小姐要照顾太太,清风阁人手不够用,趁此提一提倒无妨。只是说提就提两个不大好,毕竟按定例只有嫡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多些。” 景秀也想到这层,但听春和解秋两人一同调来,提一个会厚此薄彼,担心隔阂她们二人关系,要提就得提两个。 白苏看景秀决心已定,不好多反对,只道:“提升的事先跟老爷提一提,再让人跟赵大总管吱个声,他掌管所有下人花名册,还得跟账房的周妈妈打声招呼。” 景秀颔首,听得那自鸣钟滴滴答答的齿轮摩擦声。 她抬首看了眼,站起身道:“走,去远香堂。” 白苏看景秀强打起的精神,关切地道:“要不要躺会,一宿不睡别累坏了。” “没事没事。”景秀撑起笑容道:“我现在分分钟都得抓紧,毕竟没多长时间了,还有许多事没处理呢?” 白苏听了这话,知道是指和睿表少爷的亲事迫在眉睫,便赶紧跟上景秀,踏出清风阁。 路上,白苏突然道:“昨日那位珍宝斋的姜管事,与我是同乡,且往日在远香堂时,但凡碰头总要聊几句,关系算不错,那位妈妈是个热心快肠的人。” 景秀一楞,难怪看她们昨日在西角门谈的甚欢,原来两人旧识,还送了一套珊瑚头面给自己,打量是冲着白苏的面子,毕竟外头掌管家产的管事一个月就来两次,没必要送礼讨好,而且她又不求什么,那重礼送的好没道理? 却不解白苏为何好端端提及这个:“怎么突然说这?” 白苏话语顿了顿,有些犹豫地道:“姜管事不是说城西有户姓于的老板开了间秀宝斋吗?十有**正是邵大人说的那位,我想姜管事这些日子难免要与那位于老板有生意往来,就托姜管事带话……” “什么!”景秀听到这里,面色刷白:“你不会是把我和睿表哥的亲事带给那姓于的老板吧?” “奴婢自作主张,自知有错。”白苏登时垂着脸认错,但说话掷地有声:“可六小姐也说时间紧迫,这亲事实在为难,五日时间咱们想不到办法。你又不愿让睿表少爷进牢狱,自己的事便一直拖着,难不成后日真要让睿表少爷随随便便置顶花轿来把自己嫁了?” 她也顾不得说话难听,如当头棒喝的劝道:“其实我早看出你心中千百个不愿,甚至在逃避,不敢面对这事。你为对付大小姐,和马道婆商量修建家庵;一直等着和大少爷见面把心里的疑问问清楚;昨日还和玲珑十二馆的四爷呆了一宿,现在又要提拨听春和解秋,便是说明你的心乱了,这么多事一下压了过来,是你在找事给自己做,让自己时刻不停歇,不去想这亲事……” 景秀眼中有伏波似的动容与感切,失笑一声,真的是心乱了吗? “六小姐这种心情就如当初的我一样,当听到太太做主让我和陈胜定亲,我便六神无主,慌了心神,左右寻思法子却怎么都静不下心,那时当真死了的心都有……逼于无奈,我才请你回府帮我,是你的信心让我一路挺过来,始终没放弃。绕了多少圈子,纵然一波三折,可好歹是解决了。而且如今六小姐也熬到了现在的位置,不但查清了真相,让太太得了报应,还在老爷跟前得宠,在下人面前渐有威望,若是就那样嫁出去了,那做这些还有什么用?” 景秀有些伤神,沉寂了好一会儿,都不出声,只默默的朝着前头潮湿的青石路走去。 白苏跟在身后,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六小姐聪明多主意,但轮到自己的事,就迷茫不知所措,还一直回避不去面对。 然,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行过一段脚程,景秀正回味着白苏那番话,也觉得自己真是心乱了…… 她缓缓地出声道:“白苏,你觉得于老板一个外人,又不懂当中隐情,两日时间能帮我解决吗?” 求人不如求己,她没抱多少希望,将希冀放在连个面都没见过的外人身上。 “既是邵大人临走前承诺的一句话,我想于老板有些实力,不然他也不敢和咱们府邸的珍宝斋打擂台。”白苏说这句时,底气明显有些不足,她也没多少把握让个外人帮忙解决好,主要时间太短。 景秀听她话语低沉下去,不免笑了笑道:“快走吧,晚了父亲该出府了。” 白苏暗暗叹了声气,再拖着越发让人心慌。 ***** 到远香堂,外廊服侍的丫鬟说傅正礼早早就起了,一个人在霍氏内室里坐着,不让人打扰。 景秀想到昨日傅正礼眼中流露出对景沫的伤神,得知这些年错看的大女儿,能不忧虑吗? 她硬着头皮走去内室,门前川连和川贝守着,见了她,川连挡在门前,一脸和善笑意道:“老爷想和太太说会话,六小姐还是别进去打扰了。” 景秀担心地问:“父亲昨夜安睡得如何?” 川连摆着头道:“昨夜老爷和大小姐发了火气,一晚上辗转反侧,没睡安稳,早上天没亮就起,待在房里和太太一直说话,不许我们进去。” 景秀点点头,想打听些事,故作担忧地问:“那大姐姐那边怎么样了?可着人去看看,大姐姐还病着呢?” 川连感叹地道:“已派人去问过,大小姐身边的沉香来回话,说大小姐无碍,只是哭了一晚,人有些怏怏的。” 景秀听了面色沉重,却听川连忽然问道:“六小姐昨夜可是在玲珑十二馆,一夜未归?” 景秀眼皮重重一跳,川连知道,那傅正礼也就知道,过会要跟傅正礼实话实说吗? 川连脸颊生笑,转过话意得体的道:“早上老夫人身边的薛妈妈来找过我,说多谢六小姐昨夜照顾老夫人。” 景秀没料到川连突然来这话,薛妈妈这样说,许是傅四爷的主意,担心她一夜未归惹来话柄。 但川连有意这么说,就是提醒她,过会在傅正礼跟前别说破了。 真是心比比干多一窍,难怪会成为傅正礼身边的大丫鬟。 景秀冲着川连真诚一笑,川连只是抿唇笑了笑。 在门口等了一会,偶尔能听到里头细微的动静,是傅正礼悲恸的声音。 川连也听到这声音,赶紧敲门道:“老爷,六小姐来了。” 景秀眼神微动,接着听到傅正礼道:“进来。” 川连轻声嘱咐道:“老爷情绪不稳,六小姐多劝着些,自从太太病重后,老爷近来苍老了不少,六小姐可要好好说话。” 景秀自然明白,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的窗帘未开,使得室内光线昏暗,还有些压抑,穿过围屏,看到傅正礼落寞的背影,她喉咙一痒,咳嗽一声,干涩地唤道:“父亲。” 傅正礼安静坐在傅正礼床前,听到景秀的声音,沉缓说了句:“起这么早,昨晚睡了吗?” 听得出是随口一问,并没多少情绪追究过问,想来是正烦恼景沫的事,无暇顾及她。 景秀小心翼翼回禀道:“昨夜父亲和大姐姐离去后,碰到祖母,祖母一看到我,以为是我姨娘……”站在傅正礼后头,见他身子一震,她继续道:“祖母好像神智不清,跑上来就伸手掐着我脖子,还说要杀了我……我挣扎着,不小心把祖母推到在地,所以就留在那照顾一晚。” 边说着,边瞅着傅正礼越来越僵硬的身子。 她曾经试探过傅正礼,询问陷害娘的人是谁,傅正礼却咬牙不肯道出。 可她却不知道,傅正礼既心里知道真相,但他要维护的那人到底是霍氏还是老夫人呢? 第一五四回 代掌家务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内室里,傅正礼穿着纻纱云雁补子的绯袍,坐在霍氏床前的黄花梨螭纹靠背椅上,右手手臂搭在额头上,挡住脸的上半部分,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但整个人笼罩在阴暗中,尤显落寞。在听了景秀那番话后,面色变了变,须臾才沉声道:“你祖母精神有恙,是多年的老病。你人没事就好。” 景秀听了暗叹,还是不肯跟自己说娘的事? 傅正礼放下手,神色已稍稍弛缓,看了眼安详躺在床上的霍氏,转过身道:“我打算把沫儿送到她京城外祖父家去,你觉得怎么样?” 景秀心头一震,是决定了,还是找她商议? “沫儿年纪不小,亲事一拖再拖,她几个妹妹都嫁了人,再留在家里,总会让外人道闲话。太太病重,她的亲事没人做主,把她送到京城去,天子脚下多的是王侯显贵之家,那些个后生也多有才能,总比滁州眼见狭隘了,都不如她意。送到她外祖父家,让她舅母帮着张罗亲事。” 景秀一气听完,敛下惊色,既然都已经想妥了,又何必找她商量呢? 许是怕景沫不肯去,才与她决议? 看得出傅正礼很反对景沫喜欢傅四爷,才急不可耐的要把景沫送到京城?到底傅四爷是个什么样的身份,让傅正礼这般反对呢? 眼下,她却没时间去想那么多,倒是觉得让景沫去京城,实在是最好不过的主意。她原本想让傅正礼同意修建家庵,等他见了景沫喜欢傅四爷后,为了断掉景沫念想,会送她去家庵侍奉为霍氏祈福,如此则能避免再与傅四爷见面。 没料到傅正礼更直接,会把她送离滁州,还让霍氏娘家人给景沫择亲。 傅正礼看景秀不说话,抬起脸问道:“你也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你怎么想?” 外头天色渐渐亮了,有明亮光线从窗扇中照进来,傅正礼抬头的这一瞬间,景秀才看清他鬓角已生出几缕白发来,脸上皱纹纵横,竟苍老了许多,那儒雅中的勃勃英姿荡然无存,就像快五十的老头。 火石电光中,景秀这才意识到:这个父亲,已经老了! 他从前不管理内宅中事,现在家里大小事他都要过问,外头的家产他也要核对账目,他要撑起整个家,还要操心她们女儿之间的事,能不苍老吗? 蓦地,她心里突然有一种酸酸的东西涌上,轻轻地蹲在了黄花梨螭纹靠背椅旁,把脸伏在傅正礼的膝头。 便是从前他对不住自己,但如今她回府后,傅正礼想要弥补的那份心,她早有感受。既然娘的死因已经查清了,她也是该放下对傅正礼的偏执。 “父亲。”她话语柔软的唤道,从前她喊他父亲,只是装装样子,没有用心真诚的喊过,因为心底觉得他有负于娘,抛弃自己,根本不配做她的父亲! 而如今,她却也想如其他女儿一样,真正的依赖这个父亲。她厌倦了时时刻刻地戴着个假面具,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无时无刻都得去揣摩他的心思……她想把自己当成他的女儿,一个真正的女儿——不用隐藏自己,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不管父亲做什么决定,女儿都支持您。”她没有一点点迟疑,声音低沉,因而显得非常的认真,“女儿知道,父亲是做大事的人,家里的事把父亲牵绊了。您送大姐姐去京城,也是为她好。若是担心大姐姐不依,便将这件事交给女儿来办。” 话音刚落,景秀明显地感觉到傅正礼的身子一僵:“秀儿,你……” 景秀目光清亮地望着他:“我从前没能陪着父亲,今后却想帮父亲排忧解难,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一直站在父亲身边,和父亲一同面对。” 傅正礼脸上的表情复杂,似喜似惊,最后叹道:“你长大了。” 景秀微微地笑:“我比家里的姐姐们早早适应了独立生活的日子,许多事我都能拿主意。” 傅正礼摸着景秀的脑袋,看着那双闪亮的双眸,心内感动,“有你这个女儿才是父亲的福气。” 景秀眼角含着柔和的笑容。 傅正礼看了大有欣慰,喊了声川连,等川连进屋,他吩咐道:“去把赵总管喊来,我有事要跟他说。” 川连见傅正礼神色缓解许多,应了是,会心的冲着景秀笑了笑,便躬身出去传话。 傅正礼把景秀扶起来,往外头走去,边道:“近来浙皖(浙皖指浙江省和安徽省,滁州旧时在安徽)一带有乱民暴动,情节严重,衙门那些上请的折子堆积如山,父亲一头忙着家里,却没时间处理百姓的事。幸而你这孩子懂事,父亲便放手把家里的大小事都交给你,过会让赵总管来,我跟他交代一声,这些日子你就做主理家,不管何事你都能做主,只需派人知会一声赵总管。” 景秀大感意外,这就放手让她全权理家了…… 傅正礼接着嘱咐道:“沫儿的事父亲不好办,你便代父亲做主,想法子尽快让她答应,拖着总会出事。”顿了顿,他又想起来地道:“对了,还有你大哥荣儿,要是沫儿肯应声去京城,我打算让荣儿也跟着一块去。他前年考中秀才后,因患病耽搁了学业,咱们傅家子孙当以科举为重,他接下来理应去考举人,去京城国子监念书,那里见识广博,对他科举有益,再是免得太太的病,让他在家念书分心……” “不好。”景秀听到谈起大哥的事,还不等傅正礼说完,嘴边的话吐了出来。 大哥去京城国子监念书,那里是最高学府,大哥在那求学她该极力赞成,但霍婷婷住在京城,两人不清不楚的关系,迟早会闹开。 那霍婷婷在府里呆了半月,还没要走的意象,她有派人去盯梢过,发现霍婷婷有事没事就往外院的暮苍院去,总是缠着大哥。 若是他们都在京城,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 这件事该跟傅正礼说吗? 傅正礼停下话,听她斩钉截铁的口气,问道:“怎么不好?” 当断不断,其事必乱。 大哥的事她不能坐视不理,而且这事她不好插手,非得让傅正礼管理不可,便如实地道:“女儿实话跟父亲说,父亲别动气。”见傅正礼默许,她犹豫地吞吐道:“有一次,我听到表姐说喜欢大哥。” 傅正礼神色大变:“你说什么!” 见他脸色很沉重,看的景秀心里直打敲,有些不安地又重复了一遍。 傅正礼脸色铁青,神色端凝地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景秀认真点头,把她知道的都说了。 傅正礼气急,招了个小丫鬟吼道:“去把大少爷还有表小姐请来!” 景秀忙劝道:“父亲切莫动气,这事依女儿看,只是表姐一厢情愿,大哥也因是他表妹才多有照顾她,说开了闹得不好,他们两人面上不好搁,您委婉些,也别教下人们听了去。” “一个个的,没一个安生!先是沫儿,接着荣儿,他们是要把这个家弄得乌烟瘴气不成!”傅正礼显然气焰颇大。 景秀在旁免不了多劝说。 走去正厅里坐下,丫鬟们把茶端了上来,景秀亲自给傅正礼奉茶,又安慰几句,说了几句大哥的好话,她不希望傅正礼对大哥的态度轻了。 好一会儿,外头传赵总管来了。 赵总管恭恭敬敬的走进来,给傅正礼和景秀请安,傅正礼想着傅景荣的事,简简单单把先跟景秀说的那些话,告之赵总管。 赵总管倒没多少诧异,看了眼站在老爷身旁的景秀,躬身领命道:“自当听从六小姐吩咐,我会将话传下去。” 傅正礼挥了挥手,“你下去做事吧!” 赵总管转身出去,景秀看傅正礼倚着手肘,面色不虞,她就轻脚跟着走出去,在外头请赵总管留步。 赵总管垂着手问,态度谦卑,“六小姐有什么吩咐?” 景秀也不跟他多寒暄,直接道:“是这样,我这些日子清风阁、远香堂两头跑,累着身边的白苏随身伺候,想把听春和解秋提上一等,帮我打理屋子。” “是该如此,是我疏忽了。”赵总管想也没想的笑着道:“六小姐照顾太太辛苦了,过会我就在名册上备注,另外也给六小姐拨几个小丫鬟伺候。” 提了两个大丫鬟,二等也会从三等里提升,那样三等丫鬟会缺少,就会从未入等的丫鬟里拨几个,但人多复杂,她笑道:“两个小丫鬟就好。” 赵总管颔首。 景秀又道:“前几日父亲把厨房掌事康妈妈逐出府,没了掌事,厨房这些日子做的菜也不尽如意,还总有上错菜。这些事,赵总管也不管管?” 赵总管解释道:“内院的人事向来由太太做主,我只帮老爷管着外院。方才老爷让六小姐理家,往后内院的事六小姐大可做主,这厨房管事,六小姐有好的人选跟我说一声就是。” 景秀笑意盈盈,简单说了句:“樊妈妈做的菜合我胃口。” 赵总管会意,“是,一切照六小姐的办。” 景秀不禁嘴角微翘,傅正礼一句让她理家的话,她便能顺利把这两事办妥,真是权高好说话。 “父亲让我理家,但我年纪轻,诸事不懂,又人微言轻,若有不懂和做的不对的地方,烦您多耐心指点我。” 赵总管客气道:“应当的,老爷事忙,既然把府里的事交给六小姐,我自当全力协助六小姐管理整个家。” 景秀笑了笑,亲自把他送出远香堂,走到门口,看到大哥正远远地走来…… 第一五五回 父亲说教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好长日子没见到大哥,看到大哥远远的身影,她站在廊檐下驻足等候,直到他渐渐走过来,才看清他头上戴着羊脂白玉冠,穿了件竹青色的长袍,脚下鹿皮软靴,显得神采奕奕。 她满面笑容,走上前轻柔唤道:“大哥。” “六妹。”傅景荣走过来,冲她温柔笑道:“今日天冷,多加些衣裳。” “不冷,身边有贴心的丫鬟婆子,冻不着我。”景秀深深望住他,笑容里有明亮的霞彩:“大哥这些日子过的好吗?” “还好。”傅景荣含笑着,仔细看了眼景秀,关心道:“你倒是瘦了,瞧着脸色也不大好,我屋里有些补品,过会让松音拿给你。” 景秀笑的眼睛愈发明亮,周身都感觉到一股暖意。只是听他提起松音,她想起胡婆子的古怪,该找个机会问清楚,松音是不是胡婆子孙女?若真是这样,很有可能大哥早知道与自己是亲兄妹。 “六妹,你知道父亲喊我过来是做什么吗?”傅景荣突然问道。 景秀回过神,犹豫半晌,还是打算跟大哥透露点,省的过会言语冲撞,便轻声提醒道:“我知道大哥和表姐感情好,两人走的也近,可下人们见风就是雨,你们是表兄妹,有心人看到会传些不好听的话……” “你这话什么意思?”傅景荣脸色微变,锐利的目光直视景秀。 景秀心下一惊,坦然地道:“母亲寿宴那日,在假山里,我听到表姐说喜欢大哥,大哥虽拒绝了她的心意,但还与她多次见面,我想问大哥,是否也喜欢表姐?” 傅景荣变化的脸上哂笑一声,“她是我表妹,我与她从小一块长大,感情是不同于别人,她固然说喜欢我,也只是依赖我这个表哥,我是哥哥疼惜她理所应当,可我们是表兄妹,改不了的血缘关系,岂能有那种胡来的事!六妹,你别信那些捕风捉影的话。” 景秀听了这话,松了口气的道:“大哥这样说,我就信。” 傅景荣唇边扬起了弧度完美的笑容,挽着景秀的手,和颜悦色的轻缓道:“你是我亲妹妹,好不容易我们相认,以后大哥会倍加照顾你,把从前没能尽到的兄长责任通通补偿给你。你心里有话都跟大哥直言。这样,娘在天有灵看到也会笑了。” 景秀感受到他手心传来的温热,仿佛带着阳光的味道,温暖的可以将她融化,她重重点头,眸光盈满笑意:“大哥,不用补偿我,我只要大哥肯认我就知足了。” 傅景荣笑容愈深,牵着景秀的手走进去,“进屋吧,别让父亲久等了。” 景秀握紧他的手,往正厅走去,想起一事,又提醒道:“父亲还打算让大哥去京城国子监念书。” 傅景荣的手明显一僵,松掉了景秀的手,问道:“六妹舍得让我去吗?” 景秀直摇头,她当然不舍,她还没来得及和大哥多相处,就要分离,自然万般不舍。可去国子监念书,也是让大哥能在那安心念书,将来一朝登榜,谋取官职,造福百姓。 她不该自私只想到自己,遂点头道:“男儿志在四方,大哥去京城念书,虽然不舍,但我更希望大哥能功成名就。” 既然大哥对霍婷婷没别的心思,他去京城念书,没道理再反对。 傅景荣眼中凌波微动,在她耳畔轻声笑道:“你真是我的好妹妹。” 景秀欣然而有喜色,她盼了这么多年,总算能和大哥相认相亲,娘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两个人肩并肩走近正厅,傅正礼坐在太师椅上,看了二人一眼,有些恍惚,这才发现他们兄妹两的眉眼真是相似,那两张脸笑起来时,薄薄的双唇都能抿出小小的菱角,和如眉的笑容一模一样。 景秀看出傅正礼的走神,走上前唤道:“父亲,大哥来了。” 傅正礼紧绷的脸上缓了缓,“坐下吧!” 傅景荣规矩坐在一旁的圈椅上。 等丫鬟上完茶,景秀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全避退出去。 屋子里只有三人,静了片刻,傅正礼先是询问傅景荣学业如何,又借此拿题考他,见他从善如流,脸上已有了喜色,“好,不愧是我的儿子。” 傅景荣道:“病中这些日子,儿子不敢荒废学业。” 傅正礼喝下口茶,笑意攀上眉峰,“你从小肯在书中钻研,五岁将诗经倒背如流,父亲的同年都说你将来有出息,果没教父亲失望,十六就中了秀才。依你见识,为父断定,中举是指日可待……这古今有为之士,自幼便有凌云志气,从不分外消磨,挥金买笑。想那些豪门望族里贵公子,喝的是琼浆玉液,有的是琥珀金杯,一掷巨万,颐指气使;然富贵有数,子孙无尽,那样仰仗先祖荫恩的人家大抵是败落了。可咱们傅家能有今日,靠的就是自制与上进。你自幼,为父就常带你去玲珑十二馆,听了祖宗苦学案例,当着父亲面说将来做学问要赶超祖宗先人,父亲可把这话牢记在心……” 傅景荣埋头认真听着。 傅正礼又饮下口茶,景秀在旁看茶杯已空,赶紧斟满,看来傅正礼听进她的话,没有一开口就责备,但这架势,是要给大哥说教一番了。 “读书是为着科名,趁着年轻不抓紧拼一拼,将来再拼也难成气候。你的学问有目共睹,但年纪尚轻,多少会被旁的事干扰,不能一心在学问上深研。可若只图那一时欢娱,一朝玩物丧志,岂不事业成灰!在这官场上,不靠自己拼搏出来的,依自家势力捐官到底会被那些正经考中的清高文人轻视了去,纵然将来官场顺利,也少不得被人诟语。所谓得势叠肩来,失势掉臂去,官场沉浮,只要有失势的一日,便难以再翻身。就拿为父我来说,当年金榜题名,以为是花团锦簇,没想到一道狱诏深陷囹圄,可当时多少同窗好友在狱中雪中送炭,为父亲求情,哪怕父亲现在不是朝中重臣,但在官场上,也没有人不服,这都是父亲慢慢拼搏出来的!荣儿,为父跟你说这么多,也是希望你不要依赖祖上,全凭自己本事!” 傅正礼说的是字字亢奋,听得一旁的景秀尤为佩服,傅正礼平时说话还好,但凡要说教,便可以说一个钟头,且条条是道理,让人无力反嘴。 傅景荣听完这些,双眼湿热,溢于表肤,立身掀起下摆,跪地道:“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傅正礼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这孩子为父一惯省心,你能明白父亲的意思就好,多的话,父亲要去衙门,也没时间再跟你说。回去准备准备,过些日子,就上京去国子监念书,切记要心无杂念,只求功名。” 傅景荣别无多话的应了“是”。 这时,外头来丫鬟禀话,霍婷婷来了。 傅正礼看了眼自鸣钟,对景秀道:“你按着分寸跟婷婷把话说清楚,让她赶紧回京,便说是我的意思。”又跟傅景荣道:“婷婷这孩子娇纵,她听你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 傅景荣颔首,“父亲先去衙门,儿子会给父亲一个交代。” 傅正礼这才满意的走出去。 霍婷婷在门口遇到傅正礼,忙乖巧的请安道:“婷婷给姑父请安。” 傅正礼“唔”了声,负手大步离去。 霍婷婷很是奇怪,是姑父派人请她来远香堂,怎么不说一句就走了。 不过,看到傅景荣也在,她欢喜着走进屋道:“表哥,你也在?” 景秀坐下来咳嗽一声,见霍婷婷毫不知避讳的亲热走向大哥,她眉头一皱地道:“表姐。” 霍婷婷这才看到景秀般,扬起脸倨傲的笑道:“好几日不见,六表妹越发的漂亮了。” 景秀回笑道:“表姐也是,肤如雪白,两颊嫣红,人比花娇好气色。” “哎呀呀,六表妹真是嘴巴跟抹了蜜饯似得,这人一得宠,便蹬鼻子上脸,说话的味道都不一样啦!” “表妹!”傅景荣沉着声音在景秀开口前喝道:“比六妹痴长两岁,说话还这没分寸,快跟我六妹道歉。” 霍婷婷听进话,走向景秀谦声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六表妹别介意。”顺手端起桌上的茶,递在景秀面前道:“六表妹气量大,这茶便是我的赔罪。” 景秀微微一笑,抬起手接过瓷杯,霍婷婷却不肯放,景秀知她会让自己难堪,但依旧含着妥帖的笑容,轻声道:“不敢当表姐的赔罪,这茶当是我为表姐明日践行。” 说罢,松了手,把茶杯推向霍婷婷胸前。霍婷婷闻得她那句话,手一松地道:“你说什么!” 杯子“哐当”落地,摔得支离破摔,茶水溅到霍婷婷胸前和袖摆上,湿了一片。 景秀故作不见的笑道:“表姐在我家待的日子也够久了,如今我母亲的病情稳定,表姐无需挂记,反而该回京多陪你父母才是。” 霍婷婷顾不得身上湿透,狠狠瞪了眼景秀,扭头走到傅景荣身边,以手指着景秀脸面道:“表哥,她算什么东西,敢赶我走!你是这家里的大少爷,她一个庶女就敢拿腔作势,站在这里大言不惭,还有没有家规!” “家规!”景秀倏地站起身,冷冷道:“表姐,这是我家,你赖在我家不走,还跟我谈家规?好,你要谈家规,我跟你谈。表姐未出阁的闺中小姐,成日往外院跑,有哪门子大家小姐的矜持,这便是表姐学的规矩!那外院皆是男丁,表姐撞到个什么,倘若有毁清誉,那按家规,就该送到宗祠反省。但依表姐触犯的情节,送宗祠算轻的了,外院垂花门有小厮看守,表姐便买通小厮放行,甚至深夜与那小厮会面,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你胡说!”霍婷婷气的咬牙切齿。 “没有证据我会乱说吗?”景秀气定闲神地道:“表姐既然质疑我,那我现在就让人喊那小厮来,与表姐当面对质。不过,我这一传话,这事儿或多或少会流传出去,那表姐的闺誉……” “你,你,你这个贱人!”霍婷婷气的胸脯直喘,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 她有让身边丫鬟去买通小厮,但绝没与小厮深夜会面,都是这小贱人胡扯! 第一五六回 定亲聘书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霍婷婷想不到景秀一个庶女,就敢以闺誉来冤枉她,当真是心狠歹毒!明明没有的事,却平白蒙受她诬告,事关她名誉,又不敢真的去找人当面对质。 一时奈何不了景秀,只可恨这不是自己府邸,竟受这种污辱!越想越气,气的紧咬双唇,几欲上前给她点颜色看,却被旁边的傅景荣拦着。 “表妹,休得再闹!”傅景荣拽着霍婷婷道:“明日你就跟二舅一块回京。” “表哥!”霍婷婷满是委屈的看着他,“连你也要赶我走?”她双眸噙着泪,姿态楚楚:“我才不会走,以后表哥在哪,我便在哪,我再也不会离开表哥。” 听到这话,景秀脑中一轰,上前拉开霍婷婷缠着的手道:“表姐,还请你自重……” “要你管!”霍婷婷一把猛力推开景秀。 景秀话还未完,被她推的身子后仰,一失声,腰背正撞到靠椅上,沉闷的一声痛呼从嘴里溢出。她咬着唇,迅速站稳了脚,上前一巴掌甩在霍婷婷脸上,只恨不得将她打醒:“我敬重你才喊你一声表姐,你却没脸没皮的缠着我大哥,你不要脸我大哥还要!你们是表兄妹,你这样不顾名节的爱慕他,传出去只会诋毁他清誉,他将来还怎么考取功名?” 霍婷婷挨了这一巴掌,耳边响起一阵嗡鸣声,怔了下,陡然拔高了调子,尖声怒叫道:“你敢打我!” 她气的几乎疯狂,从小到大没一个人敢打她,竟然被一个卑贱的庶女掌掴,她捂着脸,浑身颤栗,再听她说得那番话,也不甘示弱扬手朝景秀打过去。 手却被傅景荣截住,霍婷婷奋力挣脱,铁了心要打死景秀,气急败坏的推开傅景荣:“表哥,你让开!” 傅景荣吼道:“你要打她,便先打我。” 霍婷婷面色霎时一白,手高举在空,看到站在傅景荣身后的景秀,她咬着红唇,眼中的泪止不住的落:“表哥,你干嘛要维护她?她只是一个最低贱的庶女,她姨娘还是青楼出生,那种地方的女人生的,身上又脏又臭,看的我都恶心,我打她还怕脏了我的手……”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霍婷婷脸上。 “你再说一遍!”傅景荣扬起手,目光阴狠的望着霍婷婷。 霍婷婷被傅景荣突然的一巴掌,打的晕头转向,几欲干呕,那雪白秀美的脸上赫然起了一道深红的掌印。景秀力气不大,她那一巴掌也只是疼了下,而傅景荣的这一巴掌,却是用了狠劲,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痛,如在灼烧,一寸寸侵蚀她的皮肤,直入骨髓,嘴角里有一口郁血溢出。 她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胸间五味陈杂,酸涩苦辣一齐逼了上来,在喉头逼仄涌动。表哥会打她,表哥怎么舍得打她…… 傅景荣看到霍婷婷嘴角溢出的血,狭长的眸子闪动,再看自己掌心的红印,他走上前,握着霍婷婷双臂,哑声道:“表妹,对不起……” “我讨厌你!”霍婷婷身子后退,嘶吼地道。 然后一转身,捂着脸哭着跑出去。 傅景荣上前两步,欲要追上去,但又停了下来。 景秀看大哥望着霍婷婷跑去的背影,瘦长的身子好似颤了颤,带着几分萧瑟。她眉心一动,缓缓走上前,稳稳扶住他一只胳膊,安慰道:“大哥……” “你满意了?”傅景荣侧过脸,目光恍若一渊深潭,乌碧碧的,望得深了也不见底。 他松开景秀的手,毅然踏出门去。 那句话如同铮铮惊雷滚过景秀心头,她一阵恍惚,等反应过来,提裙几步追出去。 四处一望,哪里还见大哥的身影,她心里凄楚,难道大哥喜欢霍婷婷的…… “六小姐。”白苏踏进屋,看景秀双手扶着门栏,脸色像初雪一般苍白至透明,是一种脆弱的感觉,她眼皮一跳,蓦地道:“发生什么事了?” 景秀眼皮沉的抬不起来,心头如被透明的蚕丝一缕缕牢牢地缠紧,几乎透不过气来。她牙关一阵阵发紧,长长的叹了口气。 白苏把景秀搀扶着坐下,等她稍稍缓和后才道:“外院传话,说马道婆来了。” 景秀抬起头,面色已恢复自然,来的倒是巧,正要派人去请她。 马道婆来正厅时,景秀收起惆怅,含着笑迎接道:“正要派人去请您,您就来了。” 马道婆先是“阿弥陀佛”一声,和善笑道:“六小姐是与佛有缘之人。” 景秀只是微笑,不想多说些客套话,直接道:“上回您提议修建家庵一事,父亲那我劝过后,算是勉强同意,只是府里格局已成,不知哪里好再动土?” 一听说可行,马道婆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供奉菩萨的家庵不必太奢华,一切随简。请六小姐容老尼在府中走一走,算卦占卜哪处最适宜?” 景秀笑道:“那好,我找位妈妈陪您去府里逛逛,选好位置再来详说。” 马道理诧异,这选哪里还不得是六小姐一句话的事?万一选错地方,此事不是悬了……这位六小姐果真是心思难测。 景秀见她不应声,笑着解释道:“我还得照顾母亲,实在不方便陪您,您随意去院子逛逛,回来再商议便是。” 意思是不管选哪都好说。 马道婆了悟,道了句佛语。 景秀让白苏去请个妈妈来,交代后,让妈妈好生招待,便让她们出去了。 景秀坐在太师椅上,轻轻揉着后面腰间的痛。 白苏问道:“六小姐有什么打算?” 景秀压低声音道:“你把修家庵的事传出去,让大姐姐那也有所闻。这样马道婆在院子走一遭,大家则更信服。然后把父亲决定让大姐姐侍奉在菩萨跟前的事大肆宣扬。” 白苏听懂意思,立刻去办。 景秀起身去了内室,依旧是白蜜在旁伺候,她坐过去,看了眼床头的霍氏,还是那般不见起色,不由问:“廖大夫这几日来诊脉,怎么说?” 白蜜道:“只说得看太太意志,醒不醒得来,药还是其次,得太太愿意醒来。” 景秀嗤笑,霍氏样样要强,怎么会不愿醒来呢? 略坐一会后,白苏已经回来,冲着她点头,办妥了。 景秀眼底才有了笑意,看景沫是愿意日夜守着家庵,只等霍氏醒来才能出来,还是愿意去京城呢? 守着家庵侍奉菩萨,往好听点说,那是为救母祈福,保佑阖家安康。但凡难听点的传言,便是在家不受宠触犯家规,要守在佛前孤灯古佛,安神宁心。 可世人往往都会往那难听的传言去揣摩,探实。 这样,景沫将来的亲事便难办了…… 想着心事,许是昨夜一宿未睡,景秀强撑了会,到底扛不住眼皮的沉重,便倚着手肘在旁边熟睡了。 被外头的响动惊醒,她朦胧地睁眼,身上搭着条青缎绉银鼠皮的厚毯,她一动身,厚毯滑落在地。 感觉到身上的温热散尽,她揉了揉眼皮,才醒了神,正要去捡,却看到一双粗狂虎口还带着厚茧的手伸在她眼前,把毯子重新盖在她身上。 景秀心尖一喜,自然而然的伸手握住那双手,汲取那双手的温度。 “六表妹。”邓睿欣喜的唤道,被景秀握住手的那刻,心竟然噗通跳的奇快。 景秀听到是邓睿的声音,手指僵了僵,反射性的收回手,抬起脸,映入眼帘的是邓睿欣喜若狂的笑脸,只是在她放下手后,笑意瞬间凝结冰冻。 此情此景,景秀很是尴尬,垂下脸不知该说什么? 邓睿心如死灰般的望着她,原来是梦醒后把他错认了? 从那日抛下那些狠话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他不敢来见她,怕她不理睬,可又十分想见她,很想知道她的近况,想她会不会怪罪他,说那种话伤害到她? 可是如今看来,她心里早有他人,从不曾在乎过他,又何谈伤害? 两人僵持了很久,都不说话。 外头的二叔婆拄着拐杖进屋,还未进就失声的诉道:“我可怜的韶华,好好一个人怎么就病成这样?真是作孽啊!” 景秀收起厚毯,站起身绕开了邓睿,径自去屏风外头迎接,躬身请安道:“二叔婆。” “起来起来,哪里那么多规矩?”二叔婆抬起景秀的手,牵着她往霍氏床边去:“我这年纪大了,腿脚也不方便,来的少,但心里一直惦记着韶华的病,每日早起诵经祈福,指望她早点好。你说,你母亲平日身子骨都结识的很,怎么会病这么严重呢?” 景秀柔声地道:“母亲这些年顾家累着了,想歇一歇,等她休息够了,惦记着关心她的人,自然就会醒来的。” 二叔婆笑着轻拧了拧景秀的嘴,“你这小嘴,就是会说话,贴心贴肺的,说得心里暖和。谁能娶到你真是三生有幸啊!” 景秀闻言,笑容瞬间凝注,抿紧了唇。二叔婆突然来此,又说这话可是为了…… 二叔婆从后头丫鬟手里拿了玳瑁眼镜架在耳朵上,看了眼床上的霍氏,嘴里啧啧地叹气道:“平日那样个和气的人,这一病,消瘦的不成人形了!”感叹的直摇晃脑袋,转首又拍了拍景秀的手背道:“幸苦你这孩子侍奉着。” “不幸苦。”景秀漫不经心的诺诺道。 二叔婆连连道好,又夸了几句景秀,就从怀里慢慢掏出一张大红的压大帖,上面撰写着“聘书”二字…… 第一五七回 血光之灾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看到那张大红压大帖的聘书,耳里轰鸣一声,接着听到二叔婆缓缓地道:“你和我们睿儿的亲事,早是你母亲和父亲做主谈好的,虽说当时你母亲是要让睿儿考中秀才,再来迎娶你过门,不过甭管他中不中的了,凭他父亲是一州知府,将来总是往仕途上发展,那前途也是光明。你母亲这一病,你父亲要打理衙门,家里连个管事的长辈都没有,你们的亲事只得由我这个老婆子来做主。” 二叔婆笑呵呵的一拍胸脯,握着景秀的手,笑颜遂开的道:“你这孩子乖巧又孝顺,我是真真的喜欢,虽说是个庶女,但你母亲将你记在她名下,那出嫁也是按嫡女的嫁妆来置办,配我们睿儿嫡长子勉强是不错,更难为睿儿死心塌地的一心一意喜欢你……” 邓睿听到这里,低吼一声道:“外祖母!” 再看景秀笑意的面色凝重,他扯了扯二叔婆的手,低声道:“什么庶女,嫡长子的,您别东扯西扯了,那些规矩名分算个屁啊!” 被二叔婆一巴掌打掉手,“去去,长辈说话,你插什么嘴!” 狠狠瞪了眼邓睿,让他闭嘴,一转脸又是和蔼笑容的拉着景秀,语重心长地道:“你瞧瞧,我们睿儿的心真是全在你身上了,这样的好男儿,你上哪找?二叔婆敢保证,你嫁给他,将来他肯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将那压大帖聘书翻开,有五折纸,上头还写着男方送的聘礼,“你可看看,这礼单我也都整好了,三千两的礼金,那首饰礼盒、六洋红,聘饼,八式海味,三牲……我都写在上头了,一个不少,你也看看,哪里不好的我们在商量。这加起来快五千两的聘金,便是我们睿儿的诚意。说起来,他这一成亲真是挖空了我老婆子的家底,连棺材本都拿出来了。谁让这孩子孝顺我,是我心头肉呢?你二叔走的早,我嫡亲的女儿也没了,还有个庶子成家立业后也不在我身边,只有睿儿肯陪着我这老婆子,积攒的家底都是为他将来娶媳妇用的。” 景秀看着大红色的聘书,目光有些刺眼,生生刺的眼前一花,险些站不稳脚,手里颤颤的拿着聘礼,淡淡扫了一眼,却看不清上面都写了什么,只是急于推给二叔婆,慌乱地道:“我哪里懂这些。” 二叔婆眼睛一横,拄着拐杖站起来道:“秀儿,今儿我来,算是当着你母亲的面,把你和睿儿的婚事谈妥。再挑选个良辰吉日,你们就拜堂成亲。这可是你母亲病前的心愿,你也不好违逆。你说你看不懂这些,那就找个管事的妈妈来看看,看我老婆子在这聘礼上有没有亏待你半分。” 景秀满心惊惶的看着二叔婆,她这是要来逼的自己答应。 “外祖母。”邓睿见景秀满是不愿意的神色,拦着二叔婆道:“六表妹不是还没及笄吗?这亲事谈的早了。您也探望大舅母了,咱们回去吧,别打扰大舅母静养。” “你这没用的家伙!”二叔婆跺着拐杖,急道:“你个大爷们,做事也忒婆婆妈妈了,你不等着我给你张罗婚事,要再拖下去,你六表妹可就正儿八经的瞧不上你了,你找谁哭去!” 又转脸逼近景秀道:“我老婆子人老眼花,但心眼可没被猪油蒙了,心里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秀儿,在这大宅院里做事可得凭良心来,若是蒙黑了心肠,那下场是什么,你自个明白。我们睿儿这明着暗着为你做了多少事,桩桩件件都是要掉脑袋的,他豁了性命赔你,让你在这个家里站稳了脚,你现在倒好,就瞧不起他了不成。岂有你这种以怨报德的道理?” 听着这些话,景秀只是静默着,任由思绪辗转,心中沉郁却又重了几分。 那二叔婆看她还不为所动,气的恨不得一拐杖打在她身上,扯着邓睿吼道:“你看看,你瞧瞧,你喜欢的都是什么人?睁开你的眼给我看清楚,这种白眼狼,娶了又何用?可恨你一片痴心负错了人,人家压根儿就是利用你,利用完了就弃之如敝屣,你真是瞎了眼啊!” 二叔婆气的眼泪直落,狠狠打在邓睿身上,嘴里止不住地念念叨。 邓睿任由二叔婆捶在背上,眼眸里的亮光黯淡如死灰,怔怔的望着景秀。 景秀听着这些话一字一字入耳,仿佛是一根根钉子钻入耳底,要刺到脑仁儿深处去,心中酸楚得几乎闷住了心肺,逼得她握紧了拳,深深地,深深地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她一字一字道:“别再说了,我答应。” 二叔婆听了,眼底露出一丝笑来,赶紧用袖子揩去眼角干瘪的泪,拿着聘书在景秀面前道:“你在聘书上按个手印,那便是定下了亲事,再没有退亲的理。” 让丫鬟拿了印章来,拉着景秀的一只手,毫不犹豫按在印章上,就要将她印着红记的拇指盖在聘书上。 邓睿一个箭步握紧景秀手腕,另一只手抢夺过聘书,“外祖母,您这样跟逼婚有什么区别!我真心喜欢六表妹,但我绝不会逼迫她,她若不是不想嫁我,那就罢了!” 说着,要撕毁聘书,二叔婆急着吼道:“你要是撕了,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邓睿眉头一皱,“您怎么又来这招?拉我来这里用这招,现在还来……” “好好好,我这老婆子碍你眼了,你今儿非要把外祖母逼死才甘愿,那我……那我……”寻着一堵墙,把拐杖一扔,颤颤巍巍的埋着头便要撞墙去。 邓睿眼疾腿快,大步跑去拦住二叔婆,“外祖母,您别闹好吗?这是我和六表妹之间的事,您这样闹,我以后还怎么和她相处,求您了,别为难六表妹,真的,孙儿求您了!” “你这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呀你!”二叔婆气的眼泪又落下来,心里又疼又气,朝着邓睿胡乱打去:“我是看你为她做那么多,她却这样对你,实在气不过啊!你是外祖母唯一的依靠,外祖母已是半截身入土的人了,能求得什么,无非是想让你找个贤惠你又喜欢的姑娘娶了,你们小两口将来好好过日子,那外祖母死也瞑目了啊!” 景秀不觉泫然,薄薄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垂下眼睑走过去,扶住二叔婆道:“您别伤了身子,这亲事我答应。” 邓睿惊讶的看着景秀,“六表妹……” “睿表哥为我做那么多,我心里都知道。”景秀望住邓睿,将悲伤不露痕迹地藏于眼底,尽量带着平和的婉声道:“我们后日就成亲。” 邓睿震惊的瞪大眼睛,简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结结巴巴的道:“六……表妹……你,你……” 景秀看清邓睿双目深凹,又想起过往许多,一时千肠百转,漫漫笑道:“我是认真的。” 邓睿眼底渐渐有纷碎的柔情在积蓄,几乎是欢喜的要抱着景秀雀跃。 二叔婆见了,从邓睿手里拿过聘书,笑眯眯地道:“秀儿,你这丫头没教二叔婆失望,快盖了手印,你说何时成亲,咱们睿儿就何时抬花轿来,保证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看着拇指上的红印,有乌云重重凝在了景秀眉心,她眼中微有泪光闪烁,努力强压着不让它落下来,只能将眼泪深深掩埋在心,任凭它咬蚀透骨,缓缓抬起手,全身的力量在那一刻仿佛抽离了般,再一咬牙,拇指就要印在聘书上。 “六小姐!”白苏一阵风似得跑进来,看到这一幕,拉住景秀的手,“千万别按,想清楚。” “我想清楚了。”景秀语态平平的道,把白苏的手拉开。 “阿弥陀佛。”马道婆的声音蓦地响起,“六小姐当真想清楚透彻了?老尼上回跟六小姐说过,你与这位公子的姻缘可是大劫难,强行结合,那成亲当日便会成寡妇。” “你这老贼尼胡说什么!”二叔婆扶着拐杖,厉声骂道:“哪里来的老秃尼,满嘴胡言的诅咒我孙儿,快给我轰出去!” 马道婆毫不畏惧地道:“贫尼法号自静,是白莲观的观主,在滁州断命从无虚假。六小姐命格与这公子实乃水火不相容,六小姐五行属水,而这位公子梁头土命,遇火生金,遇水为灾,与水触碰,伤己性命。” 说着,走近邓睿,观之面相道:“细看公子面相,有心无根,相随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德。本是天庭饱满,一生衣禄无亏;骨骼清奇,禀性豪强;神急眼圆,气高心狂,自是贵相。却有几桩不足处,近来泪堂黑紫,若无宿疾必伤身,眼边皱纹,亦主六亲若冰炭,且有流星相扰,主有血火之灾。公子命重,虽可冲灾,但与喜事相撞,必死无葬身!” 二叔婆听了这话,一个气息不稳,直挺的要倒下去,被邓睿抚稳道:“外祖母,您别慌,一个老道婆的话,信她作甚!” “公子切莫不信!”马道婆道:“方才老尼掐算,断定公子近来有劫难,考场不顺危在旦夕,还被小人追命,沾染血光,可有此事?” 第一五八回 一语成谶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邓睿听下这话,双目射出一道如电火般的光亮,想这老尼姑的话着实不假。考场不顺危在旦夕,是指景沫以他贿赂考官一时逼迫自己;而被小人追命,则是昨日他去族学的路上,遇到以前的仇家找上,是在云南被他打断腿的那个儒生的堂兄,没有想到竟寻仇到滁州,险些要了他的命。 他心下惊恐,如果这老尼姑说的都是真的,那他和六表妹那劳什子水火不相容,岂不是也会一语成谶…… 二叔婆看邓睿脸上血色顿失,陡然想起昨日他身上带血的回来,问他,他又不说,难道真是被小人追命!还有考场的事,这这…… 她想不了太多,缓过一口劲,拄着拐杖急着抓住马道婆的手道:“自静师太,可有破解的法子没有,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孙儿,他万万不能有事!” 马道婆双手合十地道:“阿弥陀佛!老尼方才说了,这位公子是有贵相之人,本是梁头土命,遇火生金,遇水为灾,他命中要娶的姑娘是五行属火之人,那才大富大贵,但这六小姐属水,也是一派富相,两人命理实是相悖,才会血火之灾连连。”说着,掐指算来,一脸神机地道:“这破解之法也容易,便是让这两个水火不相容的人避见就是了。” “满口胡诌的老贼尼,简直一派胡言!”邓睿大喝,让他和六表妹避见,什么破理论,揪着那老道婆就往门外赶,“给爷滚出去,再敢乱说一句话,爷掀了你的破庙!” 马道婆吓了一大跳,被邓睿怒目瞪过来,直摇头道:“公子保重,自求多福罢!” 二叔婆却拦着她道:“师太留步留步,难道只有这一种解救的法子,我们睿儿可是早与景秀订下婚约,两人不见面,那怎么成呢?” 马道婆兀自不听,断然说道:“你只恐婚约难改,日后酿出祸端,悔之晚矣!” 二叔婆一个激灵,心下颤颤,从腰里掏出二锭雪亮银子,塞到马道婆怀里:“恳请师太帮忙解救解救,我老婆子感激不尽,日后每月十五定当去白莲观捐香油供奉菩萨。” 马道婆推还:“却无解救之法,老尼话已至此,还望三思。” 邓睿听得此言,蓦地反将脸色沉下来道:“外祖母,休要听她多话,竟是哄人的歪理!” 二叔婆左右为难,看着邓睿,又看了眼旁边垂着脸的景秀,心里跟滚油煎了似得,又是慌又是惧,犹豫会,才从景秀手里夺了聘书:“秀儿,容我回去好好想想,你们这亲事看来得慎重!” 邓睿欲要回嘴,二叔婆拉着他道:“走走,跟我回去,是哪个小人要害你,咱们回去报官!” 邓睿本不信这些预言面相,但老尼姑说的正如他处境,心里很是复杂,亦有些无可奈何,对景秀道:“六表妹,我明日再来看你。”就和二叔婆一齐出了内室。 屋子总算是清静了。 景秀舒的透出口气,看了眼床头安静躺着的霍氏,视线一转,却突地瞥到马道婆眼底藏着一丝隐秘的笑意,她凝神多看几眼,那马道婆才注意到她的神色,就有些慌乱的回避她的目光。 景秀压下心头不惑,走上前问:“您怎么来了?” 白苏解释道:“管事白妈妈陪着自静师太去院子观地,刚走到西厢院,灵芝喊了些力壮的婆子们把师太轰出来,扬言不许在家里修家庵,我得知消息后过去看看,差点师太就被轰出二门了,还好我及时赶到,就请师太来了内室。” 这么说,景沫听了那消息,是按捺不住了。 “让您受惊了。”景秀向马道婆致歉。 “不拘这些。”马道婆好脾性的笑道:“都说贵府大小姐贤良端淑,没想到竟是这样,真是可惜了。” 景秀抿唇淡淡一笑,才道:“今儿事发太多,那修建家庵的事,改日再议,回头我再派人请您进府。” 马道婆也不多留,临走时说了句:“六小姐可得把老尼的话听进去,您与那位公子缘分浅薄,不然红事变成白事,那就遭罪了!” 景秀微微颔首,将人送出内室,再由丫鬟们送她出府。 白苏找了小丫鬟去打水,给景秀净面:“还好马道婆今日来了府,不然要是按了手印,这婚事就改不动了。”边说边给景秀擦去拇指上的红印。 景秀净过面,略思忖片刻,淡淡一笑,“二叔婆突然理了张聘书来,上头还写好了聘礼,这般及时过来,且态度强硬,便是知道我不会反驳,我猜,多半是听了景沫怂恿。” 白苏闻她言语,心下着实惊讶,暗恩忖道:“倒真是的,看二叔婆那做派,恰似料到你定会应允,必是听信了大小姐的主意。过了今日,后日便是大小姐给的最后期限,这个时候二叔婆过来,这亲事更名正言顺的订下了。” 念及这些,白苏心下哀悯:“这大小姐是非要把六小姐逼的无退路才甘心吗?” 景秀的心事翻覆如潮,不得安定。 白苏道:“难道只有坐以待毙吗?” 景秀神色恍惚,半晌才低声吩咐道:“你赶紧在府里找个机灵点的人跟踪马道婆,她今日突然过来,像是料定会有这桩事似得,方才又帮了我一把,我觉得有些奇怪,且不说我与这马道婆素日无往来,便是见了两面,也看出我态度不太和善,她却及时出手相助,口中还断出那种骇人听闻的妄言,唬的二叔婆立马改了主意。又频频嘱咐我不要与睿表哥成亲,总觉得多有可疑,你快去让人跟着,千万不要露了马脚。” 白苏愣了楞,想起马道婆总总,也颇觉得不对劲。这马道婆与六小姐可谓素未谋面,却好几次都在帮六小姐,顺着六小姐意思修建家庵,请大小姐去侍奉,接着又把往日真相抖筛似得道明,毫不保留。难道就只求在府里修座家庵?还说六小姐富贵之相,有贵人相助等荒谬之论,细想起来,确实很多可疑。 她当即出去准备。 景秀看着白苏远去的背影,又想到马道婆古怪的神色,只觉内心沉闷凝滞不已,好像有些东西她忽略了,但细究下去,却又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心里的烦躁愈演愈烈,滞塞不堪,闷得她透不过气来。她按着脑门,脑海中有许多片段划过,但就是理不清楚。 一时脑仁像是要裂开般,她脚下一软,几乎是失却了全身的力气,双手顺势扶着身旁的椅背,软软栽倒下去。 一双手突地扶住了她,“六小姐,六小姐。” 白蜜近在耳旁的轻声唤道,景秀压下一口气,睁开眼,扶着白蜜的手道:“把我扶到母亲床边。” 白蜜顺从的扶着景秀到床边坐下,又拿了软毯盖在景秀身上。 景秀问道:“方才我睡熟后去哪了?” “到午时,奴婢去煎药了。”白蜜从案几上端了汤药来,就要喂霍氏喝药。 景秀道:“我来吧!”接过她手上的汤药。 坐在床头,把霍氏扶起来,等到汤药散了热气,她才舀了一勺子喂她喝药,结果汤药又顺着她嘴角流了出来,白蜜在旁忙用手帕揩去,景秀又喂了一勺,霍氏却怎么都进不了药,她不由问:“这几日都是你在喂药,情况也是这般吗?” 白蜜颔首道:“时好时坏,有时候喝下去了,不如奴婢来喂。” 景秀看了她一眼,把药碗交给白蜜,边道:“那廖大夫怎么说呢?母亲这药不能进,不能开些其他药吗?” “太太身子虚,廖大夫不好多开其他药,毕竟药物喝多了也伤身,这病还得靠太太意识清醒。” 景秀叹了口气,看着霍氏苍白且消瘦的脸颊,这躺了半个月,瘦的脸颊凹陷,以前的富态尽失,全然没了从前的风光强势气魄。 景秀目光清澈,深深的盯着霍氏,心里突地祈祷道,早点醒来吧,告诉我真相! 她此刻才终于想通了一点,她一直忽略的那一点,安姨娘的儿子康哥儿是被掐死的,到底是被谁掐死的,是老夫人,还是霍氏? 老夫人喜欢孩子,那薛妈妈说老夫人舍不得害死孩子,下手的是霍氏不成? 这一点马道婆并没有提及,她那时听马道婆一说是霍氏,便失了心智般的冲进来,要为娘报仇,也没问及这点。 且如今马道婆言语有些可疑,她的话也属于片面之词,没有证据,就跟那时安姨娘一样,她都只是听信来的话,怎么就全信了呢? 她问不了老夫人,眼下又问不了霍氏,没有亲口承认的事,正如傅四爷那晚在老夫人屋里说得话,谁都没有亲眼看到真相,如果事后真的凶手为掩盖证据,捏造假象蒙蔽呢? 她脑中混沌一片,真相,真相到底谁能告诉她? “六小姐。”白蜜看景秀神色昏沉无光,低声道:“六小姐脸色很差,要不去躺着歇一歇,这里有奴婢伺候就行。” 景秀看白蜜把那整碗汤药给霍氏喂下,勉强笑道:“还是你厉害,竟然喝下了。”又揉了揉脑门:“我去偏房躺一躺,有什么事叫我。” 希望能白苏能查到什么,尽快回来告诉她。 第一五九回 梦魇缠身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这一觉睡的漫长也很不踏实,几乎是梦靥连连。此时她正身处在一片绿林,一直跑,一直跑,后面正有一只猛兽追着她,也不知她从哪来的那么多力气,为了逃生她跑的很快,从来没有跑过这么快,直晓得咬紧牙关奋前跑着…… 直到眼前出现一条湍流,没了路可跑,脚停了下来,可她不会游泳,前面是湍急,后面是猛兽,她走投无路了。 身子一软趴了下来,抱着头痛哭,哭的声嘶力竭,却突然听到低沉醇厚的声音响起:“小丫头,怎么每次见你都哭哭啼啼的,哭的我都替你寒碜!” 这声音仿佛带着魔音般,给了她活下去的曙光。她身子一震,擦干泪抬起脸,看到邵谦撑着木浆,身姿挺拔的立在急流中,正沉着脸的望着她,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眸光却隐含着关心,低声喝道:“小丫头,还傻愣着,快把手给我!” 她转悲为喜,欣喜的唤了声邵大人,就要伸长了手,却突然看到华素站在邵谦背后,从后面紧抱着他的腰,眼里满是崇拜。 她的手缩了回来,听到后头猛兽一声恶吼,她咬着唇,死死闭眼抱头蹲下。 “景秀。”一声温柔如沐春风的音调扬起,“别害怕,我带你去对面岸上。” 她缓缓睁开眼,看到面前的邵谦突然变成了傅四爷,依旧是最温煦疏朗的笑容,他伸出那双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轻柔的道:“来。” 她不受控制的踏上前一步,正当她犹豫的伸手时,景沫蓦地出现在木舟上,站在傅四爷旁边,脸上尽是温柔又端庄的笑,痴迷沉恋的望着傅四爷,然而在看到景秀时,却突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笑意瞬间凝结成狠戾,向景秀胸口刺去。 她呼吸一滞,退后一步,摔倒在地,心口噗通直跳,喘不来气。 “六妹。”画面一转,傅景荣的撑着一叶扁舟,温声笑道:“六妹,快过来,跟大哥走,大哥载你去对岸。” 她重新露出笑容,想也没想的站起身,在猛兽扑过来前,毅然伸手握住大哥那双温暖的手,纵身一跃,跳到那条木舟上。 可是,她没曾注意大哥脸色微变,嘴角噙着阴魅的笑,在她伸手跳到木舟上时,大哥嗤笑一声,手里松掉了劲。 她还没站稳脚,那温热便脱离她指尖,身子摇摇晃晃,险些要要掉下水里,她奋力抓紧他的指尖,绝望的哀求道:“大哥,救我……救我……” 但是大哥只是带着冷冽决绝的笑着道:“娘就是沉在这条河里,你也下去陪她吧!”他全然松掉手,就势把她推到水里。 “啊!”景秀失声大叫,整个人沉入到冰凉的流水中,依稀看到大哥邪魅笑起来,笑的双眼赤红,那笑容近完美无缺,而她却被一片冰冷吞噬,眼前渐渐模糊一片,再也看不清…… “六小姐,六小姐……”白苏看景秀睡梦中又是笑又是哭,一会喊着邵大人,一会喊着大少爷,又是撕心裂肺尖叫。她在旁想把景秀叫醒,却撼动不得她,听到最后这声尖叫,她慌乱的拍打着景秀的脸面,在她耳旁大声唤道:“六小姐,六小姐,快醒醒啊……” 景秀脸上感觉到痛,脱力的睁开眼,一双亮澄的眼睛睁得老大,两颊灼热的泪水顺着下颚流到里衣,浑身已被汗水浸透,泪水汗水混合,身上冰凉如坠冰涧里。 泪眼模糊中才看到白苏焦急的神色,她张着嘴巴,大大的吐纳气息,原来她还活着! 她揪着胸口,喉头又酸又胀,那梦境真实的让她辨不清楚。 白苏看景秀总算清醒,在旁舒了口气,拍着胸脯道:“吓死我了!怎么好端端梦魇了?” 景秀身上冷的很,那种掉在水里的触觉就像真的一样,让她半会还回不过神,嘴里沙哑的道:“好冷,好冷。” 白苏看景秀满头是汗,一张素白的小脸更是惨的不剩一丝血色,赶紧去门外,喊了个小丫鬟,吩咐去拿套干净的衣裳来。 景秀换下身上黏湿的衣裳,神志才清醒些了,坐在窗头,她喝下一口暖茶,后知后觉才发现外面天色已黯。 “我睡了近三个时辰。”喃喃出声道,挥去脑海中那恐怖的梦境。 “是啊,六小姐梦魇,我在旁唤了半个时辰,都喊不醒。” 景秀垂着脸,心头生了微凉之意道:“我是连日来太累了,连梦境都做的可怖。” 白苏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梦,但却是头次听到景秀那种撕心裂肺又绝望到死的尖叫,便能想到这梦境的可怕,不想让她再回忆,便转开话道:“六小姐让我派人跟着马道婆那事,有了些眉目。” 景秀记起这事,回过头问:“怎么样?” 白苏道:“那马道婆的确古怪,她出了傅府后,没有往白莲观的方向去,而是坐上一辆青蓬马车,扬尘而去,派去跟着的人跟到郊外,却没见到马道婆,跟丢了。” 景秀“嗯”了一声,思忖良久不做声。 白苏以为她又陷入梦境回忆,急忙打断道:“马道婆虽说古怪,但她并没有加害六小姐,反而帮了好几次,今日出现及时,阻碍了二叔婆的逼婚,莫不是有人在暗中帮你?” 景秀轻轻颔首,反问:“你觉得会是谁?” 白苏认真细想,慢慢分析道:“大小姐逼迫六小姐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六小姐谁都没说,大小姐更不会向外人道,谁会知情呢?” 景秀猛地想起一人来,又不可信地摆摆头,若真是他,他为何要马道婆说出那些话来? 白苏见此情,问道:“六小姐想到谁了?” 景秀不语,起身道:“该去用晚膳了。” 景秀留在远香堂用晚膳,等一桌菜备齐后,傅正礼也正好从府衙回来,径自来远香堂,知道景秀正等着他,他身上的官服也未褪下,便直接去偏厅。 景秀正和厨房新任掌事樊妈妈问话,见她五十岁上下,银盘儿脸,笑容多和善,谈吐得体,但又不是那种健谈的人,说话分寸拿捏得当,看来巧娘却没看错人。 樊妈妈笑道:“我这婆子旁的本事不会,只会做伙食,烧了一辈子的菜,六小姐能喜欢老奴的菜,那是看的起老奴,老奴做的心满意足,将来还会多为六小姐做可口的膳食,吃的六小姐无病无害,福寿安康。” 景秀微微一笑,话意说的明朗,就是答应将来为她做事了。 看着满桌的菜,景秀一时食指大动,这几日她的膳食全是由樊妈妈亲自所做,看得出花了一番心思,很合她口味。 除了满桌的荤少素多,桌上还摆着黑漆描金退光的六槅攒盒,有山东柿饼,莲子枣泥糕、芝麻云片、豌豆黄、裹玫瑰馅寿字雪花糕,还用冰盘摆了个哈蜜瓜葡萄枇杷拼盘。 樊妈妈看景秀盯着桌上哈密瓜看,用银杏牙挑叉了一块哈蜜瓜递给景秀:“这叫哈密瓜,又叫贡瓜,听说是专给皇上食用的,清脆香甜,养身的紧。老爷近来身心疲倦、心神焦躁不安,吃了这贡瓜最有效益,六小姐也尝尝,好吃。” 景秀咬下一块,果然香甜爽口,嘴里溢出笑意来:“真甜。”又咬了几口,忙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樊妈妈笑道:“是二舅爷派人送去厨房的,让老奴拿来给老爷诸位小姐尝尝。” 霍然? 樊妈妈不提,她倒快忘记霍然这位二舅爷还住在府邸,霍婷婷没走,他也就一直留着,只是常往外面去,是个闲云野鹤逍遥自在的人。 这时,傅正礼掀了帘子进屋,听到景秀和下人相谈和气,微露出笑来,想到以前霍氏管家严明,下人们都是战战兢兢,莫敢多说话,而景秀却跟下人相处融洽,态度温和。 他咳嗽一声,大步流星走进去,坐下来问道:“让你管家累吗?” 景秀听到傅正礼声音,忙站起身,行过一礼,回应道:“不累,妈妈们都是得力的。”眼睛瞥了眼樊妈妈。 傅正礼抬手让景秀起身,顺着景秀视线望向桌旁的樊妈妈:“可是新任的厨房掌事?” 樊妈妈忙不迭屈膝行礼道:“老奴给老爷磕头。” “起吧!”傅正礼正声道:“以后好好打理厨房,不可马虎大意,让六小姐操心。” “是,老奴省的。” 景秀坐下,拿了根银杏牙给傅正礼叉了一块哈蜜瓜,“父亲请用,樊妈妈说吃这个能缓解身心疲倦和焦躁不安,父亲多吃些才健康。” 傅正礼笑着吃下一块。 食不言,寝不语,父女两人用完晚膳后,樊妈妈把菜撤下去,傅正礼问起正事来:“沫儿和婷婷的事如何了?” 屋内灯火通明,映着景秀通透无暇的面颊,若明月出尘般,她轻声道:“不出意外的话,表姐明日就会回京城。”顿了顿,看着傅正礼欣然的神色,她犹豫会,才续道:“只是大姐姐的事,不大容易处理,女儿想了偏门的主意。想在家里修建家庵,父亲同意让大姐姐去家庵为母亲祈福,大姐姐为了不守着家庵,兴许会答应去京城。” 傅正礼听完后,脸色变了变,沉声道:“不是说别信那些怪力乱神之说吗?”话一落,看景秀在灯火下低垂的脸,他换了口气道:“父亲不是责怪你的意思。”见景秀还埋着脸,他又想了想道:“知道这事让你为难了,那就依了你,这家由你做主,你做事自有分寸,只要让沫儿答应去京城就行。” 景秀这才抬起脸,眨了眨明亮的眼眸,盈盈笑道:“多谢父亲。” 傅正礼看景秀在自己面前一幅撒娇的模样,顿时心中多少烦躁都散尽,好一会儿才语重心长地道:“乱民暴动越来越严重,牵涉当朝乱党,今上又派了重臣来,父亲这几日都会晚点回,甚至不能归家,家里的事你尽心打理就是,累的活就交给赵总管。” 景秀上回听了只言片语,见傅正礼眉心的凝重,看来滁州又有大事发生,听他说派了重臣来,刚想张嘴问是谁,又觉唐突,生生憋回了肚子里。 第一六零回 夜不能寐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白日里梦魇缠身,到了晚夜,景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熟,她不知怎么会突然做那种恐怖的梦境,只是那真实的感觉如历历在目,就像真会发生一般。只要闭目,她就会想到那梦境,然后吓出一声冷汗来,身子如浸在冰窖里,冷的她蜷缩成一团,抱紧了身子,脑海中大哥那邪魅的笑容总是挥之不去…… 实在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听到屏风外头熟睡的白苏发出绵长的呼吸声,她没有打扰,踮着脚轻轻踏出门。 月色皎皎,趁着微弱的光亮,她爬上阁楼楼梯,倚栏极目远眺,可以看到西厢院的全貌,在夜色中静谧一片,无波无争,还可以看到隔着高墙若隐若现的玲珑十二馆,望的久了,心绪亦是复杂。 而高墙之内的玲珑十二馆,傅四爷坐在轮椅上,一手摊开书籍,倚灯细看,在春日的月夜,满目尽是清幽的色彩。 曾九端了汤药进屋,“爷,歇一歇,别伤了眼睛。” 傅四爷闻到汤药的味道,阖上书,端过曾九手上的汤药,径自喝下,胸腔里闷哼一声,真苦! 他一向不喜喝药,但这次没有犹豫,将整碗汤药全喝下。 曾九忙递了手帕,脸上笑了笑,真是难得把药喝完了,想起在南宫幽禁一年,病的再重也没见他喝药。 瞥到桌上那本《元丰九域志》,这几日好像总在看这本,不由问:“爷怎么看起地域书了?”平时看的都是谋略兵策与治国。 傅四爷优雅的揩去嘴角的药渍,随手翻开书里的一页,指尖点在上头问道:“知道这里是哪吗?” 曾九听得奇怪,傅四爷脸上有淡淡的笑容:“乌镇。桃红柳绿,鸟语花香,古韵悠远。” 曾九听了不禁神往,似是感慨地说道:“爷想去那里游历?”难怪肯喝药了。 傅四爷默认不语,曾九乐于见此,坐下来笑道:“爷的腿早日康复,就和六小姐一起去乌镇游历,看遍我大明秀丽江山。” 傅四爷神情微微一动,脸上浮现出云翳背后青阳般的和煦笑靥,却未说话,因这笑意连他自己也不曾觉察,便掩盖了。 曾九看他有些动容,继续道:“这些年爷也太累了,从南宫逃出来,一直待在这里,一步也未踏出这座府邸,清清冷冷的,外面是个什么景象,终究是书里无法描述。那六小姐和四爷一样,不也是关在笼子一样,一步出不得府,现在还打理整个家,我看早晚她那瘦弱的身子就扛不住了,折腾的满是伤。爷不妨带她去看看病,外面有些名不经转的神医……” “别胡说了。”傅四爷轻声打断道:“她一个清白的姑娘家,我能带她去哪里?” 曾九叹息一声,想到六小姐那日说的那番话,只把四爷当四叔,他当时没有告诉四爷,现在却犹豫要不要说?要不然他还得日复一日的眺望清风阁的方向,时时看上头有没有飘着一块红布,他好去开门。 只是六小姐说的话很清楚,怕是将来再也不会踏进。 既然四爷心里有六小姐,不能总是在这等着,等她主动进来,那样,六小姐只怕早就要配给其他人了。 念及这层,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忙道:“今日去接马道婆时,路上有人跟踪,我反跟踪回去,原来跟踪我的是府里的人,我估计八成是六小姐派的人,怀疑她是知道些事了!” 傅四爷听言,眉心一凛,嘴角柔和的笑意顿失,神情变得分外凝重:“怎么这么不小心!” 曾九忙垂下脸,听的这话也有些紧张起来,过去高高在上,权倾天下,眼前的人已不自觉的有着一种强势摄人的气魄.当他没了笑意时,他实在让周围的人深深感觉到这个身体中的威严。 “六小姐心思细腻,难保不是那马道婆多说了什么,被六小姐捕捉,今日马道婆又在邓睿来府前,就赶来傅府搭救她一把,让六小姐留了心眼,也不是不可能。” 傅四爷沉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看的曾九心下不解:他不明白四爷怎么会突然有一日让他出府去找那马道婆,还给了百两银子让马道婆照着指示做? 眼下见傅四爷已有薄怒之态,能让他发怒的不会是小事。 曾九回想起让马道婆做的那些事来。六小姐姨娘的死,四爷早就让他去查探,但事隔太久,又无证据,不好轻易查出。他也是前些日子才从四爷口中知道原委,原来害安姨娘的是傅太太。 所以,四爷才让他去收买马道婆,借她的口直接向六小姐道出真相,省的让六小姐一直追查下去,耗费精力,顺便还让马道婆阻止六小姐嫁给邓睿。 只是,六小姐已经查到马道婆,以她的能力,定然能劝服贪财的马道婆说出真相,为何四爷要插手多此一举呢? 除非……他陡然间想明白,那不是真相! 也就是害死六小姐姨娘的人并非傅太太…… ***** 到五更天的时候,景秀站在阁楼上吹着凉风,鼻子有些堵塞,眼皮也沉的睁不开,脑中一片混沌,渐渐有了睡意,她扶着楼梯下楼,回到内室安然躺在床上。这一夜,她终于疲惫的能阖上目入睡了,再无噩梦纠缠。 翌日清早,景秀起床比平日晚了半个钟头,睡在外间的白苏见她睡的香甜,没忍住打扰她,等过半个钟头,才将她唤醒。 景秀坐在妆奁前任由水桃按摩梳头,水桃指尖很灵巧,短短半刻钟,按的头皮十分舒适,就是人有些呆呆的老实,不大爱说话,做事倒勤恳。 听春和解秋升了一等后,二等里就只有水桃和书槐,该从三等丫鬟里挑选两个上来。 正琢磨着人选,白苏领着一排小丫鬟进屋道:“六小姐,赵总管挑选了几个小丫鬟来,说服侍六小姐身边,还是你自己相中的好。” 景秀从镜子中看到六个小丫鬟,不过十岁的样子,眉眼里带着怯弱,皆是垂着脸身子战战兢兢的,唯独有一双澄净黑溜溜的双目小心翼翼的偷偷张望。 “鱼儿。”景秀笑着转过身,看鱼儿那张有些黑黝的脸颊,“你怎么来了?” “奴婢听了六小姐的话,学会做红烧鱼,凉拌豆腐,还有蕃茄马蹄、桂花辣酱芥,还会做五色拼盘呢,学了好多菜,奴婢有本事伺候六小姐了。”鱼儿乍巴着,挺着小胸脯自信满满地道。 屋子里的人听她洪亮干净的声音,都笑起来。 景秀看她童真的笑脸,夸赞道:“你很厉害。” “真的吗?”鱼儿欣喜的上前几步,欢呼道:“那奴婢可以做六小姐身边的丫鬟吗?” 白苏拦着她,轻斥道:“好没规矩的丫头!” 鱼儿听白苏呵斥,吓的腿一哆嗦,就跪在地上:“奴婢知错,求白苏姐姐宽恕。” 景秀看她真吓的不轻,站起身扶她起来道:“你白苏姐在教你规矩,以后牢牢记住就是,多跟着她学习。” “是。”鱼儿规矩应声,偷看了眼白苏,又赶紧低下头。 白苏是做过霍氏身边的大丫鬟,在府里这些小丫鬟面前有些威信,很多小丫鬟都是望而生畏。 景秀拍了拍鱼儿的手背,柔声笑道:“正好我身边缺丫鬟,你就近身伺候吧,做二等丫鬟,每月例银五百文,再也不怕吃不饱穿不暖了。” 鱼儿简直是受宠若惊,瞪圆了眼珠子,长大了嘴巴结结巴巴地道:“六,六小姐,奴婢……” 白苏道:“这不合规矩,她才多大,没个历练怎么能做二等丫鬟?” 鱼儿也老实巴交地道:“是是是,奴婢要慢慢跟着姐姐们学习。” 景秀对白苏道:“规矩也是人定,我挺喜欢她的,就留在我身边伺候吧,你多耐性教导些。”有白苏指导,也是希望鱼儿能依旧保持本心。转首又对鱼儿道:“日后要跟着白苏多学本事,知道吗?” 白苏不明白景秀的用意,但见她已决定,便颔首赞同。 而鱼儿见白苏点头,忙弯腰行礼,保证道:“一定不给白苏姐姐添麻烦。” 白苏看着鱼儿朝气蓬勃的笑脸,好似能明白她为何喜欢这丫头了,就笑着道:“日后好好服侍六小姐便是。” 鱼儿望着景秀重重点头,头如捣蒜。 白苏含笑着,给鱼儿重新取了二等的名字,想了好几个,最后决定叫“璞玉”。 未经雕琢的玉是纯净的。 有了新名字,鱼儿的笑容更加璀璨,“奴婢喜欢这个名字,多谢白苏姐姐。” 白苏又在几个小丫鬟中挑选了两个,为三等丫鬟,简单讲了规矩后,让听春带她们下去安置。 景秀想起今日霍婷婷和霍然会出府,未耽搁就动身赶去远香堂。 还未进到远香堂的角门,路上就有一个横冲直撞的丫鬟跑过来,嘴里高声嚷道:“六小姐,六小姐,不好了,表小姐上吊了!” 景秀听得清楚,顿觉呼吸一滞,脚下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白苏也吓得不轻,但看前面的景秀要倒下,双手忙稳稳扶住她。 第一六一回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被白苏扶稳的那瞬间,景秀心里也很惊恐,但听到那丫鬟嘴里不停喊着那句,又是在这远香堂,里里外外都是下人,喊的高声把大家都震住了。 听着熙熙吵嚷声,她心下反倒冷静下来,扶住白苏的手站稳了身子,转身看着跑过来的丫鬟,景秀认得她,是霍婷婷身边的大丫鬟,叫墨菊。 那墨菊跑到景秀近前,连连喘着口粗气,嘴里还上气不接下气道:“六小姐,表小姐她……” “一早在远香堂吵吵闹闹,你的规矩学的好,先掌自己一嘴。”景秀表情淡定的道。 墨菊足足了愣在原地,好半日才道:“表小姐上……上吊了……” “听不懂我说得话吗?”景秀打断她。 既然霍婷婷的贴身丫鬟有这闲情跑来吵闹,料想她并未有事。且看墨菊找准时机在自己踏进远香堂的时候来吵闹,非要闹的人尽皆知,想必到时就会传她逼的霍婷婷上吊的流言。 墨菊想不到这六小姐听到这个消息,会如此镇定,一时气住道:“六小姐,我们小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家老爷太太决计不会放过你,都是你要逼死我家小姐……” “那你说说我如何逼死她的?”景秀顺着话高提高音道。 “你……”墨菊张口结舌,反更恼怒道:“你存心要害死我们小姐,才甘心吗?” 景秀见这丫头还跟着自己犟嘴,更断定霍婷婷无大碍,放松下来道:“你说不出我如何逼死表姐,就嚷着找我算账是何居心?你有闲功夫跑来远香堂找我,怎么不快去请个大夫,万一表姐真有个好歹,那就是你们丫鬟失职大意。” 墨菊无话反驳,又立马挤出泪来,委屈道:“我们小姐金枝玉叶,若不是受了委屈,怎么会好端端的上吊?我们拦下她,她又要拿刀割手腕,昨日可还好好的,就是来远香堂见了六小姐才这样,不是六小姐的原因又是何故?” 景秀唇角勾起一丝冷笑,白苏抢声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口口声声说六小姐逼死表小姐,可得有凭有据,你说不出原委,平白冤枉六小姐,说不定是表小姐故作如此要陷六小姐不义。” 墨菊咬咬唇,愤恨道:“我有没有胡说,你们自己去看看便知道。反正我家小姐出了事,六小姐也逃脱不了干系!”落下这话,那丫鬟狠狠跺脚,转身飞快跑走了。 景秀看着那抹身影跑出角门,不假思索地道:“走,我们去看看。” 白苏拦着道:“表小姐身边有的是丫鬟婆子伺候,肯定没事,只是想了这个法子要留在府里,现在过去,还不知她又要闹什么?” 景秀犹豫会,沉思道:“既然出了事,又传出动静,我不去不大好。” 白苏缓缓点头,无何奈何地道:“是啊,六小姐现在要管家,出了事都要出面担着。” 当下就引着景秀出了远香堂,往霍婷婷住的迎宾馆去。迎宾馆在傅府的东侧,算不上是个大院子,但五间正房,加上两边的厢房和抱厦,也有十来间的屋子,是府里用来招待女眷客人所用。 景秀进去的时候,就看到院子里的一干丫鬟媳妇都在窃窃私语,还有的是别院的婆子赶来凑热闹。 见这情形,白苏扶好了景秀,在她耳旁轻声道:“六小姐要当心,别被伤着了。” 景秀点头,款款地走了进去。 看见景秀,迎宾馆伺候的丫鬟媳妇们都行了礼,立刻静声屏气地退到了一旁。有的丫鬟三步两步上前,帮景秀撩了霍婷婷寝房的帘子。 进了屋,景秀见霍婷婷神色木然地躺在黑漆螺钿床上,身边围着三个贴身丫鬟,俱都俯身在霍婷婷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听到动静,墨菊抬头望了眼,就伏在霍婷婷身上大声哭了起来:“……大小姐,你怎么如此想不开啊……受了气也别往这处想啊,你要走了,老爷太太可如何是好?如今是寄人篱下,到底不如孝廉公府,受那起小人的腌臢气,连孝廉公府也敢欺辱,真是胆大包天了!小姐放心,奴婢已写信,叫人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去,要老爷太太为小姐你做主,小姐你要好好的,看那小人还能得意到哪去……” 白苏听着这颠倒是非的话,欲走上前,被景秀伸长了臂膀拦着道:“让她说。” 墨菊嘴里絮絮叨叨的,听到景秀说了那三个字,顿时恼羞成怒,正要骂回去,却是手臂被霍婷婷逮住,然后有什么东西飞过眼前。 只听“哐啷”地一声刺响,一个白玉瓷笔墨砚摔碎在地,一滴滴的血落在玉瓷上,染的格外刺眼。 景秀倒抽一气,看到白苏脑门上磕破的伤口,鲜血淋淋的往外冒,她心底瞬即凉透了,仿佛被硬生生塞进了一大块寒冰,她颤抖着伸手按着白苏的脑门,疾言厉色地道:“来人,快去请廖大夫!” “没事,没事……”白苏看景秀惊慌的神色,连连摆着头,还要说什么,人已经晕沉过去,倒在景秀身上。 景秀整个手掌,都沾满了热而腥的鲜血,她乌黑的眸子顿时清冷如霜,要不是白苏眼疾挡在她前头,这方砚台定会砸在她脸上,心中寒意更浓。 以前景汐也随手用热茶泼在她脸上,那不过是一时之气,她那时强忍了下来,而现在显然,霍婷婷闹了这一出上吊的戏码,就是引自己过来,且出手快又准,对准自己脸面,以那砚台的重量,不但磕破脸面,还可把人直接砸晕。 想到这些,景秀眼中闪过雪亮的恨意,再闻到房内尽是血腥气,看着白苏脸色苍白若素,她眼睛如同一柄冰凉而不见锋刃的利刀,冷冷的高声道:“外面的人通通进来!” 她拔高的声音听的犹未冷冽,外头的人纷纷见机跑进来。 景秀让人把白苏扶走,又泠然吩咐道:“把这屋子里三个丫鬟通通撵出去,谁要放了进来,明日就滚出傅府!” 她说话毫不留情面,力壮的妇人不敢怠命,一人一个把墨菊等三个丫鬟轰出去。 墨菊看景秀雷厉风行的样子,哆嗦的指着她道:“你要做什么?你要敢对我家小姐不利,你一定会不得好死的!” 霍婷婷躺在床上爬了起来,鄙夷地道:“傅景秀,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敢在我屋子里发号施令……” “我是个什么东西,呵!我今天就告诉你我是个什么东西!”景秀看到梳妆台上的针线篮里放着的绣花剪,一把拿在手里,几步走到霍婷婷跟前,揪住她披散的头发,毫不留情的咔嚓剪断一截。 霍婷婷吓的尖叫,看到那一撮长发落地,她捂紧了头发,声嘶力竭的嚷着,气的浑身颤栗,伸手指着景秀脸面:“你,你,你……你敢这样对我,我今天要你死!” 说着就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破碎瓷器。 景秀看她这动作,一脚踢开砚台,冷声道:“表姐今日想自尽,你们给我把她绑起来!” 屋子里的三个丫鬟已经被撵了出去,霍婷婷也被钳制,无人得力,她奋力挣扎着,咬着红唇道:“傅景秀,你今日要么杀了我,要不然明日就是你的死期!” “好啊!你想死我成全你!”景秀蕴着森冷的怒气,慢慢道:“表姐想不开自缢而亡,也怨不得旁人。” 落下这话,就有人拿了粗绳来,景秀让她们把霍婷婷绑起来,起初皆是唯唯诺诺的不敢,景秀面无表情地道:“你们都听到了,表姐欲寻死上吊,又是要割手腕,我不这样绑着,她又要寻死觅活的话,若是真出了事,你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一出,不敢再犹豫了,几个力大的婆妇把霍婷婷捆绑在靠背椅上,手脚皆动弹不得,霍婷婷嘴里还再骂道:“贱人,贱人!你敢这样对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把她的嘴塞起来,免得她咬舌自尽了。”景秀语气冰冷道。 终于安静了,霍婷婷的双眸鼓的圆大,愤恨的瞪向景秀,嘴里呜呜的嚷着。 景秀视若不见,让这些妇人退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景秀冷眼旁观的望着挣扎着的霍婷婷,眼中一点笑意也无,似含了寒冰冷雪一般,手里握紧了绣花剪,缓缓走向霍婷婷。 霍婷婷眼睛要瞪出血丝来,乌黑披散的头发凌乱不堪。手被束缚在椅子背后,身子扭动的要向后仰,使得椅子摩擦光滑的地板,发出滋滋的刺耳声,兼之她嘴里不断有呜呜的声响,显得整个屋子寒彻凛冽。 景秀走到霍婷婷身旁,微微弯下身子,握紧的绣花剪就势划过霍婷婷雪白细腻的脸上,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我方才说了,表姐今日是自缢而亡,便是我现在杀了你,我也有本事掩盖了去,你信不信?” 霍婷婷目中的瞳孔骤然缩紧,浑身颤的厉害,看着剪刀锋利的刀刃游走在她脸上,她嘴里呜呜着,发出更大的动静,使得那剪刀的冰凉紧贴在脸上,又重了几分,她感觉脸上好似出了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眼睛里瞪出眼泪来。 第一六二回 兄妹之间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了?”景秀浑然不顾霍婷婷眼泪直落,将手里的绣花剪以尖峰对准她脸上,轻轻一划,就看到霍婷婷脸上出了道白痕,却未真划破脸,但已把霍婷婷吓得满目恐惧,再不敢轻举妄动,鼻尖一抽抽的泣零着。 景秀弯着的腿已麻木,遂站直身子将旁边的梅花式洋漆小几挪到霍婷婷眼前,坐下来,看着她那张姣好的面容,冷嘲笑道:“昨日你当着大哥的面,骂我低贱还骂我娘,你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吗?”她凑近霍婷婷,将绣花剪对准她被塞住的嘴巴,作势要戳进去,“我想割了你的舌头啊!” 霍婷婷猛地一凛,惊魂未定,瑟缩着仰起脸孔,腮边犹有两痕晶莹水珠,呜呜的叫着。 景秀见她面露害怕,心满意足的凝视着她,缓缓浮起两朵笑靥,嘴里却衔着寒意道:“表姐说的也对,我的确是最低贱的庶女,不像表姐那样出身高贵。但也正是因为我低贱,所以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做,不然你以为我一个被赶出府的庶女为什么能回府?为什么敢这样放肆的绑着你?” 说着,将霍婷婷嘴里的塞布取下,见能张口,霍婷婷立马大叫起来,景秀直接拿剪刀戳住她的嘴道:“你再叫声试试,我让你永远也说不了话!” 霍婷婷死死的咬紧唇,不知是被景秀戳伤,还是被自己咬伤,她嘴里已经有股血腥的厌味,渗透到齿缝里,便再也抑制不住近乎声嘶的哭声,但又不敢张嘴,只能呜咽的哭泣着,那眼泪仿佛决堤的洪水。 景秀丝毫不为所动,等她眼泪哭干,才冷漠地道:“只要表姐肯答应我现在就回京城,且日后再不对大哥有念想,我现在就放了你。” 霍婷婷瞪大了双眼,目光几能噬人,死死盯着景秀。 景秀放下剪刀,有些遗憾地道:“表姐既不肯答应,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转眼看着霍婷婷披散着的浓密乌黑发丝,她眸光微动,站起身顺手挑起一缕,感叹道:“表姐生的好模样,不止皮肤雪白细腻,连发丝都绸滑光亮,看来平日没少在这上面下功夫,若是被我全剪了,表姐日后也就清闲了,省的要成日打理。” 刚一说完,就有一撮发丝从霍婷婷眼前落下,她漆黑的眼珠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来,嘶声道:“你住手,你住手,住手啊……” 景秀又将塞布堵住她的嘴,重新挑了一缕发丝,慢慢地道:“表姐从小和大哥一块长大,你们的感情深,我能理解。但你们表兄妹的关系,孝廉公府和傅府会愿意让你们在一起吗?外人若是知道堂堂国公府大小姐爱慕自己表哥,甚至想要嫁给他,会传出怎样不堪的笑柄来?表姐的爱便是只在乎自己感受,不顾家族也不顾大哥的名声?我想,若是你父母知晓这个事,说不定也会赞成我今日的做法,帮了表姐剃度出家,以绝念想……” 伴随她清冽的声调,霍婷婷又一缕光亮的长发落地,不带任何声响。 霍婷婷听了那些话,再看满地都是她的头发,咬着塞布猛烈挣扎,绑在椅子上用力挪动,后面被那双被绑着的手背上青筋暴突,扭曲得如要蹿起的青蛇,但仍是无法挣脱粗绳。 直到眼前又落下一缕,她才猛的点头,呜咽着狠狠点头。 景秀看她答应,站在背后,一手捂着胸口的位置,微微透出口凉气,但面上却依旧无起伏的道:“表姐是肯答应了。” 霍婷婷呆滞的望着地上,茫然的点头。 景秀走到她面前,将塞布从她嘴里取出,“望表姐说到做到。” 便弯下身子将绑住霍婷婷腿下的粗绳剪掉。 刚剪断绳子,门外“嘭”的一声响裂,有人踢开房门。 景秀转过脸去,看到傅景荣急冲冲的绕过屏风进来。 一眼望去,满地狼藉,傅景荣脸色阴沉地喝道:“你在做什么!”他上前几步抓住景秀握着绣花剪的那只手。 霍婷婷听到傅景荣的声音,瞬时回过神来,双脚的绳子已经断开,她便一脚踢在景秀腹上,尖叫道:“表哥,她要杀我,救我,你快救我……” 景秀的手被傅景荣握着,弯下的身子没能躲过这一脚,正被踢到腹心,顿觉腹中一痛,那一脚几乎如钉子一般实实锥在了她腹上,痛得仿佛钻肺剜心一般,口中有股腥热涌上。 她下意识的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腹部,另一只手被傅景荣抓着,尖锐的痛楚排山倒海袭来,令她支受不住的缓缓倒在地上。 一双温热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的肩膀,“六外甥女。” 霍然看着倒地的景秀面色惨白似上好的宣纸,叹气感怜道:“很痛吧!” 景秀只觉得胸腔里一呼一吸格外艰难,听到霍然的声音,她强作无碍的摇头,却看到大哥解开霍婷婷被绑着的双手,安慰着她,没看自己一眼。 她兀自难受,看到这幕,满心满肺骇然的痛,一时发作了出来。陡然间觉得胸口烦恶不已,立时呕吐出来,她忙以手捂着那股血腥,血顺着指缝滴落出来。 看着手里那滩血,她一口气转不过来,只觉得无数面孔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着,直转得天地倒旋,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霍然见此,眉心蹙着道:“伤成这样,我背你去找大夫吧!” 说着欲要蹲下身来,景秀尚有意识的推阻道:“我没事,旧疾发作罢了。”她忍着痛楚,从袖子里掏出帕子胡乱的擦去手里和嘴角的血渍。 目光看见霍婷婷失声的抱着大哥哭诉,“表哥,表哥,我的头发……” 看到地上的断发,霍婷婷疯了似得跑到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虽然被剪断的发丝都藏在里面,细看也只是剪了一小缕,但平生未受过这种折磨,她转脸也拿着绣花剪朝景秀冲过去,这笔帐她绝对要讨回来! “把剪刀放下。”霍然挡在景秀身前,一双桃花眼半眯,疾言斥道:“放下!” “二叔,你是我二叔吗?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霍婷婷不依,拿着剪刀就要去逮着景秀。 霍然一个箭步扼住霍婷婷的手:“二叔把你惯坏了,你连二叔的话也不当回事。” 霍婷婷手中的剪刀落地,她红着眼喊道:“二叔!” “你再敢胡来,以后你别喊我二叔。”霍然已有些盛怒的道。 霍婷婷咬着双唇,怨愤的望着霍然,又看着景秀。 霍然不顾她的愤怒,把景秀推给傅景荣照顾,“你背她去看大夫,婷婷这里我来处理。” 傅景荣这才注意到景秀无血色的脸,和嘴角的残留的血渍,他忙弯下身子,温声道:“六妹,来,大哥带你去看大夫。” 景秀脑中有什么东西闪过,就像是梦中的那一幕出现在眼前,大哥也是这样温柔的声音,说着“六妹,来,跟大哥走,大哥载你去对岸”。 她眼皮烁然一跳,捂着的肚子又痛起来。 傅景荣蹲下身子,回头看着景秀道:“六妹,你伤的不轻,快让大哥背你去找大夫。” 听到关切的话语,景秀想也未想的伸出手,搭在大哥宽厚的肩上,将整个身子的重量压在大哥后背,紧紧贴着他,双臂轻缓的搂住他的脖颈,凉透的身子能感受到大哥温热的体温,让她不再痛不再冷。 傅景荣背着她踏出门,她很轻,背着她不用多大力气,就能走的平稳,走过一段路,他轻声道:“六妹,你知道婷婷是个什么脾气,为何要把她绑起来,她的性子不会善罢甘休,她要是再下重手,你受得住吗?” 景秀将昏沉的脑袋紧贴在大哥后背上,闭上了眼,静静聆听着风吹树叶沙沙的响,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听到大哥的话,她心里有些酸楚,我能说都是为了你吗?不想让她毁了你的前途。 到底是将心中所想憋回去,避开道:“背我去远香堂。” 傅景荣犹豫会,才点头,顺着远香堂的路走去。 景秀这样紧紧搂着大哥,心里是满足的,至少这一刻,她和大哥是如此的近,没有割舍的亲近。 一阵风吹过,正好吹落了院子中一树花海,刹那间一股悠远清淡的芬芳撒了开来。 嗅到花香,景秀嘴角情不自禁的漾开了笑容,杏眸浅垂,将脸安稳的贴着大哥肩上,她贪念此情此景,有些恍惚的柔声地道:“以前在萍乡时,村里的王大婶家里有一对兄妹,每年到了种水稻时,我就看到那哥哥背着妹妹在水地里插秧,妹妹紧紧搂着哥哥的脖子,哥哥边插秧,还得好生护着妹妹别掉进水里。我好羡慕,羡慕妹妹有那样一个哥哥,不论妹妹贪玩要去水里插秧,还是走路摔倒了,那哥哥都及时的背起了妹妹,不让她受一点伤害,会做鬼脸哄着她,会背着她去买糖吃,会好好照顾妹妹……我好羡慕,真的好羡慕,自己也有那样一个哥哥该多好……” 第一六三回 绝情绝义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傅景荣一路背着景秀,深邃的眼眸仿佛一潭深不可见的池水,在听到那些话后他微微一震,眼底起了一丝涟漪,但很快又被清淡温然的神色所掩盖。 看到搂着自己的双手垂了下来,他神色一紧的唤道:“六妹,六妹。” 有温热短促的气息扑在耳际,他放松下来,背着景秀,加快步伐往远香堂去。 景秀只是趴在大哥肩膀上睡了一觉,这一觉睡的很安详,从来没有如此安详过,醒来时,她竟情愿一直这样睡着,再也不醒来。 傅景荣将她放在偏房床上时,景秀睁开了眼睛,抓着他的手道:“大哥,我有话想跟你说。” “你伤的重,什么话等廖大夫来了再说。”傅景荣扒开她的手,替她盖好被子。 景秀却一把掀开被子,直直坐起来道:“我现在不问,也不知将来还有没有机会问?”她眸中流溢忧伤,认真的望着大哥俊美好看的面容,低语道:“我心里许多事好多话都想跟大哥说,不能静静听我说会吗?” 傅正礼神色一敛,便笑道:“你问吧,想问什么我都跟你说。” 景秀看着那张和自己有些相似的面容,恍惚地笑着,一双眼藏着幽沉的心事起伏,没有犹豫,直视着他道:“大哥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生母不是霍氏,而是柳姨娘呢?” 傅景荣目光一转,避开景秀灼热的眼神,他眼底闪着幽暗的光芒,里面有读不懂的情绪,良久才握住景秀的手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景秀黯然失笑,轻轻垂了目,“我想知道。” “很早,早在什么时候我已不记得了。”傅景荣口吻极淡地道。 景秀听到这个答案,沉思着良久无言,好久才发出声道:“那么,当大哥知道自己生母是……是青楼女子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受?” 听到这话,傅景荣忽地抿紧了唇,像是拼命压抑着某种涌动的情绪,他简短的吐字道:“不记得了。” 简单的四个字让景秀一时语塞,胸腔被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堵塞,透不来气,她只有深深吸气才能让自己正常的呼吸,“大哥,我曾经做了件对不起你的事,你可以原谅我吗?” 傅景荣看到她眼底闪烁的泪花,捧着她的脸,轻轻揩去:“你是我亲妹妹,我怎么会不原谅你呢?” 景秀破涕而笑,一头栽到傅景荣怀里,慢慢伸开双手抱着他,闻到他身上有淡淡薄荷草的香味,她吸了吸鼻子,柔声道:“哥哥,你可以陪我去娘的坟头上柱香吗?” 傅景荣的身子一僵,想了想道:“什么时候去?” “今晚。”景秀脸上仰着笑意道:“娘看到我和哥哥相认,看到我们一块去祭拜她,她在地府里会安心,我也就安心了……” “好。”傅景荣慢慢的吐出这个字。 景秀又抱紧了他,贪念的闻着他身上的薄荷味,好一会儿,才抽身脱离,站起身子抹去眼角残存的泪,微笑道:“我没事的,我要去看白苏,今晚哥哥去西厢院,我在娘的坟头等你。” 傅景荣眸光覆上一层冰霜,里头有看不透的神思,他看着景秀明媚的笑脸,心里突地抽搐一下,竟是隐隐作痛。 见到景秀转身要走出房门,他失声叫道:“景秀。” 景秀怔住了身子,不敢回头,缓缓垂下了眼睑,疲惫刹那间蜂拥而来,仿佛突然汹涌上涨的潮水,猝不及防之际已经淹没身心。 累了,她是真的累了。 不想再---继续撑下去了。 抬起脚,她便毅然踏出门。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傅景荣只是静静地坐,一直坐着…… 各种各样无法拼接的图景夹杂在一起,那模糊不清的过去,记忆里许多琐碎的影子互相碰撞,迷茫了思绪。他突然抱着绞痛的头,埋在双膝间,那些复杂的片段闪过大脑,一瞬间想起很多事。这些本该埋没在记忆深处的事忽然如同滚滚熔岩熨烙在心上,让他会不由自主的狠狠锤着自己的大脑。 猛然间抬起头,黑色的瞳孔就象一把锋利的匕首正闪着噬血的光芒…… 看到的是景沫带着冷笑的脸庞。 “什么时候进来的?”他敛下那抹戾色,看着景沫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不该看的不该听得,我都看的清楚,听的明白。”景沫泰然温和的说道。 “大妹……” “别叫我妹妹。”景沫打断他接下去的话,眼中澄澈如镜:“你是柳姨娘的儿子,和景秀才是亲兄妹,又何必叫我叫的这么亲热。”她唇角略微浮起一点冷淡的笑意,笑意冷若冰霜:“大哥真是深藏不露,明知道母亲不是你的生母,那位出身青楼的柳姨娘才是。却照旧这么多年口口声声含着‘母亲’,对她孝顺无比,我真不知大哥是真心如此,还是跟那戏子一样太懂演戏,把母亲把父亲把我还有所有人都蒙骗了,直等着景秀回来与她相认……” 傅景荣眼中微光一闪,站起身来,逼视景沫。 景沫毫不畏惧的站立着,不躲也不避开,挺直了脊背继续道:“怎么,可是想杀我了?”她呵出一口气,自嘲道:“现在想想,说你们是亲兄妹也不为过,都是那青楼女子生的,讨巧卖乖装傻是你们都会的绝技,不然你们两兄妹怎么能在这府里生存的好好地呢?” “说够了吗?”傅景荣站在景沫跟前,双手背在身后,并未被景沫言语激怒,反而笑道:“相比我,大妹又能好到哪里去?” 景沫抬起眼与他直视,“至少我不会错认母亲,装了十几年傅府的嫡亲大少爷!” 傅景荣面部线条慢慢地扭曲,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眯了眯眼睛,然后,一闪即逝,又沉淀为了原来的面无表情,“景沫,五十步笑百步,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景沫轻启贝齿,咬住鲜艳欲滴的双唇,微微一用力,让自己痛的更清醒。 “这几年,大妹在府里所作所为不也是照样瞒住父亲和母亲,你是母亲一手栽培出来的,温柔善良又端庄,可惜也是伪装的,你的伪善甚比青楼女子……” 傅景荣恶毒的话刚一落下,景沫握紧的双手一松开,迅速扬起了手。 他也未闪躲,任由景沫一掌打在身上。 景沫打了一巴掌后,怒意难消,连连几下打在傅景荣身上,打的手心已麻,她鼻尖酸楚的道:“大哥,大哥……”嘴里嘶声唤着,她停下手,双手紧紧扯出他的双袖,晃动着他,“我即便再怎么心狠,但你扪心自问,我有没有伤害过你?有没有对你做一桩狠毒的事?我拿你当亲哥哥,什么话都跟你说,除了父亲母亲外,你就是我的依靠,是我最亲的亲人。可是突然有一天,我发现这个依靠成了别人的……呵呵,我想对那些我喜欢的人好,可他们全都是别人的,我还是什么都没有……” 她仰着脸笑了起来,笑的声嘶力竭,身子笑的摇摇欲坠。 傅景荣伸长了手扶住要倒下的景沫,温声道:“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妹,这么多年的兄妹情分没人能撼动。” 景沫听到这句,眸光一亮,微微颤动的睫毛难以掩饰内心的惊讶,但看到傅景荣温情脉脉的眼神,她忽地嗤笑道:“我不是景秀那样好骗,你对她的那招温情在我身上无用。你们不是今晚约好了去给柳姨娘上坟吗?你们还可以要父亲在宗祠里给柳姨娘立个牌位,让她受享香火,得子嗣拜祭。” 傅景荣直直地凝视着他的脸,听她无限感伤地道:“你们兄妹两真是厉害,斗跨了母亲,欺瞒了父亲,还要让我去家庵里供佛菩萨,或是逼我去京城,你们不愧是亲兄妹。你们赢了,这个家日后就是你们的了。” 她噙着笑恍惚的转过身子,刚一转身被傅景荣从身后握着手臂,“大妹是个轻易服输的人吗?” 景沫神情恻然,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颜色,眼神失了清明,反而亮得灼人。 “你知道我为何会得那场病吗?”傅景荣暗哑的嗓音道。 景沫侧过脸望住他。 “让我受那诸多痛苦的正是我的好妹妹,你说我该如何对她?”傅景荣幽幽清冷的道,“大妹,你若是愿意拿我当哥哥,我也会像过去一样对你,拿你当我亲妹妹,好好照顾你,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帮你。不用去京城,也不用去家庵,往后这个家由你来打理。” 景沫吃惊的道:“你还想拿这种话骗我不成?” 傅景荣略带笑意,扬起眉峰:“你知道刚才六妹问我,当我得知柳姨娘是我生母时,我的感受是什么吗?” 景沫摆了摆头。 傅景荣低下脸,凑近景沫耳旁,轻轻的吐出一句话。 “你……”景沫听后睁大了眸子,仿佛不可置信的惊恐望着他,身子站不稳的连连后退,倒坐在椅子上。 傅景荣深幽冷谧的眼瞳此刻正象一把锋利的匕首正闪着森冷的光芒:“很快,她也会去地下陪伴柳姨娘……” 第一六四回 互掐软肋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去看望白苏,见得廖大夫为她把脉,便坐在一旁候着,稍后等廖大夫请脉完毕,但见白苏迟迟不醒,想起霍氏的情况,她担心地问:“白苏怎么样了?” 廖大夫坐下来,执笔开了张药方,边道:“好在没伤到要害,额上浮肿,得长些日子才能消肿,我开些化淤的方子,每日吃两剂,再用祛痕的膏药敷一敷,年轻姑娘家的落下疤痕,就坏了。” 景秀默默听着,望向躺在床上的白苏兀自走神。 廖大夫将药方理好,递给景秀,见她颜色如雪,并无一点血色,眼眸昏沉,气息微细,便拢了袖子,伸手搭在景秀脉搏上。 景秀手一惊,欲要抽回来,廖大夫用力按住她脉搏,“别乱动,我给你看看。” 细诊之后,廖大夫捋了捋胡须,沉思片刻才说:“最近药服用的如何?” “每日都有在吃。”景秀如实道。 “偶尔会有咳嗽吗?”廖大夫又问。 景秀嘴微微张了张,却没有说话。 廖大夫见了,叹息道:“时有咳嗽,吐出的痰还带点血?” 景秀睁大了眸子,看着廖大夫,廖大夫和蔼的笑道:“行医三十载,你这病只需看脉就能看出,瞒也是瞒不住的。” 她眸中波澜不兴,屏一屏呼吸道:“我的病很严重了吗?” “都吐血了,能不严重?”廖大夫一幅明知故问的模样瞅着她,“少年吐血,年月不保。你这丫头是嫌自己命太长了,还不知怎么照顾自己?” 景秀眉心微低,面上卷起暗垂的铅云。 廖大夫见此叹道:“郁气伤肝,肝不藏血,所以神气不定,胸闷咳血。你的嗽喘之症本多是自身情绪所致,不可动怒不可忧思伤感,每次动气伤怀则病加重,所以喝再多的药都无法根治,想治得几分还得靠你自己调理,再这样不爱惜自己,真是大罗神仙也难的救你,可没多长的命续了?”说到这话,见景秀不无动容,他摇头晃脑的摆着,又叹口气道:“我岁数大了,真看不懂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家,是有多少感春悲秋的事让你伤感成这样的?” 景秀只是苦笑道:“这病我也不知该怎么办?” 廖大夫劝解道:“活到我这个岁数,许多事都能看的开,过多的纠结只会害自己痛苦。想想人生这匆匆数十载,总惦记那些烦心事不是自讨病害。你啊,就是心事太重,藏在心里成郁气,再不排解出来积压着,等到有一日受不住了,你才晓得后果,等那时你再想通也为时已晚。你看你这也到了成亲的年纪,让你父亲找个好家世好人品的过着日子,家里不顺心的事能忘就忘,换个地方,也许就淡忘了,再去外头多游玩逛逛,看看风景,心情开阔了,病也就好了一半。” 景秀含笑着听在耳里,“哪有您说的那么简单?” “是不简单,你们这些小辈哪里容易参透当中的道理。”廖大夫笑了笑,也不再多说,便又研磨执笔写下药方,一面道:“郁火太旺,我看你过去的药方上,人参肉桂觉得多了些.虽说益气补神,可你现下的病情也不宜太热。依我说,还是要用敛阴止血的药,先以平肝健胃为要,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气无病,饮食就可以养人。我这里得了民间私传的偏方,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铫子熬出粥来,若吃惯了,比药还强,你暂且吃一吃,但那药也别停。” 景秀颔首,接下药方,看了看,苦笑道:“我算是得了富贵病了,燕窝吃起来不便宜。” 廖大夫呵呵笑道:“现在理家,还会精打细算了,你这丫头,还真不知谁有福气娶了你?”背着药箱站起身。 “我一个病秧子,谁愿意娶了?”景秀打趣着,亲自引路送他出去。 路上,景秀还犹豫着问道:“我母亲的病如何了?” 廖大夫脸色有些沉,琢磨着道:“方才我去给你母亲诊过脉,病没起色,反而更虚了,我看情况不大好。这每日的药都是经你手的吗?药剂药量的火候拿捏的是对的吗?傅太太的病这段日子尤为关键,千万不要马虎大意了。” 景秀轻轻地“嗯”了一声,轻拂衣上尘灰,道:“我会好好照顾的。” 送走廖大夫后,景秀去了霍氏内室,正看到景沫坐在霍氏床头,安静的端坐着,纤细的脊背挺的笔直。 听到背后的响动,景沫回过头望着景秀,半带轻笑道:“你似乎忘记了我先前跟你说的话?” 屋子里服侍的丫鬟听到景沫这句,全躬身退出去。 景秀见房门带拢,眼波一定,反问道:“什么话?” 景沫抿了抿嘴,冷笑一声道:“难怪迟迟不见动静,原来早盘算好了心思应付我。”末了,又自言自语的添加一句,“你的本事真不小。” 景秀狐疑的看着她,不解她说这话什么意思? 但听她转了语气,和悦了神色地舒缓问道:“景秀,我很想问你,睿表哥,邵大人,还有……玲珑十二馆的四叔,你心里更喜欢谁呢?” 景秀嘴角微微一动,并没有接她的话回答。 景沫静静的等着她答案,却见她迟迟不张声,眼底含了稀薄的冷意,左右认真将她打量着,良久过后,嘴里轻飘飘的吐字道:“你心里连喜欢谁都不知,我真看不穿他们到底是喜欢你什么?又看上你哪点?长的漂亮吗?我自问也不比你差,难道是心地善良?可你是如何进府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的心又能善良到哪去,你那般心狠手辣连我都自叹不如?” 看着景秀面无表情的那张脸,景沫略顿了顿,咬着贝齿,似笑非笑地道:“我猜,大概你跟你姨娘一样,都会那种勾引男人的本事,你更是无师自通,让他们对你神魂颠倒不成?” 景秀听到她这样说娘,面上不自觉地搐起,和太阳穴突起的清淡青筋一般,昭示着她发自心底的愤怒,一颗心跳的厉害,气郁发作。 可是抬起眼在看到景沫那张笑意更深的面颊时,她强自努力的镇定下来,想起刚才廖大夫那番话,她不能让自己太动气,不然就着了她的道了。 景沫不似景汐那样莽撞好骗,也不似霍婷婷野蛮心狠,几句言语冲撞就能让她们原形毕露。显然景沫的能耐更高,她拿这个来说,便是要激怒自己。 怎能轻易被她言语就戳到软肋! 想到此处,景秀无表情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丝笑意,淡薄的笑意如绽在风里的颤颤梨花,她按住心口的位置,微微笑道:“四叔温柔脉脉,对人说话总是笑如春风,又见多识广,和他一起聊天闲话时,许多烦躁都能淡忘,这样的人,实在很令人吸引着迷,试问我怎么不会对他动心呢?” 景沫似是信了,藏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眼睛里的光亮如火在灼热,到底是压下来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景秀嫣然一笑,明眸中水波盈动,已微微含了几分清亮意韵:“什么人什么身份我不在乎,我喜欢他这个人,又不是他的身份,不像大姐姐原来是喜欢他的身份啊!”旋即露出一抹鄙夷的嘲笑,冷眼看着她啧啧地道:“怪不得四叔对大姐姐的那番真情惬意视若无睹了,竟是居心叵测!四叔虽说腿脚不便,但心里比任何人都看的清楚,也更分明,你的那些鬼魅伎俩恐早被他识破,他又岂会对你有丝毫动心,有的只是厌恶、鄙夷、嘲讽、恶心……” 她每说一个词,便咬重口气一分,看到景沫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她心底竟是异常欢愉的。你知道我的软肋,难道我便不知你的? 认真你就输了! “你闭嘴!”景沫咬着牙听她说完这些,再也忍不住的倏地站起,脸上涌动着源源不尽的愤怒,她高声喝道:“在你没进府之前,他的温情全都只给我一个,只会对我温柔笑着,也只会开解我帮我。是你使了那些狐媚手段勾引他,他才会对我恍若不见。傅景秀,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居心叵测,你才是居心不良,你为回府向你亲哥哥下毒。为对付母亲对付我,便几次偷偷跑到玲珑十二馆去,若不是你三番两次如此,我也不会为打击你,做那么多事,让父亲和妹妹们对我失望。” 她索性摊开了道:“你的回府就是你精心设计的阴谋诡计,目的就是为报复我们这个家。你小时候指着傅家大门,说如果有一日再回府,必将让我们不得好死!你现在全都做到了,你害的母亲不醒,还让父亲把这个家给你打理,下一步你是不是要让我们整个傅家家破人亡?傅景秀啊傅景秀,你真真是狼子野心,城府极深,还敢跟我说那些话,你又好到哪里去?” 她伸出素白的玉指,指着景秀的脸面,一气不停的道:“傅景秀,你就是个贱人,你跟你姨娘一样,都是贱人!” 景秀不恼,反而微笑着望她。 第一六五回 坟头拜祭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在霍氏屋里,景沫一口气将那些难听的话全发泄完,景秀却依然纹丝不动的站着,静静的看着她那张扭曲变形的脸,嘴角轻轻扯出一抹笑意来,等景沫停下话后,她才适机道:“大姐姐真该去照一照镜子,你刚刚那样的嘴脸是有多丑陋。” 景沫生生抽了一气,眼睛像是刀尖子剜在景秀脸上,见她毫不畏惧的眼神与她对视,她怒极反笑,拨去额前几绺墨色青丝,“我险些上了你的当了。” 景秀平心静气的望着她,看她怒火已消,看了眼床上的霍氏,转身便走。 被景沫叫住:“我给你五日期限,如今期限已到,你却言而无信,你还真不顾邓睿的生死啊!” 景秀身子一怔,这件事她没有应对的主意,一直拖着拖着,不知怎办? 她唯一想到的法子就是不做任何动作,拖住景沫缓些时日,也许会有转机。 回过头,她低沉着声道:“你给的时日太短,我没有办法说服父亲。成亲是一辈子的事,哪个人能在五日时间把嫁妆把礼单全备齐,大姐姐便是没出过嫁,也看到过二姐姐、三姐姐嫁人的场景。” 提及这里,景沫怒目而视,冷笑道:“说白了,你就是为拖延我。我早让二叔婆把聘礼拿来,你却叫那道婆三言两语把她唬回去,你既如此,这亲便不用结了。我给你一条活路你不走,你偏要走死路,那就别怪我无情!” 说罢,她就挥袖大步离去,脸上满是冰霜。 出了门,景沫去把灵芝喊来,在她耳边轻声吩咐道:“你去跟大哥说,我答应了。” 灵芝看着景沫眼神里的决绝,小心应了是。 景沫回过头看着霍氏的房间,嘴角轻轻颤动着,秀眉蹙起,握紧了指尖,站立良久,直到见景秀缓缓走出来,她微微地眯着眼睛,有一种细碎的冷光似针尖一样在她的眸底凌厉刺出,便没有犹豫毅然走开。 景秀去照看白苏,在她屋子里静静地一坐便是到下午。 白苏醒来时,天已近黄昏,蒙蒙睁开眼,眼前还不甚明朗,捂着头上的痛楚,才发现额上缠着几道纱布,她一抚上去,痛的嘴里“嘶”了一声,渐渐有了清楚的意识。 却看到景秀斜斜的靠在近窗的塌上,面上朝着窗外,也不知是闭暇睡着了,还是在眺望着外头。周身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中渐渐笼上了一层幽暗的光彩。 但看她穿的单薄,白苏忙支撑的要起身,刚一直起身子,一阵眩晕袭来,仰头又倒在床上。 这声响惊动了出神的景秀,她回过神,看到白苏揉着额头的伤,忙站起身道:“别动,别乱动了,身上还有伤呢?” 走过去,扶着白苏躺好,替她掖好被角,担忧道:“以后再出现那种境况,千万不要挡在我跟前,幸好只是砸在额上,万一砸到眼睛或是其他要害处,岂不要我内疚一辈子。” 白苏握着景秀冰凉凉的手腕,眼神坚定地道:“再有下次我也会挡在你前面。” 景秀闻得这话,鼻翼一酸,反握住白苏的手,埋怨地嗔道:“不许再这样,你万一破了相,那冯书生怎么办?” 白苏低声笑道:“他不会在意的……” “不在意也不许如此。”景秀疾言厉色地道:“你不比我,我命硬的很,地府里的阎罗王都不肯收我,让我在人间多受罪,我才每次都好生生的又活过来了……” 白苏听她语气中的急促和哽咽,隐觉得不对,忙抓紧她的手道:“表小姐有没有为难你?” 景秀摇头道:“没有。”看白苏紧张的神情一松,她认真的低沉嗓音道:“总之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还有照顾好巧娘。这些年她陪伴着我伺候着我,为了我,连她相公和女儿都舍弃了,我一直把她当我娘一样,总希望将来能让她过上好日子,若有机会还想帮她找到她心心念念的女儿……” 说到这里,不觉哽咽在喉,睫毛轻颤,柔美的轮廓流出一股静谧的冷光。 白苏看的不对劲,着急出声道:“六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景秀垂目敛色,缓了缓,又复宁和的微笑道:“我什么事能瞒得住你?不过是生怕你这一病,就跟太太一样,再也醒不来,。我坐在这里担心了一下午,七想八想的,想到万一少了你,我在府里该怎么办?” 她话语轻快,听在白苏耳里,总觉得像是在掩盖什么。 景秀看外面天色黯了,又含笑着嘱咐道:“我刚刚说的话都记着就是,你额上的伤,不好多动,安静的躺在这里,过会我要丫鬟来给你敷药,我去照顾太太了。” 白苏察觉到她的异常,想多说些什么,见她不停看着窗外,打住嘴不予多问。 景秀又帮她盖好了被子,就轻手轻脚的出门,关好房门。 一个人往西厢院去,今晚要和大哥去娘的坟头拜祭,她要准备些东西,早点在那等候着。 上回有胡婆子引路,那道路虽崎岖不平,但因是娘的坟墓,她记的很清楚,多次想和巧娘一块来拜祭,却没有时间,这次能和哥哥来拜祭,她要把祭品都备齐,在娘的坟前好好拜祭一番,为娘尽子女孝道。 提着一盏羊角风灯,在夜色中摸索到一条路径,四处杂草丛生,也无人打理,倒是能将娘的坟墓隐藏在这片草堆中。 不多时,隐约能看到前面堆起的小山丘,连个墓碑也没刻,这样简陋的地方娘在此长眠十五载,是该多么冷冷寂寂。 她双膝跪在娘跟前,拿了火盆烧起冥纸,曾经每年都会在娘忌日那天一个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渐渐大了,话也变少了。因为她不想一个人默默的对着空气对话,而是想像这样跪在娘坟前倾吐。 跪了大半个时辰,眼前火盆里燃烧的冥纸映照的她满面红光,灼热的热气扑在鼻息间,看着手里的冥纸尽烧完,大哥却还没出现,心里是沉甸甸的。 当烧完最后一张冥纸时,大哥还是未能出现,她低沉的重叹口气,对着面前的坟墓重重的叩了三个响头,痴痴的望着那黄土泥沙堆砌的小山丘,勉强挤出笑颜来:“娘,好好安息吧,我已知道哥哥是娘的亲生子,娘可以瞑目了。而且哥哥长的英俊不凡,眉眼是很像娘的,我第一眼看到他时,在他的身上就能感觉到娘的血脉在跳动般,让我总想靠近他贴近他,现在终于能如愿了……” 她语气带着哽咽,一双黑亮的眸子如雨洗过般的明亮澄净,抽了抽气,不让眼泪在娘坟前落下,她继续璀璨的笑道:“还有,哥哥很有才华,他继承了娘和……和父亲的才情,父亲时常赞赏他学问,说不定他将来也能高中状元,那样娘也会与有荣焉。如今我和哥哥相认,哥哥很照顾我,总是在帮我,没有让我受欺负。我却为了回府伤害过他……每次想到我都很痛恨,让哥哥平白受罪,所以我日后再也不会做伤害他的事,我要代替娘好好照顾他,也为自己赎罪。以后我们兄妹两彼此依靠,再也不分开。本来想和哥哥一块来拜祭娘的,可是哥哥不大方便进内院,日后我们在一起来陪娘说话……” 语罢,又裣衽扣了三拜,抬眸时眼睛浮起一片水雾。 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最后依依不舍的望了一眼,提起风灯转过身子。 正好就看到背后在风中茕茕而立的哥哥。 傅景荣站在簇簇草丛前,一动不动的望着那小山丘,眼睛里闪烁着别样的情绪。 看到景秀转过的身子,他怔了怔,缓缓走上前,看着面前盛着燃烧殆尽的冥纸火盆,他抬起脚,一脚踹开。 景秀看到这幕,恰似劈头雷击一般,睁大了眼眸不可置信,一把推开他道:“大哥,你在做什么!” 傅景荣被推的退后几步,在这凹凸不平的地方有些站立不稳,身子跌坐在地上。 景秀没想到她轻轻一推,大哥便经受不住,心下一慌,赶紧去搀扶他。 被傅景荣挥掉了手,他索性坐在地上,冷笑道:“六妹,我觉得你有时很聪明,聪明的让我都猜不透,但有时又太蠢太笨。这里根本没娘的尸体,娘的尸体早沉在水里,没有人敢打捞起来,你却跪在这里哭哭啼啼,说那些话,是要说给谁听呢?” 景秀胸口一痛,眼里的泪涌流不断:“你说什么!” 傅景荣嗤笑一声,紧紧抓住她的手,拖着她去那小山丘前,用力握住她的手去扒开,不停的扒里头的泥土,冲她吼道:“你想看看吗?看看这里面有没有娘的骨骸。我让你看清楚点。” 他抓着她的手,狠狠的扒泥土,她想挣扎,傅景荣却紧紧按住不松开,呵呵的冷笑道:“你快扒开来看看,里面有一口棺材,是我亲手为你埋的!” 景秀的手已经扒的指甲断开,双手出了血,她想说话,喉咙却被堵塞似得发不出声。傅景荣依旧不肯放手,笑的肆意猖狂。 第一六六回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胸口喘起来,那一颗尚在跳动心脏像是要炸裂开,死灰般的面庞上唯有一双惊恐而哀伤的眸子,任由傅景荣握着她双手去扒小山丘,她不做反抗,也不挣扎,全身麻木僵硬,直到喘的透不来气,窒息的痛苦遍布全身,她才晓得艰难的出声唤道:“大……哥……大哥……” 傅景荣见她喘不匀气,就势松开她的手,坐在一旁冷眼的看着。 景秀的双手一经松掉,赶紧去腰间摸索那荷包,可是找了半天,浑然不见,她大吃一惊,在身上胡乱翻找,胸口那处只剩得残喘微延,越发厉害。不受控制的,她蜷缩在地,使劲锤着胸口,才能减轻这喘气,靠着大口大口呼吸,想压下这痛楚。 傅景荣在一旁看的清楚,不慌不忙的从宽大的袖摆里拿出一个小瓷瓶,轻扶着景秀抬起她的脸,将小瓷瓶放在她鼻息间,让她轻微嗅一嗅。 闻到那股舒透的药味,景秀的喘气稍稍平缓,她靠在大哥的身上,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薄荷香,不由伸手握着他的手,将小瓷瓶又凑近鼻尖,慢慢吸进里面的药味。 等她能缓过气来,面上也显现血色后,看到手里的瓷瓶,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神经紧绷,侧脸看着大哥硬朗俊美的轮廓线条,有些震惊地咂舌道:“难道大哥也……也……”她咬着双唇,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不敢想象她的猜测。 傅景荣松掉景秀的手,又从她手里夺过瓷瓶,挥去袖摆站起身,走开几步,低头冷漠的看着景秀,唇角划了道淡淡笑意:“我和你一样,都有这病。” 景秀浑身打了个激灵,像是有惊雷从她头顶毫不留情地碾过,惊得她浑身战栗不已。她瘫软在地,喃喃地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傅景荣看着她面无表情地道:“多亏了你,我的好妹妹。” 景秀骤然一听这句,心底的微凉被月光映照的凄寒而明亮的冷。果然是被她所害,她的下毒,诱发了哥哥的嗽喘,她无限凄楚地道:“大哥,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嘴里只能不停的吐出这句,可她知道,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对大哥所犯下的错。 “住口!”傅景荣寒声打断她的话,触及景秀清透含泪的眼眸,他只余下刺骨寒冷的嫌恶:“你自己病成这样,还把我也弄得如此,和你一样成日汤药不断。六妹,你口口声声说着要和我相认,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对我,对你的亲哥哥,你说我要拿你怎么办?” 景秀眉心有悲色凝聚不散,如同阴阴天色,“我也不想的,我真的不想这样,我不知道大哥到底是不是我亲哥哥,也为了回府,才迫不得已。如果知道后果会这样,我一定不会对哥哥下毒……” “别再说这些动听的话了。”傅景荣眸中微冷,“妹妹你的心狠,我的心比你更恨,你要这样对我,那也就别怪大哥对你无情。”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径自丢在景秀跟前,声音无起伏的平淡道:“拿刀割手腕,我要看到你慢慢流血殆命,死在我面前。” 景秀的身体剧烈一震,像受了什么无法承受的力量似的,登时如泥塑一样愣在原地,看着大哥那双眼睛如养在清水寒冰里的一双黑鹅卵石,看着清透乌黑,却带着彻骨寒意。 她心头霎时冰凉,蔓延至全身,低头看着脚下那柄精致的匕首,她只觉得胸腔里至喉舌底下,都酸楚极了,慢慢爬入她的五脏六腑。 鬼使神差的,她伸出脱力的手,拿起了匕首,用尽全身所剩无几的力气拔开刀鞘,看到一抹锋利的刀光在眼前闪过,她微微眯起眼,寥落地苦涩笑道:“如果我死了,大哥能不再恨我,那我全听大哥的……” 落下话,她抬起眼眸,最后认真的看了眼大哥的眉眼,这一刻,仿佛娘出现在眼前,过去娘的面容都是模糊的,可是这次,看的异常分明,原来娘是这样的好看。 她微微一笑,右手握住刀柄,在左手上滑下一道血印,温热的液体瞬时冒了出来,她却感觉不到任何痛,只有血腥刺鼻的味道灌入鼻腔,难闻至极。 傅景荣看着她手腕上不断涌动的血液,狭长的眼睛微缩,心口处陡然跳动,跳的又急又促,难以受制,他忙用手按压,但那股抑郁窒息的痛,怎么都不能阻止。 闻到周遭弥漫着的血腥,他胸口作呕,舌尖泛起苦涩,看到景秀那张近透明的脸,正冲着她恍惚的微笑,见她又拿刀割在手腕,他瞳仁刺痛,忙弯腰屈膝的去阻止。 刚一弯腰,便感受到身后有一股强劲的风将他推开,他身子踉跄,倒在景秀身旁,眼前有阵卷风一闪,看到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正握住景秀的刀柄。 “六小姐!”曾九来的正及时,见到眼前景象,唬了一跳,好在他身手敏捷,及时握住了景秀的刀柄,见得那细白的手腕上赫然一道血痕,还在不停往外流血,他赶紧拿了随身带着的金创药,倒在她手腕,又用汗巾系紧包扎。 景秀见到曾九一连串的动作,手腕上又洒了药,就如伤口上撒盐,顿觉痛的抽气。 曾九看自己粗苯的动作弄痛她,手里的动作就变轻了,嘴里忍不住道:“六小姐既知痛,怎么还学起那战场上的俘虏要割脉自杀?” 景秀不语,眸光别向他处,看到大哥坐在身旁,脸色极差,胸前薄薄的起伏波动,她松掉了曾九的包扎,挪动着身子坐在大哥旁边,着急道:“大哥,你怎么样了?” 傅景荣身体轻微一震,冷眼的看她,等压下胸口的喘气后,他站直了身子,轻“呵”了一声,“六妹在府里混的不错,总是有人出手相救。” 说着,便不再停留,直往前走。 刚走出簇簇草丛,迎面就看到一身修长白袍的男子脚步迟缓的走来,他脚步一停,眯着眼仔细看了对方一眼,就大步走上前,打了声招呼:“四叔。” 傅四爷看到傅景荣,对他的招呼轻轻“嗯”了一声,面上沉静如水,轻缓地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傅景荣一愣,笑着不做声,就要绕过他往前走。 傅四爷长腿一侧,挡在他身前,周身带着凌然的气势,“到底是血脉相连,何以非要置她于死地?” “四叔未免管的太多了!”傅景荣沉着声音道。 傅四爷冷静的看着他,看到傅景荣衣角上的血渍,连空气中都带着血腥味,他凛然而立的身姿在风中散发清冽,温润的眸子里闪烁如星辰,但却寒冷如薄雪,嘴角轻微动了动,淡淡的吐出几字。 傅景荣听得清楚,身子不由晃了晃,再看清时,只见傅四爷依然是柔和的神色,好像刚才那带着寒意的话语只是误听。 他回过神,面前的人已经绕过他,向前直走。 转过脸,看到傅四爷黑发如缎,整个人在黑夜里很是虚幻,只是那句刺耳的话在耳畔回响,“如有下次,杀无赦!” 他冷笑一声,抬脚向前走。 傅四爷走出草堆,看到曾九在替景秀包扎手腕,他那双深邃的墨玉眸子一晃一晃映着水波,缓缓走近,看到地上的那柄匕首上残留的血渍,他眼眸一跃,担心的道:“痛的厉害吗?” 景秀听到他的声音,有些吃惊,抬眼看到他眼底的担忧,瞬即垂下目光,低声地道:“你们怎么来了?” 曾九道:“你的那贴身丫鬟说晚上找不到你,派了几个丫鬟去找也没找到,她就去阁楼上系了块红布,我才猜到你可能出了事,一晚上的到处寻你,寻到这里,就看到你拿刀割腕自杀。”顿了顿话,瞥了眼站立着的傅四爷,忍不住道:“六小姐,你还真是不怕死啊!” 景秀看到包扎好的手腕,这里的痛到底不如心里的痛,如果她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绝对不会踏进傅府一步,情愿一辈子待在萍乡…… 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她当初为回府查清事实,铁了心的让徐恒下毒,不管徐恒怎么劝说,她都只想着回府,不惜一切代价。 如今回来了,却发现事实的真相,她一点都不愿看到…… 傅四爷见她神情痛苦,微微弯下腰,眼神柔和了几分,温声劝道:“你要清楚的知道你回府是做什么?除了调查真相外,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你自暴自弃的伤害自己,却也是在伤害他。” 景秀心神一荡,自言自语的道:“我真正的目的……” 傅四爷冷静的道:“当你得知老夫人是害你娘时,你肯放下刀放弃杀她,这是你心存善念,你下不了手。可你又查出真相是傅太太后,你依旧没有动手,足以证明你心里的仇恨在慢慢淡化,你以为自己还在恨,其实不然,你更想要的是和景荣相认相亲,亲情比仇恨更重要,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若是你在他面前自杀,他是人,也会有感情,何况还是他妹妹,你想过他会不会痛苦?倒不如劝他,感化他,而不是在这里伤害自己求得解脱。” 景秀震惊的望着他,每一字他说的分外清楚,字字清澈。默默念着他的话,一刹那,她的心中有种莫名的动容。 傅四爷看她面色复有生机,温和的笑了笑,笑容里耀眼的明亮仿佛能驱散一切黑暗与悲伤:“我让曾九送你回去。” 第一六七回 没事找事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彼时夜色已至亥时末,景秀被曾九送回清风阁,就躺靠在软塌上,心神不定,又许多烦躁,脸上因失血更显惨白无光彩,像是丢了魂魄儿似得! 巧娘端了药进屋,看到她这模样,也不忍再多说那些话,惹她伤神,坐在她身前道:“快把药喝了。” 听到巧娘的声音,景秀眼中的焦距落在巧娘身上,半会苦涩地道:“又害您操心了。” “傻孩子。”巧娘皱着的眉头微微一松,拂去景秀额上的碎发,摸了摸她的脑袋,亲昵道:“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这女儿大了,娘最是操心……” 景秀看着巧娘那张已长满皱纹的脸,心中酸楚,坐直身子一把搂着巧娘的腰身,投入她怀中,隐忍的不敢落泪。 “当心你手上的伤!”巧娘急着道。 景秀不肯松手,紧紧搂着巧娘的腰身,就像个孩子抱着母亲似得! “你这孩子真是……”巧娘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嗔怪的笑道:“你从来不会在我怀里撒娇,小时候受再多苦再多累,也是自己撑着,怎么越大还越会撒娇了呢?” 话虽是这样说着,但巧娘的双手也抱着景秀,像是母亲一样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心中盛满暖意。这孩子小时候就跟别人不一样,五六岁得了天花,同村的孩子都哭哭闹闹的抱着娘,只有她好生的躺在床上,不哭也不闹。别人都在玩时,她就在想怎么挣钱养活自己,总是那样坚强不催的模样,也不与其他孩子说笑玩闹。那时多怕这孩子心肠太硬,太冷漠,会变得残忍! 不想回了府,她倒是渐渐在改变,会哭会笑,还会这样扑在怀里,跟个羞涩的闺中小姑娘一样。 巧娘脸上满是笑意,拍着她肩膀道:“好了好了,药快凉了,先把药喝了,身子重要。” 景秀不舍的松开巧娘,听话的一口一口将药喝完。 巧娘舒了口气,笑眯眯地道:“平时喝药这么乖顺就好了。” 景秀抿唇一笑,拿巾帕擦去嘴角的药渍,看到巧娘眉眼的笑意及深深沟壑的眼纹,突然道:“巧娘,我想派人去把云儿找到……” 巧娘一听这话,笑意就凝在嘴角,嘴角蠕了蠕,半天都不说话,面上尽是哀伤。 景秀右手搭在巧娘手背上,将她拉拢坐近,慢慢道:“云儿如今也有十来岁了,到了小姑娘的年纪,再过两年,都可以议亲,您也不忍心让她随随便便嫁了,将来受苦。” 巧娘眼中闪烁着点点泪花,景秀自责地道:“都是因我,才让您要和他们父女两分开,使得云儿如我一样,没了娘亲在旁照顾,她的日子有多难,您看我就知道了。现下我也没什么好求的,只求让您和云儿团聚,让她过上好日子……” 巧娘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我对不起那孩子呀……” 景秀不由泪盈于睫。 那时她们刚搬去萍乡,人生地不熟的,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幸而遇到个姓白的好心人家肯收留,白家两老健在,只有个儿子叫白柏,人算是忠厚老实,对巧娘也体贴,两老见巧娘做的一手针线活,人又勤快,很是欢喜,便做主让巧娘和白柏成亲,一年之后就生了个女儿,取名叫白云。 白云两岁时,白柏的双亲就去了,日子过的更是贫苦,连锅底都揭不开,温饱成难。 而巧娘既要照顾她,还得照顾白云,抽不开身不能做农活,只有靠着白柏一个人种水稻过活,但总归是撑不了多少日子,白柏变得自暴自弃,也不知听信了谁的话,好上那赌博摊子,把家里仅剩下的银子拿去赌,全输了,还欠下一屁股债。 要债的讨上门,还不了债就要把她和白云卖给牙婆子,送到青楼去,巧娘自是不肯,柳姨娘好不容易从青楼里出来,怎么能让她的女儿再进去,哭天喊地的求他们。 要债的认钱不认人,哪怕巧娘哭的晕死过去,也要把债要到手。巧娘看他们如土匪似得要把人带走,当即拿出一把刀子威逼的吓跑他们。 一时如此也不是办法,巧娘想过带着她们两个孩子逃出萍乡避风头,白柏也赞成了,谋算着如何逃走。可等到第二天一早,发现白柏和白云双双不见,屋子里所有还能值钱的玩意,也不见了。 巧娘发了疯似得满村子寻找,但却再也见不到他们父女,要债的也没讨上门,他们父女到底是生是死亦然成了谜。 那时白云才两岁多,就要和巧娘分别永无再见之日。巧娘也未甘心,前几年还四处打听过他们的消息,但得来的只是杳无音讯,后来渐渐的再也没探听过,这段事巧娘埋在心底,从此不愿提及,但在她的床头总是留着亲手为白云做的鞋袜,以藉思女之情。 现在想起这些,景秀亦是感伤,劝慰道:“我相信云儿还活在世上,总有一日,你们肯定能相见的。” 巧娘静静的坐着,泪也流干了,但却不发一言,还处在那痛苦的缅怀之中。 屋子里的自鸣钟规律的滴答声更显静谧。 时辰太晚,巧娘擦干泪后,便让景秀去休息,意外的瞥到站在门口的鱼儿,惊道:“鱼儿?你怎么站在那里,一身不吭的!” 景秀轻声打断道:“不是给改了名字叫璞玉吗?别喊鱼儿了。” 璞玉像是刚睡醒,睡眼朦胧的揉了揉眼睛,走进来,冲着景秀笑了笑,声线有些干瘪的道:“六小姐,奴婢好担心你,睡不着。” 景秀欣慰一笑,看着她的脸蛋,“我没事了,快回去休息,你刚来这里,明儿还有许多事要跟着学呢?” 璞玉重重点头,“嗯”了一声,压低眼睛瞅了眼巧娘,便乖巧的弯下身子,“六小姐早些休息,奴婢告退。” 景秀看着她的小身子走出去,颇为感叹地道:“若是云儿还在,跟璞玉是差不多的年纪吧!” 巧娘回过头看了眼璞玉,认真看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是可怜的。” 景秀颔首,拍了拍巧娘的手背:“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云儿。” ***** 第二日,景秀如往常一样的早起,她睡不着也睡不安稳,早些起来就坐在妆镜前梳妆。 白苏领着璞玉进屋,璞玉手上拿了件妆花缎的素面裙,给景秀换衣,由白苏在旁教导。 景秀看白苏额上还缠着纱布,嗤责道:“不是让你好好躺着么?起来做什么?” 白苏见景秀手腕上的伤,担心道:“昏昏沉沉的躺了一晚上,早没事了,再躺着头更晕。倒是六小姐这伤,还是去请廖大夫来看看吧!” 伤在手腕,便能猜到是做了什么。 白苏心底沉沉的,昨晚到底发生何事,她也不大清楚,但看景秀这神情,估计也不愿多说,她就不问。 景秀微微一笑道:“过会去远香堂,廖大夫来了,我自会晓得的。” 梳洗上妆过后,景秀就由白苏陪着一块去远香堂。 到了远香堂,看到珍宝斋的姜管事神色焦虑地站在垂花门旁。 见到远远走来的景秀,她忙不迭迎了上去,略施一礼道:“六小姐好。” 景秀和白苏都有一楞,这大清早的,怎么来这么早? 白苏问道:“妈妈有事?” 姜管事看到白苏头上的伤,打住话先问道:“这伤怎么来的?” “不小心嗑着了,没大碍。” 姜管事点点头,才对六小姐压低声音道:“有家大户人家后日就要嫁女儿,前些日子来我们珍宝斋打了一套北海南珠的头面,我们早就给打好了送去,结果昨日人家找上门来,说南珠全是假的,是东珠!自有东珠不如西珠,西珠又不如南珠,南珠稀世珍贵,怎么可能变成东珠了呢?可那套头面的手艺确实是出自我们珍宝斋,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呐……那一套头面价值上千,可人家又不要我们赔偿,就要我们重新打造南珠头面,还给了三日期限,让我们尽快,否则就要告到衙门吃官司去!” 景秀神色一凛,这不是明摆着找事吗? 姜管事看景秀脸色不妥,停了停话才又道:“北海南珠我们店里已断货了,便是现在去进,也得一个月,哪里来得及呢?” 白苏安慰道:“您也别急,这事太蹊跷,当中恐有诈。若是真打官司,我们老爷是知府,未必会输,正不如调查清楚,怎么好端端的南珠变成了东珠?” 姜管事急着道:“白苏姑娘你是不知这户人家的来头,正是那静北侯府的嫡支一派,在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老爷见了都得礼让三分,我们不敢得罪的啊!” 景秀道:“妈妈这么早赶过来,是不是有了好主意,来找我商议?” “是是。”姜管事连声道:“是这样,我们珍宝斋没有北海南珠,放眼滁州的所有商铺,也是没有的,但独独只有新开的秀宝斋有南珠,我昨日特别跑了一趟,人家也肯答应把南珠卖给我们,只是条件谈不拢。” “什么条件?”景秀忙问。 姜管事犹豫道:“那于老板就在外院坐着,说要和府里的主事谈?要不六小姐去看看?” 第一六八回 相望不相见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听闻城西柳巷的于姓老板在外院等候,多有吃惊,还不待她多问,白苏就抢在她前头问道:“于老板是一个人来的吗?” 姜管事道:“只随身带了个小厮。这一大早的就赶来傅府,赵总管正在外头招呼着。若不是事情太急,老爷又不在府里,我也不该来烦扰六小姐,可既是老爷先交代过,日后有事都得向六小姐报备,我不敢坏了规矩,就请六小姐跑这一趟,也好尽快商议个决定。” 白苏脸上就有淡淡的失落,还以为于老板突然来府,是邵大人也来呢?侧过脸看了眼景秀,见她满面为难的神色,旋即委婉地道:“妈妈也知道,我们六小姐旁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识能有多深?再说外头生意上的事,她这般年纪哪里能摸得清?您和赵总管都是见过大事的人,你们拿主意就好。” 景秀微微颔首,对生意对珠宝,她是个门外汉,便是去了也做不了主。 姜管事略一踯躅,有些不安的犹豫道:“六小姐虽摸不清行情,但那见识还是有的,只隔着屏风听一听,到时候再商量,这事该怎么个处理法,毕竟这府里的事还得六小姐知道些,咱们下人们才好按章程办事。” 白苏觉得有理,对景秀道:“要不还是去瞧一瞧?” 姜管事都这样说了,事情有轻重缓急,这重事她也不好推却,便道:“那好,去看看。”又急着补充一句:“我真是不懂,就在旁听一听,具体还是您和赵总管做主。” “好好。”姜管事满是欢喜,便在前头引路。 走出二门,就往外院正厅退思堂去。 她很少出内院,退思堂也只来过一次,不大熟路。只是这一路走来,倒有些印象。尤记得第一次来退思堂还是和邵谦一块,看着途经曲折的小巷、腰门,黄石假山,霎那许多记忆涌上心头。 那个意气风发又威风凛凛的人,曾经因误会险要掐死她,但又会在后头默默的帮助她,没有想到便是这几面之缘,当中机缘、误会、舒解及打趣,会让人在情网里缠绵,不可自拔。 但缘分似乎总少了点,他有他的凌云壮志,她也有的她的守候,两个人天南地北,到底是无法情牵一线。 鼻翼泛起微微酸涩,连喉头都是哽咽的。 白苏在旁感受到景秀流露的悲涩,微不可及的摆了摆头,邵大人何时才能再来滁州呢? 经过花团锦簇中的雪香云薇亭,接着转入一条小飞虹廊桥,就可看到依西墙的三间小斋,三面开窗,有画舫歇在小斋水榭前。 景秀看到那画舫,脚下顿了顿,这里不就是那晚被邵谦掐着脖子的地方,当真是记忆犹新。 白苏低低地道:“快些吧!” 景秀没有迟疑跟上疾走的姜管事,从月亮门里进入,又看到院子正门前对联上写着“进则尽忠,退则思过”。 当时她见邵谦站在门前停留良久,她也瞥了眼,却不明当中意思?现在再看着这对联,才知道这笔迹出自傅正礼,也略有明白这几个字代表何意,原来傅正礼也是胸有乾坤满腹抱负之人。 引进静谧庄重的退思堂正厅,景秀从侧门进去时,闲杂人等都已回避,只留下一两个伺候的丫鬟,屋子很是安静。 景秀坐在紫檀木架大理石屏风后面,白苏立在身侧。 稍过片刻后,从屏风的纱影里瞥见几个人走进,她不由凑近身子,定睛瞧了瞧,只能依稀看到个身材肥胖的人大腹便便的落座,眼底就有淡抹失望一闪而过,低垂着脸靠在软椅上。 屏风外的赵总管引荐道:“屏风里坐着我们府里六小姐,实不相瞒,我家太太病重,老爷府衙公务繁忙,抽不开身,就让六小姐代为打理内宅,不妥之处,还请于老板见谅,见谅。” “赵总管太客气了。”于老板和善的笑道,语气缓和:“贵府太太昏迷早有耳闻,于理早该前来探望,可秀宝斋近来生意忙,就耽搁了。六小姐是闺中小姐,傅大人就肯将家里的事交给六小姐,必定是那女中诸葛,才思敏捷,大有过人之处。” 景秀听着想笑,这番恭维的话,听在耳里忍不住想笑。 于老板就蹒跚的走上前几步,对着屏风里的景秀拱了拱手,道:“六小姐有礼。” 景秀看到那模糊的一团和气,穿着件丁香色绸褶衣,肥肥胖胖的,脸上的五官都挤到了一起,只看见两腮帮子。不由怔了片刻,才柔声道:“于老板客气。” 于老板便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红色描金的紫檀盒,递给一旁的姜管事道:“初次来府拜访,一点心意还望六小姐能笑纳。” 姜管事推辞道:“这可不妥。” 于老板笑道:“这里面是北海南珠十二颗,全送给六小姐当作见面礼。” 景秀大为意外,十二颗南珠价值千两,就这样送了? 不止她意外,连同赵总管和姜管事都愣住了。 于老板接着又道:“还请六小姐收下,咱们再接着洽谈生意上的事。” 原来是有所求,姜管事就含笑着接下,拿着礼盒绕进屏风里去,递给景秀:“六小姐看看。” 景秀看了眼姜管事,伸手接下红色描金的紫檀盒,连装着南珠的盒子都瞧着价值高昂,这于家真是富贵。 她刚要打开盒子,想看看这南珠是何样子,就听到于老板咳嗽两声,颇有些郑重的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秀宝斋的伙计,六小姐可以叫他……小邵子,关于与贵府洽谈的事就由他来详细作解。” 景秀正开了盒子,就有道亮光投射眼中,异常刺眼,看着十二颗北海南珠圆润粒大,正散发着奢华的光亮,她嘴角弯弯翘起,真是漂亮,比珍珠又圆又大。 “小人给六小姐请安。” 她正看着南珠走神,蓦地听到这醇厚沉雅的低音,心中跳的奇快,手中一松,那盒盖“嘭”的阖上,把旁边的姜管事和白苏吓了一大跳。 姜管事急着伸手捧着那红色描金的紫檀盒,哎哟一声的紧张道:“六小姐当心,这南珠颗颗都是最上品,价值不菲。” 姜管事这话一出,倒把景秀吓的手一抖,欲要推给姜管事,却听到外面那声音又道:“六小姐看看里面的南珠有无真假?” 景秀听着他的声音,忍不住向屏风纱影里望去,却只看到穿着一身青布短褐的男子长身而立,面上是络腮胡子,面容模糊而陌生。 原来是误听?心里突地空落落地,收回目光垂下眼睑。 抚摸上手里的南珠,竟还泛着温润的温度,她拿起一颗来看,手指碰到底部,发现是松动的,好似盒子下面还有一层,她有些奇怪,就稍微翻动底层,果然暗藏夹层,而里头赫然放着一支普通的碧玉簪子…… 一瞬间,她整个人蒙了,这支簪子是…… 陡然想起来,还是那次,她跟着邵谦来退思堂,那晚误跑到傅正礼的房间,为了装扮成娘把头上的簪子取下,后来就一直没有见到这根,她翻找了很久,都未找出……居然是被他拿走了…… 心中的喜悦登时取代震惊,她倏地站起身,欲要走出去。 被白苏眼疾手快的拦住,她忙掩护地道:“这南珠怎么会有假的?” 外面便是经易装的邵谦,虽然面上已看不出他原有的容颜,但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屏风里头,眸光亮堂如星月,看到隔着屏风的景秀站起身,他嘴角慢慢向上弯起笑意。 幸而,还记得他! 邵谦气宇轩昂的立在屏风前,遥遥望着景秀若隐若现的身姿,好像又瘦了,那腰身瘦的可盈盈而握,他反翦在后的双手,不由紧了紧,便想立刻拥她入怀。 两人虽隔的不太近,但邵谦锐利如鷹的眼眸直直望着景秀,嘴里尚且心不在焉地道:“南珠产自北海,乃进贡上品,市面早已缺售,我朝太祖皇帝(朱元璋)实行海禁政策后,下令禁濒海民私通海外诸国。《大明律》中,凡奸豪势要及军民人等,擅造三桅以上违式大船,前往与番国买卖通货,潜通海贼,正犯比照己行律处斩,仍枭首示众,全家发边卫充军。其打造前项海船,卖与夷人图利者,比照将应禁军器下海者,因而走泄军情律,为首者处斩,为从者发边充军……” 邵谦眼中只有屏风后的景秀,嘴里的那番《大明律》说的心不在焉,既缓且慢,倒背如流般能说多久就说多久,只想这样多看着她一会。 他说的走神,但已把赵总管和姜管事听的腿脚不稳。 旁边的于老板去搀扶赵总管,笑道:“您没事吧!” 姜管事忙从屏风里走出来,看到邵谦站在屏风跟前,正望着里头,上前几步大喝道:“哪里来的臭小子,竟然这样无礼,乱说一气。”说着,喊了外头的小厮,“快撵出去!” 邵谦不动声色,眉宇间的英气变成了让人心寒的凛冽之气。看着姜管事不怒自威地道:“海禁后南珠早失传市面,你们珍宝斋的南珠又是从何而来?” 第一六九回 女人心难猜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隔着紫檀木架大理石屏风,景秀发怔的站定,纵然看不清邵谦那张面容,却能感受到那道灼热的视线刺透屏风,燃烧在她身上。听着他浑厚而熟悉的嗓音,她的心跳的奇快而有节奏。 白苏见景秀片刻不动,心下知意,也不多说什么。 屏风里外是两重天,里面安静无声,而外头却是暗涌澎湃。 赵总管和姜管事听着邵谦硬朗的话语,心下正是戚戚然。眼前这伙计说得不错,自朝廷颁发海禁后,这北海南珠早在市面失传,只有宫中贵族才有,平常百姓家,莫说是达官贵人也难得一颗,而他们傅府的珍宝斋却有不少南珠,还只卖给那些富贵人家。 而至于这南珠的来历…… 珍宝斋刚在滁州开张时,生意不顺,只赔不赚,太太没得法子,就偷偷造船派人出海,以低价进南珠,高价卖出,一颗最小的南珠都能卖出百两,利润近乎翻了十倍,这才稳定珍宝斋的生意,且因店铺有南珠,吸引了许多商贾贵族,珍宝斋的招牌顺势在富人中迅速打响。 这么多年,珍宝斋在滁州或是整个江南地区的生意都是蒸蒸日上,私下买卖南珠违法,所以没人揭发,没有想到会被秀宝斋的人发现…… 赵总管额间已滴出汗来,他忙用袖子揩去,看着于老板几欲犹豫道:“这,这南珠……”结巴了半天,还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太太知法犯法暗通出北海,老爷也是不详的,这事知情的只有他和姜管事两人,万一被老爷知道,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邵谦看赵总管面目紧张,眉峰一挑,镇声道:“你们店的南珠只是形似南珠的东珠,以鱼目混珠在外头市面上出卖。” 赵总管听到此言,松下一口气道:“是,那南珠是东珠,是东珠。” 这秀宝斋既打探到店里的南珠是出海所得,却并不揭发,还帮忙掩盖,猜也是为从中牟利。 果然于老板就接着道:“赵总管,我们秀宝斋才刚在滁州开店,根基不稳,店里的首饰珠玉又都是从京城进货,价格高昂,这开张快一个月,没赚到银子反而赔了不少,贵府经营有道,倒是有意想寻合作,讨教经商。” 意思是想借出海分得一杯羹。 赵总管立马明白话意,面上的笑意顿时挂不住。造船出海这件事,全是由太太一手包办,且做的格外低调,当中花费不少精力财力物力人力去打通关节,才能顺利进行这么多年。 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让外人掺合一脚,且知情人越多,万一被海关查出来,又上报给朝廷,他们整个傅府只怕会枭首示众,发配充军! 他当即回绝道:“方才那位伙计也说了大明律法,出海有违法纪,怎么能把你们牵涉进来,日后我们府里再不出海就是。” 太太这一病,还不知会不会醒来,日后出海一事恐怕有变。 于老板笑道:“赵总管别这么快拒绝,我们是诚心合作,只要傅府肯提供船只,出海后进得南珠,你们占六我们占四,且出海费我们照价补给你们,不会多贪便宜。” 说的轻巧?赵总管暗忖,哪有那么容易出海?近来海关严守,每次出海都是冒着生命,太太昏迷前已吩咐为保险起见不再出海。且出海的路线万一透露出去,那秀宝斋自己造船出海,还容得下他们珍宝斋吗?生意场上利字当头,可没有永远的合作伙伴。 赵总管不好把这些话说绝,委婉的打马虎眼道:“这么大件事我拿不了主意,只有等我家太太清醒,她做主才算。” 于老板呵呵笑道:“赵总管拿这话来敷衍我们的诚意,可是摆明了不愿合作呢?那我们就只好去找傅大人洽谈,他是一家之主,说不定会谈的愉快。” 赵总管勃然生怒:“你们欺人太甚!” 于老板一团和气的笑道:“切勿动怒,我们都是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的道理。大家合作,有钱一起赚,有事共同担,我们秀宝斋虽说才起业,但能在滁州立足自是有些势力,若是将来有事,我们互相也有个照应,这于你们珍宝斋,百利无一害才是。” 赵总管气的脸都绿了,好话都让你们说尽,看来是不答应也得答应! 姜管事在旁气的跺脚,忍不住插上一嘴道:“你们也会说和气生财,我做了十几年的生意,可从没见过有这样做生意的法门。大家同做珠宝行业,又是在滁州,有竞争无可厚非,但你们也忒得寸进尺了,南珠不是普通百姓可买,我们卖给富贵之家,你们横插一手,那我们还有什么生意可做……” 站在屏风里头的景秀虽是走神,但外头声响太大,她早已坐下来细听,大约能听出点端倪,心下却不解,邵谦位居一品高官,每月俸禄也不会少到哪去?怎么会不但在滁州开了间首饰铺子,还要与傅府抢生意,以身试法出海,这似乎不像他的个性? 屏风外大有剑拔弩张的气势,一人一语不可开交,她不懂这些又身在局外,不好多插嘴,就静静凝神的听着。 于老板依然和气地道:“姜管事有话好好说,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们也并非是那咄咄逼人,非得要你们答应不可,大家还是有合作的余地。知道贵府太太昏迷,家事全由六小姐打理,我们也想听听六小姐的意见?” 话就抛到了景秀身上。 景秀暗恼,对这事,她能有什么意见可说的? 但是外面的人都安静了,全望着屏风里的景秀。 景秀轻轻咳嗽一声,半会才道:“我见识浅薄,没能听懂意思?实在不好提出意见来。” 邵谦紧接着景秀的话,压着笑声低沉道:“六小姐不懂,我们可以单独谈谈,屋子里人多,也不宜大肆议论,不妨换个地方?” 姜管事即刻道:“六小姐是闺中小姐,不好接见。” 景秀想了想,才缓缓道:“不碍事的,隔着屏风在,我也想知道事情来龙去脉。” 她更想知道邵谦到底在卖什么关子?怎会突然跑到滁州来,还掩饰身份易容进府? 见景秀应允,姜管事也不好再拒,但提议就在这正厅交谈,便领着三两个下人回避出去,而赵总管则被于老板盛情相邀出去。 屋子里只有景秀和邵谦,以及在旁伺候的白苏。 两人始终隔着一道屏风,邵谦也规矩站在外面,虽然很想见她,但此时不可,压抑心中情绪的道:“过的可好?” 景秀听得这句简单的温情柔语,一股甜蜜暖意涌入心间,麻痒麻痒的,一直烦躁不安的情绪突然间就平静下来。 “挺好的。”她迟疑良久才发出声,声音是轻快的。 但听在邵谦耳里,他却蹙紧了眉峰道:“你什么情况我清楚的很,何拿这话敷衍我?” 景秀耳根处悄然爬上一抹嫣红,嘴里的话脱口而出道:“我哪有敷衍你!” 邵谦朗笑一声,景秀听他这般取笑,脸儿火一般烧着:“别笑了,再笑把人引进来,我看你如何收拾?” “你这小丫头嘴还是这么利。”邵谦听得她声音,自是惬意舒畅,益发兴起的问:“可有想我?” 景秀脸上又腾地烧将起来,心里小鹿般突突跳着,近一月不见,怎地学的那一腔油嘴滑舌的?再看身旁的白苏掩着嘴笑,更是恼道:“再说这话,我喊人把你轰出去了!” 邵谦听她压低着声音,倒真有恼怒,不似开玩笑,愈觉好笑,又笑了几声,听着里面刻意的咳嗽,他才恢复一本正经地道:“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在滁州吗?” 景秀看不清屏风外头的表情,只有靠耳朵去听他的语调,在听清这句话时,依稀可辨出话意中的疲惫,他这一大早的突然到来真是太意外了。 景秀摇了摇头:“不知。” 邵谦沉吟间,一手揉了揉眼皮的沉重,道:“听说你要和邓睿成亲了?” 景秀倏地站起身,“是你!” 难怪景沫没有逼她再嫁给邓睿,就轻言放弃,原来是邵谦从中帮衬。 站在外头的邵谦听她这番激动的声音,犹如一瓢凉水,迎头直浇到脚底,面色一冷道:“是我,是我让你和邓睿的亲事结不成了!” 景秀见他话语生硬,知晓他误会,缓和的道:“我又没有怪你……” 听闻这句,邵谦心中恻然稍松,面上刚硬的线条渐渐变得柔和。他实在不知景秀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哪怕是方才说的打趣之语,也是为想知道她心中所想? 以前审问犯人,他只需听几句,再看犯人表情,就能猜到犯人有无谎话? 他对犯人自有一套,可在女人面前就像个年轻不经事的小伙子,一点都猜不透女人心,特别是面前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他无法集中精神去猜,也不想多猜,随性而为。 可如此,他就越发琢磨不透景秀的想法,他可以无限期的等下去,可若是对他无意,若是心中有他人,他还有资格等吗? 第一七零回 土匪头目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虽然眼下退思堂正厅没人,但毕竟是白日朗朗,两人都不敢僭越规矩,保持一定距离隔着屏风相望,彼此看不清表情,猜不透心思。 景秀见邵谦长时间的默然,心念如电,急着问:“怎么不说话了?” 邵谦表情肃然,在听到她的话后,甩过那些念头,笑道:“我日夜兼程赶来滁州,除了你的事,还有公务在身,这次来滁州可能会多待些日子。” 景秀听了面上悄然攀了层喜色,但见他话未完就停下来,又问:“是什么事?” 邵谦目光如炬的盯着屏风内的景秀,听她接话迅速,并不反感他多留在滁州,不免又朗笑道:“朝廷的事,你一个内宅小姑娘家还是少知道些好。” 景秀看他是风尘仆仆的赶来,又一早经易容来到傅府,这样隐秘身份,显然事关重大,便有些担忧道:“你别把话说一半藏一半啊,我会多想的……” “你会多想什么?”邵谦顺着话一本正经地问。 景秀暗暗咬牙,绞着衣袖,不做声。 白苏听着两人对话,在旁干着急,这两个人说话真有意思,一个不擅表露,一个又不擅揣摩,明明是有情愫在当中,却又隔着一层薄膜般捅不破。 她心里直着急,邵大人也真是,虽说英明神武,却对这儿女私情上,跟个楞二头似得。 便急切的出口提醒道:“六小姐自然是担心邵大人安危。” 景秀听在耳内,面上一羞,转过脸瞪了眼白苏,微嗔道:“胡说八道的,当心闪了舌头。” 白苏眨了眨眼睛,任由景秀去说,盼了这么久,总算是把邵大人盼来,可别又再错过,多生些波折,只希望景秀与邵大人真能苦尽甘来修成正果。既然邵大人猜不透景秀的心思,索性她就把话道明,省的他二人多耗费时日。 哪知话刚一落,耳畔就有一阵旋风似的席卷,几缕发丝也飘在耳旁,就看到邵谦已站了进来,目光亮堂如星月,狭长的眼眸里闪烁着光可照人的喜悦。 “她说的当真?”他眼睛微微一眯,凝神认真的看着景秀莹白如玉的巴掌脸,见她脸颊瘦无几两肉,连面色也是苍白如同一张薄薄的白纸,仿佛手一碰就会戳破,支离破碎。 他双目刺痛,明亮的眼神变得浑浊,呼吸渐渐变得粗重,不到一个月,面前的人就已消瘦成这样,他压低声吼道:“你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吗?” 景秀见他不避讳的冲进屏风里,吃了一惊的按压住胸口,又看到他脸色陡然阴沉,语气沉重,心里漏跳一拍,坐在软椅上的身子向后仰,瑟瑟地道:“你吼什么呀!” 白苏看着邵谦眼眸带血丝,加上脸颊沾满了络腮胡子,肤色如蜜,有些像是铁面的包公,骇人的紧,便移步挡在景秀跟前道:“邵大人有话好好说……” 邵谦扬手,将挡在面前的白苏的推开,走上前,在景秀坐着的面前一弯腰,双手按着软椅上的手柄,整个人有些居高临下的看着景秀,这样子就像是把他圈拢在劲臂之中,沉声道:“你把我走时说的话重复一遍给我听。” 两人隔的很近,景秀能闻到他身上有浓烈的汗味,便可以想象他日夜兼程骑马来滁州的场景,心中暖意涟漪,老实地道:“你说,我的病会帮我去找军医翻医典治疗,但在找到治病的法子前,命令我好好照顾自个的身子,不许再犯病,不许再这样瘦瘦弱弱。还威胁我说,要是不听,就要把我派到边境去磨砺!” 邵谦听她说的是一字不漏,还很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最后那句还带着嗔怪,心中正是又好气又好笑。静静看着她半刻,那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如纸,乌黑的眸子闪烁着无助的光芒,他心中不忍怪责,才低敛语气缓缓道:“记得这样清楚,怎么全忘了?我才走了大半个月,你就瘦了一圈,你看看你脸色白的……” 他重重的叹口气,暗悔早该在这府里安插个人进来就好,有什么情况也能第一时间知晓。 景秀慢慢抬起头,目有水光,嗡嗡地低语道:“我这不是吃不胖吗?” 听在邵谦耳里,他旋即又笑起来,笑声温和如暖阳,他喜欢这种感觉,她有话直说,不会拐弯抹角,喜欢她在自己面前真诚以对,不必总去思索着回答,不要从善如流,只要真心足以。 “吃不胖?”邵谦低低的笑着,脸上浮起一阵可疑的薄红,“要不我养着你,看你吃不吃的胖?” 景秀面上嫣红,但嘴里抱怨地道:“我是猪啊,要你养着我?” “我倒真情愿你是猪。”邵谦总是契合的接下她的话,挑了挑那道好看的剑眉,目中稍带温存:“把你圈禁起来,再不许离开半步。” 景秀听着他吐露的情话,脸上灼烧起来,再对视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一颗心躁动乱蹿,连气息也变得灼热,她很不自在的抬起手,将他推开。 邵谦顺势握住她的手,却看她秀眉微蹙,短促的呻吟声传来,这才发现她的左手腕上,包扎着纱布,隐隐能可看到纱布外透出的血迹,他紧张地道:“你手腕怎么了?” 景秀抽回手,“不小心磕伤了……” 她话还没说完,邵谦就要去解纱布,景秀慌的挣脱道:“别。” 这一动作,触碰到伤口,痛的倒抽气。 邵谦见她痛楚,这才松掉手,只是眼睛黑沉的如一滩深潭,乌沉眼眸如寒星般闪着冷郁的光,深沉沉的,连发出的声音也冰冷:“伤在手腕正中,血迹成条形,分明是开了道口子,不像是磕到了?” 景秀赞叹他好会推测,有些讪讪地道:“没事了,不过是破了口,敷些药就好了。” 邵谦却冷眼望着她,想起以前在假山时,也遇到做过这种情况,她躲在假山口哭,手臂上还开了道半寸长的口子,像是要放血,这次更是伤在手腕,要是再割深点,隔断筋脉,还有命活吗? 想到这些,他目光冷峻的看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些端倪,瞧了她很久,她却半垂着脸,看不清神色,他瞳孔骤然一缩,眼神幽深难测,回头对白苏道:“你家小姐手腕上的伤怎么来的?” 白苏愣了一下,被邵谦怒目直视,心脏一缩,方才还温情脉脉的有说有笑,一会功夫就成了怒目金刚,她不敢与之对视,遂摆了摆头。 邵谦欲要动怒,被景秀另一只手扯住袖摆,看着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他长眉一轩,语气已有缓和地道:“我不想娶回来的妻子是个病怏怏的人,她还要帮我掌管中馈,衍嗣绵延……” 话说的动情,景秀眼皮重重一跳,听到最后那句,好不易平复的脸色又烧起来,“谁说要嫁给你了?” 邵谦看着她脸颊生花,心头一热,握住她小巧的手心,掌心粗厚的茧摩擦着那只手,不肯松,直到景秀没有挣扎,他疏朗而笑,仰着脸指向案几上的红色描金的紫檀盒,“喜欢里面的南珠吗?” 景秀听的莫名其妙,视线望着案几,看着里头的南珠泛着明亮的光芒,她微微点点头,这么漂亮的珠子没人会不喜欢? 邵谦深黑的眸子染成喜色,长臂一伸,将那盒南珠拿在手里,掀了下摆弯腰蹲在景秀身旁,深情款款地道:“这盒南珠全是真的,你既喜欢就收下,便是我的聘礼,待我将这边的事查清楚,我就八抬大轿娶你过门。你若想留在滁州,这里有栋宅子,你可以住进去,若想去京城看看,那里也有我的府宅,除了二十来个下人,连个丫鬟也无,冷清的很,我平日懒得回去,一直是在五军都督府过夜。你可愿意随着我这个粗人,住进那个冷清的府宅,没有人敢动你一根汗毛,再也不会伤痕累累。景秀。”他缓缓的吐出最后景秀的名字,握紧了她的手心,两人掌心已摩擦出汗液,他也不肯松掉。 “你……你……”景秀嗔目结舌,看着放下身段蹲在她面前的男人,任由思绪辗转,心思如潮水般涌来,只觉得热烘烘的融暖夹脸上扑来。 平实的语言更打动人心。 景秀看着他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孔,她轻咬住贝齿,她这个样子真的能答应吗? 白苏看出景秀的犹豫,急不可耐的催促道:“六小姐让自己的心错过了一次,这一次还要再错过吗?” 邵谦听得此言,笑声在心底发出,那次她亦然也是动心了…… 他澹然一笑,颇有几分自得之色,轩轩然若朝霞举:“反正聘礼我已送,你也喜欢的拿在手里,不管你愿不愿意,这亲都改不了。” “你……你怎么跟土匪似得!”景秀看他把这番骇人听闻的话说的振振有词,岂有这样先送个礼,拿在手里就是答应求亲的说法。 “你说对了,我真是土匪,且还是土匪的头目,日后你就是土匪娘子。”没有听到她的拒绝,邵谦心情颇佳,顺着她的话玩笑。 第一七一回 轻举妄动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白苏看着景秀和邵谦两人一搭一唱的玩笑,她在旁也不禁微笑,这种场景,突然有些明白,为何景秀会喜欢邵大人这样的人? 邵大人表面威严,却对景秀有很多包容,在她面前肯放下身段,不似那高高在上引人景仰的五军都督。而景秀呢?在面对邵大人时也不总是以稳重老成的姿态,反而表露的附和她这个年纪的羞涩多情,跟个小女儿家一样,说笑间一派天真。 这样的两个人其实是有很多共通的吧! 随着墙上自鸣钟“咚咚咚”的鸣响,屋子里笑声停歇,邵谦敛了笑容,说起正事沉下脸道:“这次来滁州是暗地而来,才这副装扮隐藏身份,连你父亲也不知晓我来了,你暂时保密别透露出去。” 景秀听他说的严重,不由问:“你把话说清楚啊!什么是暗地而来,是皇上派你来的,那来滁州要查探什么?为什么要来我家谈出海的事?秀宝斋又是怎么回事?还有睿表哥的事,你又是怎么解决的?” 景秀连珠炮弹似得的发问,邵谦静等她问完,才微笑道:“你一个一个问,想先问哪个?现在时辰不多,我没多长时间回答你,其他的问题留着下次见面再问。”他双眉一轩,深觉这个注意不错,看着景秀笑问:“好了,想清楚先问哪一个?” 景秀暗地嗔他一眼,猜他是故意要吊着自己胃口。只是时间q却也来不及,她也不想再跟他多说其他话,直接问了这些日子以来最困扰她的事。 再三犹豫,才道出口:“你回京那日,跟我说睿表哥去乡下考童生试,是贿赂了考官才考中,有人也知道这件事,就以此事威胁我,让我和睿表哥成亲,我没有法子不得不暂且答应她……” 邵谦听到这里,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原来如此。”眸中阴霾盛起:“何人威胁你?” 景秀老实道:“大姐姐。” 邵谦微有一楞:“怎么是她?”很是诧异的样子:“傅府大小姐不是人人称赞的贤能端庄吗?背地里还有这阴损的招式。” 虽是诧异,但眼中隐隐的阴霾都化去了,笑意浮起,真是他多想了,先听闻景秀要与邓睿成亲的消息,他就草草跟今上奏请来滁州,不顾一切驾马只身前来,日夜兼程,路上累死两匹马,总算赶到。 也曾想过景秀轻易肯答应,必是有蹊跷,但琢磨许多,也想不通能让她答应的由头,以自己对她的了解,她性子犟,不是她亲口答应没人能左右她。却原来当中是有这一层?怎就没想到呢? 景秀看邵谦不说话,心里暗道,他跟景沫见过多少次面,就能断定景沫性情?知人知面不知心,人云亦云,外头传什么大家就都口耳相传,可又有谁真见识到景沫的“贤能”呢?不过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景沫在外头的名声响彻。 心里这般想,却也没多说,而是道:“你就直说你是怎么让睿表哥相安无事?” “这件事说来倒是巧合。”邵谦也未拐弯抹角,语气轻快直接道:“早在我跟你提及邓睿贿赂一事时,我就已帮他处理后果。毕竟可大可小,不是儿戏,若是被揭发,他日后前程尽毁。我看他筋骨奇佳,倒是个可造之才,往武举发展说不定还有一番成就,不忍他在科举这条路上断送,便打点考试院的人,将他的名字剔除榜单,以绝后患。” 景秀怔愣,睁大了眸子:“就这么简单?” 邵谦冷峻的眉头松了下来,不禁一笑:“不然你以为呢?只我当时善心大起,反倒帮了你一把,且看日后还得多做善事。” 景秀语噎,这样说来还真是误打误撞,邓睿剔除中榜的名单,贿赂一事就无凭证,景沫想去衙门揭发,人家也不会受理。 她困扰这么久,连觉都睡不着,害的白苏整日担心的问题,便被邵谦轻而易举的迎刃而解,嘴里苦笑一声。 邵谦看她眼底明亮的光芒黯下去,轻声道:“我临走时,不是说过有任何困难都去找城西柳巷于姓那户,你偏生总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不然也不会落得这幅模样,可是存心要折磨自己?” 景秀眉眼微动:“我在内宅,平日二门都甚少出,怎么去找?” 邵谦被她说的噎住话,继而好笑道:“好,你总是有道理。” 景秀眼睛一弯的笑道:“那你来滁州要做什么?” 邵谦正按着脸颊上粘着的一圈络腮胡子,站直了身子道:“这个问题,下次再回答你。” 景秀看他就要走出去,急着站起身道:“你不说清楚,我待会怎么跟他们交代?” “唔……”邵谦沉思间,已道:“你就说谈不拢,借你们家的船只出海势在必得。” 落下这话,邵谦又道了一句:“把自己照顾好,改日我再来拜访,告辞。”略一拱手,就大步迈出去。 景秀走出屏风,看着他矫健沉稳的步伐,心头涌起不安,嘴里不自觉的说出一句:“小心点。” 邵谦已踏出去,但他耳力极好,这三个字稳稳落在耳中,健步一顿,眼神渐渐发亮,嘴角含笑,笑的意气风发,径自向前走。 屋内的景秀心思变得沉重,白苏见她面带愁绪,不由劝慰道:“邵大人来了滁州,日后许多事都能请他帮一手,总比自个行事要方便许多。” 景秀不以为意地道:“你看他来的匆忙,还隐姓埋名乔装打扮,估摸有要事处理,我怎么好让他分心。” 白苏笑道:“看来邵大人真就走进六小姐心里了。” 景秀瞥她一眼,“嘴碎。” 白苏笑意愈浓。 姜管事招呼了下人摆膳进来,想着不应大动肝火,以礼相客合该招待一番,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和气点说不定能谈拢。进屋却见得那伙计早已不在,看景秀还坐在屏风后头喝茶,忙问道:“怎么样了?六小姐都谈的如何?” 景秀放下手里的茶盏,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 姜管事脸色转了好几圈,终忍不住地道:“六小姐,我原以为上回白苏让我带了手信给于老板,还以为你和于老板相熟,这才请你过来谈一谈,看在你的面上,能让他们放弃那打算,怎么连你都劝不动?” 景秀稍顿,难怪就肯松口让她和邵谦隔着屏风单独谈? 景秀苦笑一阵:“妈妈不妨跟我实话再说清楚些?到底咱们家的珍宝斋为何要冒着犯法的事出海进南珠,母亲虽是胆大心细,但这事是要掉脑袋的事!她还瞒着父亲,难不成就没想过后果?” 姜管事脸色一白,惊恐不定,犹豫着怎么跟景秀道明,如今事情都揭发了,索性直言道:“六小姐有所不知,那时我们老爷还是个底下的知县,府里的开销又大,还有人情往来,到处都要花银子,太太整日愁眉苦脸的算账。后就打算开间珠玉首饰铺子,刚开张是没有半点利润,太太也不大懂当中窍门,亏了不少,老爷仕途又不顺,两夫妻为这开销的事少不得动嘴。后来太太无法,才起了这个心思,出海进南珠,挽回亏损。” 景秀打量在姜管事面上,看了好一会儿才道:“那这些年,珍宝斋的进账都是出海所得?” “可不就是,北海盛产南珠,价格低廉,去进货利润翻了十倍甚至更多。” 景秀叹了口气,霍氏的能耐又让她见识到了!身为孝廉公的嫡长女,这等违法的事也做的出来,她也真是不惜一切代价了呵! 景秀又道:“我看那于老板未必不是真有诚意合作,花费精力把珍宝斋的辛秘之事挖了出来,做足功夫,虽是做法不善,但诚心还是有的。” 姜管事锤着手道:“六小姐甭被他们几句话给蒙蔽了,这打开门做生意,本来就容易引纷争,大家同行,竞争也是在所难免,可他们这样不厚道的挖咱们底,有违经商之道。这等唯利是图的小人,我们珍宝斋断断不会合作。” 景秀听她说的是义愤填膺,本想帮邵谦的话又不好说太明,只得按捺住。 又是暗暗怨恼,谁让他不把话说清楚,想帮他也不知从何说起? 而另一边在玲珑十二馆院内,傅四爷也已收到京城来的飞鸽传书,邵谦来了滁州。看着那几个字,他手指捏着信笺,略一松,信笺飘落在地。 正进屋的曾九忙弯腰捡起来,看着傅四爷坐在椅上,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忙道:“邵大人又来了滁州,爷,要不……” “不要轻举妄动。”傅四爷语气淡淡地道。 曾九着急道:“上回邵大人来就坏了计划,这次他又来,咱们岂不是还得等?” 傅四爷抬起眼,薄唇轻启,冷静吩咐道:“你去查,他来滁州,现在人在哪里,见了什么人?查清楚了再说。” 曾九“嗯”了一声,“我这就去查。”转身便走了出去。 傅四爷看着曾九的背影走远,目光收回,侧脸转瞬望向隔着高墙的楼阁,微微眯起眼,可以看到远处晦暗不明的阁楼顶,没有颜色…… 第一七二回 身在福中不知福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晌午过后,景秀在退思堂和赵总管及姜管事用了午膳,不宜久留,便告辞往内院远香堂去。 与白苏方至内外院那道垂花门,远远可望见一道熟悉身影,景秀眯起眼看了数时,白苏也在打量,突然惊疑道:“那好像是五小姐?” 倒真似景蝶那亭亭婀娜的身姿,只是见她旁边还站着位挺拔如青竹的男子? 不用多看,就知道是景蝶日后的夫婿季闵,可见得两人都在外院,不由揣测两人是一齐出府了? 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哪知景蝶也看到景秀站在后头不动,她笑嗔着对景秀招手:“站着作甚,还不快过来。” 景秀莞尔一笑,款步缓缓的走上前,对着季闵弯腰行了平礼,道:“见过未来五姐夫。” 话音未落全,景蝶已扬手作势捏她嘴巴:“好你个贫嘴的,拿我打趣。” 景秀站直身子躲开过去,笑盈盈地道:“何曾是打趣,五姐姐和季公子本就订下亲,不是我未来五姐夫又是谁?” 说着,那眼瞥了眼季闵,见他脸色稍红的微垂脸,却溢着笑,笑容温润,唇红齿白,目朗眉秀,真是翩翩如玉佳公子,她忙止住玩笑道:“好了,五姐姐不爱听,再不说那话就是,可别冷落了季公子在一边干坐着。” 见景秀越说越带劲,景蝶索性由着她,不再扭捏,反跟季闵介绍道:“这是我六妹妹,平日里头是个闷性子话最少不过,近来不知是被哪迷了心窍,瞧着满面春风,喜意盈然的,人是热络起来,连话也说的刁钻,没白白张的一双妙嘴巧舌。”边指着白苏道:“你快说说,你家六小姐是有什么好事呢?” 白苏笑了笑,从容地对答道:“五小姐就是爱开玩笑,我们六小姐的好事,就是见着素日里对她照顾有加的五小姐……喜事将近,她这是替五小姐高兴呢!” 景秀听闻,掩嘴微笑起来,冲着白苏使了个含笑的眼色,赞叹她回的好。 景蝶登时撂下脸来,说道:“好啊,你们俩儿主仆,打量着朱砂不在我近旁,就合伙欺负我了不成……” 季闵立在一旁不动声响,静静的聆听她们姊妹间的趣话,眼神会偶尔落在景蝶脸上,看着她目如秋水的眼眸,知味而笑。 景秀看季闵犹不作声,冲着景蝶使了抹眼神,暗示她也关照下旁边的人。 景蝶会意而笑,抬手扯了扯季闵的衣袖,道:“你也跟我六妹妹打声照顾吧!” 季闵笑着“嗯”了声,旋即躬身抱拳,对着景秀施了一礼:“六小姐若不介意,我也跟景蝶一样,唤你六妹妹。” 景秀头次见有人这般规矩的行礼,又忍不住笑起来,嘴里有些含糊其辞的笑道:“季公子客气了,理应唤我妹妹。” “六妹妹也勿生分,唤我季大哥便是。”季闵聊过两句后,也稍显热络。 景秀笑道:“喊季大哥还是生疏,直接唤五姐夫就好,总是日后也得这样喊,好歹容我喊着熟悉些,也不至往后改口不便。” 景蝶睨她一眼:“怎么有你这拐着弯排喧我的?” “五姐姐什么性情,我哪里敢排喧,实在是正若白苏所说,见着五姐姐和五姐夫喜事将近,替你们开心。”她是真心为景蝶开心,方才与景蝶打趣时,看到站在一旁的季闵眼神时不时望住景蝶,那灼热的目光她也曾感受过,便能感觉季闵是真心喜欢景蝶,将来会好好对景蝶。而景蝶虽是在与她玩笑,但也会顾及在旁的季闵,还有些小动作,更显得二人亲密。 这桩婚事她们会幸福下去的…… 心中笃定,景秀已是满面微笑,只是几人还站在垂花门旁的柳树下,来来往往丫鬟下人穿梭如云,不好在此多说。便收起笑话,认真问:“五姐姐和五姐夫是出门去了吗?” “你好好说话,我就回你!”景蝶对景秀那声“五姐夫”很不买账。 景秀无法,只得立刻转了口道:“五姐姐和季大哥出门去了吗?” 景蝶这才将板着的脸收敛,微笑道:“是和姨娘出了趟门,不过是去买了几本书,路上碰到季大哥和季伯父,我姨娘和季伯父脚程慢,还在后头走着,我和季大哥就先进府了。”最末,又添补一句:“买的书太多,让朱砂找人拿进去了。” 景秀低低的笑,本来听着这话就有问题,景蝶的书还少的了,萧姨娘又怎会陪着她一块去?再加景蝶后头补充一句,瞧着哪里是去买书,倒像是置办嫁妆。 不过景蝶这么说,景秀只好顺着她的话点头相信。 这时,萧姨娘和季闵的父亲季崇恩也来了,站在角门的三人赶紧先行过礼。 季崇恩看着几个年轻人,露出和蔼微笑道:“好些时日没来府里看韶华,她的病究竟是如何了?趁着今日族学里休假,我和季闵去看看她。” 萧姨娘自是赞同,这些日子早看得出季闵对景蝶有心,更是极力促成这桩婚事快些成了。想想人家季闵是个探花郎,将来肯拼搏前程似锦不在话下。又都是爱读书的,话也能说到一处去,定然两夫妻能相处融洽,景蝶嫁到季府,还是嫡妻,是能打理中馈。这样上好的亲事哪里找的着,只恨不得在老爷耳里多吹吹耳旁风,让两人赶紧成亲,省的拖着有变端,她也不用总想主意让这两孩子见面。 景蝶一听这话,就知道姨娘在打的主意。她和季闵已订下亲,若总是见面,外人看了传出些不好听的话,有损闺誉。姨娘就是生怕自己不看着季闵,季闵就会被抢走了似得,弄的好不自在。 正要张嘴,萧姨娘早向景秀打个眼色,景秀瞧在眼底,有些明白意思,便伸手作请道:“季伯父快请进。” 景蝶冲着景秀眉头一蹙,这丫头也太会看眼色了! 萧姨娘忙请季闵一块去内院。 大家心照不宣的笑着鱼贯往远香堂去。 至远香堂,萧姨娘忙里忙外的唤下人摆午膳,一早出门在外连顿饭也没吃。 景蝶却说不饿,早挽着景秀的手往内室去看霍氏,萧姨娘瞪了眼景蝶,却对季崇恩笑道:“姑娘家脸皮薄……” 景蝶听到这句,拉着景秀的手直往外头掀帘子出去,在外长透了口气:“我这姨娘真是……” 景秀讪讪而笑,心中生出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感叹,有自己亲娘为自己操劳一辈子的事,并不是人人都能实现这个愿望?她倒羡慕景蝶有位事事为她打算的姨娘。 见景秀不说话,景蝶望着她,见她本是笑着的脸变得黯淡,知晓是戳中她感伤,忙转话道:“你今日跑去外院做什么呢?” 景秀回神笑道:“珍宝斋的生意出了点状况,姜管事寻我出去和赵总管商量。” 景蝶颔首,又叹气道:“你也真是,如今你要打理这个家,不能被管事们牵着鼻子走,他们能做到管事一职都是从那些人精里摸爬打滚出来的,油头的很,什么事不能自己处理。便是瞧着你是个未出阁姑娘家,年纪轻,不经事,好说话,左右指派你,在你跟前耀武扬威,给你落个下马威瞧瞧……” 景秀边走边听,不时点点头,见景蝶这会把说个不停,语气又有些急躁,与她一惯的性子不大同,不由停下脚,打断她的话问道:“五姐姐,萧姨娘今日请季伯父和季大哥进内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景蝶话语一噎,冷嘲笑道:“你生了双火眼金睛不成,真是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 景秀含笑着揣测道:“那就是今日来府想和父亲商量个你们成亲的日子。” 景蝶微一用力揪着景秀胳膊,“没得端庄,这种话随便说的。” 看景蝶好似不大乐意嫁给季闵,她心下一惊道:“五姐姐是不喜那季大哥吗?” 景蝶没有做声,默默走着,景秀反咬住唇,穷追不舍的问:“为什么呢?我明明看出你们两有了感情……” 后头的话被景蝶伸出的手掩盖住,她微嗔道:“里里外外都是丫鬟妇人,你不嫌羞我还为难情呢?” 景秀打住话,真不知景蝶到底在想什么? 两人慢条斯理走着,一言一语的随便说着话,景蝶却半字不提与季闵的事。景秀暗暗着急,但又不好问的急切,引她反感,只得陪着她说其他事解闷。 就到了霍氏内屋。 刚走进屋,景蝶突然止住步,鼻尖好似闻到一股怪味,不由奇道:“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气味儿?” 景秀嗅了嗅,摆着头道:“是药味吧,屋内屋外都是药味。而且母亲近来失禁频密,虽是常换床被,但药味和那味混合一块,是有些难闻。过会我让丫鬟去拿点熏香来,散散味。” 景蝶“嗯”了声,和景秀走进屋,只是里面味道更浓,景蝶拿出袖子里的帕子掩住口鼻,才敢走近屏风里的床榻,伸脸朝着帐幔里头望去,这一望,倒生生吓了一大跳…… 第一七三回 霍氏中毒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安静躺在床上的霍氏面色发紫透黑,看着毫无生气,连呼吸都闻不到,这模样竟像是……像是中毒了! 念头一闪而过,景蝶倒退一步,迅速转身望向后面的景秀,想努力让自己平静,可发出的声音依然是颤抖着的:“你快过来看看!” 景秀见景蝶脸色倏地苍白,心头蓦地一紧,呼吸一窒,脚步迟缓而艰难地走上前。 景蝶站在床榻边让开,给景秀腾出位置,拉着她的手到床边:“你看看,这是怎么了?” 景秀整个身子被景蝶一拉,头就仰进幔帐里,待看清霍氏脸上乌黑的一团,她脚下一软,半倒在紫檀雕花的床榻上。 景蝶见她这模样,心里七上八下的乱跳,如熬油煎火。 万一母亲现下死了,景秀定然逃脱不了干系! 再看景秀透白的脸上血色顿时,呈现一中透明的白,她心下戚戚,犹豫好半天才伸出藏在袖子里的手,手指微微弯曲,向霍氏鼻尖探去,乍一挨着鼻尖,却没感受到呼吸,她的心也随着提在嗓子跟前。可片刻,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缠绕在指尖,她长长的透出那憋住的一口气,缓过劲来。 对景秀道:“母亲还没死!还没死,还有气……” 景秀的慌张自不必讲,耳内依稀听到景蝶的那句“还没死”,她像是活过来般,睁开眼睛望着近旁的霍氏那张脸,却是怔怔的望着不说话。 景蝶看她跟个漂亮的木偶人儿似得不动,弯腰耸动着她的身子,着急道:“景秀,你最近跟谁结仇了?是谁敢这么大胆的对母亲下毒,又陷害到你头上,你快想想啊!”她推搡着景秀柔若无骨的肩膀:“你要知道,若是查不出是谁?后果会是什么!” 景秀耳内听了这话,眼内见了这形景,心内不觉灰了大半,木然的张大了嘴,话到嘴边又生生哽咽的咽下去,看着景蝶喃喃的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景蝶气结,瞪她一眼:“你怎么会不知道?能对母亲投毒之人,不是恨你不可能下这么重的手,你快说啊,到底是谁?是大姐姐吗?你要是说不出个道理,你还有命活吗?” 景蝶的话刺耳的砸进她脑中,如一跟雪亮的利刺搅动的脑仁生疼,她双手捂着大脑,如死灰般面无表情地道:“我真不知道。” “你……”景蝶欲抬起手把她扯醒,但见她身躯柔弱的抱作一团,怕把她扯散架了,遂停下手,弯腰不顾体面的双膝一曲,坐在她旁边道:“你还记得我曾跟你说过,为了对付大姐姐,我教过你一个法子,你却没有动容当场拒绝,甚至还疏远我,觉得我和你结交,和你站在同一战线,是为利用你去对付母亲和大姐姐,你可是这样想的吗?” 景秀茫然点点头。 景蝶拿眼睛横她,恨不得在她额上敲一敲,又叹息道:“不过,我当初和七妹妹拉拢你和我们一块,的确是有想利用你对付大姐姐,眼看大姐姐的真面目已示人前,四姐姐去了京城,她现在在这个家没人支援,形容凄凉,我心里的结也就放下了,毕竟大家姊妹一场,都到了这个年纪,又何必再斗下去……而对母亲,我也曾想过,如果母亲真的撒手人寰了,那我姨娘在这个家会过的很容易,不必战战兢兢的惶恐。你可知道,府里所有的姨娘都不敢对母亲丝毫怨言,对她言听计从乃至推崇,那是因为母亲过去治家的手段。父亲从前有不少上峰同年送人进来,可没一个人能留在家里,你就能想到母亲治家的手腕!你姨娘进府,又岂会是母亲的对手,才让得你一出生就被赶出府,我以为你是恨她的!” 景秀正自发怔,听到这里,也不觉道:“五姐姐想说什么?” 景蝶顿了顿,侧脸看着床上的霍氏,脸上覆上了一层感伤,幽然叹息地道:“我现在不愿嫁人,也是因我姨娘。若不是我外祖父家落魄,我姨娘也是个高门小姐,不至于给人为妾,便是妾室,可她也算是贵妾,父亲多有照顾。可我姨娘被纳进府后,除了诞下我至今连个儿子也没,父亲常去她屋内,却再也没有孕过,无论吃多少补药都无用,你可知道是为什么吗?” 景秀眼皮重重一跳。 却听景蝶继续在道:“还有顾姨娘的儿子为何一出生就身子孱弱,病怏怏的,你又知道是为什么吗?” 她目光定然的看着景秀的眼睛,在看清她眼底的惊恐后,她冷冷一笑,笑声凄寒:“这就是母亲的手段!她让这个家里除了大哥是嫡长子外,都成了女儿,都是庶出的女儿,将来嫁人或是生死全捏在她手里,也让姨娘们再也不敢违逆她去争宠,只有唯命是从。所以现在哪怕母亲病重,她们还得装作慈善的为母亲祈福诵经,期盼她早日醒来。” 景秀心里的震惊滚滚而来,这个家子嗣单薄,她不是没想过原因,可是看到那些姨娘们都对霍氏恭顺,没人敢反对她,又觉得霍氏在姨娘中颇得人心,没想到霍氏使的霹雳残忍手段,反而全把她们震慑了! 正想的入神,景蝶冰寒的声音传入耳内,“对于母亲的恨,我不亚于你!”抽了口气,寒声道:“我想,要是有一日我嫁人了,我姨娘在这个府里该怎么办?她没有子嗣庇佑,将来全得仰仗母亲鼻息过活,我才会生出对母亲下手的想法,但前提是让你能置身度外。” 景秀不无感激的看着景蝶,嘴唇动了动。 景蝶看在眼底,勉强露出一丝浅薄的淡笑道:“六妹妹你姨娘早逝,虽没有姨娘在旁照顾,但这也是你的好处,因为你无顾虑,不像我和景璃都要为自己姨娘打算。我每走一步,都要顾及最亲的人。便是我日后出嫁了,也希望姨娘一个人能在府里安好福寿。” 景秀听后,面上沉静如水,但心中却是波涛汹涌,是啊,她们都是在为身边的人算计周全。 景蝶见话已说的明白,再看霍氏那光景,狠下心肠地道:“我该说不该说的都跟你说的清楚,怎么选择是你的事?”她旋即站起身,挥去下摆上沾染的灰尘,冷静道:“六妹妹,母亲这毒中的深,显然下毒不是一日两日,你每日待在这里伺候,那汤药也是你在喂,依你的警觉,难道这么长时日就没发现可疑的?” 景蝶一语戳中关键,景秀依旧是无语凝噎。 “你既知道是谁?还是快说了,再拖延下去,等大家都知道这事,首当怀疑的就是你,到时是要把你关在柴房,还是送到官府查办,谁都帮不了。毕竟母亲是孝廉公府的嫡小姐,就算父亲再宠爱你疼惜你,他也要给孝廉公府一个交代。”景蝶看她面色镇定,有些气结,亦有些埋怨,更多的是耐着性子好言道:“你现在跟我说,我或许还能想到法子帮你,但你一句话什么都不说,到时真的没人能救你了,那下场你到底有没有想清楚?” 景秀怔怔地望着景蝶愈发薄怒的面庞,在听着那些话,只觉得天灵盖被人狠狠剖开,贯入彻骨寒冰,冷得她完全无法接受,却只能任由冰冷的冰珠带着棱角锋利地划过她的身体,痛得彻骨,却依然清醒。 她知道下毒的人是谁?她第一个念头就想到了那个人! 可是,她不敢说,也不愿说。 就像景沫所言,若是查出来,大哥一生尽毁,她已经害得他跟自己患了同样的病,再不情愿让大哥遭罪受罚。他要好好的活在世上,继承傅家的家业,考取状元光宗耀祖…… 景秀凄然一笑,心底的期盼逐渐被动摇,生了碎刺般的坚定。她以为就像傅四爷说的,她放下了仇放下了恨,努力去劝服大哥,只为和大哥和睦,和大哥相亲相惜,她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可是大哥却依然恨着她,甚至根本不容她在这个家里…… 她心头一搐,像是被狠狠抽了一鞭,眼中一酸,将眼泪逼在眼底不容它落下,缓缓的站起了身子道:“这毒是我下的,我不知该说谁?” 景沫震惊,待看清景秀眼底的毅然,她神色变了变。 为什么她会承认?她又要替谁承认?她心中一时凌乱,猜不透景秀为何会说出这种话? “你说的是真的?”景沫心中不甚明,眼中凌波光亮微动,冷下脸道:“那好,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不愿自救,我又何必滥竽做好人,帮你解围。既如此,你倒不如一刀捅进母亲心口,这样死来的更快!” 她已是气急,口不择言,想刺激景秀几句,可见她照旧面色不改,无奈的叹气道:“你愿意承认,我也拿你没办法,我现在去喊人进来,那你这几个月所做的一切就将全部覆水东流!” 最后落下狠话,景蝶略停顿一会,等着她决议,却看她恍若不听的站立着,神色是哀伤而平静地,她转身就势便走。 刚走到门口,却听到父亲、季崇恩和姨娘的声音逼近…… 第一七四回 兄妹残杀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蝶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她刚要踏出去的腿收了回来,脸上已有慌色。昨日还听姨娘说过,父亲近日公务繁忙,晚上很晚归府,怎么此刻会突然留在这里? 再看屋子里竟然连个伺候的丫鬟也无,父亲又正好回府,摆明是要陷害景秀。 她心里可气,气景秀不识抬举又性子软绵,此时已关乎她性命还傻愣着一句话不吭。微蹙起眉,怨愤的瞥了眼屏风里站着的人。 虽说心里犹气,只到底是相处了近三个月的姊妹,便未对她性格全摸清,可实诚觉得她善良重义,不该这么年轻就被冤枉着断送了性命。 短短一会,景蝶心情复杂,不再犹豫,返身往屏风里走去,急着对景秀道:“外面父亲来了,母亲这里,暂且掩盖过去。” 景秀吃惊将她一瞧,见得景蝶秀美的眉毛蹙隆,流露出真真关心她的神色。她心生感激,这府里真心诚意对她的人寥寥可数,景蝶也是在其中。 景蝶看她还不动作,狠狠推她一把,低下声音道:“我这个人性子傲,又独爱钻研,不明白的事我一定要调查清楚,就像二姐姐那事一样,我查了半年,还不是让我查出了缘由。今日你要维护谁,我迟早会查出来,所以你还不能死!” 她话音一落,就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她忙钻进帐幔里头,把霍氏的上衣解开,边低声吩咐着道:“还不快过来只把手。” 景秀看她面有嫌弃的为霍氏解衣,也过去帮忙,两人合力褪去霍氏里衣,露出无衣蔽体的胳膊,那本该富态的双臂却松松弛弛的皱着,肌肉像是萎缩般,让人看了心口一悸。 外头傅正礼推开门后,缓缓走进屋,边笑呵呵地说道:“……以后让季闵这孩子多来府里走动,和荣儿交流学习,他们年轻人和我们这老古板在学问上的见解大不一样……让他多帮忙给荣儿讲解文章,我要处理衙门的事,忙的连那孩子都顾及不来,他母亲又成这样,打算等过些时日就让他去京城国子监学习,明年就去报考举人,季闵在国子监念过书,有他先介绍里面的环境,荣儿过去也好尽快适应融入。” 季崇恩道:“你不提,我也正有此意。季闵比景荣痴长两岁,在学问上两人切磋切磋,彼此有益,景荣去国子监念书,他也合该要帮一帮。”回头笑着对季闵道:“听到你傅伯父的话了。” 季闵温声回道:“孩儿知道。” 萧姨娘在旁附和笑道:“老爷和我想到一处去了,我们大少爷一个人住在外院孤零零的,有个人做伴指点,他写文章也会信手拈来。” 四个人边说着话,边绕过了屏风,看到景秀在霍氏床边拧着木盆里的毛巾,景蝶也在旁帮忙。 傅正礼停下脚,眼波看到霍氏垂下的手臂露出在外,他沉着声道:“怎么屋子里一个伺候的丫鬟也没有?她们都去哪了?” 景秀回过头,故作露出平静的微笑,向傅正礼屈膝道:“屋里味重,我让她们都下去了,我来服侍母亲就好。” 不说还好,一提及,傅正礼就觉得有一股刺鼻的气味,想到霍氏失禁的事,他脸色黑沉的变了变,当着季崇恩和季闵的面,也不好多说,只道:“韶华还是老样子,没个起色,屋子里都是难闻的药味,我看咱们出去谈谈!” 季崇恩却道:“不妨不妨,韶华过去历来和我亲近,把我当叔父似得敬重,我来看看她病情,怎会忌讳这些。” 说着,就要走到床前,景蝶身形一转的挡住,轻轻的低语着道:“季伯父,我和六妹妹正给母亲擦拭身子,眼下却是多有不便,还望伯父见谅。” 季崇恩这才注意到霍氏裸露在外的手臂,忙转开眼,道:“那你们快些,难得今日沐休来趟这里看韶华,不见见她的情形,我不放心,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才安心。” 景蝶垂着的脸,面露为难。 傅正礼已道:“也好,我们先去外头坐坐,等这两个丫头收拾好了,再进来看看。” 季崇恩道了好,看着景秀和景蝶,不无赞叹道:“你这两个女儿也真是乖巧孝顺,傅家儿女的家规学的好啊!” “哪里哪里。”听到两个女儿被夸奖,傅正礼面上也有光,但还是谦逊的说着谬赞了。 季崇恩就多看了眼小儿子季闵,感叹能和傅家的女儿结亲。 而季闵深知父亲意思,亦是笑着,眼睛投射在景蝶身上。 只是看她微垂着的脸,秀眉紧蹙,且魂不守舍,他不禁起疑,景蝶在他印象中从未有过这样的神色,她惯来是有些清高的,不管遇到何事都冷静对待,保持一贯淡雅姿态,怎么现在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正疑虑着,被父亲扯住袖子道:“走,先出去,过会再进屋看你傅伯母。” 傅正礼伸手作请,请季崇恩和季闵出去,季闵又看了眼景蝶,才要走出去,却突然看景蝶抬起脸,冲着他做了个表情,他一时蒙住没看懂,不解的“嗯”了一声。 景蝶看傅正礼和季崇恩的背影远去,嘴里轻轻的对着口型说出两个字“晕倒”。 季闵越发蒙了,修长的眉紧拧,愣着不知所措。 景蝶气结欲晕。 景秀将这幕看在眼底,嘴角勾起一抹恍惚的微笑。 景蝶却也未放弃指示季闵,做了个闭眼栽头的姿势,可看他睁大了双目,还见不懂,立马上前作势用力把他推到,嘴里惊道:“季大哥,你怎么了……” 她这句话腔甫落,近身贴在他耳旁小声细语道:“帮我装晕厥。” 外面的傅正礼和季崇恩听到景蝶那句高声,皆转过身,看景蝶正扶着季闵,傅正礼走过去问:“是怎么了?” 季闵见景蝶握着他胳膊晃动,又冲他眨了眼睛,登时会意,眼里有短暂温润的笑意,旋即照做闭目做晕厥之态。 景蝶见他终于明白自己意思,长长透口气,忙敛色对傅正礼道:“我看季大哥身子突然晃了晃,站立不稳,就过来扶他。” 季崇恩听到这里,赶紧去看季闵,看他果真闭着眼不醒,忙唤道:“闵儿……” 连喊几声,都不见他清醒,季崇恩正是着急。 傅正礼以为是闻到屋子里气味,气血不通所致,算是比较镇定道:“把他先扶出去歇息,再派人去请廖大夫。” 萧姨娘也担心未来女婿有恙,赶紧叫了身边丫鬟去请。 季闵的装晕一时解决了霍氏中毒被他人发现的危机。 待屋子里只剩下景秀和景蝶时,她二人皆松了口气。 景秀见得景蝶为帮自己,不惜想尽法子,还让季闵配合,心中过意不去,正想要说出口的话,却被景蝶意识到的打断道:“什么也别说,你若真想感谢我,就跟我从实道来到底怎么一回事?” 景秀尴尬不已,对视上景蝶逼视的目光,她心下波动,犹豫良久后才有决定,低音道:“你给我一晚上的时间考虑,明日我就告诉你所有。” 景蝶淡淡一笑,应了声:“好。”又道:“这里我帮你守着,明早你过来。这件事拖不了多久,你最好能找到解药,不然你我都有事。” 景秀颔首,转身走出去。 所有的事情是该有个了断了…… 当白苏得知这个消息时,震惊如潮水涌来,但看景秀平静如水的面孔,酸楚道:“真是大少爷对太太投毒?” 景秀从远香堂出来后,径自回清风阁,一回来就坐在梳妆镜前,倚着头似陷入思索。 白苏问了情况,她才喃喃地说起这些。 “大少爷和你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他怎么下的了手对你一次又一次的报复?”白苏一字一顿的说出这句话,很是哽咽:“六小姐,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不然你只有死路一条。他让你割腕,你就割腕,他向太太投毒,你怎么也傻傻的去承认是自己做的?子女向母亲下毒,按律法,其罪可当诛的啊!六小姐,有没有想过,大少爷屡次而为,这次更下重手,就是因为他了解你,吃定你,断定你会帮他承担,他才不顾一切后果。他的心里从来没有为你想过,他又有什么资格做你的兄长,你绝不能再袒护他了……” 白苏苦口婆心的在旁劝着,神情很是激动。 刚走进屋里巧娘听了这些,手里一个抖动,端着的托盘落在地上,惊动了两人。 巧娘赤红着双目,走进屋握着白苏的手臂摆动着:“白苏姑娘,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耳背,听不懂你说的什么意思?” 景秀忙起身,拉开巧娘道:“她什么都没有说,您听错了……” 巧娘不听她的话,撇开她的手,落泪道:“你什么都瞒着我,什么都不说,我问白苏!” 却触动了景秀左手腕上的伤,白色的纱布上还涔着血迹。 巧娘见了,眼泪落的更多,颤颤的握着景秀的手,满是心疼地道:“这都是景荣干的?他到底是不是柳姨娘的儿子?我要去找他理论,替你们的娘把他骂醒,叫他睁开眼看看,他的亲妹妹对他有多好!” 第一七五回 往事成殇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见得巧娘激动的一塌糊涂,想她年纪已大,又总在为她们兄妹的事操心,担心她受此打击抗磨不住,忙扶稳她,哀声劝道:“巧娘,大哥对我有误会才会如此,晚上我就去找他谈清楚,您别操心了好吗?” 巧娘益发伤心,热泪直涌,但看到景秀眼里也噙着的忧伤,她忙伸手握住景秀的双臂道:“你答应巧娘,要是景荣他再瞎了良心的坑害你,你就别认他。他是个畜牲,连自己亲妹妹都下的了手!”看到景秀手腕上缠着的煞白,忍不住又碎了一口,气道:“这十四年,没他这个哥哥,巧娘和你还不是好好生生的活着,便当他早随着柳姨娘去了罢……” “巧娘。”景秀轻声斥责地打断道:“他是我娘的亲生子,您快别说这种晦气的话了。” “你怎么这么傻啊!”巧娘直抚额,唉声叹气地道:“秀儿,巧娘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可依靠,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巧娘也陪了你去。” 景秀脸上露出戚楚的神色,就是怕巧娘会这样想,她忙把脸埋在巧娘肩上,轻微低语道:“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 巧娘拍着她柔弱的削肩,沉重的眼睛又黯然落了泪,滴在景秀的颈口,顺着流进里衣,打湿一片,又冰有凉。 白苏在旁劝了又劝,才把她二人劝的冷静,忙走出去给两人打水洗脸。 在门口看到璞玉那张小脸探着里屋,她轻声斥道:“你这小妮子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璞玉看白苏横着眼盯着自己,弱弱的小声道:“我听到有哭声,过来看看的……” 白苏看她一眼,见她乌黑黑的眼眸带着闪躲,狐疑的多看几眼。 璞玉受不住白苏打量,脸恨不得垂到地底下,见白苏还不发话,拔脚就往外头跑:“我做事去了……” “等等。”白苏喊住她:“去打热水来。” 璞玉得令跑开了。 白苏也没多少心情去注意璞玉的怪异,进得屋去。 等璞玉打了热水,伺候景秀和巧娘梳洗,天也渐渐快暗了,白苏让璞玉扶着巧娘回屋休息,自己则照顾在景秀身边。 听景秀先前说要去找大少爷,可这会儿还不动身,不由问:“六小姐在犹豫什么?” 景秀恍惚的听进话,看着窗外愈发透黑的天色,深吸一口气,起身道:“我一个人去就好,你留在这里。” “那怎么好?”白苏张口否决:“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大少爷那里。” 景秀嘴角扯出一丝飘渺虚无的微笑,大哥在白苏心里都快成洪水猛兽了,带着微息的叹气,“许多事你去了也不方便听,我一个人去,和大哥好好坐下来单独谈谈。” 白苏明白景秀的意思,遂点头道:“夜黑了,路不好走,我陪你去垂花门。”心里始终是担心的,大少爷做事不留情面,真会和景秀坐下来谈谈吗? 景秀知她挂记,没有拒绝,答应了。 白苏又给景秀加了件厚实的斗篷,掌起风灯,拿了对牌,走出清风阁。 也未走多远,在条鹅卵石铺地的路上迎面碰到刚来西厢院巡夜的胡婆子。 胡婆子手里拿着灯,也看到前面的人,眯起眼仔细看,这才看清,便当作没见到似得往另一条路走去。 “站住。”景秀看她要绕道走,淡淡的叫住她:“见了我,也不知行礼吗?” 胡婆子耳尖,乍一听景秀平淡冷漠的语气,全然没有往日的软绵柔和,结实打了个激灵,畏缩着转过脸,走上前行过礼,道:“这天也黑了,六小姐是要去哪?” “六小姐去哪,也是你一个下人过问的!”白苏没好气的道,听说胡婆子古怪后,自然没好脸色给她看。 胡婆子脸上就有讪讪然的表情,低眉瞅了眼景秀,对视上她淡漠的目光,忙缩回眼,这六小姐的眼睛在晚风黑夜里亮堂像是冰水洗过似得,既亮又冷。 “妈妈可曾记得,第一次与您见面时,您就带我去了一个地方。”景秀不假思索的问。 胡婆子身子颤了颤,忙不迭点头:“记得,记得的。” 景秀又道:“您还说那地方是我娘的坟墓,是您的老伴儿从水里救了我娘,葬在那里。所以,我请人去动土,打算给娘挪动个风水好的位置,可您猜我发现了什么?” 她说话很慢,是一字一字的在说,但听到胡婆子的耳里像是雷鸣一样刺耳。 “里面根本什么都没有,且还是前几个月才在那里动土堆的小山丘!我说的是也不是?”景秀陡然拔高了音道:“胡妈妈,你骗我过去,骗我那里埋葬着我娘,无非是想将那小笺给我,让我将调查的方向定在老夫人头上,可是这个原因?” 胡婆子听后震惊,身子微抖了一下。 景秀又道:“妈妈不说话,我只当妈妈承认了。”定睛看了眼胡婆子,顿了顿话,她续道:“还有,大哥身边的大丫鬟松音想必是您的孙女儿,是翠萍的独女吧!” 胡婆子再也受不住的厉害颤抖,“六小姐……” “念着翠荷曾伺候过我姨娘,我看松音也有十六七的年纪,大哥病重那些日子,无暇顾及几个丫鬟的事,如今父亲让我当家做主,我理应给府里满了年岁的丫鬟寻个好亲事。”景秀侧脸对白苏道:“府里的小厮,你看有哪个与松音合适的?” 白苏听懂意思,附和她道:“倒正好,守着马肆的石双全是个忠厚老实的,年纪也有二十,也到了给他配个丫鬟的时候。” 胡婆子一听,要将松音配给石双全,吓的腿都软了。那石双全是个瘸腿的,什么老实,那是傻气!怎么能给让松音嫁给他,她当口拒绝道:“六小姐,松音好歹是大少爷身边的大丫鬟,您这样就随意给她配了人,就不过问大少爷……” “如今我掌家,正像是母亲一样,府里所有的丫鬟婚配都得由我做主。”景秀不容她把话说完,径自道:“何况大哥要进京去国子监念书,身边自当要挑选最妥帖的丫鬟,这人选我已有数,松音是去不得了,当然得快点帮她找个好亲事,全了她和大哥一场主仆情义。” 胡婆子听傻了眼,看景秀全然不像是随口说说的样子,登时屈膝跪在地上,痛哭道:“六小姐,你可不能这样对松音啊,她早是大少爷的通房丫头,就算没个名分,可大少爷说过要纳她为妾的啊……” 景秀脑中一轰,松音是大哥的通房丫头? 转念一想,大哥近十九,别的人家像他这个岁数都已成婚有子,大哥却还未结亲,本来他与贺家小姐琦君有婚约,可因霍氏下手,贺琦君无辜断命,更使得大哥被外面传克妻之嫌隙,将来的亲事更不好定。 再就是,还有个霍婷婷从中作梗…… 白苏看景秀突然走神,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景秀回神,看着地上跪着的胡婆子,依旧是冷淡地道:“大哥是傅家嫡长子,他要纳妾也不会纳一个丫鬟,父亲母亲不会允许,除非松音有了大哥子嗣。可是,按规矩,嫡妻未娶进门,通房不容有孕,就算有了也会流去,那松音日后在府里还有地位吗?” 胡婆子被景秀一番话语砸的天灵盖发冷,她知道这个规矩,也劝过松音不要在大少爷身上钻心思,可松音是真喜欢大少爷的啊!她怎么劝这个孙女都没用。 景秀看胡婆子面有动容,也不再拐弯抹角多扯,直接道:“松音一直伺候大哥,妈妈您又是松音的外祖母,那也就是说,您也是大哥的人,在帮大哥做事,想必对大哥了解颇多。您把这些年发生在大哥身上的事,通通一字不漏的告诉我。若有一丝隐瞒,您知道后果!” 她现在才发现自己从始至终都不了解这个大哥,而大哥却已把自己清楚摸透,他又到底藏着多少心思呢? 景秀那番话已是把话说绝,胡婆子小心翼翼的瞥了眼景秀,才一抬头,就看到景秀面无表情的道:“不肯说我也不逼妈妈。” 语罢,挥起袖摆就走。 被胡婆子膝行在地的拦着道:“老奴说,全都说,只求六小姐放过老奴唯一的孙女儿……” 景秀明眸微睐的眨了眨眼,等着她的话。 彼时夜沉如水,夜幕下的周遭已是黯淡无光,只剩天上零星点点的光,西厢院就笼罩在这夜色中静的骇人。 未免被人听取,白苏领着两人寻了个僻静的凉亭里坐着。 胡婆子一路也思虑了会,便一五一十从实到来。 景秀听的分外认真,不肯漏听一个字。她曾幻想过,大哥会这么对她,是因为她过去十四年从未进入大哥的视线,对他来说,她是陌生的。可突然她的回府,还给他下毒,致使他缠绵病榻良久,甚至诱发他的嗽喘之症,和自己一样每日药物不断,他心里一定在恨他!她能理解大哥为何要报复自己。 所以,在去和大哥谈话前,她想先了解大哥的过去,她要走近大哥的心。 时辰缓慢而过,胡婆子人啰嗦,但说的却详细,这一听,已过了一个多时辰。 待她听完后,感觉到脸上有冰凉的液体滚动…… 第一七六回 精心陷阱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白苏见得景秀感伤,对胡婆子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胡婆子觑着眼望向景秀,咽了咽口水,犹豫半晌,还是说来道:“大少爷在府里也不容易……” “还不下去!”白苏冲她低声吼道。 胡婆子咕噜一声,拿了风灯,忙不迭跑开。 白苏看胡婆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等景秀平静了心情,才道:“过会垂花门落了匙,就不便出去了。” 景秀“嗯”了声,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站起身扶着白苏的手,缓缓往内外院的垂花门去。 取了对牌交递,垂花门守门的下人莫敢不从,当即开门让景秀入内。 白苏被景秀留在门口,她心里忐忑,“要不,奴婢跟着去暮苍院,就在外面站着,绝不打扰。” 景秀摆了摆头道:“你回去照顾巧娘,我自会平安无事的,别担心!” 白苏无法,只得止步在外,看着景秀纤细的身姿在晚风中渐渐远去,心中腾生起不好的预感,且右眼皮跳个不停,左跳财,右跳灾……她立刻转身疾步往回走。 临到大哥的暮苍院,景秀心情沉重,只靠深深吸气,才能压下那些翻腾的情绪,径自走进去。 暮苍院守门的妇人,见她来了,忙站起身去打开门,嘴里恭顺地道:“快请进,老奴这就去禀告大少爷。” “这么晚,外头谁来了?”妇人话音刚落,就有一道嗔怒的声音传来。 “是六小姐。”妇人如实回话。 门拴一拉开,景秀身姿如柳的立在门前,看到妇人后头站着的松音,她微微一笑,走进去打招呼:“松音姑娘。” 松音长得不算特别漂亮,只堪堪称的上秀气雅致,眼细鼻小唇薄,五官却是玲珑。 只不过大哥身边伺候的丫鬟都不是那么漂亮,怕是霍氏有意安插。 松音见到景秀,一丝诧异过后,忙中规中矩的蹲下身子,请安道:“六小姐好,奴婢松音见过六小姐。” 景秀走上前,虚扶起她:“起来吧!” 松音谢过,站直了身子,不卑不亢的看了眼景秀,忙伸手作请道:“六小姐这边请。” 景秀直接道:“我来找大哥,还请姑娘带路。” 松音顿了会,才回话道:“大少爷眼下怕是不方便见六小姐。” “怎么不方便?”景秀狐疑的问。 松音低垂着的脸,细小的眼睛闪烁一丝光亮,旋即请景秀往另一条路走,“请六小姐跟过来。” 景秀未能留意松音的神色,也没犹豫,跟了上去。 穿过里面的回廊道道,景秀已不知这里是暮苍院的哪里,她上次是跟霍氏坐轿前来,去大哥寝室时,并没走这条路,不免停下步伐,问:“这里是去哪里,大哥的睡房并不是这个方向。” 松音未回头的道:“六小姐跟过来就是。”说完这句,就领路直往前走,且越走越快。 景秀站在原地,看松音转过回廊弯道,已看不见人影。四面漆黑静谧,连个走动的下人也没有,只有廊檐下挂着的羊角风灯,正发出微弱的光。 她略一思索,拢好了身上的斗篷,提裙跟上松音。 弯过这道回廊,跨进一个小跨院,眼前这跨院三面房屋挨连,正中堆砌的假山形态千奇百怪,却是连颗树影花草也未有,更显得周遭冷清肃穆。 她四处张望,哪里还看得到松音的人。 正预转身往回走,却依稀有女人的笑声传来。 她停下脚,凝神细听,笑声是断断续续,还间杂着男子浑厚的喘息声。 心口蓦地一跳,这喘息声…… 寻着断续的声音,她趋步入内,在跨院的南面,可看到一间小巧正屋,上面悬挂隶书匾额,微弱似有似无的烛火光亮从里透出来,可看到窗纱上投射出的模糊人影。 里面的声音时有时无,但喘息却逐渐变的浓厚。 景秀听着,面颊生热,亦是有些透不来气。 脑中不禁想到那晚,邓睿和灵芝在梅林里的画面…… 整个人就像被施了咒语般的定住不动,里面霍婷婷的呻吟一浪浪传来,她眉头紧蹙,攥紧了手指,狠狠捏了捏,直到掌心传来灼痛,她才松开手,她想直接推门而入,可脚如定住怎么都动不了。面如死灰的闭了眼,不想去听里头的动静。 “表哥……”霍婷婷娇声娇气的唤道:“表哥,我们私奔吧!好不好?” 景秀听闻这句,眼睛一瞬睁开。 “表哥,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可是,我们是表兄妹,不管你是不是姑母的儿子,你是傅家的大少爷,我是孝廉公府的嫡长女,我们将来在一起肯定会被人闲话。我想过了,只有我们私奔,才能永远在一块儿,我不想这样偷偷摸摸的……” 霍婷婷说完这话,里面良久都没传出声音,须臾才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表哥。”霍婷婷看傅景荣穿衣起身,一把从后抱着他道:“你不是也说过,要和我在一起的吗?现在不是时机到了,姑母病榻,姑父也不管家,只有景秀那小贱人爱多管闲事,我真是厌恶极了她,也不想再待在这里。不如趁此离开,你就带我走吧!” 傅景荣面色阴沉,一把甩开她的手,穿好鞋袜,站起身道:“你快回你住的位置去,晚了出不了门。” “表哥!”霍婷婷满腹委屈,眼圈半红地道:“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你说过,只要贺琦君死了,就跟我在一起的。她和你有婚约,你不想娶她,证明你心里有我。可是,可是…… 霍婷婷鼻尖带着哭腔:“可是,到底是我们把她害死的啊!我害怕她回来报仇,姑母昏迷不醒,不就是贺琦君冤魂回来索命吗?她要是知道,其实是我们害死了她……”想到这里,霍婷婷打了个冷颤,抱紧了身上的锦被,神色紧张,哆嗦着道:“贺琦君死后,我这几日睡也睡不着,晚上总梦见她,梦到她掐我脖子,要拉着我一块去地府。我还听说府里来了个马道婆,她一进府就说府里冤魂盘踞,下人们都传是贺琦君的冤魂。我要再留在这里,真快疯掉的,而且二叔早不耐烦,不停的催我回京,再不走,他就该拿绳索把我绑走……” 立在外面夜风中的景秀听到这里,不觉震惊到了极点。 脑中有许多片段闪过。 霍氏生辰宴正日那天,她和景蝶、景璃在假山里头听闻了霍婷婷对大哥的情意,霍婷婷更扬言不会放过贺琦君。所以她担心贺琦君,果见霍婷婷在席宴上对贺琦君百般出言不逊,又故意引贺琦君离席,她也跟着追出去。在院子里找了半天,正是看到大哥的身影,才找到了贺琦君。 当时,在芙蓉水榭旁,贺琦君明显受到了不小的刺激,见了大哥,不管不顾就对大哥出言难听,誓要取消婚约,定是霍婷婷说了些刺激她的话,才会如此。可贺琦君疯狂的那幕又正巧被霍氏发现,霍氏看大哥受辱言,当即痛下杀心,逼迫的贺琦君跳水身亡…… 这一串串的画面曾在她脑中不断出现,记忆犹新,毕竟一个活生生年纪轻的小姐死在自己眼前,她看到了却没能去救,这恐怖的画面时常出现在梦中。 她也曾想过,霍婷婷到底跟贺琦君说了什么话逼迫她成那样,又想过为何偏偏在贺琦君对大哥说那些话后,霍氏正好出现,而她就像是螳螂捕蝉般的,把这些通通看在眼底,亲眼目睹了霍氏逼死贺琦君。 正是她看到这血淋淋的一幕,带着对贺琦君的不平,才会在正席上有意做戏恐吓,把霍氏吓的不轻。 此时想想,若不是贺琦君的死,让她捉到了霍氏的把柄,继而一步步打击霍氏, 她也不会这么快斗跨霍氏…… 原来这些都是大哥和霍婷婷精心设计的陷阱…… 可是,大哥为何要这样做? 想到胡婆子方才说的话,他是不是也恨着霍氏的…… 念头是一闪而过的,听到里面传出大哥冷淡的声音:“怕什么,不是有我吗?那贺小姐要报仇也是找我,你有何怕的?” 霍婷婷听闻这句,诧异的看着傅景荣,对视他眼底的冰寒无惧,她心里一冷,总觉得表哥变得有些陌生,从前的表哥总是温柔的笑着,眼里不会有这般冰冷的神色,可这一病,整个人都病的冷漠,又捉摸不透。 “表哥。”霍婷婷神色一秧地道:“表哥到底有没有想过和我在一起?” 傅景荣看她神情低迷,走过去,轻拍着她肩膀,笑起来道:“别怕,万事都有我,等府里的事结束了,你想怎样我都由着你。” 霍婷婷听着他温和怜惜的话语,仿佛又像是从前那个会逗她开心的人,整个人沉醉般的倚在他怀里,喃喃地低语道:“表哥,我为你已经什么都没顾了,你千万不要辜负我,不然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傅景荣眼眸微微一动,圈着霍婷婷的肩膀,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唇角悠悠扬起好看的弧度,笑容带着薄薄透明的淡光。 第一七七回 执着代价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静静立在门外,晚夜里四周静的有些骇人,风穿过耳畔发出低沉的嘶吼,刺磨的耳膜生疼,可这疼楚到底抵不过心头的震撼。大哥到底想做什么,她没有一丝头绪,心中乱作如麻。 想转身离去,可又不甘,她要和大哥把话通通说清楚,清楚了就不会再胡思乱想。 这般站立良久,站到双腿僵硬,全身没有一丝温度,才听到里头大哥温和声音响起道:“太晚了,快回去。” “我今晚就留在这里。”霍婷婷不依,只想温存的靠在表哥怀里。 傅景荣把她推开道:“听话,回去好好歇息。” 霍婷婷看他执意,只好坐直了身子,但又忍不住埋怨的娇声道:“表哥就不想和我多待一会吗?” “我很累了,过会好要看书,你快回去睡吧!”傅景荣单手抬起,揉了揉眼皮,脸上果见苍白,大有疲惫之色。 霍婷婷不忍,听话的站起,给傅景荣稍稍捏了捏肩膀,关心的道:“表哥大病初愈,该好好歇息才是啊,别再看这些书了。” 傅景荣苦笑道:“父亲隔两日就会过问学业,不看书怎么从善如流。”他拿开霍婷婷放在肩上的手,冲她笑道:“小心点回去吧!” 霍婷婷只得应了声,三步两回头的走出屋,依依不舍。 走出屋,外面有些凉意,霍婷婷冷的打了个喷嚏,环抱紧了身子,忍不住搓着双臂取暖,心里却是暗骂,见鬼的天气!刚一想完这句,一阵阴风拂面吹来,吹的她汗毛倒竖,然后眼前就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飘过来,她以为是走眼看花,待睁大了眼睛看去,眼前就被那东西实实挡住,贴在脸上。 “啊!”几乎是下意识的,一声尖叫从霍婷婷嘴里发出。 里面的傅景荣听到这声音,立刻冲出来,问:“怎么了?” 霍婷婷整个人吓得愣在当地,浑身颤栗,嘴里只知道害怕的尖叫:“鬼啊,鬼啊……” 傅景荣走上前,按住她肩膀,霍婷婷如惊弓之鸟,感觉一双手按在她肩上,她更是慌乱的跳起来,嘴里胡言乱语地道:“贺小姐,放过我,放过我……” 傅景荣脸色大变,一挥手,凌厉得将一巴掌打在霍婷婷脸上,也顺带打掉了贴在她脸上的一片树叶,吼道:“别叫了,一片树叶就把你吓成这样!” 霍婷婷脸上被煽,一阵**痛楚才恍然醒觉,看到傅景荣薄怒的双目,她心中一慌,忍痛道:“表哥,怎么办?我总觉得贺琦君好像在缠着我,我在哪里她就在哪里,真的……” 傅景荣脸色沉的铁青,“再胡说八道,我明日就派人送你回京。” 霍婷婷懊恼的闭嘴,心口堵得慌,半天不发一言,只还觉得身上冷的紧,就像是被浇了盆冷水。 傅景荣眼见霍婷婷这模样,知她真是吓到,脸上慢慢转变柔和,轻声安慰道:“世上哪有那些神神鬼鬼的,都是心鬼在作祟,别怕了,听话,回去吧!” 霍婷婷低着脸,目光恐惧,战战兢兢的,颇有些魂不守舍,也未把傅景荣的话听进去。 傅景荣也没耐心,冲着外面高喊一声:“松音!” 很快,松音迈着碎步,从外面疾走进来,看了眼大少爷,又瞥了眼霍婷婷,目光多有不屑,后才躬身问傅景荣:“大少爷有何吩咐?” “扶她回去。”傅景荣简短的道。 松音明白,就伸手去扶霍婷婷,霍婷婷一被触碰,就想着火似得抗拒打掉松音的手,“滚开!” 松音脸色骤然变差,但也只是一瞬,面上依旧是恭敬地道:“表小姐,今儿天也晚了,再不回去被人看到,总归对您名誉不好听。大少爷身子才好,也得早些休息,您……” “闭嘴!”霍婷婷一听着什么名誉不好这种话,气焰陡升,“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地!” 松音细小的眼半垂,竟是十分委屈的模样。 傅景荣看到这里,压低声喝道:“休得再闹!”指着松音道:“把她拉出去。” 霍婷婷还想说话,可是对视上傅景荣有些生气的样子,一跺脚,也只得跟着松音出去。 傅景荣见霍婷婷走出跨院,在夜色里看不到人影,站了良久,弯腰捡起地上的那片翠绿的树叶,拿在手里转动叶根把玩。 又是一阵风迎面吹来,吹乱了他的竖发,吹起了他的衣袍,也吹掉了手里的树叶。 他转过身,不无意外的看到一双和他有些相似的眉眼,看到她雪白的小脸需得微微扬起,才能与他对视,看到她眼眸如如月光般的清明,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心里亦是一冷。 然面上却是含着温絮的微笑,唤道:“六妹。” 两人隔着几步之遥的站立,景秀心底的微凉如同被月光映照,有种凄寒而明亮的冷。嘴里喃喃地道:“好冷,进屋吧!” 落下这几个字,景秀转身就踏进里面屋,有一股热气扑来,她顺手将头上的帷帽取下,露出整张脸来。 环顾四周,一间宽敞的书房,屋内是整洁雅致的,靠墙的两架紫檀博古架上堆满了书籍,透着古书尘封的气味,还有墨汁的淡香味儿,以及一丝绮丽的异味参杂,胸腔就有苦水在翻腾叫嚣,更是阵阵恶心。 强压下那种不适,她尽量不去看那西面凌乱的床榻,径自走去东面的书桌古架前,随意翻起一本大哥的临摹。 直等到大哥踏进来,她手一停,抬头望去,看到瘦长的人影慢慢走到自己跟前,依旧是带着笑容地道:“六妹,这么晚来,有事?” “大哥的字很漂亮。”景秀顾左右有而言他,又重新翻起一本,暗哑的笑了笑:“楷体、颜体、柳体、瘦金体,大哥各种字体都会写。” 傅景荣微微一怔,温然道:“想说什么?” “所以,大哥让胡婆子带给我的那字迹是大哥模仿的吗?”景秀直言不讳。 傅景荣神色微变,随意的拉出一张椅子,坐下,坐在景秀跟前,赞道:“六妹聪明过人。” 听到他的承认,景秀心口像是被刀锋狠狠剜了一块,痛的血肉淋淋,艰难的发出声音道:“所以,害死我们娘的,也是,大哥……”这句话,不知何时就藏在她心中良久,想问又害怕问,问出来是胆颤心惊的。 傅景荣眼眸跳跃一烁,比之屋内燃着的烛火还要明亮涔人,脸上有无尽翻涌的冷意,源源不绝铺盖而来,屋内刹那间,犹如被冰雪覆盖,寒意不屡。 景秀看的清明,但并不无畏惧的与他对视,只是看到他眼中的寒意越演越浓,那双和她多么相似的眼睛,此刻却泛着嗜血般的恨意看着她,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大哥为何不否认?”景秀不顾他眼中有赤红的血丝,伤怀地道:“大哥那时不到五岁,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你怎么可能掐死得了安姨娘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康哥儿,你告诉我!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景秀几乎是拼劲全力的吼出声,想把他吼清醒,以至于肩膀一颤颤的,浑身也在颤栗不止,立刻就感觉到一股气息不稳的袭来。她一手紧紧揪住胸口的位置,眼睛死死盯着大哥的脸面,企图从他的表情,看出自己说的都是错的! 可是,他脸上没有丝毫的变化,有的只是更冷更绝的神色,就像是噩梦中,他推她下水时的冷漠与残忍。 瞬间,她如遭雷击,一颗心冰冷的就像是沉入湖底,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也透不来气,身子向前一倾,撑手扶住桌角,全身的重量都只靠双手在支撑着,手背上有薄薄的青筋跳起。 深深吸了口凉气,脸上亦是带着死灰般惨淡的笑容:“我为娘的死执念这么多年,这几年,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如何重新踏进这座富贵气派的家宅,一心想回府查明真相,为娘复仇。为了这个执念,我不顾一切,心狠手辣,甚至给自己的亲哥哥投毒。” 她语气哽咽的说着这番话,心中的压抑一层层袭来,看着大哥不闻不动的坐在那里,她心中绝望如斯地道:“我查了这么久,没有一丝头绪。却是被大哥有意引领的,查到了老夫人身上,还险些杀了她,接着又以为是霍氏,大哥让我看不清真相,险让我的这双手沾满鲜血。大哥可是要借我的手,把她们都杀掉才满意吗?” 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越跳越猛,像是下一刻就会从胸腔里跳出来,她狠狠的抓紧胸口的衣襟,想减轻那种窒息的痛苦,嘴里依旧在道:“大哥是不是在娘进府,就已知道娘是你的生母,所以,为了保住你傅家大少爷身份,保住你的地位,才痛下狠心,掐死康哥儿,陷害到娘身上,是不是这样,你告诉我!” 像是被景秀的话语激中,傅景荣勃然大怒的站起,走到景秀身旁,一把狠狠捏住她的胳膊,冷冷地道:“六妹,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你就去把她们都杀了!” 第一七八回 因果循环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听到傅景荣那句话,心底瞬间凉透,仿佛被硬生生塞进了一大块寒冰,冷得她忍不住发抖起来。 傅景荣神色俱厉的紧盯着她眉目,看到她眉心的绝望与伤神,他握住她胳膊的手一松,但也未全松掉,力道足以支撑起她,不让她倒下,突然笑了笑道:“六妹,你肯心狠对你亲哥哥我下毒,为何就对她们心慈手软了呢?你口口声声喊着要和我相认,却是以那样的方式对我,而我,就算明知道你和徐恒勾结下药,因为你是我亲妹妹,那毒药我照样喝,也没有拆穿你,让你顺利平安的回来,还几次帮着你。你怎么不仔细想想看,如果不是我,你能有今日吗?你能斗垮母亲,能被父亲器重,管着这个家吗?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被母亲和景沫害死了,你还能好生生的站在我跟前说话吗?我给你铺了一条道,让你顺当的走下去,因为我们才是血脉相连的骨肉,我们流淌的的血液是一样的,都是要让害我们的人付出代价!” 他的这番话像是针刺一样钻进了景秀的耳膜里,可清晰地看见,他眼底的凛冽蔓延开来,她看着他,恍若不可置信的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傅景荣抬手轻柔的抹去她眼角的泪,眼神变的分外柔情,柔情到将水融化,“你方才问我,我那时不到五岁,怎么就会把自己的弟弟康哥儿给掐死了呢?” 景秀眼前有晶莹的液体漾的模糊一片,她看不清大哥的神色,却能感受到那双手温柔的滑过她眼角的泪,为她慢慢抚平忧伤,连心中那被塞进的冰块也渐渐被他融化掉,她扬起脸不禁微笑,语调变得舒缓:“你告诉我,全都告诉我。” “好,我全告诉你。”傅景荣眼睛里闪烁着耀目的光彩,扶着景秀的胳膊,拉她坐下来。 又给她倒了杯热茶,看着她捧着茶杯慢慢喝下,他才缓缓地道来:“六妹与我不同,我一出生,锦衣玉食,富贵天成,算是被父亲母亲捧着长大,贵为府里的大少爷,自是荣华在身,前途光明。但身为傅家的大少爷,真的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耀眼?恰恰相反,我们傅家世代官宦,全凭科举才学成名,为了这傅家百年的基业,我三岁就开了启蒙,跟着夫子背《三字经》,识字练笔,跟我同岁的孩子连《三字经》是什么都不知,我却整天得捧着书摇头晃脑的背,我身上扛着的是家族的希望。” 景秀听得他话语越说越低沉,仿佛是在自嘲般,她心下难受,想起玲珑十二馆的来历,想到傅正礼所说的那些话,就可知道小时候大哥过的不易。 “读书紧要也就罢了,只是当我四岁多的时候,有一日,父亲突然跟母亲说,要把外面的一位姨娘接回来,母亲勃然大怒,坚决不允,可父亲执意孤行,还是把柳姨娘接回府。”他的话突然顿了顿,看着景秀道:“你无法想象,当柳姨娘被接回来时,母亲的样子变的有多么可怖,那个在我眼里一向慈爱的母亲,整个人就像是疯了般,在远香堂大发雷霆,连看我的眼神都变的冷冽,我也不知是何缘故。可哪个孩子小时都有不懂事的时候,我说想去前院看看柳姨娘,母亲听后,一杯热茶就向我砸过来。呵呵,至今脑上还有个伤口,且那块地方连头发也没见长,每次丫鬟伺候梳发时,那里都是突兀的。” 景秀的目光不由自主向大哥的额上移去,细看束发间却有一块稀少的发丝。 “柳姨娘的回府,把母亲逼得近癫狂,人前照旧和蔼可亲,可人后,尤其是看着我时,那眼神哪里像一个母亲应有的慈爱。后来,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母亲在睡梦中道出一切,原来我不是她的孩子,我是柳姨娘的儿子,她的孩子早就死了!在梦中她恨不得杀了柳姨娘,为她的儿子报仇。我当时在她床头听到这些话,吓傻了,就傻愣在那里。她噩梦惊醒,看到我站在床旁,问我听到了什么。我也真是天真不懂事,全一五一十的说了,还说要去找柳姨娘。她立马把我逮住……抱着我就往浴盆里扔去……” 说到此处,景秀分明听到了大哥话腔中的哽咽,再看他表情,眉头紧蹙如山峰,眼睛里的阴郁蔓延不觉,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阴暗里。 他目光望着跳跃的烛火,冷漠的勾起唇,笑道:“如果不是陈丰家的听闻动静,我也许就淹死在水里了……” 景秀听的心惊肉跳,嘴里不由唤道:“大哥……” 她先前也听胡婆子提起过,大哥小时候不知怎么弄的,三天两头就是伤,以为是他贪玩所致,可那伤千奇百怪,不是磕到就是烫到。 这一切,原来都是霍氏所为。 鼻尖就有酸酸的肿胀。 “柳姨娘是怀着身孕,才进的府,母亲眼里断断容不下她,可又顾及父亲的颜面,还算对她手下留情,不过是在请安时刁钻点。但是府里还有一个人也容不下她,那就是祖母。只是祖母时而精神失常,对柳姨娘没有半分顾虑,请安时的规矩,要她每天照常做,也不管她是双生子的人,再苦再累也得让她照规矩做。后来我才知,原来祖母是受母亲挑唆,以为只要柳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四叔就能平安无事。这等荒谬的话,全是母亲指派人告诉的祖母,为的大概是借祖母的手铲除柳姨娘吧!” 傅景荣的笑意冷凝在嘴角,继续道:“我明明清楚的知道一切,却不敢道出,时而看到柳姨娘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可是母亲在身边,我还得装作没看到。这种痛苦,六妹是不是深有体会?” 景秀重重点头,就像是她回府看到大哥,想和他相认,和他多说几句话,可又不敢轻举妄动。 “外祖母也全听信了母亲,为想要柳姨娘的孩子救她的儿子,才会容忍柳姨娘继续留在府里,慢慢等着柳姨娘的肚子显现。可母亲却没有耐性等那么久,尤其是她知道我已明白柳姨娘才是我生母,她绝不会允许我们相认,就连让我们见面的机会都少的很。那几个月里,我每天看到母亲那变化莫测的脸色,害怕的不敢去远香堂,情愿拿着《三字经》背诵,也不敢在母亲跟前。我年幼无知,却会害怕这个把我养大的母亲到此番田地,害怕她看我的眼神,害怕她时不时的怒火波及在我身上。那几个月的恐惧,恐怕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忘记。” 景秀听完这些,脸上的悲伤之色愈浓,忍住眼底欲要汹涌落下的泪水,睁大眼眸看着大哥,抬手轻轻覆盖在大哥的手背上,发现是冰冷的一片,她又牢牢握紧了他的手背,以自己的温热去感染他。 傅景荣眼睛只盯着烛盏上淌下的残烛,他的声音清冷如寒冰:“就在柳姨娘临盆之际,母亲终究还是按耐不住,又为了掌控我,不让我和柳姨娘相认,她跟我说了一些惨绝人寰的话……要我去掐死康哥儿,嫁祸到柳姨娘头上!” 景秀眼皮重重一跳,看着大哥脸上有深翳的惨痛与悲伤,她的喉头一阵阵痛得发紧,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母亲大概是知晓安姨娘知道柳姨娘的秘密,才使了这个伎俩,要让她们两个两败俱伤,她坐收渔翁之利。康哥儿是安姨娘的命根子,只要让柳姨娘害死康哥儿,安姨娘必定会道出柳姨娘的辛秘,到时候一切都顺着母亲想要的结果来。可是,母亲的手段实在太高,她甚至不用自己出手,而是借我的手去害自己的亲娘,去害死自己的弟弟,她是要让我一辈子良心不安,一辈子都逃脱不了她的掌心,一辈子只喊着她为母亲,她要报复我和柳姨娘!” 傅景荣越说越激动,那双紧握成拳的手,又紧了紧,甚至还抓痛了景秀的手心,也毫不知觉,整个人沉浸在过去的记忆里不可自拔,眼里的戾气益发浓烈。 景秀看着他惨绝的面色,泪一滴滴落下,滴在两人交缠的手上。 傅景荣感受到手心的湿热,抬眼看着景秀,眼睛里覆盖了一层浓郁不散的悲绝:“她的逼迫,我全都照做了……” 景秀惊闻,喉咙里仿佛又尝到了一抹腥味。 “我看到康哥儿小小的身子躺在摇篮里,他看着我,还会对着我笑,而我却把手伸了进去……”话到这里,一滴泪,缓缓从他眼底落下,落在景秀手背上,灼痛了她,也惊吓了她! “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当时的场景,康哥儿被我掐住脖子,大哭起来,哭声惊吓到了我,我也不知从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就把他掐断了气……” “别再说了!求你别再说了!”景秀惊乱的抽回了自己的手,捂住耳朵吼道,她不想再听下去! 第一七九回 怜惜眼前人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捂住耳朵,只觉得心头有千金重,听着大哥那番话,心中像是被无数利抓撕扯,千疮百孔乃至痛不欲生。 霍氏好狠的心,竟会这样对待还不到五岁的大哥,她既让大哥害死了娘,又能把大哥掌握在手里,再也不会忤逆反抗她,也难怪会由着自己继续待在府里,霍氏是算准了,就算查出来,也只会让自己和大哥两人更加痛苦!她的手段太高太狠太绝! 她死死咬着牙,滚热的泪烫在眼眶里打着转,却拼命仰起脸,不让眼泪落下。 傅景荣坐在对面,面色如寒霜,没有一丝温度,烛火映照在他脸上,也不能化去那层霜色,“现在你该知道,那日母亲故意在我面前跟你提起那段尘封的往事,而我站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却一步也没踏进去,反而转身就走了。你可知,我看着你的背影,也想走进屋抱着你,和你相认。可是我不能,一旦我们兄妹相认,你我还能活着吗?” 景秀咬着唇,唇上几乎沁出血来,浓浓的恨意正攀附进她的眼底。 傅景荣看清景秀的神色,面色越冷的道:“自从我害死康哥儿,又害得自己娘沉塘后,往后日子总是高烧不断,浑浑噩噩,不得安宁,尽是梦到康哥儿和娘惨死的模样,每天晚上都被噩梦惊醒。可是白日还得面对杀母仇人,我要装作将那些事淡忘的样子,变得更加孝顺她,她所有的话我都照听照做,我要让她对我卸下防备,让她把我当作她真正的儿子。可我越是孝顺她,就越发不能忘记当日的情景,那些事烙印般刻在我心里,看着母亲那张慈善的脸,我就总会想起她让去害康哥儿的话。这样生不如死的过了十四年。六妹,你在外面过的痛苦,可我在这表面富贵的府里就真的过的安好吗?” 景秀心头狠狠一抽,像是被利抓撕扯后的伤口又洒上了雪白的盐巴,痛的让她更加惊觉,惊觉一切都是大哥说的这样,由不得她不去恨! 傅景荣一脸肃杀,带着感叹道:“六妹,我坚持了十几年,才等到你的回来,现在,我们兄妹两就快要把害得我们的人送进地府陪娘,你高兴吗?” 景秀情绪不受控制,重重的点头。 傅景荣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 握住景秀的手,把那纸放在她手心,温和的笑道:“这是最后一点毒药,明日你喂她喝下,她,必死无疑!” 景秀感觉到指尖一颤,整个手臂就此冰冷掉。 傅景荣感受到她的僵硬,面色依旧不改,反而将那小包药握紧的放在景秀手里,以自己手心尽存的温度感热她,笑道:“记得你曾跪在我们傅家的大门前所发的誓言吗?我已经做了这么多,现在时机都已成熟,你不想为我们的娘报仇吗?” 景秀手里一紧,更用力捏紧了那包药,似要捏的粉碎。 傅景荣透着烛火面色渐渐有了光晕,看在景秀眼里却是虚幻的,良久,她才喃喃地问出一句傻话:“我会怎么样……” “会死。”傅景荣看着她眼睛,淡淡的吐出这两个字。 景秀心口重重一跳,一股冷气如鬼魅般直窜入她心肺,冷的整个人麻木。 “你怕吗?”傅景荣接着问。 景秀已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发了怔的看着他。 看到他温和的眸子又陡然变冷,他冷笑道:“呵呵,我当六妹的心有多狠,既肯为回府对我下毒,怎么此刻就对杀死娘,害的我们兄妹成这样的人下不得手了,原来这就是我的好妹妹!” 他说罢,看着景秀的目光移转开,顺手从她手里将那包药拿回:“六妹不敢,还是我这大哥来吧!” “不!”景秀一把从他手里夺过,紧紧握住不松手,“我去,我明日就把药喂她服下。” 傅景荣的眼里这才有了笑意:“我们是亲兄妹,我们流淌的血液都是一样的,你说是不是?” “是。”看着大哥笑的异常明亮,英挺的五官透着彩霞令人夺目,她亦是含着笑应了是。 傅景荣赞许地握住她的那双手,笑道:“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吗?” 景秀神色迷茫而无助的摆了摆头,突又重重点头道:“帮我照顾好巧娘。” 傅景荣默认的点头了。 “还有,放白苏出府,给她一笔足够的银子,让她在外面好好过活。” 傅景荣又点了点头。 “还有……大哥好好照顾自己,一定不能让自己有事。大哥和我一样都得了嗽喘,徐大哥以前跟我说,太医院的医典里有关于这种药的治疗法子,大哥要请他治好你的病。” 傅景荣机械点头时的目光里有一漾淡淡的水汽。 景秀这才满意的笑了笑,此时笑起来就像个天真的孩子般,在对大人奢要,“会不会觉得我的要求太多?” “不会。”傅景荣看她在烛光中如玉般晶莹的脸庞露出纯净柔美的笑意,他发出的声音干瘪到连自己也浑然不知,“六妹只想到别人吗?自己呢?你还有什么事是为自己的?” 为自己? 景秀带笑的神情一滞,脑中突然就印出邵谦的那张威严肃穆的脸来,还有他瞪着眼,嘴里总是喊着她“小丫头”…… 眼中一酸,泪不知怎地就哗啦啦的大颗直掉…… 傅景荣看到,起身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轻柔拍着她肩膀道:“若有割舍,我来吧!” “不,不,不。”景秀带着哭腔的满口拒绝:“大哥受了这么多苦,我却什么都没做,就让我为娘做最后一点事吧!我不害怕也不后悔,只要她死了,大哥就不会那么痛苦了,所有一切我来承担……” 景秀一头栽进他怀里,伸长手臂,紧紧环住他腰身,不松手。 傅景荣眼波一刺,眉心凛然的望着桌上闪烁跳跃的烛火,看的久了,眼睛变的生疼,堪堪落下一滴薄薄的泪来。 景秀搂着他,在他怀里哭泣好一阵,哭到眼泪落尽,鼻尖堵塞,她才出声道:“大哥早些休息吧,我回去了,想和巧娘还有白苏最后说说话。” “好。”傅景荣松开了她,一只手还扶稳在她肩上,支撑她不让她倒下。 景秀冲着她一笑,哭泣过后笑容很是僵硬,这一笑,扯的面颊胀疼。但靠着大哥的力气,她撑起了早已麻木的双脚,待脚下能动,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道:“我回去了,大哥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这样,我才放心了。” 傅景荣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景秀又多看了几眼他,从眉毛到眼睛、鼻梁,再到下颌,她把手里的药藏在袖子里,便不再停留的往外面一步一挪的走去。 傅景荣在后面紧跟着她的步伐, 直到见她踏出那道门槛,望着她缓慢又坚定的脚步走远,在浓浓的夜色里看不清,他身子一歪,倒靠在门扉上,缓缓闭上了目…… 景秀没有掌灯,只靠着直觉在这万物静籁的夜色中摸索行走,走出了小跨院。 迎面碰到一个人影,她才停下脚,看着松音道:“帮我好好伺候大哥。” 落下这句简单的话,她就继续往前走。 松音看清景秀眼圈红肿,在后喊道:“六小姐,奴婢送你去内院吧!” 景秀摇头:“你回去伺候大哥休息,我知道路。” 松音看她这样摇摇晃晃的走路,手里连个风灯也不提着,这样能走出外院吗?尤不放心地道:“夜太暗,路不好走,还是奴婢送您出去,大少爷也才放心。” 景秀抬眼认真看了眼松音,遂莞尔笑道:“劳烦松音姑娘了。” 松音有些尴尬的笑,忙掌起了手里的风灯,给景秀在前面带路。 景秀走的很慢,松音也耐着性子好好照路,没有一点急躁。 景秀看在眼底,盈盈而笑的开了话腔道:“松音姑娘是从小就伺候在大哥身边的吧?” 松音“嗯”了一声,“自懂事起就伺候大少爷,原先还只是个什么也不懂的三等小丫鬟,全赖大少爷器重,慢慢给奴婢提了等,有幸能近身伺候在旁,大少爷对我们这些下人挺好,没有一点脾气,还教奴婢们识字……” 景秀静静的听着她讲,从她的话语中对大哥又了解了许多,以及松音对大哥的情愫。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很快就走到了内外院的垂花门,看着守门的下人,景秀停下脚,对松音道:“你回去后,帮我给大哥带句话吧!” “六小姐有话尽请吩咐。” 景秀想了想,微微地笑道:“怜惜眼前人。” 松音一下红了脸:“这……” “把话带到就是。”从松音手里接过风灯,又拿出对牌交递,垂花门的门扇打开,她没有迟疑的往里面去。 松音望着那瘦弱却又毅然的娇小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景秀提着风灯,脚下不停的往前直走,听着远处有四更的锣响,离天亮只剩下两个时辰,她还有好多话没跟巧娘和白苏交代,便提着灯跑起来。 夜路难走,跑着跑着,脚下不妨绊住了石头,整个人栽倒在地,她也不觉痛,立马爬起身。 却突看不远处有如烟雾丛中正站着一个挺拔的身躯…… 第一八零回 传递信笺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站直了身子,拍去身上沾染的尘土,那人已走到近前,冲着景秀先是一笑,又长叹了口气,“六小姐总是这么不让人省心啊!” 景秀看到曾九一幅无可奈何的模样,低头敛色道:“我没事了,先回了。” 提起脚旁的风灯,欲直往前行,曾九横插一只手臂拦着她道:“四爷有话想跟你说。” 景秀一楞,柔声婉拒道:“天暗了,不方便。” 曾九见她直接拒绝,当下脸色就不大好看,四爷好生担忧她,她却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实在不知好歹,言语也没得敬重道:“好歹四爷也帮过你几次,你没有感激,也不该耍脸色。” 这话语气就重了些,景秀眼神一沉,“我上回把话说的很清楚,日后玲珑十二馆我是不会进去了,别为难我。” 曾九暗生恼怒,又不知拿她如何,只得恨恨地道:“六小姐下次再有事,我再不会出面帮你!” “这样最好。”景秀当口应声道。 把个曾九气的火冒三丈,无处发泄。 景秀赶紧提着风灯,绕开曾九往前头走去。 “六小姐,四爷提醒你,凡事都思量清楚,意气用事终会害人害己。”曾九转过身,稍提了音道。 景秀听的清楚,也未回头,一壁往清风阁的方向去。 朱婆子一夜未宿,正守着门前打盹,一听到动静,忙骨碌起身给景秀开门,请她进屋。 正值四更天,内室几间并排上屋却是灯火通明,一踏进,更有扑面的暖气迎来,好是暖棉惬意,景秀顺手解开脖上系着的斗篷。 神色间的疲惫尽展。 得了信的巧娘和白苏听说她回来,皆去内室看她。 白苏满是担心,看她平安回来,提着的心放松下来,而巧娘忧心中梅稍却染上了喜色,久久都没褪去。 景秀看的疑惑,笑问:“是有什么好事吗?” 目光移到巧娘身后站着的璞玉身上,璞玉小小的脸紧贴着巧娘,看着十分乖巧怜心。 巧娘忙牵着璞玉的手,眼里的喜悦难以抚平,激动万分地道:“真是天公垂怜,原来璞玉这孩子就是我的女儿云儿!” 景秀难以置信,看着璞玉那张脸,和巧娘的脸重合在一起,在晦明晦暗的烛火下,竟有些相似。 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巧娘见景秀不动声色,上前推着她道:“我都确认过了,这孩子确实是云儿。” 景秀瞬时笑如嫣霞,对璞玉招了招手道:“那你还记得在萍乡的日子,记得我吗?你以前总喊着我容容姐呢!” 璞玉那张有些黑黝的小脸瓜子,仔细看着景秀,一派天真的摆着头,脆声脆气地道:“我不记得了。” 巧娘在旁笑的眉飞色舞,情难自禁,嗔舌道:“你这丫头混忘了不成,那时她才两三岁大,哪能记得你。” 景秀笑着以手点了点自己脑袋:“是有些晕了。” 白苏看景秀心不在焉的神色,不由道:“还有一两个时辰天亮,要不先眯会。” 景秀强撑起笑颜道:“无妨的,心里高兴,说说话就有精神了。” 白苏越看越不对劲,但看巧娘还沉浸在认女的喜悦中,也不好扫了兴。 景秀拉着璞玉坐在身边,细致问了些话。 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巧娘,万一她真的有事,巧娘年岁已高,身边连个做伴的人都没有,落得晚景凄凉,那她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娘亲?如今巧娘能和璞玉相认,算是了却她最后的心愿。 又看璞玉乖巧懂事,不管她是不是巧娘的女儿,只要巧娘认定,她也不想去多查探清楚。 转眼外头的天渐渐亮了,璞玉不时打着呵欠,揉作着眼皮,苦皱着小脸巴巴地道:“六小姐,不睡会吗?” 景秀抬首看去墙上的自鸣钟,恍惚着笑道:“我还不累,你累了就去歇息吧!” “那我也陪六小姐坐着。”璞玉强打起了精神,规矩端正的坐好。 景秀看了好笑,有璞玉陪在巧娘身边,巧娘后面的日子会好过的。 巧娘看璞玉眼皮都抬不起来,笑呵呵的宠溺道:“瞧你眼睛都眯一团了,听景秀的话,赶紧去睡!” 璞玉目光转向景秀,景秀颔首道:“去睡吧,你要没精神,巧娘指不定该责骂我留你到这个点。” 倒招惹的巧娘敲着她脑门:“这吃起什么醋来了?” 景秀笑意莹然,摸着被巧娘打中的地方,有意揉了揉道:“从前可舍不得打我,认了个乖女儿,把我的好全忘了。”说着,还故作叹了口气。 “你这丫头就是嘴皮子厉害。”巧娘好笑又好气,拉着璞玉的小手,催促着道:“走走走,云儿,快睡去,省的把她的那一套学足了,两个不安生的搅我。” 话是这么说,但巧娘面上从头到尾都是掩不住的喜悦。 景秀听言,低低的一笑,看着巧娘牵着璞玉走出去,她突然喊住道:“璞玉,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巧娘。” 璞玉回过头,不明怎么突然说出这句,但还是重重点头。 一直默不作声的白苏听了这话,眉心凝结成的忧虑益发深了。待巧娘和璞玉走的远,她去合上门,急着问:“和大少爷谈的如何了?” 景秀在白苏面前终是卸下了强撑的笑颜,瘫软的趴在了青木桌案上,口中喃喃地吐气道:“他是我哥哥,是我亲哥哥,我们之间的血肉情永远都改不了,他会站在我这边,一直都站在我这边……” 白苏听她嘴里碎碎念,神情虽是疲倦,但面色沉静如水,坚定的不起一丝波澜。 景秀趴在案上沉沉的闭了眼,白苏看了也不忍多打扰她,拿了软绒毛毯盖在她身上。 大概就过了一刻钟,外面的丫鬟说,七小姐景璃来了。 白苏见景璃突然造访清风阁,不敢怠慢,忙去把景秀喊醒。 景秀迷迷糊糊的清醒,去外面的花厅见了景璃。 倒是有些日子没见着景璃,两姊妹坐了下来。 此时天才刚蒙蒙亮,屋子的光线不是大好,也正好掩盖了景秀满面的苍白。 待丫鬟们上了道茶,景璃还低埋着脸,良久不说话。 倒是景秀等不得,直言张口道:“有话直说吧!” 景璃抬起眼,看了眼背光的景秀,见她整个人笼罩在屋内的阴暗处,看不清神色,就此吞吐了会,才道:“六姐姐近来照顾母亲,自己的身子怎么样了?” 怎就突然关心她的身体了? 景秀觉得奇,但保持谦和微笑道:“左不过那样,每日药不断,熬过一日算一日。” 话说的轻飘飘,听着像是无所谓的样子,景璃若有所思的沉默着。 半晌,又不开腔了。 景秀眯起眼打量她,到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让她来的这么早,却半天不说重点…… 景秀端起面前素净的甜白瓷茶盏,浅浅地呷了一口,笑道:“过会我还要去侍奉母亲,七妹妹还有什么事吗?” 景璃脸色泛红,左右瞥了眼屋子里的下人。 景秀会意,朝着白苏打了个眼色。 白苏了悟,咳嗽一声,对屋子里的丫鬟道:“不用伺候了,都下去做事吧!” 三四个小丫鬟躬身退下。 景秀等了片刻,看向景璃问道:“不知七妹妹到底要说什么?只我着实没时间候着,七妹妹有难言之隐但说无妨。”话到此处,又思忖着停顿会,赶紧加了一句,“能帮的我一定帮。” 景璃听到最后一句,大为感动,眼里闪烁微光。 想到自己过去总是难为她,她却以德报怨,不但在绣屏上帮自己掩盖金线,还让姨娘搬出东偏院,请大夫诊治,如今姨娘的病大好,父亲也时而肯去看望,连下人们看她们娘俩的目光都不再是轻蔑怠慢。 一切切,全是面前这个人的帮衬。 她自己没有这个本事,而面前的人却轻而易举的做到了,这些年她一直在努力做的事。 她不该自私的。 便没再犹豫,脱口道:“六姐姐帮的已不少,我这么早来,并不是有事相求,而是替人传话,有个人想见你。” “谁要见我?”景秀听的一头雾水。 景璃唇角轻抿,又不说话了。 景秀看的着急,景璃并不是个吞吞吐吐的人,怎么此番传个话反而支支吾吾起来? 更觉得奇怪的事,有谁会让景璃来传话,当真是匪夷所思? 白苏看在眼底,也颇觉得怪异。 景璃受不住景秀和白苏两双目光,轻咬下唇,从袖子里掏出一封整整齐齐的信笺来,递给景秀。 白苏帮忙接过,拿去景秀手里。 景秀乍一看那信笺上的图案,瞬间知道是谁了? 没有犹豫的拆开来看,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心头轰然一股热气涌入,洁白如玉的纸张上,隐隐飘散出犹如竹叶清风的味道,上头写满了工整秀丽的小楷,字字清晰。 景璃一直注意着景秀拆开信封时的表情,见她盯着信纸看了好一会儿,那张隐在阴暗处有些苍白的面色微有动容,她心头一寒。 “你要去见他吗?”嘴里的话就脱口而出了。 第一八一回 恩重如山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看毕信笺,攒拾在手,看景璃目光紧紧盯着她,脸姿潮红,似女儿娇羞。心中暗忖一番,随心便问:“你与他何时信笺来往了?” 景璃大窘,当着景秀这一问,似羞似臊,慌乱辩白地道:“他也是关心你。” 话一出口,袒护之情不于言表。 景秀失笑,想了好半会,都想不通徐恒和景璃何来的交集?且看这信笺中字词,用语洒脱随性,想着徐恒惯来客气周全,若不相熟也不会这般,以此可见,两人写信往来已久。 曾经,徐恒也常给她写过信。 可自从他离去滁州后,就似断了联系。怎么都没想到,徐恒和景璃会有书信来往。 “他来了滁州?”景秀含着笑问景璃。 景璃听她声音镇定无波动,心里的慌乱也方安定,冲着景秀点点头。只是幅度太小,怕景秀未看清,又“嗯”了一声道:“父亲特请他来滁州为母亲看病。” 景秀听言有惊,傅正礼何时请了徐恒,她完全不知数。 念头一闪,但瞧着景璃颇有些紧张的神色,才恍然得知她为何话语吞吐,不免笑意更盛,“你还没回答我的话,何时和他有来往的?” 未料景秀话问得直白,景璃将脸儿一垂,低着声道:“你可千万别多想,他是挂记你,就写信于我询问你境况。” 还是没把话说清楚,景秀直叹气道:“你才是别多想,只因他曾为我断脉看病,可这病被他诊治也未见起色,想他堂堂太医院的御医,医术高明,却连我这病也看不好,倒埋汰他一身好医术,故而倍加惦记我的病,总想寻法把这病治好,也不枉他行医看病数载。” 希望这样解释能打消景璃心中顾虑。 偏景璃也是个水晶剔透儿心,从徐恒信中若有若无的提及到景秀,哪里看不出并不全是担心景秀病情,反而有一些道不清看不明的情绪。 只是她不知两人到底是何关系? 她也想过,那段日子,徐恒常去给景秀看病,一来二往,或许对景秀并不只是医者与病人关系。 此时听景秀这样做解释,疑惑更浓,若真是他二人互有情愫,那她……她该怎么办? 外面渐渐升起薄薄的日头,照亮了花厅,从支摘窗外洒进薄缕如烟的淡淡光线,让景璃整个人透着一股心碎焦灼。 景秀站起身,走到景璃旁边位置坐下,拍着她手背安慰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倒跟我说说,你们之间这信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吞吞吐吐的不说清楚,自己七想八想讨个不安生,又是何苦呢?” 景璃听得出景秀的关心,感受那双手按在自己手背上,有些湿热,但心里却腾升起淡淡温热涟漪。府里这么多姊妹,谁是真的彼此关心?景蝶性子冷傲,而她的性子温吞,这番心事跟跟景蝶说,倒怕招惹她笑话,毕竟是自己一厢情愿,说出去都觉羞人。姨娘那里更是绝口不敢提及。 她也没想过跟景秀提,虽说景秀也是个温和软绵的人,但还不到交心的程度。 可,她谁都不说的话,只能自己埋在心里烂掉,发不了芽不成? 景秀等了半晌,见景璃还在苦恼挣扎着,犹犹豫豫,就站起身道:“我该去母亲屋了。” “等等。”景璃一急,抓着她的手道:“你答应我,谁都不要说。” 景秀点点头,看了眼白苏道:“你也出去候着吧!” 瞧景璃这脸红的跟滴血似得,自不愿他人多听到一句。 白苏当即走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景璃急急喝下口茶,长舒口气,这才慢慢地道:“六姐姐还记得那回十妹妹冤枉我偷了你的步摇吗?” 她这一张声,景秀瞬间恍然大悟,原来早是那个时候的事! 当时若不是徐恒出面解围,景璃指不定要蒙受不白之冤,想来也正是徐恒仗义之举,便让景璃再难忘却吧! “算来,这个家我最是没用的女儿了,什么事也不成,受了委屈还得咬着压根忍了。那日,倘或不是徐大夫出声解救,以我在家的处境,那事传了下去,下人们益发轻怠瞧不起我。我还有何颜面留在这个家。” 景秀看她神情激动,双眸含悲,连声安慰道:“都过去了,你和安姨娘总算苦尽甘来了不是。” 景璃收起忿然,笑道:“这也全赖六姐姐帮衬。” 景秀淡然而笑:“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过去我娘在这个府不容易,唯有安姨娘肯照拂,念着她们以往情谊,我该替娘报答的。” 景璃听后羞愧难当,是有什么样的胸襟让她说出这番话来?毕竟柳姨娘的死,姨娘也该承担些责任,没曾想她真心在以德报怨。 景璃自愧不如,又喝下口茶,继续道:“我比不得六姐姐胸怀,但也懂得有恩必报的道理。徐大夫于我有莫大恩情,我纵然不好相报,但这恩情一直惦记在心,只盼有朝一日能还。” 景秀听的怅然,徐恒待她恩重如山,这辈子还不知能不能偿还? 景璃想着过去那些事,陷入回忆中,并未注意景秀脸上的变化,接着道:“从那日之后,心里就将徐大夫认作恩人,一心想报答他。可男女有别,不好多接触,也是有一晚,巧看他突然出现在西厢院,神色似乎很痛苦。” 景秀已收敛情绪,听到这里却是不惑,是哪一晚? “我慢慢地跟着后面,见他急急的往梅林里走去,没走几步,就一拳头砸在树干上,低吼一句,好像在发泄心中压抑的情绪。” 景秀眸光一缩,是那晚!徐恒来给她看被景月掌掴在脸上的伤,也是来道别,还说了那些话…… “我对徐大夫不了解,但印象中,他是个温和谦逊有礼的人,不想他会在林中有这举动。只看他那悲伤的样子,心里十分不忍,鬼使神差的,竟就斗胆走上前,安慰他……” 说到这里,景璃的话渐渐低沉下去,脸上那抹绯红又晕染开来,使得整张脸像染了道斑斓霞彩,楚楚动人。 “然后呢?”景秀看她这模样,脑中猜到些什么,适时问道。 “然后……”景璃垂下半张脸,那双被齐刘海儿遮住的眼睛,愈发看不清光亮,“然后……他反身就……抱着我了……” 景秀虽是吃惊,但却并未流露吃惊的表情。 “我当时脑中一轰,吓了一大跳,他埋着我肩头说了什么话也没听清。”景璃深吸一气,一口道完。 景秀听完这些,怔然间却微微松了口气。 见景璃还埋着脸,尽是羞愧,她笑了笑道:“这就是你们俩的缘分。左右只我一个人,别不好意思了。想想看,五姐姐和季公子是如何走到一块的?也许你们真是缘分注定。” 徐恒已快二十,还未结亲,要真的和景璃有缘分,她自当是诚心祝福,总是希望有个温婉的女子走进他的心,好好照顾他。 景璃听得景秀真诚之语,抬起脸来道:“那你不介意……” 景秀乍然,看来景璃认定她和徐恒有情,遂摆着头道:“我多说无益,反倒让你心中猜忌。只需记得我接下来的话,我们一出生就是庶女,这是改不了的身份,庶女的婚姻大事全掌握在母亲手里,她要把我们许配给谁,自当无力转圜。可母亲如今病重,你此时不去抓住机会,待日后想要改变命运,就难如登天了。你也想想四姐姐,她一个人被送进宫,孤苦无依,常听人说,宫里那才是杀人不见血的地方,稍有不慎就断送了命。而你此时有能力去寻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便放手去追寻吧,无消多顾及,也别让自己后悔。” 看景璃听的久久不能回神,景秀看了眼外头,天色大亮,便站起身道:“我的话就这些,怎么做是你的事,我也帮不了你。徐大夫既和你有书信来往,那你就去见他吧,不过,万事小心,出了差错对你对他都不好。” 最后看了眼景璃姣好看的面容,她便拢紧了袖子,缓缓走出去。 守在外头的白苏看景秀走出来,随口也应景的道一句:“六小姐很会劝别人,可自己呢?” 景秀瞥她一眼,笑了笑,哑然低沉地道:“不是常有句话叫,说的容易做起来难吗?” 白苏有些嗔怨,“不去试试又怎么会知道难?” 本是唾手可得的幸福,何苦要为难自己? 景秀一时无语。 这时,听春急急走来道:“五小姐身边的朱砂来请六小姐去远香堂,奴婢看她神色很急的样子。” 景秀突才想起昨日答应景蝶的事,抿了抿干涩的唇角,恍惚不安的道:“是该去远香堂了!” 朱砂一见到景秀,忙不迭走在她跟前,脸色苍白又焦急的在她耳边道:“六小姐,不好了,快去远香堂看看吧!” 景秀见此,微一走神,想来是景蝶也不好遮掩了,事情败露了。 那么等着她的…… 白苏心里疙瘩一跳,看景秀神色,想拦着她道:“还是先回去换件衣裳!” 被景秀轻轻推开:“该来的迟早都会来。” 第一八二回 再次相见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原以为是霍氏中毒的事,景蝶眼下遮掩不住,被发现了,才急着派朱砂来回话。 但到远香堂的时候,现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是徐恒已被傅正礼请进府,要给霍氏请脉治病,景蝶担心露陷,才要自己赶去远香堂支援。 朱砂把这些道明清楚后,白苏松下口气,徐大夫这趟来的真是及时,说不定还能帮景秀一把…… 进入远香堂正厅,傅正礼正在招待徐恒叙话,景秀已被请进去,隔着帘子远远看到徐恒一身靛蓝色的长袍,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头发束起戴着顶嵌玉冠,端坐在楠木圈椅上,眉目还是那样温和儒雅,一点未改,只是更添了一份沉静。 待丫鬟传报景秀来时,徐恒端着甜白瓷杯的手微微一抖,险些将茶撒漏,眼波处软帘微晃,可看清着一袭丁香色软银轻罗百合裙的女子缓缓走进来,她腰间挂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一步一摇霎时抢眼。身姿纤细窈窕,步履不紧不慢,优雅得体,形若春风拂面,不染纤尘。 曾几何时,那个患了满面天花水泡的小女孩已出落得大有沉鱼落雁之姿…… 短短三月不见,可她就好像不再是那个总是天真灿烂喊着他徐大哥的人,而已成这傅府的六小姐,一举一动都要受着府中教条规矩,连那脸上的笑容都只是勉力而为。 心中有一漾波动涤荡…… 临到近前,听到熟悉的语调在耳畔,他已晃神过来,不着痕迹的看了眼面前的人,刹那间才知觉,她好像快要十五及笄了…… 也就是到了成亲的年纪。 “徐大夫。”景秀躬身对傅正礼行完礼后,又弯腰福了福身子,对着徐恒施礼。 徐恒见她行礼时,裙裾不摇,身姿不摆,娟秀端庄,眼中有抹惊艳,当即站起身,拱手低敛,回了敬礼:“六小姐。” 两人这样算是见过了。 傅正礼让景秀落座,慈和笑道:“徐恒以前也为你看过病,两人也算熟知了,这礼节就算了,倒显得生分。” 景秀应了是。 徐恒也只是笑着点头。 傅正礼看着徐恒,却对景秀道:“徐恒才在太医院任职两个月,就已升到太医院院判官职,实在是年轻有为。自你母亲的病滁州无人能看好后,为父就写信请他来滁州跑一趟,给太太看看,到底是怎么个疑难杂症?没想到他二话没说,才十来日功夫就赶来滁州,真不知当如何感谢这份恩情。” 徐恒忙道:“傅伯父您客气了,伯母病重,自当竭尽所能医治。” 傅正礼面露欣赏,看着徐恒谦和的面色,又看了眼景秀温柔带着腼腆的笑意,心中一时感慨。 依稀记得景秀是六月出生,再过两个月,便是她的及笄礼,与邓睿的那门婚事,他是不打算让景秀结了,可却没个合适的人选为景秀说亲。 徐恒还未结亲,如今又在太医院任高位,听说一手妙手回春医术颇得太后垂爱,将来也是前程似锦,若是两人成亲,必然亏待不了景秀。 心中正有一番盘算,看何时让这两孩子多接触接触,等景蝶和季闵成亲后,就想着手张罗景秀的婚事,他是真不愿再看到府里又出个景沫。 一想到景沫,傅正礼眉头就直蹙,景沫都十七了,往日太太无恙,倒还有许多想攀亲的人家上门说媒,如今她这年纪还待字闺中,外头少不得议论,传的难听的还说她有何隐疾,一些污秽的话简直不堪入耳,这也让景沫亲事受阻,往后再想挑那等门楣高的人家就难了。滁州更是找不出好家世好人品的人来,心中早已打定主意,想赶紧送景沫去京城。 景秀低头捧着手里的茶碗,垂色时看傅正礼一会望着她,一会又看向徐恒,心里就突升起不安来。 “父亲。”她轻声张口,打断了傅正礼的思索,“昨日我身子不适,让五姐姐帮忙照顾,怕她也吃不消,我看我还是先去母亲房里换她,您和徐大夫就多坐会。” 说着,放下茶碗,站直了身子。 傅正礼忙道:“跟你们年轻人说话,倒把正要事忘了,是该先进去看看你母亲病情。”转脸对徐恒道:“贤侄快请。” 景秀看他们两人都要去,也不好阻拦,便跟在两人后面去。 白苏则扶着景秀的手臂,看景秀不急不慌的样子,这万一让老爷看到太太样子,那岂不是会…… 忐忑不安之下,一行人很快到了霍氏内室。 景蝶整夜守在霍氏床边,期间傅正礼也来过,不过被她三言两语的哄骗着,又让人支走了。 如今听说请了徐恒来看脉,这下可不好掩护,她正是心急如焚,没有主意,才让朱砂快去喊景秀来,也不知她到底要到解毒的方子没,只这事,就思虑一整晚,都没睡好。 这会听到传话说父亲、徐恒和景秀都来了,她倏地起身,景秀那丫头到底是什么意思?不知拦着,还一块过来? 算是白替她操心了。 心里虽是埋怨,但依旧端庄笑着出去迎接,见过傅正礼和徐恒后,冲着一旁的景秀打个眼色,见她埋着脸不动声色的样子,她眼波一横,剜在她脸上。 傅正礼就请徐恒至床前,又吩咐旁边丫鬟:“快把外头帐幔挂起来,让徐大夫断脉。” 屋子里的丫鬟莫敢不从,就要去掀开软绸帐幔,景蝶瞧见,欲要出声阻拦,却有一道沉稳的音盖过她,抢在她前面道:“先别忙。” 徐恒落下这话,对傅正礼温和道:“傅伯母久病在床,屋里又一股浓浓不散的药味,想必是试了不少药,从未间断过,只是是药三分毒,我看伯父近来气色不调,失眠忧虑,偶有咳嗽,痰多难化,应当少闻这药味,以免相撞,伯父身子不适不好抵抗。依我愚见,伯父不妨先请出去,容我为伯母宁神细诊,多花些时辰此才好对症下药。” 傅正礼见他只观自己面色,就把症状说的一清二楚,大为赞赏他医术,断然信了徐恒的话,未多想就走出去,还对景蝶和景秀道:“你们也出来吧,让徐恒静神诊脉。” 景蝶忙道:“我不碍事的,徐大夫诊脉,身边少不得让人帮忙,丫鬟们都是粗心的,我和六妹妹留下帮一帮,也为徐大夫省点心!” 说着,走到景秀跟前,轻轻捏了她手腕,让她搭腔。 景秀手臂一痛,看清景蝶眼神示警,这才道:“昨日就没能好好照顾母亲,我也和五姐姐留下吧!” 傅正礼看着景秀,当下就答应了,也好,让景秀和徐恒多待一会,两人过去也熟悉,今日再见,说不定互有话可说,便正了正声,对徐恒道:“贤侄若得闲,也给我这六女儿看看脉,她这病吃了不少药,不知何时能痊愈?” 徐恒笑着答应:“应当的。” 傅正礼这才放心,只是看屋里还有个景蝶,他轻轻咳嗽一声道:“景蝶,你也累一晚了,精神不大好,快下去休息吧,屋里有景秀照顾就行。” 景蝶听这话怪异,正想说什么,被傅正礼一个眼神看过来,好歹也曾是傅正礼最疼爱不过的女儿,景蝶瞬然就明白意思,连声带着笑道:“好,我和六妹妹说会话,马上出去歇息。” 傅正礼颔首,便负手走出内室。 景蝶长长舒口气,对着屋子里的丫鬟挥了挥手,让她们都出去。 目光移到景秀脸上,正要说句话,却看徐恒已单手挑开了帐幔,她心口一提。 “这毒中的深,想解已很难了。”徐恒只看了眼霍氏的面色,有些晦涩暗哑的吐字道。 景蝶听徐恒这样说,又见他一进屋就把父亲支开,显然是要帮她们了。 “徐大夫你一定要想想办法,这毒并非我六妹妹所下,只是自从母亲病重后,母亲吃穿用度全数都由六妹妹照顾,若是母亲有事,她决计逃不脱干系。”景蝶无法,只好避重就轻的道。 徐恒“嗯”了声,转身看了眼景秀,微不可及的叹口气,好半天才艰难地道:“暂且遮掩一时,也非长久之策,这毒药下的虽少,但也是每日按量在下,看来是个懂些药性的人所为,且毒深种体内,倘若这两日还找不出解药,最多三日则暴毙而亡,我也没有办法。” 景蝶听了这些,暗暗着急,拉扯住景秀道:“你昨日说今天就把事情告诉我,你快说,这药是谁下的?” 景秀听完徐恒的话后,抿紧了唇,看景蝶急色,苦笑道:“是白蜜。” “白蜜?”景蝶惊讶,说来,从昨日起就没见过白蜜那丫头,她伺候在母亲身边,怎么这两日倒不在了? 除了景蝶惊讶外,白苏更是吓白了脸:“怎么会是白蜜呢?”嘴里喃喃念着这句,很是不可思议。 景蝶看景秀轻而易举就说出下毒的人,且语气笃定,是不是她早就有所防患了? 那母亲为何还会中毒? 她真是不知景秀在想什么,又要做什么了? 第一八三回 引众观病情 俏女欲发落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一时,霍氏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只听得到粉墙上的自鸣钟“滴答”走动声。 随着时间的流逝,景蝶已没了精神去想那些弯弯绕绕,委顿坐下来歇口气,看了眼景秀,又望向坐在霍氏床边把脉的徐恒,转过脸,无奈的对景秀道:“我能帮你的都帮了,有些事你既不想让我知道,我这人也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便不多问你,你且好自为之吧!” 说着,扶着朱砂的手,便走出去。 景秀未拦着,任由景蝶踏出去。 白苏想要喊住,被景秀拉住,低声道:“别了,别把五姐姐也牵扯进来。” 白苏只得作罢,反问景秀,语气有些沙哑:“白蜜与我相处多年,她的性情为人我是清楚不过,她怎么可能会给太太下毒呢?六小姐,你是不是误会了?” 景秀摇了摇头道:“每日用药全是她经手,她又懂点医术,不是她我想不到别人?” 白蜜和白苏两人要好,正是这个原因,自己才肯信任她,尤其是在霍氏昏迷那日,她挑选了白蜜帮忙,白蜜没有推辞一口应下,事情才能进展顺利,不然单靠她和白苏两人也不能让霍氏昏迷。原以为白蜜也有所求,才会背叛霍氏,如今看来,她是早有预谋…… 景秀想到这表面的一层,白苏也是聪明人,很快就能想通这些。眼下太太中毒,白蜜突然就消失了般,不得不让人怀疑白蜜。 只是多年感情摆在那里,也还是不愿相信白蜜会变成这样? 可又一想,若不是自己与白蜜关系,景秀也不会轻易的重用她? 徐恒给霍氏把完脉象后,静了片刻,才侧过脸,沉着音问景秀:“你想要做什么?” 景秀诧异的与他对视,碰到那双依然温和的眼睛,长眉秀目,他还是老样子,没有一点变化,微笑着慢慢走过去,像是与熟悉的亲人般呢喃道:“唉,你以前说的话应验了。” 听到她在自己面前放下拘谨这声叹息,徐恒蹙着的长眉略松,笑了起来道:“我说过很多话,你指的是哪一句?” 景秀揉着疲惫的眼睛,强撑起的精神在徐恒面前有所松懈,淡淡扫了眼躺在床上的霍氏,可看到她一双唇已近乌黑,面色更是虚白。 “你说,怕他有朝一日会恨我……”她鼻尖酸涩的张口说出这句。 徐恒听后神情镇定,不无意外,“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在给他看病时,觉得他有些深不可测,并不像是你所想的那样什么也不知情。但你一心想要与他相认,我如何劝你都没用,才没将这些想法告诉你。” 景秀以手掩住鼻尖,不让那酸涩侵透到心里,“是我错了吗……” 徐恒听到这句,平静的面色大有动容,低声唤道:“景容……” 他接着的话还没说话,看到景秀从袖子里掏出傅景荣给的那小包药,面无表情地道:“罢了,我该喂她吃药了。” 徐恒看着景秀手里的药,正准备将那药要来时,门口传来一阵响动。 接着,就听到外头的门“砰”的一声被踢开,徐恒站起身,将床纱幔帐放下。 可看到景汐一阵风似得绕过四扇屏风冲进来,她整张脸通红,眼睛里还噙着泪,再看到徐恒也在屋里时,她楞的停下脚,但视线转到景秀身上,脸色勃然大怒,伸长了手指着景秀大骂道:“你竟敢对我母亲下毒!” 白苏猛然一惊,身子险些踉跄的栽倒。 想上前拦着景汐冲过来的脚步,却被景汐一把推开:“别挡着我!” 她哭过的双目赤红,泛白的嘴唇抖了抖,像是有些害怕的样子,冲到景秀面前,抽了抽鼻子,双手猛地将挡在床前的景秀推开:“让开,我要看看母亲!” 徐恒眼疾手快的扶住景秀,对景汐道:“十小姐,莫要胡闹。” “我才没有胡闹!”景汐哭的一把鼻涕,好不悲伤,“你们让开,我要看看母亲是死是活……” 说到这里,有些恐惧的眼泪越流越多,怎么都止不住。 “汐儿,什么是死是活的乱嚼舌根!你简直说话毫无分寸!”傅正礼的声音随着景汐那句,也蓦然出现在屋内。 但是可听得出傅正礼厉声中有那么一丝微妙的颤动。 “父亲别跟十妹妹怄气,她也是紧张母亲。” 不无意外的,景沫温柔的话语也响彻在屋内。 景秀听到景沫出声,原本呆滞的目光才缓缓移动,这才发现,内室里已渐渐挤满了人,想不到一下子,就来了这么多人,当中有认识的也有没见过的,她却很快从屋内找出景沫那张漂亮的脸孔。 她婷婷而立的站在傅正礼身边,一双手正稳稳扶住傅正礼,见景秀望着她,她抬起脸,嘴角微微扯出一抹向上翘起的弧度。 只是眼睛却如锋利的尖刀一样,剜在景秀脸上,往日一贯大度娴淑顿失。 “六丫头。”傅正礼松开了景沫的手,迈着不太矫健的步伐走至床前,以父亲慈和的声音平缓对景秀道:“有人禀报说,太太病重全是你暗下黑手,是你要为你娘亲如眉报仇,还在她每日服用的药物中下毒……” 他的话透着沙哑与沧桑,是不相信这个懂事孝顺又乖巧的女儿会做出这种事,当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差点背气过去。 “为父问你,有没有这回事?”到底还是将这句话问出来。 只是说出时,声音显得分外严厉,看到景秀身子一颤,以为是把她吓到,立刻和软了语气道:“只要你说你没有做过,为父相信你,定会将真相查出,证明你清白。你就当着屋子里这么多人的面把话说清楚。” 景沫听到傅正礼最后这句,心里陡然一跳,想不到父亲一向公正严明,可问及景秀时,却准备要袒护她的意思。 景秀才回来多久,这么短时间,竟然已让父亲那般器重她,怜惜她。 而她却花了这么多年,在父亲面前永远保持知书达理温婉贤惠的模样,就是为占取在父亲心中的分量,只有这样,她这个大小姐在府中的地位才无人能撼动。 可自景秀回来,她居然会事事败给她,还要被父亲送到京城去。 教她怎能甘心! 想到这里,心中的绝情益发刚硬。为对付景秀,她和大哥联合起来对母亲下毒,可那人毕竟是生养自己的母亲,自然不如傅景荣来的狠心,多次想放弃,犹犹豫豫的。 可现在听到父亲这些话后,那一点点的柔软全殆尽,为让景秀永远消失在自己面前,她可以不惜一切! 景汐在旁哭不出声了,趁着景秀和徐恒不敢动时,她迅速走上前,小手一挥,纱帐被掀开来,看到母亲那张虚白的脸,乌黑的唇,她一声尖叫,软趴在床前,声嘶力竭的叫唤道:“母亲……” 屋子里的人听到景汐声音,纷纷望向床头,更有的当中指责道:“真是狼子野心,对自己母亲下毒,有这等女儿,速速送到官府发落……” 傅正礼听到这句,眼皮一沉,眉头拧结成川形,瞥了眼床头,看到太太那张快辨不清的脸色时,他面色变得乌青,握紧的手指一颤一颤,当着屋子里族亲的面,疾言厉色问景秀:“为父再问你一遍,是不是你做的?是不是你给你母亲下毒?” 话语里再无护犊之情。 方才出去后,他坐在外头和几个管事对账,却见族亲里的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前来,说是要来看望太太病情。这些日子时不时有族亲来探望,可今日一来皆来了。正觉古怪,景沫也突然来远香堂,还一语道出这骇人的消息,而景汐哭着喊着,立刻就往内室冲进去。 闹的族亲皆知。 他是怎么都不愿相信景秀这孩子会这样心狠,纵然他对这些个女儿了解不深,又错看了景沫性情,可他自认不会看错景秀。这些日子,陪着他这个父亲用早膳,又耐心劝慰,学问上的不懂也虚心请教,帮着管事们理家,一言一行,断然让他不可置信。 可他已将话问过两遍,景秀却始终不做声,沉默的埋着脸,瘦弱的肩膀颤栗着,浑身都流露一股悲戚。 突然记起在绣楼里,冤枉她毁掉景月的刺绣那幕,明明不是这孩子做的,她却也是这样独自承受着,不发一词。 有过上次那件事,他再也不想冤枉这自小被他抛弃的女儿。 所以,耐着性子开导的问道:“秀儿,为父知你性子,是个心地善良的,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当中是有什么误会和隐情,你尽数跟父亲说来,你这样不说一句,让父亲如何帮你?只要你说不是你,父亲就信你的话,不然,当这么多族亲在场,为父只有送你去大牢盘问,你的身子受不得那种罪过的……” 听到傅正礼一而再,再而三的说着相信她,景秀感动如潮水,她没有想到父亲竟然已这样的信任她。可是…… 眼底蒙上了一层死灰,缓缓抬起眼,泪眼迷离中,她脑中昏沉,轻启唇角,“是……” “不是她,是我!”突然有一道急切声音吼出来,把众人唬了一跳。 第一八五回 针锋相对 证据确凿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却道那吼声,正是邓睿从外头横冲进来所发出,他不顾周围众亲,义正言辞地道:“与六表妹无关,毒害大伯母的是我!” 这番意外,令满屋人不知所措。 景秀听到邓睿声音,越过众人,目光定在邓睿身上,见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想是一路跑来。好不容易等邓睿也望见她,她微微摆了摆头,暗示别乱说。 邓睿却当没看见,别过视线,迈着大步往里头走去,对傅正礼伸出双手闭拢:“大伯父,你抓我去牢里吧,大伯母的毒是我下的。” 傅正礼看到邓睿炯炯有神的眼睛,沉着脸色道:“把话说清楚。” 邓睿想了片刻,道:“自从上次我和陈丰家的儿子陈胜闹事后,大伯母就不待见我,不许我来府里找各位妹妹们,又没好脸色给我看,想我这几年把大伯母当自己亲母样的孝顺,她却为了个下人和我大动干戈,我心里头不是个滋味,好不痛快,趁着大伯母昏迷不醒,暗地里给她下毒。便是这么简单。” “你胡闹!”傅正礼疾言厉色,兜着邓睿脸面骂道:“下毒岂是儿戏,由得你猖獗性子作祟。” “大伯父,我说的都是真的,信不信由得你们。”邓睿一幅吊儿郎当的模样。 把傅正礼气的脸都绿了。 “睿表哥说说看,我母亲中得何毒?你又是如何给母亲下的?”景沫适时张声道。 又略带鄙夷的目光望着邓睿,出现的正好,想替景秀圆过去自己顶罪,真是好心办坏事。 邓睿听得景沫问话,一抬眼,怒目瞪着她道:“下的什么毒,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说不出个子丑寅卯,那就是为他人顶罪。”当着屋内族亲人的面,景沫并未被邓睿的无礼激怒,反而容色变得益发温柔,声音益发沉缓:“众所周知,我六妹妹是母亲早早就欲许配给睿表哥的,睿表哥待六妹妹的心意,旁人不知,但我这个做大姐姐,还有府中少许知情人,都是看在眼底,万分清楚不过。方才睿表哥一进来,就直言说他对母亲下毒,可他一个外院男子,何曾能自由进出内宅,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不顾自己安危以身犯险,无非是要为他想保护的人脱罪。” 景沫话意明显,直指景秀,又说得合情合理,在场中人纷纷点头。 邓睿气结,想反驳回去,被周围的叔公拦住:“你少插嘴!” 邓睿当着众位年事已高又举足轻重的长辈,也不敢放肆。 景沫歇了一口气,哀婉的说来道:“自打母亲昏迷不醒后,六妹妹便服侍在身边,原本伺奉母亲该是我这个长姐以身作则,可我惦记母亲身子自个也落得不好,看六妹妹一片孝心的份上,又以带病之身去亲力亲为照顾母亲,我也没多说什么。所以,母亲病中的一切事宜全由她打理,哪里曾想到,正是我这乖巧懂事的六妹妹,生生一颗奸险之心,竟会对病重的母亲下毒,让母亲病上加病,迟迟不醒,直至今日才被发现,若是再晚点,我母亲还有命存活吗?” 说到这里,那张如姣花照水的面容覆盖了层浓浓的悲戚,几乎要声嘶力竭,抽抽搭搭,好不凄楚:“六妹妹一出生就被赶出府,一个人在外孤苦无依,又患了嗽喘症候,母亲慈悲为怀,得知她患病后,想着她也是父亲的骨血,当是积福,派人千辛万苦寻她回府。一回来,把大暖阁整理出来给她住,又开宗祠,让她认祖归宗,还把她记在自己名下。这桩桩事,哪一样不是拿她当亲生女儿似得疼爱。她却好狠的心肠,对母亲下这种毒手……” 景沫这一长段话说得期期艾艾,煞是悲凉。 族亲中的叔公长辈见景沫如此,气的直跺拐杖,直言道:“有这样的女儿,家门不幸,也是给我们整个傅氏一族蒙羞,正礼,这种女儿,你尽快处置得了,留着也是祸害啊……” “三叔公。”傅正礼叹了一气,道:“事情还没调查的水落石出,不可妄下定论。” “父亲!”景沫听到这句,重重提着一气,想不到父亲还要维护,那口气堵在嗓子跟前,难受的哽咽道:“父亲您去看看,那躺在床上的是您结发二十载的妻子,原本富态体贵,如今却不成人样,她一辈子兢兢业业恪守妇道,打理整个家,劳心劳力,如今却遭受这样的下场,您不为她主持公道,却还处处维护下毒之人。您是被灌了迷汤不成?” “景沫!”傅正礼见景沫说话越发刻薄,心里一寒道:“这种话也是你混说出口的!” 景沫只觉憋屈,眼泪跟断线似得,扑簌簌直落,咬紧牙关道:“父亲若是要一意孤行的袒护凶手,女儿为救母亲只得如此。” 说着,便双膝一屈,当着满屋人,跪在族亲面前道:“父亲不公,傅氏景沫恳请叔公长辈为我母亲讨回公道!”语罢,重重的磕在冰凉的地板上。 她早料到父亲会袒护景秀,自从那日得知母亲害死贺琦君后,父亲心里就像是有个疙瘩似得,对母亲再也没有往日的情分,对她也忽冷忽热。 要让景秀认下这罪,她只有去请傅氏的叔公祖老们前来,才能压制住父亲一己之力。 几位叔公忙去扶起景沫:“快起来,韶华心肠好,往日待我们这些长辈们孝顺,我们不为她做主,还能指望谁?” 景沫在族亲眼中,向来是个贤能知礼的,又孝顺懂事,为傅家所有小姐表率。年长的长辈们都对她疼惜有加,如今见得她这般凄凉,全是站在她那边,说着好话。 “我说正礼,事实摆在眼前,若是没做过,景秀这丫头怎么一句话不为自己辩解,显然是心虚了。到底是在外头长大的,没在府里学规矩,竟是会那些不干不净的手段,还把你蒙在鼓里。你疼惜她是你女儿,可韶华、沫儿哪个不是你至亲,你要做不到公允,这一族之长还能让族人服众吗?” 三叔公把话说的重了点,却让不少人点头。 傅正礼这么年轻就是一族之长,全赖他高中状元,光宗耀祖,如今官职品阶最高,在百姓心里是个清廉好官,还有就是他娶的夫人是孝廉公的长女,地位不凡,才能稳稳坐了这么多年族长,无人不服。 但也只存于表面,傅氏一脉发家致富后,整个家族越来越庞大,嫡系旁支族人不少,一脉牵扯众多,又有哪个不想当族长的? 傅正礼听到三叔公说这种话,脸色沉的不大好看。 景沫把族老们请来,已让他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景沫这孩子聪明,又了解自己,大约是算到会袒护景秀,才请这些在族里德高望重的族老们给自己施压。 越是如此,傅正礼越觉得事情不简单,他拱了拱手,已示尊敬的郑重其事道:“三叔公、四叔公,还有各位伯父长辈,我为官这么多年,断案无数,没有证据,则案情无法落成。身为一州百姓父母官,从不屈打成招。秀儿这孩子老实,受了委屈也不晓得为自己辩白,可我做父亲的难道也随意冤枉她,给她屈打成招,那我还做什么父母官,若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能保护,直可栽了这头顶的乌纱罢了!” 屋子里响彻傅正礼振振有词的声音,大伙儿立马不做声了。 整个内室静悄悄的。 傅正礼都要以乌纱帽做担保了,谁还敢乱出声。 唯有景汐不懂事的急着嚷嚷道:“父亲,就是她,就是她要害母亲,您快把她抓起来,抓起来,她连母亲都敢毒害,哪一天会连父亲也害了的,她还要把大姐姐,还有我都要害死才心满意足,父亲,你不能不公平……” 景汐气急时说话口没遮拦,傅正礼登时厉色道:“来人,把十小姐拉出去!” “父亲!”景汐哭的呼天抢地,吵吵闹闹,被屋子里的两三个丫鬟拖出去。 景沫气的绝望,从地上站起来,父亲眼里只有景秀,那她只有拿出证据来。 “父亲要证据,女儿这里的确有证据。”景沫侧脸,看了眼灵芝:“去把人带过来。” 灵芝领命,须臾之后,白蜜进了屋来。 白蜜进屋直接跪下道:“给老爷请安。” 傅正礼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白蜜:“你有什么话要说?” 白蜜一直垂着脸,不敢抬起头来:“太太突然病重,实际是六小姐所为。她见贺家小姐沉塘,扰得太太不安,心生一计,故意穿着和贺小姐差不多颜色的衣裳,还戴着一贺小姐死前戴着的手串,有意趁着太太神志不清的时候,吓唬太太。同样的方式又利用白芷,把白芷吓的疯癫,还引着白芷冲到太太屋里,让人以为害太太的是白芷,好让她自个脱身。这件事奴婢知道的一清二楚,所说的也俱是实情,不敢有一句假话,恳请老爷查明。” 白蜜将事情交代清楚,重重的磕了一记响头。 而这几句话,让满屋人皆不小的吃了一惊。 第一八六回 能言善辩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听到白蜜这一席话,心里头重重一跳,竟是非逼得她死吗? 景沫在听到这些话后,神色陡然大变,如水的双眸瞬间结了冷冷的薄冰,目光一瞬不瞬的盯在景秀脸上。 白蜜道出的这件事,她并不知情,也万万没有想到,景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庶女,竟敢在母亲屋里斗胆耍出这样的把戏,不止让母亲昏迷,还让父亲得知贺小姐的死是母亲所为,她真是算准了好计谋。此时景沫内心滋长的恨意愈浓,母亲精明一辈子,最后却会毁在景秀这个庶女手上,怎能不教她暗生恨意。 傅正礼的面色也变得分外难看,在听得白蜜这番话后,欲要保住景秀的决心渐渐动摇。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想起景秀这孩子曾经跪在大门前,指着广亮大门发誓,说再次回来要让府里不得安生,原来这句话不是她一时赌气的小孩子戏言,而是她一直记在心里头,没有磨灭。原以为让她回这个家,吃穿用度一样不短了她,也尽最大努力去补偿她,补偿她这么多年的在外受到的苦。哪里会知,这孩子的恨从没淡忘! 一时就像死了心般,傅正礼长叹短吁,脸上的神采顿无,只余下沧桑与无奈。 “父亲。” 突然听到一声熟悉娇柔的唤声,傅正礼目光微亮,视线落在一直站在床榻前的景秀。 她缓缓走上前,面无胆怯,神情不急不躁,没有半分惊慌的样子。 “父亲方才说凡事都要讲求证据,白蜜刚才说的话,不过是片面之词,她又有何证据说我害得母亲昏迷不醒呢?” 跪在地上的白蜜,听到景秀反驳,暗暗咬住唇舌。 傅正礼见她终于开腔辩白,那心里的无奈又转为期待。隐隐盼望着景秀这孩子从没做过这些事。 看清楚傅正礼神色的变化,景秀心里流淌着丝丝暖意,她淡淡笑着,低头对跪着的白蜜道:“白蜜姑娘,说话要讲证据,你方才说的那些……全是在污蔑我!” 白蜜身子一震,抬起脸辩白道:“六小姐睁眼说瞎话,当时只有六小姐在太太屋里,不是六小姐所为,白芷又怎会疯疯癫癫的受到刺激,跑去太太屋里……” “我说了,你拿出证据来。”景秀径自打断她的话,冷着脸色道:“你说,我既然能吓唬的白芷去害母亲,那我何不直接让白芷拿着刀去杀了母亲,何苦累着我在母亲身边侍疾,还给母亲一日日灌毒药,若是母亲有事,想想也知道我逃脱不了干系。白蜜姑娘,怎么不用脑子多琢磨,你觉得这些都说得通吗?” 白蜜被反噎住,张着嘴皮子却合不拢,好半日都说不出话。 景沫自然是相信白蜜的话,正要为白蜜做主,却听景秀提高了音,对傅正礼道:“父亲,为证明女儿清白,女儿恳请父亲去请已渐渐恢复神志的白芷姑娘过来。” 白蜜打了一个激灵,跪在冰凉地板上的双膝直发冷,冷的膝盖欲裂。 白芷何时恢复神志了,她全然不知情况。 傅正礼想也未想,喊了声川连,嘱咐川连去把人带来。 景沫见这架势,景秀是要反击了不成? 这念头也只在脑中一闪而过,就被她略过,她却不信,景秀真会不顾及她亲生大哥的死活。 那日听到傅景荣和景秀两兄妹的话,若不是见景秀对她大哥绝对的依赖顺从,她也不会和傅景荣合作,让母亲遭罪。 而远远站立在一旁的邓睿,正痴痴的望着景秀那张无波无痕恬静自然的脸颊,没有一丝一毫错过她的表情。 突然觉得,她根本不需要自己帮忙,不管发生多大多麻烦的事,她都能从容不迫的处理,就连想替她承担一切都是奢望。只可恨自己不够足智多谋,不会去想清楚一切再帮忙,只一听说她有事,就莽撞的第一时间冲进来护着她,不让她委屈。 可这样足够吗? 他深深的反省,想到过去帮了不少倒忙,心里很是自责。 此时此刻才终究觉悟了,她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帮她…… 这样静静的望着她,望的久了,眼底竟还酸胀起来,努力睁大那双有神的浓眉大眼,依然痴迷的望着她。 只消片刻,白芷被川连和川贝两个丫鬟搀扶进来,看着没精打采,但也安静平和,一双眼珠子盯着满屋看了个透,视线就落在了景秀脸上。 景秀与她对视一眼,笑了笑道:“白芷姑娘能认清我是谁吗?” 白芷茫然的点了两下头:“六小姐。” 景秀简单的把白蜜的话重复给白芷听,又问:“白芷姑娘前段时日魔了症,可还记得之前所发生的事?” 白芷又点了点头,有些麻木地慢慢道:“奴婢梦见了贺小姐惨死的模样,吓的入魔,委实害怕,想着太太一身富贵,又得菩萨庇护,就想请太太能护着奴婢,绝没想过要害太太。” 这话就推翻了白蜜说的那些话。 白蜜急言巧辩道:“白芷既魔症,又怎会记得当日所发生的事?” 景秀适时道:“她不记得,白蜜姑娘就记得是我装神弄鬼的吓了母亲,又吓了白芷姑娘吗?你捏造这些谎话难道就比白芷姑娘说得话,要入情入理不成?” 白蜜嘴角噏了噏,不吭声了。 景秀又道:“我与白蜜姑娘往日素无往来,倘若真要去害母亲,怎么会让一个并不熟知的人知情,好捏着我的把柄。” “六妹妹难道不知,母亲屋里这几个大丫鬟,你的丫鬟白苏和白蜜关系最好,白苏为你引荐,你还有什么可不信任的?”景沫兀地道。 白苏听到这里,躲在角落里自惭的垂下脸。 若不是当时她力荐白蜜,也不会今日被白蜜反咬一口。她直到现在依然是想不通,白蜜究竟为何要这样做,难道昔日姊妹情,就这样断送了…… 景秀学着景沫的语调回道:“大姐姐难道不知,白苏是母亲调派过来的丫鬟,她除了照顾我寝居外,还得看着我。我怕若是有何轻举妄动,母亲那里早就知晓了?只是白苏虽照顾我,但毕竟是从母亲那里调过来,这内宅的事,我一个在外长大的小姑娘家不懂,可叔伯长辈们,你们要比我更清楚,母亲调派来的丫鬟我能全信吗?我就算再不精明这些事,但也知道何事何人该避讳,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刚回府,府里上下还有许多事不知,对白苏自然有所防避,我既对白苏都防着,那对白蜜更谈不上坦诚,还会让她去为我做事。” 顿了顿话,景秀微微喘口气,为证明自己的话真实,她又微笑地道:“至于母亲是不是派白苏盯着我,我想陈丰家的更加清楚才是。” 景沫听她提及陈丰家的,有些愕楞的眯了眯眼,冷光微闪。 陈丰家的也正在屋内,她听闻太太中毒,是和白芷一块进得屋。 眼见景秀提及她,她颤颤巍巍的走出去,当着老爷的面请安。 傅正礼允她起身说话,公正地道:“事关六小姐谋害太太一事,人命关天,你把知道的都说了吧!跟着太太这么多年,你一向清楚是非黑白,又慈悲为怀,这点是我和太太公认的。当着屋子里这么多人面,据实禀告,不得隐瞒。” 陈丰家的面无惊疑,妥善想了想后,直接道:“六小姐说的不错,白苏的确是太太派去监视六小姐的。但太太也是为六小姐好,担心她不知事,派白苏过去凡事多提点她。” 得到陈丰家的亲口承认,景沫胸口气息一凝,反口道:“陈妈妈,枉我母亲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红口白牙的趁着母亲不醒乱嚼舌根!” “大小姐,这真是天大的冤枉。”陈丰家的急道:“老奴绝没有乱嚼舌根,太太都已如此了,老奴也想知道到底是哪个黑了心肠的要害太太,为让太太早些好起来,只能跟老爷实话实说。” 景沫听这话说的好听,却已断定景秀收买了陈丰家的,还有白芷。 真没料到,景秀的本事已超出了她的想象,会让一直伺候母亲身边的下人,全倒戈相向,支持她。 她伺奉在母亲身边这些日子,到底还做了哪些她不知情的事? 且说如今陈丰家的和白芷都站出来维护,让整个事情变得越发棘手。 傅正礼看陈丰家的都说了这番话,对伺候了二十年的陈丰家的,他还是信然的,心里始终觉得景秀不会歹毒太太。 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在衙门里如何威风,遇到内宅里的事,又关乎至亲,他亦是一个头两个大,只凭着感觉去判断真假。 心中大抵还是认为景秀有如眉的善良,她的女儿不会是个奸险歹毒的人,从始至终都在偏向她。 遂正了正嗓子道:“陈丰家的和白芷都出面说清,也就是已有了证据,那就是白蜜这丫鬟说的话竟是污蔑之词。” “父亲。”景沫情急之下唤道:“就算白蜜话语不当,可也改不了六妹妹下毒害母亲中毒一事。女儿这里还有一个证据证明。” 第一八七回 如实招来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空气中有胶凝般的滞缓与压抑,待景沫说出还有一证据后,景秀的目光这才认真的打量在景沫脸上,那神情像是等着她出示证据去指摘她。 景沫见了她这幅表情,眼睛里闪过一丝细碎的冷光,似针尖一样凌厉刺出。 想景秀能够颠倒是非,把黑的说成白的,又让陈丰家的和白芷出面作证,显然是早做好了准备。 若是再叫她说下去,她会将谋害母亲一事撇的一干二净。 起初还坚定的认为景秀会为她亲大哥,承担一切,原来人都是自私的,关乎性命的事,她又怎么会轻易束手就擒? 想通这些后,景沫的脸上带着嘲弄,又划过一丝淡淡的哀伤,对满屋子里的族亲道:“众所周知,我这六妹妹是沉了塘的柳姨娘亲女,柳姨娘死后,她就被赶出府。六岁因患天花回府求救,可天花是会传染的,得了天花只有死路一条,她是何身份又不清不楚,府里的下人哪敢给她开门,也不让她踏进门半步,她就在大雪天里跪了一夜,冻的脸上全是血……” 景沫语调悲凉的说出这些话,一瞬间就勾起了景秀所有的记忆。 那些痛苦的过往,走马灯花似得在她脑中一遍遍的走过,她最不堪的过往,被景沫以悲悯的口吻说出,心里里一阵复一阵地惊凉,仿佛有成千上万只的猫爪使劲抓挠着一般,痛的发寒发痒。 她此时的面色一定苍白得很难看。 “我虽是没见过那场景,但曾听外院守门的下人提及过,至今都不敢想象,我这六妹妹是有多顽强的意志力,不怕寒不怕冻的跪在雪地里。嘴里还不停的喊着求母亲,求父亲救她……” 她说的越发凄楚,可听在景秀耳里,却是异常尖锐的刺耳,她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去听景沫有意道出那些难堪的过往刺激她,不去想那段她永不可忘记的回忆,可越是如此,她就越不可收拾的记起那些,那些深深印在脑海永不磨灭的记忆,那些支撑她誓要回府的动力。 想得久了,全身已是麻木,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攥拳,不由双目紧闭,忍住眼底欲汹涌而出的泪,强迫的让自己忍住,再忍住。 景沫的这番话无疑挑动了所有人的神经。 徐恒默默的看着屋内的情况,仿佛局外人一样的旁观着,他对景秀很了解,相信她不管出了什么事,她都能冷静处理好。便是今日的危机,他亦然是相信她,相信她这段时日在傅府更成长了不少,知道如何做是对的? 可是在听到景沫说出这些话后,他猛然抬起眼,果见景秀面上隐忍的神色,那张痛苦的脸已有微微扭曲,惨白无光。 景沫的话无疑正戳中景秀的命门。 他清楚的知道这些东西是景秀最不愿被提及,最不愿回忆的事,跪在傅府大宅的那一刻求着这家人救她,可能是她一辈子的耻辱。 而他,目睹了她的耻辱。 所以,他才只能敬而远之的看着她,无法走近她的心…… 邓睿听了这些后,看到景秀脸上仅有的血色在一点一点褪去,他胸腔里有一股躁动在咆哮,再看景秀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当中,一个人默默承受着痛苦,他忍不住冲动,大吼道:“你够了,你再敢说出一句,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邓睿赤红着双眼,瞪向景沫! 景沫的话意冷凝在嘴角,目光淡淡地瞥了眼景秀,看她方才还处之泰然的神色慢慢淡化,她冷冷一笑,不顾邓睿吼出的那些话,继续道:“我说这么多,是真心觉得对六妹妹,我们一家是亏欠她的,毕竟她也是父亲的骨肉,是我的六妹妹。可过去十四年,我们一家却让她流落在外,尝尽苦楚,这是我们全家人的愧对。母亲念及这些,才在她回府后,事无巨细的替她打点好,还医治她的顽疾,尽心照顾她。父亲也在尽可能的弥补她,让她忘却一切。” 景沫缓和的说出这翻话,亦是让傅正礼心里自责又难受,那愧疚之情又多了几分。 可景沫既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道出这段往事,绝不是让大家更同情景秀的。 接着,她话锋一转地道:“我母亲是如何善待她,叔伯们在开宗祠那日都是有目共睹。改变她庶出的身份,让她在府里受宠,下人们敬她不敢轻怠于她,厨房里,那每日的人参燕窝,从不间断,就是想治好她的病,从她一回府,照顾的她甚至比其他姊妹要好太多。” 傅正礼听到这里,长长的叹口气,让景秀回府,把她记在太太名下,每日补品不断,实则是要她的血去救景荣。 这件事一直隐瞒众人,所有人都是不知情的,他也不想让大家都知道,则以为景沫也不清楚。 “可我母亲为六妹妹做了这么多,真的能弥补她曾遭受的创伤吗?抹去她对我们整个家的恨意吗?我还听下人们说起,六妹妹见不能踏进家门,跪在地上的她缓缓站起来,以手指着广亮大门发誓,诅咒似得高声说道,‘如果有一日我再回府,必将让你们不得好死’!” 当下这句,让不少听着的人都打了个寒颤。 景沫看大家震惊的神色,唇角微微勾起一丝笑,可面容却如初悲凉,“六妹妹当日跪在傅府的大门前,会说出这番话,足以证明,她恨,她很我们这个家,恨所有伤害过她的人。这首当恨的便是母亲!” 她提高了音,看着景秀一点点透支的体力,看着她以手捂住心口,看着她双眼迷离不清,喘息渐渐粗重,摇摇欲坠的身姿,瘦弱的一阵风就能吹跑,她的这个样子,当真是我见犹怜,楚楚不堪,难怪邓睿、邵谦,还有四叔全都想护着她…… 蓦地想到这点,景沫眼底的恨意更浓更深了,要将她的脆弱全部粉碎,支离破碎,直至消失…… “从六妹妹在冰天雪地里跪在门前一夜,便可窥探出我这六妹妹是个顽强坚毅之人,她既能说出那番狠话,必定会想着要回府复仇,以实现她的誓言。所以,她只怕早早就谋划好了一切,为了回府,她什么事都做的出,甚至……” 景沫的话点到即止,眼神轻飘飘的落在景秀脸上,她就是要给她一个点醒,若是再不承认,她就将她对大哥下毒的事和盘托出,那样景秀将再也无力反驳。 只是这事牵扯太多,她也有些犹豫。 再看到景秀迷离的双目强撑的睁大,她微微一笑的收回话,其实她并想道出这些,若是当着族亲的面说出景秀回府的真相,那大哥是柳姨娘的身份会曝光,除此之外,母亲从柳姨娘手里抢了大哥的事也会被知晓,这样于母亲不利。 好在景秀如此在乎他亲哥。 那么这一场战,她注定要赢了,比得就是谁比谁更心狠。 反正她已经什么都没有,她不在乎,而景秀有的太多,又那样在乎她亲哥,有牵挂必定是要输的惨败! 这样一想,景沫的面目变得森冷,缓缓走到景秀跟前,稳稳的抬手扶着她将倒的身子,扭头对屋子里的族亲道:“沫儿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说我这六妹妹外表柔顺,实则包藏祸心,居心不良,从她回府到现在,她要一步步的害得我们傅家一蹶不振,发誓要让我们不得好死。母亲会昏迷不醒也绝非偶然,一切都是她预谋已久。” 她扶着景秀臂膀的指尖深深的扎近她的肉中,扎到她秀眉拧起,扎到她呻嘤一声,渐渐能清醒过来,她才半垂了眼睑,慢悠悠的问道:“六妹妹,大姐姐我说的都对吗?” 景秀感觉臂膀一阵阵的痛,景沫的指尖似要刺穿她皮肤,刺破她的血肉,不由痛的冷汗淋淋,只觉得四周越来越寒。 感受到景沫目光如炬眼眸,她虚弱的露出微笑道:“证据呢?” 像是料到她会问出这句,景沫想也未想的喊了声灵芝,“去把证据拿出来。” 灵芝应了是。 景沫看她还强撑着一口气,嗤笑道:“我看六妹妹还是如实招来的好,省的让大家看清你到底是个怎样心狠歹毒的人?” 景秀只是一味的笑,不去看景沫那张恶心的嘴脸,她缓缓的别开了脸。 朦胧中好似在屏风后面看到那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努力睁大了眼,想看的更清楚,看看是不是自己眼花,直到她确定那身影没有看错,她眼眶一热,唇角动了动,泪就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灵芝很快拿了证据前来,竟是她曾为霍氏做的一双暖膝。 那时刚回府,为在内宅里生存,在霍氏眼皮底下活着,她只有去想尽一切法子讨好霍氏,让霍氏能打消对她的顾虑,便学着做个乖巧懂事的女儿,会给霍氏做暖膝,做针线。 景沫将那暖膝拿到景秀眼前,“这对暖膝六妹妹应该不会不认识,这可是你亲手做的针线,上面的图案确确是出自你之手。你还跟母亲说,里头放了能治膝疾的肉桂、吴茱萸、花椒、丁香、独活等草药。这是乡下的土方子,我母亲见你一片赤诚孝心,就整日戴在膝盖上,果然是有些效果的。可你却没说,这暖膝里头还藏着一味草药,藜芦,能引发头风发作的中药。” 第一八八回 探查底细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看着景沫手里的暖膝,浑然一怔,再见景沫满面的嘲弄,她突然痴痴的一声轻笑,原来如此。 景沫见她还笑的出来,厌恶的瞥她一眼,蕴着些许冷意道:“母亲有头风病,早前经廖大夫悉心治疗后,头风病已多年未犯。可是好端端的,她怎会头风突然发作,且发作的如此猛烈,连床都不能下地,原来都是你在母亲的暖膝中放了大量藜芦药草,长此以往的戴在膝盖上,只要让母亲遭遇头疼的事,那头风就会发的厉害,再无药治!” 景沫咬着牙根,眼中凌波微动,语气森冷:“我早就觉得母亲头风发作事有蹊跷,暗暗派人去查明原因,不想会在这暖膝中寻到藜芦这种草药,六妹妹啊六妹妹,你难道还想跟我说你并不知藜芦会引发头风?还是想说暖膝里的藜芦不是你放的呢?” 景秀柔弱的目光落在那暖膝上,默默片刻不语,暖膝里头的中草药的确是含有藜芦,这是乡下的土方子。藜芦能去积年脓血,治膝盖风湿,乡下人都会拿来泡脚。 见得景秀不说话,表示默认,景沫脸上的冷意稍褪,才有了点点笑意道:“六妹妹不说话,便是承认了里面这味草药。毕竟这暖膝上的针脚都是出自你之手,旁人半分做不了手脚,一针一线若有动过,都是能看出破绽,这也就是说六妹妹确然是在里头放了藜芦。藜芦有何功效,别人不清楚,但对六妹妹你这样长期捧着药罐子的人来说,会知道的一清二楚。还有,为了不冤枉六妹妹,我还派人去萍乡打探过,六妹妹你的天花本是无可治疗,却是偶遇到懂药的高人,才能好端端活下来,脸上一点麻子也没有,美貌依旧。在萍乡这些年,你的嗽喘也是那位帮你开方弄药,你也跟着学了点草药。我说的对吗?” 景沫眼眸闪了闪微光。 意思是,你的底细我查的清清楚楚,你和徐恒背着的那些勾当我也知道,不想让徐恒因你身败名裂,你最好都承认了! 景秀看清了景沫的神情,也明白她话中意思。 心底的冷意油然滋生。 她微微侧目,看到徐恒正垂着的脸思忖,她又转开了目光,看向屏风外头伫立的人。 绰绰人影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看到他只是站在局外,冷眼旁观的望着里面,如泥塑般一动不动。就像是那日,霍氏带她去看他,道出往日那段事情,他也是这样伫立不动,尔后扭头就走…… 心霎时变的更加冷清。 景沫这么短的时间就能知道这么多,该也是他说的吧…… 茫然的动摇与悲望之中,景秀的神色哀伤而又平静,平静到没有一点生气。 只听得景沫还在不停的道:“六妹妹懂药,既知道母亲有膝疾,又怎会不知她还有头风呢?所以,才会在暖膝里多放了藜芦,是想让母亲因头风发作而痛苦难言,这就是你一回府,就亲手缝制了暖膝的用途,你早是包藏祸心,居心不良,要害母亲痛不欲生,甚至断命。” 景沫声音撕裂的吼道,声声指责,痛彻心扉。 屋内的人听完这些,都还沉浸在内中隐情当中,回不过神,有惊讶,有愤怒,有失望……各种表情参杂。 三叔公义愤填膺的气道:“景秀,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你对嫡母下毒,此心可诛,人神共愤!”他直跺着手里的拐杖,发出砰砰的响动,又指着傅正礼道:“正礼,沫儿都把话说的条理清楚,你再要偏袒你这女儿,不发落的话,我们可不卖你的面子,直接把她送到牢狱里。” 傅正礼见景沫道出的原委,顿时心灰意冷,问景秀:“那味草药是你有意放进去,让太太头风发作。” 景秀听得傅正礼已隐含失落的话语,苦笑一声,她没有理睬,而是问景沫:“大姐姐知道这么多,那母亲中的毒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与我又有何干系?” “事到如今,你再狡辩也无用。”景沫和颐浅笑,抚了抚发丝,漫不经心的转身问徐恒:“徐大夫,你医术高明,应当知道藜芦除了诱发头风发作外,还与一味药性相冲。” 徐恒缓缓抬头,目光晦涩,表情凝滞的缓缓张口道:“藜芦遇人参则成剧毒,两味药性相冲。” 景沫微笑,转脸对景秀道:“听到了,母亲病重这段日子,除了药物外,还常吃人参等大补之药,你一心要来照顾母亲,不顾自己身子虚的侍奉在她身边,可不就是为了照顾她多吃点人参,吃的多了,母亲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你还不承认吗?” 景秀心里的激石落下,了然的闭目一瞬,再次睁开眼时,眼底是清明的,心却是复杂的,她勉强能挤出一丝清淡的笑意:“你把话都说的这样清楚了,我不承认也得承认了……” 这话一落,屋子里嘈杂开来。 当中最激动的莫过于邓睿,他甩开周围拦着他的人,长腿一迈,直奔到景秀跟前道:“六表妹,你不会是这种人,这里头一定有误会,你伺候在大伯母身边,她要有中了毒,你第一个就会被怀疑,用猪脑都能想清楚,怎么都不会是你,是我都比你有可能。是不是景沫冤枉你,还是她故意诬陷你,你想清楚啊,千万不要承认,只要你不承认,大伯父就会替你查清楚……” 邓睿听到她承认的话,紧张到无以复加,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一时心慌意乱,只想不让她有事。 谋害嫡母,万一大伯母死了的话,景秀也会……也会死!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微微一闪,他已陡然怒红着眼睛,转目冲景沫吼道:“你才是最毒妇人心,蛇蝎心肠,表里不一的人,什么傅府最贤能最贤淑的,全是她娘的狗屁!你背地里做了多少阴险毒辣的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 邓睿的话音戛然而止,却是一道巴掌“啪”地一声响,落在邓睿脸上,立刻就有个鲜红的巴掌印记,正是景沫被邓睿激怒的忍不住出手。 邓睿却不觉得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忙吆喝起众人看热闹,看清景沫为人:“看到了吧,看到了吧,大表妹竟然当中打了我这表哥一耳光,你们看看,她脸上的表情是有多丑陋,这是哪门子的贤能,哪门子的温柔,她连六表妹的脚丫子都不及,至少六表妹可不会动手当中甩耳光……” 景沫听着只觉上了邓睿的当,果见大家都将景秀的目光转移到她身上,她忙垂脸收敛起愤怒,露出受了委屈的模样,眼中还泛起了泪光。邓睿这条疯狗,竟敢这样对她,让她当中出丑。 被邓睿这一打岔,屋子里的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有所淡化,好似都不相信景沫会甩出那巴掌。 而邓睿趁大家转移目光,连忙抓住景秀的胳膊,往外头跑去:“跟我走。” 他不管不顾,用力握着她纤细无骨的手腕,冲开了众人,绕出了屏风,大跑跨出去。 景秀猛然被邓睿力劲带动,脚步也随着他跑开,再绕过屏风时,看到大哥目光幽沉的望住她,她也回头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心中有无数的念头闪过。 最终,她还是甩开了邓睿的手,道:“我不走。” 邓睿又急又气的握住她手臂,急切道:“六表妹,你不走,就只有等着去牢狱了,那地方我去过,我在那里蹲了半个月,就抗受不住。你的身子去那里不出两日就会被折磨死,你快跟我走,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绝对不让你有事。” 景秀没有听进邓睿的话,眼睛只是看着大哥,想从他眼里看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来,可是他却面无表情的轻声道:“你跟着他走吧!” 景秀凄楚的摆了摆头,用口型无声地道:“我答应你的话会做到的。” 她便用另一只手松掉了邓睿圈住的手臂,目露感激地道:“走了又能去哪里呢?” 邓睿一楞,握着景秀手腕的手被她轻而易举的松懈。 景秀返身往内室去,傅正礼见她折回来,叹气问道:“六丫头,你承认是你毒害你母亲?” 景秀再也忍不住满心的伤痛,那种痛绵绵的伤痛,像是只虫蚁在慢慢地啃噬。 她不承认,大哥,徐恒都会受到她牵连。 “是啊,是我。”嘴里轻飘飘的溢出这几个字。 傅正礼扶住额头,唉声叹气的晃了晃头。 族亲里已有人疾言厉色地道:“快把她绑起来,休要让这丫头跑了!” 有丫鬟上前把景秀围住,抓住她双臂,不由她动作。 “慢着!”突然有一道低缓暗哑的音陡然拔高,出现在门前,“我长姐既中毒,你们不去盘问中了何毒,询问解药,就将六侄女绑起来送官,我长姐再不救治,还有命活着吗?” 来人正是霍然,他缓缓走进屋,漂亮的桃花眼轻蔑的瞥了眼屋子众人,目光落在景秀身上,有着风轻云淡的悠哉。 第一八九回 得道多助 失道寡助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霍然及时出现,道出的那句话直如醍醐灌顶,把屋内众人警醒,纷纷才晓得去问景秀解药在哪,强逼她交出解药。 景秀只是淡淡冷笑,她哪里来的解药? 在场众人见景秀嘴硬,无论怎么逼她,都一句话不说。 当下七言八语,气恼不休,有的更是气急败坏,直言道:“这丫头犟的很,直接去请家法。” “不妥。”傅正礼肃然道:“她身子骨瘦弱,家法哪里受得住。” “这都什么时候了?不请家法,不让她受点皮肉之苦,她是不会招的。既有这等心狠手辣的女儿,留着也是祸害。当务之急,还是先救韶华紧要。” 霍氏在族亲中向来博有好名声,但凡族里人有燃眉之急,她都出手相助,人人道她是个热心快肠的,不少人受过她恩惠。如今见她病重不醒,倒都有几分真意盼她大好,毕竟霍氏无论在京中还是别的地方,都结交广脉,日后还有许多赖她帮忙之处。 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大为不利。 则对景秀不再手下留情,语气凌厉道:“傅氏家法棍仗,便是那年轻力壮的男子也经受不住,你这身子骨,十板子下去,只怕会让你皮开肉绽,勿怪不念同族之情。景秀,你可要想清楚,到底说不说那解药是什么?” 景沫已退避到一旁,听到这里,冷冷的笑,家法又算的上什么,她要的是景秀从此消失在傅府! 听到要对景秀动用家法,邓睿急着粗口道:“你们这些老东西,还要脸不要,六表妹也姓傅,和你们是一个姓的,你们就忍心对她施行酷法,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还患一身病的姑娘家受得住吗?不得活活被你打死,亏的你们想得出,我都替你们这些老东西丢人!我呸!” 邓睿真是气到了,全然不顾场合和态度,只想站出来为景秀撑腰。 他的话把个几位族老气的吹胡子瞪眼,愣是几口气提不上来。 二叔婆刚坐轿子刚赶来府里,拄着拐着、扶着丫鬟一进屋,听到邓睿口不择言,当即一拐杖打在他背上,啐道:“你个不知事的臭小子,长辈面前也敢放肆,还不跪下来给叔公们磕几个响头赔罪!”一面说,一面又拿拐杖敲打他几下,倒也未下重手,不过是做做样子,还对着叔公们道歉,又是跺脚,还赖着脸的愁苦道:“都是我这老子管教不严,让邓睿这兔崽子越活越放肆,你们都是他长辈,大人不计小人过,看我这老面上,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二叔婆一来,话啰啰嗦嗦的道个不停,无非又说邓睿自小丧母,赶出家门等语,正是没个开交。 景秀虽默默站立着,眼睛却时不时瞥向傅景荣的方向。 他依旧是不动声色的站立在屏风旁,着一身天清碧水色的家常长袍,清俊的面目上没有一丝波动。 三叔公皱着眉头,二叔婆成日拿这话护着邓睿那小子,才越的叫他没分寸。早就对此不满,但顾念是嫂子,不好多说二叔婆,只好道:“邓睿毕竟是外姓人,傅府的事让他别插话就是了,二嫂子,快快把他拉出去。” 二叔婆也没想让邓睿掺和,偏他一根筋,为了个女人,就放肆不羁要死要活的,这叫什么出息! 得了三叔公的话,赶紧拉扯着邓睿退出去。 邓睿哪肯,一步不挪,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满屋子人,都是要景秀性命,要她难堪的。若是他都不出来为她说话,她要受到怎样的苦楚? 他曾经也是这样被赶出邓府,受了家法,没一个人替他说话,那些个姨娘还巴不得他这个嫡长子早点滚出府。 理清楚这些,不管二叔婆如何苦口婆心的劝说,邓睿也不顾,他是不愿看到景秀和他一样,受到那种折磨。 看向景秀的目光变的坚毅,不管景秀心里有没有他,他都要留下来保护她。 景秀感受到邓睿灼热的目光,有意闪躲回避,不去看他,邓睿待她越好,她就越内疚。 二叔婆眼见这臭小子跟个钟鼓似得动也不动,一口气缓不过来,一闭眼,捂着心口的位置仰倒下去,被后头两个小丫鬟扶住,叫道:“二老夫人……” 邓睿吓了一大跳,外祖母近年心口犯痛,突看到这幕,忙道:“外祖母,外祖母……”又对两个丫鬟吼道:“还愣着作甚,拿药来。” 哪里带了药? 邓睿急火攻心,慌乱之下,弯腰背起二叔婆大步迈出去。 眼见最闹事的人走了,屋子里清静下来。 但盘问景秀解药的事,刻不容缓。 三叔公在里头年纪最长,族中最受敬重,他语重心长地道:“景秀,三叔公活了一把年纪,看人眼光算准,你这孩子不过是被往日仇恨蒙蔽了眼,心肠到底是好的。若是你把解药交出来,三叔公保证你还能留下一条命。你年纪这么轻,不要太执着,这关乎性命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快听话,把解药说出来。” 景秀看着三叔公慈眉善目的样子,想起方才谁第一就说要送她去大牢,不觉冷笑道:“我没有解药。” “你不要不识好歹!”三叔公脸面一变,鼓着眼道:“你这丫头也太不像话了,敬酒不吃吃罚酒,非得挨个几十板子,受点皮肉之苦才甘心!” 傅正礼看三叔公雷霆动怒,叹气一声对景秀道:“你恨太太,也不该把自己性命搭进去,怎么就这么想不通呢?” 傅正礼对景秀的话语已没了袒护,有的只是失望。 景秀垂下了脸,不语。 傅正礼终是不再说什么了,任由三叔公派人将她拉出去是要动用家法。 徐恒眼见事态如此,正要出言阻扰,被景秀突地一个目光望过来,他长眉一蹙,紧抿了唇,收回要说得话。 这幕正好落在霍然眼底,他双手交叉着环抱着臂膀,如旁观者一样把众人表情看的一清二楚,看到景秀和邓睿的暗地互换眼神,他嘴角微微一翘。 你们这些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索性也跟着出去。 景沫看众人走出去,拂了拂袖摆,也欲跟出去,却看内室里徐恒还站在母亲床前,她走过去,柔声道:“徐大夫。” 从前一直喊的是徐大哥,可自从知道徐恒和景秀的关系,便疏远的唤成徐大夫。 徐恒亦是淡淡回敬道:“大小姐。” 景沫看徐恒眼底不着痕迹,她嘴角含着冷漠的笑容道:“徐大夫和我六妹妹瓜葛不浅,眼见她快要被动用家法,连一句求情帮腔的话都不说,你这样,怎么获得她芳心呢?” 徐恒失笑,态度却依旧从容,抬起眼看着景沫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景沫听到这句,目光狠狠扫过他面庞,冷哼一声。 谁是得道多助,谁是失道寡助?等着瞧! 一甩袖不做停留的走出去,这才看到屏风后还站着的傅景荣,她看了他一眼,脸上含笑道:“大哥。” 傅景荣“嗯”了一声,移步走出去,景沫没有犹豫的跟上去。 走到外头廊檐,景沫心中不安道:“母亲的毒到底有没有法子医治?” 傅景荣转过回廊的长腿一顿,侧脸望着景沫道:“怎么,心软了?” 景沫看着傅景荣眼底的冷色,发觉她真心读不懂这个相处了十多年的大哥,他要让母亲中毒,又将这事嫁祸到景秀头上,他恨母亲,可为何也恨他亲妹妹? 还是,他为了不让自己受怀疑,为了自保,找景秀做替死鬼,替他承担一切。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真真是冷血无情。 “我只想让景秀永远离开傅府,母亲绝不能有事。”景沫心口微寒的道。 傅景荣笑道:“儿时父亲教授我们念书,你问,鱼与熊掌为何不可兼得?现在你明白这个道理了吗?” 景沫神色剧变,“这么说,母亲的毒无解!” 傅景荣饶有兴味地道:“你要让我六妹妹永远离开傅府,也就是让她死,她不死你一日不会安心。她又得道多助,有这么多人帮她,却只是受皮肉之苦,你说母亲一日无碍,她会有事吗?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两样都想要,最后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输给她,你想要的最终还是都会落在她手里。你会甘心吗?” 景沫神色一滞,被他说的触动,心肠又硬了硬,最后喃喃地道:“可那毕竟是生我养我的母亲,我做不到你的心狠。” 傅景荣泰然微笑:“谁比谁心更恨还不一定。”他眉峰一挑,“别忘了,我们都是从小在傅府长大,在母亲身边长大,看透了所有斗争,没有谁比谁更恨,只有谁活的更好!身为母亲悉心调教出来的子女,本就是学会了母亲那一套,为达目的不惜一切,只为自己而活,不惜一切。” 景沫黑色的瞳仁微微一缩,眼眸逐渐放大。 只听傅景荣还在道:“你为四叔付出那么多,最后什么都让给我六妹妹,可甘愿吗?” 落下这话,傅景荣已不再多说,径自向前直走。 景沫听得那句话,心肠不由又硬了硬,侧身看了眼里屋。 那里是霍氏的内室。 徐恒正在为霍氏把脉,又仔细看了看她的面色,突然闻到一股味道,他目光留意到碧箩纱帐上挂着熏绒球,眉心微动。 第一九零回 自作孽不可活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玲珑十二馆。 傅四爷端坐在桌前沾磨写字,悬臂正握,笔锋刚劲。 曾九立在旁边,等着他示下。 霍氏中毒,怀疑是六小姐所为,闹得阖族皆知,更要在宗祠发落她,还欲动用家法。以六小姐那病弱的身子骨,怕是几板子下去骨头就散架了…… 他得知情况,速来禀告,可见四爷无动于衷的样子,此时竟还有闲情写字,又漠不关心,真不知在想些什么? 往日种种看得出,四爷很紧张那六小姐安危,但凡她有麻烦,都会插手帮她。可他并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这傅府大大小小的事有不少,可从未见他关心过,却对六小姐屡次帮忙,多少都表明四爷对六小姐有意。 只是,放着大小姐不闻不问,却关心起刚回府的六小姐,着实理不清这道理。 毕竟将来要夺位,还得仰赖傅府乃至孝廉公府的地位,六小姐只是个不起眼的庶女,大小姐才是嫡女,若得她支持,也就得霍氏及霍氏背后的孝廉公府全力以赴。 所以,他一直以为四爷过去对傅家大小姐上心,正是这个缘由。 可那六小姐出现,计划全乱套了。 连几月前就计划好的夺宫事宜,也因六小姐带邵谦进来而搁置。 虽然邵谦没有向新帝禀明四爷逃出南宫的消息,但却让四爷答应将京城煽动的流言压制,还被迫打消了所有谋划。 失去那样好的机会,已让各方势力心灰意冷。 “在想什么,没墨了。”傅四爷淡淡轻渺的声音传来,打断曾九思绪。 “六小姐马上要被动用家法,不用去帮她吗?”曾九回神道。 傅四爷笔尖一滞,沾满浓浓饱满的墨汁滴落在雪白上好的宣纸上,晕染成大团大团的墨花,毁了整张好字。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用去帮。何况……” 话音一转,他端凝了神色问:“邵谦人在哪里?找到了吗?” 曾九听他问起正事,这才赶紧道:“邵大人这次来滁州实属隐秘,怀疑他特做了防备,以假身份鱼目混珠,他一贯多谋略,一面明面上派了钦差来查乱民暴动一事,一面暗地里又亲自前来,连派去的几个探子都打听不到他的下落。不过我觉得,他怕是已混进了圈地里。” 傅四爷轻轻“嗯”了一声,将笔下毁掉的字揉作一团,眸中微微一黯,清冷了神色。 这个样子,曾九看在眼底,暗暗惊心。 邵谦虽是铁骨铮铮的忠臣,但却忠的是新帝,可谓势不两立。想拉拢过来,可以他那种强硬的为人,不是那么好劝说。偏偏他还几次坏事,四爷早晚都会忍不得他了。 良久,才听得傅四爷淡淡的出声道:“你去宗祠候着,若是他来了,派人截下他。” 曾九一愣,邵谦和六小姐难道…… 念头一闪,忽然明了,邵谦第一次能顺利踏进来,可是六小姐从中牵线,看来他们两人的关系也不简单。 “还不快去。”傅四爷声音陡然一冷。 曾九忙应了是,又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邵大人会为六小姐特意赶来吗?” 被傅四爷深幽不见底的目光望过来,他眸子一缩,向后拱手退道:“我这就去。” 他也摸不着头脑,怎会突然说出那句来? 邵谦这人在京城素有冷面罗汉之称,从不近女色,便是赏赐的美人,他也几言几句把人家姑娘奚落的一无是处,后来再也没有哪个高官小姐敢去招惹他。 没有想到,他竟会对那六小姐…… 同是谋臣武将,私心里说,他敬佩邵谦这个人。 不愿最后忠君不同,而有交战那一天。或使大明朝失去这样一个忠君爱民的好官。 曾九叹气一声,正要踏出门时,听到背后傅四爷温然地道:“万不得已时,跟傅大人交代,手下留情。” 脚下半顿,曾九脸上含笑。 他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两个人到底谁能掳获那六小姐的芳心? 隐隐有些期待着。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好像头次遇到如此趣事,便仰头低笑走出去。 ***** 外院宗祠里,景秀被一干人等几近拉扯的赶去宗祠。 被力大的粗事婆子按压在蒲团上跪下。 “当着傅氏列祖列宗的面,傅氏景秀,你从实招来,你对嫡母下毒的解药在何处,不然这家法棍仗打在你身上,有个三长两短也死不足已。” 景秀跪在蒲团上,抬头看了眼傅氏一族列祖列宗的牌位,事隔三个月,大有时过境迁之感,当初她回府,霍氏领着她来认祖归宗,将她的名字填入家谱,景象倒也风光。 而三个月后,当她查清真相,却又重新跪在这个地方,等待她的却是家法厉刑。 她冷冷一笑。 自作孽,不可活,当初一心回府,始终坚定不移,却换得如今棍仗,亦是她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族中人见她还笑的出来,不再好言劝说,让粗事婆子动家法。 景秀背后被一股猛力推倒,整个身子匍匐在地,拼接无缝的大理石地面光滑冰凉的贴着她脸面,磨得脸颊生疼,她眼角噙着点点泪光,微微闭了目。 在场的人见得此景,不少人都情不自禁的为景秀感到怜惜,捏着一把汗。 霍氏掌家以来,一向法度严明,但从未对何人施行家法,纵有也是对那力壮的男子施行,何曾对一个瘦弱的小姐动用? 再看趴在地上的景秀一声不响的闭了目,没有任何怨言,不喊冤不挣扎,只是默默的承受,周遭人大有观者动情流泪之感。 几个手拿粗重木棍的婆妇,战战兢兢等着号令。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前段时日,六小姐还掌管内宅,下人们莫不听从。转眼就轮到此番境地,无不令人感叹府里变幻莫测。爬得越高,摔下来就越惨。 一时,屋内却无人发话。 三叔公看了眼地上像昏死过去的景秀,对傅正礼道:“已到了这个地步,正礼,你就发话吧,毕竟你是族长,她又是你女儿,还是你做主发话。” 傅正礼负手而立,揪心的望着景秀小小的身子匍匐在地,她实在是瘦弱,单薄瘦削的身子只一阵风就能吹跑了。那粗重木棍,几棍子打下去,真会要了她的命! “父亲若是不忍心,就让我来。”景沫和傅景荣缓缓走进,众人移开一条路,走到傅正礼近旁,景沫见景秀一点反抗都没有的趴在地上,她唇边扬起一抹淡而稳妥的笑意,声音却是沉重的,“母亲病重,难以清醒,正值生命垂危。长姐如母,六妹妹心狠嗜母,我便代母惩罚这不孝之女。” “望父亲成全。”景沫垂目悲悯的对傅正礼道。 傅正礼面目沉硬难看,听到景沫出言,微有不满。 今日几次出言咄咄逼人,与平日的温良贤淑大相径庭,此时又急切的望仗打庶妹,毫不念及手足之情,哪里有长姐风范。这样转变,教族亲何有看不出的? 这就是太太悉心教养十几年的好女儿? 心中对景沫益发的失望,傅正礼对景沫话语不睬。而是看向她身旁的傅景荣,缓了缓声道:“你也来了?你母亲的事想必也知道,你怎么看?” 傅景荣对着族里的人弯腰施礼,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过地面上的景秀,好半天发出声,对着傅景荣:“大妹说的极是。” 景秀听到大哥的话,觉得背上一阵阵发毛,仿佛是衣衫上精心刺绣的针脚一针针戳在背脊上,带着丝丝的糙与针尖的锐,逼向她软和的肉身。 还未棍仗,却已让她脊背猛痛起来。 原来,她是这样的怕痛…… 傅正礼望着傅景荣的目光变得复杂,太太不是说过,景荣已知道景秀是他亲妹妹的事,可却丝毫不为她求情? 他只顾着衙门的事,全然忽略了这些个孩子,因为他此时惊觉,这些个儿女,他一个人也看不穿。 他这个一家之主的父亲当的何其失败。 “动手吧!”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傅正礼暗哑沧桑的声音发令道。 几个婆子得了傅正礼的话,撸起袖子,抡起木棍,朝着景秀后背打下去。 “啊!”景秀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可那木棍打在下身时,她不受控制的惨叫一声,身子剧烈颤栗,瞬时痛的骨头如散架撕裂, 她以为徐恒为她针灸的痛是最苦的,她一直不愿针灸。 可现在这仗棍打在她身下时,才发现针灸一点都不算痛,这才是锥心刺骨的痛。 众人听到景秀那声压抑的尖叫,如撕心裂肺般,全别开脸不去看正受刑的她。 两仗打的婆子见景秀发出一声惨叫,都停了手,四目相望,不知该不该继续打下去? 照六小姐这身子,再打一板子恐怕再也挨不住。 “谁让你们停了,继续打。”景沫陡然喝道。 两婆子不敢不听,欲要重新举起木棍打在景秀身身上时,忽然感觉一股力道,将手里的木棍冲开,一道拔高的音突地道:“住手!” 第一九一回 福大命大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不是邵谦,也不会是四爷,忍不住喊出“住手”的是曾九,他远远的见六小姐受仗刑,又看邵谦还未赶来救她,有些于心不忍出手相助。 曾九走进屋,对傅正礼拱手做礼:“老爷这样对一个瘦弱的小姐未免残忍了些,毕竟还是傅家的小姐。” 众人从没见过曾九,不知他是何身份,见他出声已是不满。 傅正礼解释后,才知原来是傅家四爷在军中的部下,则态度略好转。 但对曾九那番话,并不受用,直言若不惩罚,景秀不会交出解药。 景沫在看到曾九出现还帮腔后,心底生了绵绵冷意,想必又是他让曾九来帮景秀。 危急关头,为何总是有人来帮她! 难道真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可她偏不信,她是失道寡助的一方。 目光移到傅景荣身上,见他眸光阴郁低沉的望着景秀,她走上前,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暗示他张声。 自己屡次出声,已觉察到父亲不满,再不好多言,惹他微词。 傅景荣看了眼景沫,两人交换神色后,傅景荣才清朗了面色道:“母亲的病再拖延下去,恐怕无解了。” 族里人赶紧附和道:“不狠下心肠,景秀这丫头是不会招了!打量她就是趁着自己一身病,让人多怜惜她,才敢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今日不正正傅氏家法,纲纪伦常都要被她坏了!” 一人开腔,立马有许多人回应。 曾九也拦不住,傅正礼当下也说不得什么话。 无奈的挥了挥手,暗意继续。 景秀全身匍匐在地,温热的身子触碰冰凉的地板,身上的热度渐渐殆尽,冷的她不敢动,而后背的痛传到四肢百骸,只觉得热泪滚滚而落,刺而痒地扎在肌肤上。 可当第二板子打到她身上时,她已痛麻的连尖叫都喊不出,只觉得额头上的密汗顺着两颊,滑落在脖颈里,浸湿了里衣。只能咬紧齿缝,以抵抗全身的痛楚。 耳边不停传来旁人无尽的问话,她听不清,但大抵明白是问她解药在哪? 她热泪盈眶,置之不理,靠着仅有的力气,侧目瞥了眼大哥的方向,可是满屋人,她却已看不清大哥在何处…… 渐渐地,也不知是挨到了第几板子,她仅存的力气殆尽,脑中一片混沌,毫无知觉的晕厥了过去…… 两婆子才打了五板子,看景秀受不住晕过去,当即停下来,望向傅正礼。 傅正礼看着景秀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贴在地上,面颊上还有几滴似落未落的眼泪,大有楚楚可怜之姿。 这个样子,又不禁让他想起了如眉沉塘前跪在地上,口中喊着冤枉,也是这番满含泪水,他却一道令下,将她沉塘…… “人都已晕了,想问的话也问不出。把她关在宗祠反省吧,等醒了再问。”大概是念及如眉,心中多有愧疚。傅正礼终是不忍对景秀动家法。 “父亲。”景沫又见父亲心软,带着丝急切地道:“不如让人把她浇醒,母亲的性命为重啊!” 傅正礼蹙眉望着景沫,咳嗽一声,正声道:“徐大夫医术高明,他总有法子的。” 落下这话,佛袖转身踏出去。 族里人见傅正礼悲沉,也不好再插手多说。 景沫看众人纷纷踏出去,犹不甘心,以一漾绝冷的目光狠狠盯着地上的景秀。 命贱的人真是福大命大,每每都能逃脱。连这次母亲的事,都能死里逃生。 此时景沫的心底已被怨恨满满填塞,塞的她透不来气。越是如此,她就越是恨,只一心要让景秀从她面前永远消失。 母亲栽到景秀手里也罢了,她绝不能像母亲一样,反被她宰割,从来只有她才能掌握别人的命运。 遂而扭头对傅景荣道:“大哥,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傅景荣微微一笑,轻声地道:“你说呢?父亲还有族人,之所以只是动用家法,而不发落,无非是觉得母亲的毒还有救。” 景沫眸光一跳,他的意思是,只有母亲真的死了,景秀才会…… “一命偿一命,本就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傅景荣接着寒冷着音轻轻吐道。 景沫身子一僵,脚下微颤,忍不住向后退去,再看傅景荣那张此时看起来陌生的面孔,她忽而起疑地道:“大哥,到底是在害她,还是在害我?” 傅景荣嘴角微翘,同景秀一样,翘起时的弧度,嘴角都有两个好看的菱角。这才发觉,他们两兄妹的眉眼相似,连唇角都相似,只是一个刚硬,一个柔和,两张脸重叠在一起,让她分不清眼前这个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既不信我,我们也不必合作,你好之为之。”傅景荣冷笑一声,转身走出去。 “不。”景沫喊了一声,追了出去,她脑中混乱,连日来的焦虑不安,已让她分不清许多真相。 可是,母亲的病重,父亲的失望,四叔也不肯见她,还有景汐的不懂事,景月又已离开滁州去了北京城,傅府之大,她却不知该与何人商量,此时竟已达孤立无缓的惨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作战。唯一让她还觉得,能帮她的就是大哥。 放开了傅景荣,她不知该找谁帮助。 便不愿放开傅景荣的支助。 ***************** 待景秀从昏迷中渐渐清醒时,外头天已全黑了,她以被仗打的姿势趴在地上几个时辰,便是醒来,浑身早痛的麻木不堪,一动也不能动。 宗祠内,只点燃了两盏灯,风从窗外掠过,发出“滋滋”地声,正蹿着白烟。 屋内只余有两个婆妇看守着。 见她醒来,有的上前道:“六小姐,要不要喝水?” 景秀听到隐含关心的话,微微一笑,不想连下人还会帮她? 那妇人看景秀不出声,又时而眨着浓密如羽扇的睫毛,想睁眼又闭上,以为她还昏沉着,不免叹气道:“六小姐是何苦遭这罪受呢?那几板子下来,真得把人骨头打散架了……” 景秀未听进去,只是觉得冰凉的地面贴在身上很冷,她嘴唇动了动,慢慢吐出一字道:“冷……” 两妇人见她说话打颤,眼神迷离,自以为她撑熬不住,赶紧去帮她找个绒毯来。 说来,这六小姐掌家这些日子以来,府里人都觉得她倒善良,人又和气,和下人们说话全是一幅笑脸,没有端拿小姐架子。更没得太太那般严厉规矩,私底下真还巴不得她能一直理家。 如此,使得景秀在府中下人心里的地位跃然而上,连刚才下手打的板子,都未使全劲。要不然,那五板子下去不得打的她皮开肉绽,果没这好受的,半日光景就能醒来。 景秀身上虽痛,但也也知道那两妇人并未真用力,反而下了轻手,不免微微一笑。 正是傅正礼让她代掌权,才使得她有几乎拉拢府中上下人心,不然那两妇人未必会轻手。 也不知等了多久,两妇人还没回来,景秀浑身冻的如冰块,地上的大理石磨着身下,让她身心俱寒。 忽而,感受到后背一暖,肩上一热,被一双强劲有力的双手抚稳,她心口猛地一跳,急喘起来,眼眶微热,侧脸睁目。 一双锐利如鹰的细长眼眸映入眼睑,如刀锋般刚毅的面颊没有一丝笑意,反而结冰似得寒冷。 “邵……”她正要张嘴。 脑门上就有一道爆栗砸来,邵谦嗔着双目,沉声道:“你总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景秀听着他粗暴的口气,看着他冷绝的面色。忽而笑了笑,笑的明媚,又如阳光般灿烂,可消散一切雾霭迷云。 这笑容软到邵谦心底,再气的火焰也被她的笑容化灭。 有这样一抹柔和温婉笑意的女子,傅府的人却也下得了手去打她。 望住她乌黑的眼眸像极了一泓清泉,透着晶莹剔透的流光……这样近的距离,他甚至能闻到她周身及发丝间还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气,从梨花的芬芳突围出来的独特味道,恍惚间只有淡淡梅香萦绕徘徊,随着屋外的风一阵一阵的荡漾进他的感官里。更有那一缕青丝飘过他鼻腔,犹带着梨花的香气。 热热的,痒痒的,让他有冲动想紧紧的抱着她,不让她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是谁动的你?”他喉头泛酸,深深攒起的眉心有自然的悲怆,黑的眸子里有幽幽的柔光闪烁,写满了担忧。 不过才走开两日,她就出了这样的大事。得知情况后,他已快马加鞭的赶过来,可还是迟了,让她受了此番酷刑。 感受到肩上那股热力,景秀痴痴的笑了,僵硬的身子随着他的热力活络开来,微微侧过身子,以示自己无碍,她柔声笑道:“没下重手,还好好的,能动呢?” 此一语,牵动了邵谦所有心绪,他双臂微一用力,把景秀从地上抱起来,用自己的斗篷暖住她,双臂紧紧圈着她,乌沉眼眸如寒星般闪着冷郁的光:“什么叫没下重手,什么叫好好的,什么叫能动呢?” 第一九二回 短暂温存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邵谦一连几个问句,让景秀哑塞,那双粗健的臂膀环着自己脖颈间,间或能感受到他有些粗重的鼻息,她心跳如鼓,然心中却溢出甜甜如蜜饯的暖意,让她整个身子不由自主的向他怀里轻缓的靠去,汲取到他结识如壁的胸腔上传递的温热。 邵谦欣喜于她的贴近,本该顾及的礼仪瞬时抛诸脑后,只更稳稳的抱住她,暖着她冰冷的身子。 屋内的烛火还在间暗间明的跳动着,景秀头有些昏沉,但身子却不再冰冷,渐渐有了丝温度。 两人却都不再说话。 她以为他还在恼火,而他以为她力气殆尽睡着了。 相继着沉默。 景秀却知不能让他待久,适才仰起了脸,看向他道:“你去哪里了?” 邵谦埋着的脸,正好看到她抬起头时,露出一段粉藕般的水嫩脖颈,仰出极秀美的线条,他看的几乎痴了,淡淡地沉着音道:“有些事要调查。”眼睛却依旧盯着她漂亮秀美的脖颈。 景秀见他锐利明亮的目光望向自己的脖颈,脸倏地一红,忙低头垂下眼睑来。 “别想太多了。”邵谦见她有些羞涩的模样,明亮的眸子射住一道刺目霞光,噙着笑转开视线,抬手揉了揉她有些凌乱的发丝。 这亲昵的动作,他却做的熟练,毫不生疏。 景秀不喜他这个动作,总觉得好像把自己当孩子似得,不由嗔道:“我不小了。” 邵谦听她没头没脑的道出一句,愕愣后郎朗笑道:“是快及笄了。” 只等她及笄,他就可名正言顺来府提亲。 景秀听他提及及笄,有片刻的恍惚,再抬眼时,见他一双幽黑的眼睛直直的看着自己,锋利的好像玻璃碎片,香案上的大红火苗依旧熠熠生辉,映照着他的眼睛流光溢彩。 “我不好久留,把事情跟我说清楚。”对视上景秀犹含着泪的眼角,他剑眉微蹙,敛色问道。 景秀黯然的垂了眸,不发一言,靠着他刚健硬硕的胸膛,身子轻轻颤了颤。 邵谦见此,又用力环住她有些发颤的身子,叹息一声道:“知道谋害嫡母的罪责吗?” 他只是了解点情况,具体的事还没来得及去查清楚。但却笃定就算下毒也不会是她所为。这丫头看着胆子大,第一次见面就敢刺伤他,还敢扯谎骗他是个丫鬟,但内心怯弱,并没那胆儿去害死一个人。 他见惯了那些杀人害命的犯人,若真是她下的毒,也不该是这幅神情。 只是却看到景秀重重点了点头。 邵谦食指中指一弯,冲着她脑门轻轻敲去:“你说你是个丫鬟时,脸面手腕,不是被打个巴掌,就是割破成伤,三天两头伤痕不断。可现在你也是个傅府六小姐,还能代管内宅事,怎么还是这样,傻事蠢事你就往上头顶。你真是觉得自己是九命猫妖不成?” 景秀听得他比喻自己是猫妖,忽而嘴角一翘,笑了:“死里逃生我经历了不少,猫妖倒挺恰当。” 邵谦听她还能打趣,觉得自己是紧张过头了,这丫头鬼主意多的是,不然也不会从一个庶出的小姐,越过府里其他小姐代掌家务。 “你不想多说,我也不逼问你。”邵谦知她心思重,她不多说,他也不多问,软了语气道:“但是,你的这条命,本官救了无数次,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或是缺了哪,你试试看?” 听着他声音陡然一变,变成切齿的寒声,景秀非但无惊,心里反而腾生起暖如春日阳光般的温暖,以手心抚握住他的手背,“不会有事的。” 粗糙的手背感受她细腻的肌肤,他的薄唇泛着浓浓的笑意,全身散发出令人无法忽视的华采,反手握住她的那那只手,握紧了道:“记牢你这句话。”又迟缓道:“要是哪里需我帮你,直说无妨,我总是希望你好好的,小丫头。” “不用,我自己可以。”景秀噙着笑摆了摆头,有些事,只能自己做,旁人帮不了。 见她口吻坚定,邵谦这才放松下来。 两人又细细碎碎的说了会话,邵谦说要给她检查后背上的伤,景秀吓了一大跳,连忙拒绝:“那两个妈妈我都认识,她们没下重手,是我自己比别人怕疼罢了。” 邵谦黑沉着脸道:“我见你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还以为把你骨头打折了。” “这不是为骗走那两位妈妈吗?”景秀生怕他执意要看自己伤口,脱口就道。 邵谦听出些眉目,继而好笑道:“难不成你是知我要来,把那两个下人撵走。” 景秀讪讪而笑,马虎的点了点头。 邵谦笑意愈浓,见她的双颊在烛火的映照下红扑扑的带着霞光,就像是行军饥渴时遇山间熟透了的果实,让人忍不住想采撷…… “你说说看,你怎地知道我会来?”邵谦恍惚的看着她的脸颊,不觉说出这句。 景秀愕然,半天才回过神,小声地恭维道:“大人英明神武,又消息灵通,神出鬼没,自然无所不在。” 这句话逗的邵谦笑声清澈郎朗,他道:“我最不爱听那恭维的话,只是头次从你嘴里说出,倒是好听。”他又笑了笑,从腰间掏出一瓶药来,放在景秀手里:“治疗伤口良药,记得让下人给你涂上。” 景秀接下了,见得外头夜色正浓,催促着他道:“过会有妈妈们回来守着我,你快走吧。” 邵谦笑意收起,淡淡“嗯”了声,知不好久留,让她紧张,便松开了手臂,扶着她去坐下,又叮嘱她道:“你母亲中毒的事,不是小事。按律法,该直接送去牢狱审问,却只是让你在这受罚,也是不想将事情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要是传到京城,传到孝廉公府的耳里,命就难保了。知道吗?” 景秀感激他提点,郑重点头道:“我明白。” “还有。”邵谦还是挂记着道:“一旦有危险,立马派人支会我,你的这条命是我的,没有我允许,谁都夺不得!” 景秀心口一热,几欲热泪夺眶。 无数次想过放弃,但却发现内心有诸多不舍,不舍再也听不到他嘴里喊着“小丫头”,不舍他怒眉瞪目的望着她,不舍他又温情脉脉怜惜她…… 每每想到那些,她心口便揪起来的痛。 邵谦抬手,划去她眼角点点泪光,温和了语气道:“哭什么,傻丫头。” 景秀的热泪终是落了下来,落在他指尖,他轻轻捻去,苦笑道:“莫哭了,你哭起来的时候,像是雨打荷花,任何男人见你这样,只怕心都碎了。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跪在地上,便是哭成这模样,日后莫再哭了,特别是在男人面前。” 景秀泪睫盈盈,听着那番话,忍不住破涕为笑。 他已站直了身子,凝神细听后,警觉地道:“有脚步声来了,记住我的话,不要让自己有事。” 景秀点头如捣蒜。 邵谦这才安心,敏捷一翻身,从窗外跳出去。 景秀以袖子点了点眼角的泪,哀伤的神色好久已复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沉缓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推开了。 微弱的光线中,景秀可看到那身碧水天清色的衣袍浮动,她举目望去,看到大哥面无表情的走进来。 进屋第一句是:“六妹派人请我来,是有什么要交代?” 景秀听着他清冷无波的话,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顿住脚道:“大哥,给母亲下了两种毒?” 傅景荣没有想到她一张口会问这句。 但想到此情此景,是该有话直说,不必多谈其他事。 见他沉默,景秀心中已了然:“也就是早在我给母亲绣的暖膝里头,放了藜芦草药,大哥就预备着给她下毒,诱她头风发作……” “六妹把话摘的太干净了。那藜芦草药不是我放进暖膝里,而是你,我以为是你本就打算让母亲头风发作。”说着,叹气道:“六妹真的让我失望,你一心要回府报仇,可总是临到关键时刻就退缩,到底说你胆小,还是说你无用呢?” 景秀苦笑一声,目光若有若无的望着窗外:“当初在暖膝里放藜芦,我的确是有这想法,可却觉得太蠢,万一露馅迟早会被人发现,到时我百口莫辩,还得以命赔她。后来我就想,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让她遭报应,又能让自己脱身。” 傅景荣脸色沉了几分。 “母亲掌家这么久,把傅家的家业打理的井井有条,明里暗里还动过不少手脚。拿珍宝斋的南珠来说,原来母亲私造船只出海,低价进口南珠,高价卖出。这件事已做了很久,却都没露出破绽,还瞒过父亲,瞒过所有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傅景荣听到这里,眼光闪了闪。 景秀道:“前些日子管理内宅,听管事妈妈提及到的。” “这种辛秘的事你也知道?”傅景荣惨笑一声,“所以,你并不打算招供了。” 景秀平稳的目光注视着他,良久,颔首道:“给我一个理由,让我招供的理由。” 傅景荣不语,景秀脸上挂着惨淡的笑意道:“我已经无数次的试过大哥,哪怕我承认我对母亲下毒,哪怕我被满屋子人指着脸面辱骂,哪怕我跪在这里受那五板子,我都想从大哥脸上,看到你一点点的关切,哪怕只一点点,我都觉得值得了。我始终觉得,我们是亲兄妹,流淌着的血液是一样的。我若是痛了,大哥也会感同身受的痛着,可是,大哥眼里始终是冰冷的。” 她捂着心口疼痛的位置,沙哑着嗓音道:“过去我心狠,为回府,我对你做了这辈子我最后悔的事,可当我第一次看到你躺在床上时,你的痛我能切身感受,我就暗暗发誓,将来绝不再做一桩对不起你的事,甚至想弥补对你的伤害。就算与你相认,想着你是这个家尊荣的大少爷,我也从来不会强迫你,让所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只想你认我就好。你和表姐的事,无论父亲还是孝廉公府都不会同意,为了你的前途,我想尽法子撵她出府。这么多年,我无数次想着和你相认的情景,想尽一个妹妹的责任去关心自己最亲的大哥。可你有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呢?” 第一九三回 与虎狼阶前谈因果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傅景荣,见他眼眸中有陌生的神色在流窜,她的背脊顿时爬起阵阵寒意,眼前这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此时此刻陌生的令她有些恐惧。 “六妹说的话好生没道理。”傅景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薄唇微起,气华闲定:“不是我,六妹你能平安归府吗?你为回府对我下毒的事,还有你和徐恒的关系,我都帮你隐瞒。在府中你屡屡有事,我也暗中帮你,你问我有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你的眼睛难道看不清吗?” 景秀可清晰的看见他额间跳动的青筋,眼中瞳孔呈现出充血一般的红色,她身子不禁向后一退。 但目光却没闪躲,一眨不眨地望着傅景荣,任凭自己精致的侧脸暴露在屋内烛火中,她浓密挺翘的睫毛像是飞蛾般,眨动间如扑火般璀璨。 忽而,笑了起来:“大哥让我回府,是想让我去对付母亲。现在母亲已经那样,她也许一辈子都醒不来,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对她下毒,只要她有事,我就逃脱不了干系!若大哥真如所说的那样,处处帮我袒护我,一直在尽兄长的责任,那就不会在我送给母亲的暖膝后,又添了其他药,诱她头风发作。” 话到这里,喉间存有一丝哽咽,艰难的道:“是不是,从始至终大哥就是在利用我?” 如果不是景沫道出暖膝中的藜芦一事,她也不知原来大哥早早就打定好那样的主意。 此时此刻,她虽已心如明镜,照得透彻。但只要一想到这些,还是会觉得五脏六腑一阵剧痛,不堪承受的事实比起痛楚来更强大地压迫每一处神经。 她脸上犹带着自嘲的笑容,背过手抚摸后背的痛处,越痛就会越清醒。 待到那痛楚变得麻木,她微微扬起了脸,眼中没有温度的望着他道:“我只想知道,大哥当初对康哥儿下手,害的娘沉塘,那晚对我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傅景荣看到她冷清的眼神时,有一刹那的迟疑,一言不发的望着她。 景秀别转过视线,望着窗外的夜色,幽幽地低语道:“我知道,大哥儿时受了许多苦楚,因为晓得自己不是母亲的亲生儿子,自己的身份……只是一个妾室,甚至还是出身青楼的女子所生的庶子,有这样一个亲娘,大哥是不是会觉得耻辱呢?毕竟大哥以嫡长子尊容的身份,锦衣玉食了那些年。要是被娘认了,大哥就成一个庶子,庶出的身份在府里过的如何,大哥是比我要更清楚。” 傅景荣的眉峰蹙成薄薄川形,阴蜇的目光盯着她脸面,抿紧了薄唇,却并不说话。 任由景秀还在絮絮的道:“我回府这些日子,虽对霍氏防备又痛恨,但却清楚的从她的言行举止中,看的出,她很疼你,很在乎你,是真的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那种疼惜的眼神不是矫揉造作能拿捏的,而是实实在在的关心你。不然她不会得知你的毒只有靠亲生姊妹的血能解后,派人去寻我回府。她明记得我曾发过的誓言,却还是让我回府,衣食住行事无巨细的打点好,还照顾好我的身子,治疗我的嗽喘,就是为了让你好起来。” 霍氏对大哥如何,回来以来早就能看的出来。 “她甚至为了你,逼的贺小姐跳水。当日如果不是贺小姐当着你的面说出那种疯狂的话,她不会一气之下,逼死贺小姐!” 这些种种,都可窥探出霍氏真的疼爱大哥,绝不让大哥受到任何人的伤害,把他当作亲生儿子一样。 傅景荣听完这些后,面上冷冷望着她,唇边扬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六妹觉得我说的那些都是假的?” 景秀眼波一动,视线移到他脸上:“大哥对我的冷漠无情,由不得我不这样认为。事到如今,我早就分不清大哥心里还有没有善良?还念不念及一点亲情?那日,大哥在听到霍婷婷骂我娘,还有骂我恶心不干净时,便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可是觉得因自己也是青楼女子所生,而厌恶痛恨呢?” 傅景荣眼中寒光一闪,似一道利剑夺出。 景秀心中凄凉,任由无端思绪填满脑海,“我在想,大哥是不是觉得我和娘一样,都是来夺走你傅家大少爷的身份,所以,大哥会对康哥儿下手,会对娘下手,如今又对我下手呢?” 像是听到极恶心的话,傅景荣几乎无法控制自己面部微微有些神经质的扭曲,喉咙一阵痉挛,发出了寒冰一样的声音,“六妹的这番话说来真教我寒心,你直接说不愿承认下毒就是,又何必委曲求全,摆出这个可怜的样子,口口声声还答应替我承担呢?是为了演足这场戏,让我心生内疚?” 他冰凉的话语就像是毒刺般扎进她的血肉中。 他只是抬了抬下颌,视线无声地聚焦在她的脸上。那种没有任何温度的目光让她感到窒息,呼吸困难。 “我道六妹是有多在乎我这亲哥,原来也是如此自私。到临死关头,一改态度,也是贪生怕死的鼠辈。就你这样,还想替娘报仇,呵呵,滑天下之大稽!” 傅景荣笑得抖衣而颤,神色更是变幻莫测。 景秀不顾他的讽刺,嘴角勉强扯了扯笑容:“我不想像娘那样死的不明不白。” 这句瞬间挑起了傅景荣的怒火,咫尺间,那充满怒意的火焰瞬间似乎就要和她一起焚烧。 景秀感受到那焚烧般的火焰,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猛地向她心脏袭来,“娘到死都不知,自己不是死在安姨娘手里,也不是死在老夫人手里,更不是死在霍氏手里,而是他一心想认的儿子手里。我重蹈娘的覆辙,如她一样,回到这个家,一心一意想认下大哥,想和大哥好好相亲相惜。可是,大哥却狠心的要将我们通通逼死……” 她嘴唇噏动,一时间有不尽的涩意涌入心底,往事如潮,翻涌而来。她硬了硬心肠道:“可是,我并不是娘。我不像娘那样没有任何防备,不然我在这府里已不知死了多少回了。既然大哥对我无情,我又何必还念着手足之情呢?” 傅景荣嗤笑:“那六妹想怎样呢?” 景秀冷寂了神色,轻仰首,眼波浮动,划出一道浓烈却不强烈的弧线,如深秋残荷,刹那芳华,转瞬即逝。 她抬手抚平有些乱的发丝,平静地道:“你早早就收买了母亲身边的白蜜,让白蜜一直替你做事,自母亲病重后,在她每日喝下的药中下毒,这件事我已有察觉,觉得白蜜古怪,还让陈丰家的帮我时刻盯着白蜜。只是母亲的这味毒中的并不深,且我还请廖大夫帮忙,表面做出中毒很深的样子,让懂药物的白蜜也蒙在鼓里。但是廖大夫说,母亲迟迟不醒,气色一日不如一日的原因是,她体内还中了另一种剧毒,连廖大夫都不知那毒是什么?” 傅景荣听到这里,脸色瞬间一变,嗤笑的面孔变的益发阴深可怖。“你竟然一直在试探我?” 景秀见他勃然大怒,一时心如死灰,她喃喃地道:“顾姨娘抱着寿哥儿来探望母亲病情那日,我蹲下身给寿哥儿蜜饯吃,他却突然吓的嚎啕大哭起来,我以为是他是怕了我。却发现寿哥儿的眼睛不是看着我,而是望向我的身后。他那双童真清澈的眼睛里尽是恐惧,可他先还好好的和我说笑,又怎会怕我呢?原来他是在怕站在屏风后面的你。都说孩子最俱灵性,一双眼睛能辨出善恶,大哥是他做了什么,让他一个毫不懂事又身子孱弱的孩子,那般怕你呢?” 景秀一口气道来这些,胸口急喘不休。 傅景荣听得这些,眼神掠起了一抹深不可测的凶光。 景秀只当未见,依旧平冷了神色道:“从发现胡婆子和大哥你的大丫鬟松音有来往后,我就觉得大哥可能早知道娘才是你的生母,后来大哥又一直躲着我,大约就是为了给母亲下毒,让她早日病发,也让我落得今日下场是吗?” 纵然表情深冷,可话脱出口,她依旧觉得心寒,两只藏在袖中的的双手被禁锢得死死的,腕骨似乎快要碎裂。 “六妹这番话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傅景荣忽而拊掌,似在赞赏讥诮笑道:“你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我们的娘聪明多了,藏的这么深,藏而不露,心机之深呵!” 景秀脸上有细碎的惨笑:“大哥这样对我对娘,就从没想过会有今日吗?” 她已不想再多说什么,只哀淡了神色道:“你与大姐姐勾结,对母亲下毒,陷害于我,还是快交出藜芦和人参之毒的解药吧!不然,不是大姐姐她死,便是大哥你亡!” 黑色的瞳孔此时如同夜晚的海一样幽深而冷凝,吐出的气息也如同冰冷的蛇滑过皮肤那般让人战栗。 彼时,外头的月亮又隐入了云层之中,夹杂着些许寒意的微风徐徐吹来,树梢轻摆。广袤的天幕下是望也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第一九四回 鱼死网破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夜,冷寂黑沉,无端压迫而来,冷意飕飕,然,比之夜色更黑沉压抑的是傅景荣此刻的脸色。 在听到景秀嘴里那句“不是大姐姐她死,便是大哥你亡”,他略显单薄的身子微微一颤,但也只是一瞬,又恢复自然,不带丝毫情绪地道:“我不是大夫,毒怎么解,六妹问错了人。” 景秀淡淡勾唇一笑,了然于心,“真没想到,我一心痛恨还认作仇人的人躺在那里,此刻我却得想方设法的保住她性命。大哥这样,是在惩罚我吗?” 傅景荣冷呵出一口气:“是你咎由自取。”他面目冷淡,切齿寒声道:“你既恨她,何必救她,不是咎由自取是什么?” 景秀微微一怔,不去看他神色,转首看向窗外,目光似穿透那迷蒙暗黑的夜色,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半晌后她回转头,脸上有着一丝浅浅的笑,笑意却如屋内飘摇的烛火,风拂便断。 “她若是死了,必须有个人赔她性命,大哥早就选好了我,让我以命相抵,你可自保全退,而我无辜牺牲,那样,大哥在府里的地位和身份再也没人会拆穿了是吗?大哥算盘敲的真是好啊!” 缓缓抬首盯上他的眼睛,她微微提唇笑笑,笑容薄而凉,瞳眸如水无温,低低耳语道:“大哥既狠心对自己亲妹,那我也不必再顾念手足,手下留情。” 傅景荣细长的眼眸一缩,霎时眼中雪芒如刺,射得人肌肤生痛,“你要做什么?” “白蜜替大哥行事已久,我让陈丰家的盯着她,已发现她几次和大哥身边人来往,还有那些毒药的来源,都能探查的清楚。明日我会跟父亲坦诚交代一切,你和大姐姐勾结,联手对母亲下毒,逼我招供,我会让你们全都受到报应!” 听到此处,傅景荣脸色陡然大变,正要说话,却是气息一滞,胸口也随之一阵气闷,弯腰喘息不止,后又剧烈地咳嗽几声,喉间有一阵腥甜的味道涌上来,他急忙用手捂住了嘴。 “大哥!”几乎是在同时,景秀见此,神色一慌,上前两步扶住他。 见他缓缓摊开了手,几点殷红的血色犹如雪天的红梅,触目惊心在他的手里盛放。 景秀的眼睛被那几滴艳血刺中,她酸涩了眼角,以全身重力扶住他,无比心酸道:“怎么会这样……” 傅景荣紧紧将手握成拳头,闭上了眼睛:“我和你一样都患了这种病,又还能活多久?你要去交代,便去吧,左不过一死,迟早的事。” 景秀听着这句低沉沙哑的话,再看他脸色苍白的如同死人一样,心里又撕扯般的疼痛起来,她使劲摇着头,紧紧拽住他的衣襟,“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这句,她已不知该多说什么? “你不必说对不起。”傅景荣喘着粗气,气息艰难地道:“你说的对,从你一回府,我就在利用你,利用你对付所有人。那些知道是我害死我亲娘的人,我要让她们再也不能张口道出,我要让这个秘密永无见天日,不然我永远也摆脱不了这个阴影,一辈子活在她们的掌控中。整日都觉得她们看我的眼神,是嘲讽,是鄙夷,我在她们眼皮底下,活的没有一点尊严。傅府的大少爷,表面尊荣风光,可我却觉得自己活的窝囊,事事都得听她们那些女人的话,她们捏着我的弑母的把柄,我从不敢一句忤逆,只能逆来顺受,做个孝顺懂事的大少爷,发奋读书的嫡长子。这十几年,我每日都过的提心吊胆,怕哪一日我做的不好,她们就会把这件事让所有人知道,那我傅景荣这个大少爷还能活下去吗?只会被世人唾弃不齿!这种日子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受够了!你知道吗?” 他几乎拼劲全力吼出最后这句,握着景秀的臂膀用劲了力道,像发泄般狠狠攥紧了她。 景秀一阵吃痛,可看着大哥痛苦的神色,还有喘息不止的愤怒,她心里亦是悲绝。 她知道大哥这些年过的不好受,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好一会儿,他渐渐能平息了怒火,抓着景秀的手臂,眼神锋利:“这件事知情的只有母亲和祖母,父亲后来是从母亲那里得知,认为害康哥儿的是祖母,便当她是疯了,狠下心把她关在玲珑十二馆里。可这不过是母亲使的计谋,她一面能从祖母那里夺得掌家的权利,一面还帮我向父亲隐瞒所有,她这样做,不过是为了把我控制在她手里,让我感激她,一辈子只认她为母亲。就算你回了,她也不用担心,我会与你相认。” “祖母被关在玲珑十二馆,纵然这些年疯疯癫癫,可她的病情经大夫诊治后,也有好转,只是时好时坏,我又开始担心她会慢慢好起来,道出真相。还让胡婆子诱导你,让你以为杀娘的是祖母。” 说到这里,他看着景秀的面目变得可憎,捏紧了她的手臂,手劲似要将她的骨头捏碎,逼近她道:“可你,可你却心软松了手!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你曾经跪在门前发的誓言全都忘了吗?你要回府报复这满府的决心也都忘了吗?若知你是个软弱无用的妹妹,我真不该让你回来!” 景秀看着他嗜血的眸子,震惊之下,身子向后倒退,却被傅景荣狠狠抓住不放。 “怎么?害怕了?”傅景荣残笑着,绽放的笑容像是一束毒罂粟,“六妹你虽然聪明又心思细腻,但太过心软,连对母亲也一样!哪怕我让你亲眼看到她如何逼死贺小姐,你也畏缩的不敢动手,只会用那些小把戏,吓唬她,还让自己陷进去。母亲头风发作后,觉得事有古怪,派下人去查,你也担心这事,请安后留在远香堂,大妹却直让你回去。若不是我及时赶到,让你一个人留下照顾在母亲房里,你在戏台上捣鼓的把戏早就被拆穿了!多少次,你有危险,我都暗地里帮你,可你却次次手软,但凡你心狠一次,我都不会这样对你。因为我没有你这样无用的妹妹!你想要在这座傅府大宅院里生存,必须学会心狠!软弱,软弱只会被人欺负,被人踩在脚底下,你回府了这么久,还看不穿学不会吗?” 他神情万分激动,因这激动,双手狠狠晃动着景秀的身子。 景秀听完这些,脑中轰得一下炸开了,被他耸动的身子,身剧烈的颤抖起来,那神色好似一潭不起任何微澜的死水。 “六妹。”看着她这幅神情,傅景荣微微松了手劲,低声的笑道:“你已知道了这么多,想把我如何就只管来吧。大哥我死在你手里,比我这样因病折磨死要好多了……” 他醇厚低语的话犹在耳畔,景秀一阵心惊肉跳,再看大哥惨然的俊颜,眉眼在昏黄的烛火下,有着异样动人的华美。那近在咫尺的面容,让她恍惚间又想起了傅正礼挂在书房的那张画像,娘也是这幅忧愁哀伤的神色…… 她心头一痛,泪水如断线一般流着,流着,很快流到她的嘴里,苦涩的……渗透喉咙……多的……渗透了那几乎说不出话的声带。 傅景荣等了良久,都没见她发话,不由冷笑道:“娘要是知道你这样无用,在地府里也不得安息了……” 景秀猛然抬头,看到他的笑意淡漠在嘴角,直至消失,继而转变成深冷。 他冷冷的瞅着眼前一副伤心模样的景秀,眼中雪芒如刺,“你既然学不会心狠,那就为此付出代价吧……” 景秀如遭雷击,一时心神激荡,想要说出口的话,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忽觉得背后似有一股凉意袭来,使得她的身子不由一颤。 在那一瞬颤抖的同时,她发现脑中一片昏沉,整个脑仁像是麻木掉一样,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混沌不清,她想睁开眼,努力的睁开眼,却怎么敢都看不清大哥的面孔,想张嘴,却发现说不出话,只能呜呜的唤着:“大哥……大哥……” 傅景荣听到她含糊不清的话,嘴角微翘,双手便轻而易举的一松。 “砰”地一声,景秀整个人没了支撑,就势直落落的软倒在地…… 她却不觉得痛,整个人已变得全身麻木,蜷缩在一团,巨大的悲伤犹如车轮碾过她空落的心灵。就在倒地的那一瞬间,那个空空的地方,一股酸楚的盘根错节地迅速蔓延开来,缠紧她的心脏。 她犹不死心,余下一双点漆的杏眼狠狠瞪大,瞪到瞳孔涣散,空空的眼眸里,猛然盛满了悲伤。 手抓着傅景荣的衣袍下摆,死死的拽紧,不肯松手。 傅景荣弯下腰一把挥掉她的手,退开两步道:“久病成良医,卧床这些日子,一直在研究医术,你中的只是蒙汗药,死不了。但是却醒不来,不过等你醒来,也许再也看不到太阳了……” 景秀听到这句,使劲撑起了身子,向大哥爬去,嘴里还在不停唤着,想抓住他的腿…… 只是,却看到那双腿渐行渐远…… 第一九五回 宗祠着火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看着大哥一身天清色的衣袍消失在门外,景秀朦胧意识下,眼中残存的点点星光已逝。 一股巨大的昏沉袭来,让她缓缓的闭上目。 闭目瞬间,贴在冰冷地面,忽听到有轻缓的脚步声逼近,她倏地强睁开了眼眸。 “看了一场好戏,你们兄妹俩相爱相杀的好戏。”景沫趋步走进来,边拊掌边含笑道。 景秀听到景沫的声音,唇角轻轻勾起一丝隐秘的笑,笑意如夜色模糊,重新阖目,耳际处一缕发丝落下,掩起了半边脸。 景沫见她被发丝遮掩面容,看不清神色,她轻拂了袖摆,蹲下身子,叹了口气道:“你也真是可怜,会栽倒自己大哥手里……” 景秀听到她幸灾乐祸的口吻,复又沉重的抬起眼皮,撑起一口气,杏眼微睐的定定盯着她。 景沫看她这幅狼狈的样子,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冷声道:“你们兄妹俩联手对付我们一家,迟早是要遭受报应。看到你这样子,真应了一报还一报,因果循环的道理……” 景秀瞳仁微缩,艰难张口道:“我等着你的报应……” 景沫端的温柔面目一沉,抬手一巴掌挥在景秀头上,“嘴硬,临死还逞强,如你大哥所言,真真是咎由自取,活该。” 景秀脑门被她煽中,原本混沌不清的神色,立时清醒,她深吸一口气,晃了晃沉重的脑袋,努力让自己睁开眼睛,唇角展开一丝讥笑,柔弱无声地道:“你也可怜……” 景沫看着她嘲弄的神情,再听她讥笑之语,好像受了刺激一样,双肩剧烈抖动。 “你赢了,又能得到什么……到最后,还不是众叛亲离的下场……跟你母亲一样,不得善终……”景秀气息微弱的吐字,一字一字发声艰难。 她要让自己撑住,绝不能被蒙汗药的药效晕厥过去,不然等她醒来又会变成怎样?她不敢估计。 景沫听着她幽弱无力的话,脑中仿佛被银针冷刺过,生生触动她连日来紧绷的心弦。 “母亲没救了,父亲要把你送去京,你外表贤惠内里阴狠的性子被你妹妹们识破,没有一人肯亲近你……”景秀依旧是含着笑颜的数落她,“我真是替大姐姐可怜,你都快十八了,待字闺中,无人登门说媒……成了老女人,还嫁的出去吗?” 看到景沫因羞愤难当,眼中弥漫的狠厉杀气已是控制不住地溢了出来。 景秀笑了笑,鄙夷的望住她,感怜她:“也难怪四叔不理你,拒绝你的一片真心了……你十八还嫁不出,四叔又怎么会看上你……” 她的话音未落全,一记耳光顺势打在她脸上,打的她眼冒金星,耳膜刺鸣,却也将她打的清醒,抵抗药效发作。 她唇边渐渐浮起了一抹残忍冷淡的笑容:“我觉得大姐姐是府里最可怜最可悲的小姐……嫡女又如何,还不如我这庶女呢……呵呵……” “你闭嘴!”景沫果然最受不住这话,她瞳孔一缩,恨意陡生,抬起一双涂满丹蔻的艳丽指甲掐住景秀的脖间,狠狠掐住厌恶憎恨道:“她们都喊你贱人,庶女果然下贱,这种没得羞耻的话你也说得出口,真是下流卑贱!跟你姨娘一样,都是下作的贱人!” 因愤怒,她艳红的指尖深深掐进景秀细嫩的肉里,一股血腥从脖颈间溢出。 景秀只感觉到窒息般的痛,可越是这般,她的痛楚越能抵御药效,脖脖间被她掐的越紧,她就越觉得清醒。 再听得景沫嘴里辱骂娘的话,景秀眼底泛冷,不顾全身无力的身子,强撑起上半身,挣扎从头上取过簪子,胡乱向景沫刺去。 景沫料不到她还有劲对自己动手,见得那簪子向自己刺来,她眼疾手快,松掉掐住景秀脖子的一只手,挡住身前,雪白细腻的手背正被簪尖刺中,划破一道血口,鲜红的血顺着手腕,一滴滴,滴落在身上地上。 她嘴里溢出一声呻咛,将手吃痛缩回来,另一只手赶紧捂着疼楚,没让血往下流,可怒火瞬间燃烧了她的所有理智:“贱人!”抬手一巴掌又向景秀的脸上掌掴去。 景秀知她还会动手,举手挡住脸面。那响亮清脆的巴掌落在她手腕,还打落了手里的簪子。 景沫看利器落地,冷冷一笑的站起了身子,抬脚将那簪子踢开,又抓住她头发,将她发髻间的别钗珠玉通通扔掉,侧目阴冷地道:“你可真有能耐,中了蒙汗药还能强撑不倒!” 景秀觉得自己这样蓬松凌乱的发丝,定然难看至极,可再难看,也比不得景沫此刻近扭曲的脸,她咬了咬嘴唇,忽而若无其事的笑了起来:“大姐姐都没倒,我怎么能倒?我还等着看大姐姐的下场呢……” 景沫本待平静的心情,又被她这话激怒,明知道她此刻虚耗剩余体力,不过是强撑着最后一点劲,可看着她那张脸,还有她的笑容,她还是会不受控制的被激怒。 她从来没有这样厌恶一个人的嘴脸! 想到这里,她憎恨的抬脚向景秀身上踢去,“你倒不下,我就让你再受点苦的倒下!” 景秀盯着她脚下动作,眼见她毫不留情向自己腹中踢来,她拼劲最后一丝力翻身向旁滚去,后背撞到青木案桌。 看着案几上冒着白烟的烛火,火苗忽而熊熊忽而低伏的燃烧着。 她大喘一口气,在景沫还要踢脚过来时,伸长手将那盏烛火勾住,有腊滴在手背,一阵灼热,她便顺手将烛盏甩在景沫身上。 景沫身子敏捷,闪躲开去,看着景秀捂着胸口,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冷笑道:“你找死!” 非要让景秀受点苦楚,她已逼向了她,又要动脚时,却突然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她睁大眼睛回过头,看到宗祠的帷纱布迅速燃烧起来,似一串火苗般瞬间将相连垂下的帷布灼烧,大火铺盖而来,屋子里一股浓烈呛鼻的烟味。 她一时看傻了眼,想到这里是宗祠,祖宗牌位皆在,她忙去灭火。 可到底是柔弱的身子,面对熊熊燃烧的大火,她一己之力哪里能灭。 火光刺热了眼睛,身上也几处险被灼烧。屋内烟雾呛的她不断咳嗽,四周已被火光包围,她无路可走。 不由转头看了眼躺在火光中的景秀,想想她这样烧死了也罢。 便放弃救火,循着未燃烧的地方跑了出去。 景秀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眼睁睁的看着火光逼近,她却没了一丝力气站起来,任由烈火如蛇蝎子般吞来。 在她受不住眼熏睁沉沉闭眼,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葬火中时,却蓦然感受到身子一轻,一双温柔有力的臂膀抱起了她。 她嘴里溢出一丝笑意,想睁开眼却是一股黑暗卷来,沉的她再也抬不起眼皮,只晓得一双手牢牢握住那臂膀的衣料,不肯松手,身子向着那温暖的怀抱靠近…… ****** 景沫没有停留,大步跑离宗祠,忙去找灵芝,走去外院偏院里,吩咐灵芝拿件干净的衣裳换上。 灵芝看她身上一股烟熏味,还有衣角被烧糊,惊讶道:“大小姐怎么了?” 景沫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到锣鼓“咚咚咚”的敲响,外头接二连三的高声唤道:“宗祠走水了,走水了!” 灵芝听到这句,大吃一惊:“大小姐该不会是放火,烧死了六小姐吧!” 被景沫一记狠戾的目光望来,“少胡说八道。” 灵芝赶紧闭嘴,麻利给景沫换衣。 此时已到子夜时分,夜色正浓。 傅正礼就寝在退思堂书房里,白日的事搅的他上半夜未宿,坐在寝房里,一直看着墙上柳如眉的丹青图。 正是无尽忧思中,赵总管焦急赶来,叩门道:“老爷,宗祠走水了!” 听得这一句,傅正礼身子猛地一僵,恍惚过来,他赶紧披衣,大步开门走出去,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宗祠走水了!”赵总管看傅正礼脸色不虞,耽误之急,没有迟疑的重复一遍。 傅正礼听全了这话,身子遥遥一晃。 被赵总管扶稳:“老爷当心。” “快!还不快去救景秀,她还在宗祠里,快去!”傅正礼沙哑的嗓音吼道。 赵总管忙不迭应了是,“已派了所有下人去灭火了……” 傅正礼站稳了脚,埋着头疾步往宗祠去。 赵总管快步跟着后面,不时搀扶住傅正礼不太稳健的身子。 外院所有下人早就听候差遣的赶去灭火。 只是到的时候,大火熊熊之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整个宗祠都在燃烧。 几位管事前前后后张罗着救火,下人们络绎不绝的向里面大桶洒水,管事们还吩咐矫健的下人进去保住祖宗牌位。 许多下人却还不知道景秀白日在宗祠里受罚。 约莫一刻钟后,好不容易等火势渐小,傅正礼和赵总管赶来。 傅正礼看着乌烟瘴气烧的残破的宗祠,深深蹙起眉头,张口第一句问的是:“六小姐呢?哪个看到六小姐了……” 面面相觑,却没一人回答他。 傅正礼心底一沉…… 第一九六回 缠绵之吻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漏夜时分,夜色正浓的天像泼了浓墨的水墨画,夜上空唯有一轮明月当空辉照,月光落在枝叶树梢,反射出一层雾般迷蒙的银光,那银光便悄然流进傅府这座深庭大宅院。 与月光相辉映的宗祠大火刚被消灭,只余下满庭下人重重的喘气声。 好在是保住了祖宗牌位,让不少人长透口气。 傅正礼听到下人说没见到景秀,心里像是有块巨石压着。 他正准备踏进去,听到声嘶力竭的哀嚎声传来:“秀儿,秀儿……” 巧娘一路从内院狂奔来外院,听闻景秀出了那样大的事,她心急如焚,四处寻人帮忙,可这么大的事,谁也不敢插手进来。一时又急又气,气火攻心,撅去了。待清醒时,就听闻宗祠走水,景秀还罚跪在宗祠里。 她疯了般一鼓作气冲来,看到烧焦垮塌的宗祠,脚下不稳,踉跄一步身子趴倒在地,双眼通红的盯着烟雾朦胧的宗祠,一时老泪纵横。 白苏连忙扶稳她,哽咽道:“巧娘,别担心,六小姐多少风风雨雨过来,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巧娘泪流满面,哭的双目红肿,以手狠狠砸在地上,泄恨般的道:“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你娘被冤枉的沉塘,死的不明不白。你回到这个家,怎么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我叫你不要回来,你偏不,这家人狼心狗肺,心狠歹毒,能容得下你吗?那歹事脏水都往你身上泼,你怎么是她们的对手……你跟你娘一样命苦,都是这般被冤枉的去了,你让巧娘怎么办?苍天无眼啊……” 巧娘一口气撕心裂肺道来,双手还不停的砸在地面上泄恨。 白苏怎么都劝不住。 一旁的璞玉小小的身子搂住巧娘,泣零道:“有我,还有我呢……” 巧娘看了眼璞玉,昏暗的光线下瞧着璞玉的眉眼,脑中又想到景秀那张精致聪慧的脸蛋,一时哭的更汹涌,把璞玉紧紧抱在怀里,嘴里不停的唤着景秀的名字。 下人们看到这情境,皆有黯然之色。 六小姐好好一个人儿竟就这样没了…… 傅正礼在听了巧娘那番话后,脸色沉得比夜色还黑。 赵总管小心翼翼道:“在宗祠里没发现六小姐的尸首,也许还活着……” 说出口的话也没多少底气,毕竟六小姐白日还受了那五大板子,以她的体质怎么在火难里逃出生天呢? 傅正礼按压住眉心,一句话不说。 这时,有下人从里面走出来,手上捧着烧的黑黢黢的银簪珠钗,“禀老爷,未发现六小姐,只找到这些……” 傅正礼脸色一变,正要从下人手里拿过来,被一双枯瘦的手横插抢了过去。 巧娘看着那烧的变形已分辨不出的簪子,又是绝倒而哭:“这就是秀儿头上的簪子,是她的,不会有错……这么说,她真的,真的……”颤颤巍巍的直哆嗦,一想到景秀真被活生生被烧死在这里,巧娘气郁胸闷,再也受不住这打击,彻底昏死过去…… 白苏和璞玉不约而同的尖叫。 ******* 而与此同时,邵谦抱着景秀一路疾走出宗祠,找到一处僻静无人的丛林里,适才停下脚。 看到怀里的景秀紧紧闭着目,那双细弱无骨的手还紧紧抓着他衣袖,如抓着救命草般不肯松,他原本阴沉的面目变得渐渐柔缓。 若是,他迟一步赶到,迟一步踏进宗祠里,她只怕会被火舌吞没…… 想到这里,他神色俱变,目光冷得吓人,一股无法抑制的深重恐惧从他的心底涌起,眉心缠绕一抹深深的心痛,挥之不去。 本已离开傅府,走在暗路上,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总是想到方才和景秀谈话那幕,想着想着,他才回味过来,她支走下人,是要等人来。 想那丫头心里总是藏着秘密,又不肯多说,总不让人省心,便再不多想,立刻折回去。 刚刚赶到傅府,见宗祠方向火光冲天,他心里一紧,健步如飞的冲进去,冲到宗祠内,看到景秀虚白的脸,蜷缩着身子倒在火里,那样子无声无息,就像是断了气般…… 那一刻,他只觉得有一种前所未闻的恐惧袭来,深沉的,冰冷的,刻在骨子里再经由血脉流遍全身。 他颤抖着手试探她鼻息,好在尚有气息,让他整个人神经一松。 可眼眸陡然失去温度,冰冷如霜,寒蝉刺骨,这丫头在府里怎么总是有事,又到底是谁要害她性命,不惜纵火? 当时冲进去,敏锐如他首要将整个宗祠内打量一圈,发现屋内起火是从房梁上挂着的锦幔始起,帐幔高挂,若无人以火点燃,不可能燃烧。再看景秀倒地时披散长发,凌乱不堪,脖上脸上还有伤痕,显然晕倒前与人有过激烈斗争…… 种种都可看出这场火起的诡谲。 邵谦眼中闪着冷酷的微光,想知道这丫头到底是发生什么事,又是被仗打,又是险些命殇火场。 只恨不得把她摇醒问清楚。 可触及到她紧闭的双眼,眼睫宛如蝴蝶的双翼轻轻翕动,昭示着她的不安和害怕,那双手还抓着他衣袖不放,心里不禁柔软起来。 他将景秀轻轻放倒在地上,长臂一伸,单手环抱着她,便将她整个瘦弱的身子圈住在怀里,他面色稍霁,忽然伸出另一只手,修长骨节带着厚茧手指缓缓触及到她薄薄的眼皮,又缓缓拨开她被青丝遮掩的脸颊。 月色下,她白皙的脸在如同月光石一般透明晶莹,像黑夜里盛开的花朵,没有丝毫脂粉的污染,长长的眉,清清的眸,玉似的肤,淡红浅白的唇,有着淡淡悲伤的味道,却带着最诱惑的姿态。 双手忽一使力,将那个娇躯深深贴在胸膛口,再不松手。 只觉得胸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抓住心,正里应外合的挑逗着他的心。 他双臂更紧的抱住了她,仿佛要将她揉碎一般,眼中的火焰熊熊燃烧着,这样近的距离,不断诱惑着他心尖,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下一刻,他就将唇覆上了那片柔软。 唇瓣柔滑,一经触碰,覆水难收,让他忍不住想要更多,舌尖迅速滑入她唇齿间,如大海深处的波涛,在她唇舌间缠绵翻涌。 暗色的夜空中,两个人的影子紧密重合在一起,撞击出绚烂的火光。 一阵风过,周遭被夜风吹落的树叶,混合着冰凉的露水,幽幽的散落在两人四周。 感受到怀里的人儿微微一动,他更用力的将她圈紧在怀里,以自己燃烧着的体温温暖她。 两人之间的吻更紧密贴合,不留一丝缝隙。 令人窒息的吻,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般,他不停辗转流连在她柔软的唇瓣上,不受控制的想要索取更多,直到怀里的人薄薄的胸口阵阵喘息,他才依依不舍的离开那片柔软。 如吃蜜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令他的整颗心都亢奋起来。 偶有风过,一片淡粉的花瓣歇落在她唇上,他整个人就如同一根被拉到满满的弓弦,想强抑着内心的纷乱如潮,却抵不住这诱人的景色,略一俯身,含着她唇上花瓣又覆在她淡粉的唇瓣。 不同于第一次的粗暴,这次蜻蜓点水,只在她唇上轻柔辗转,又细又密。那片花瓣在两人唇齿间绽放出诱人的清香,萦绕不散。 许是他的轻柔,怀中的娇躯从那微微僵硬慢慢变为柔软而贴近,那双纤手也不知何时绕在他腰间,螓首渐渐靠近……渐渐靠近他,微微轻启了柔唇,丁香小舌透过花瓣,正滑进他嘴里…… 感受到她的附和,他的唇畔不由勾起一丝微笑,可那笑还未来得及展开,便察觉到她的舌尖正试探的汲取他的……纤小的喉咙咽了咽…… 他脸色陡然一沉,这丫头竟然在……在吸取他的…… 景秀从喉咙里溢出一道呻吟,她此刻虽昏迷不醒,但却感受到唇上有冰凉柔软的东西滑过,许是一直未进水,又在失火的宗祠里昏倒,她此时极度缺水,当那片冰冷覆在她唇上上,她干涸的唇如遇冰水,忍不住想要更多汲取…… 邵谦感受到她唇瓣的湿滑,虽是蹙眉,但却也不忍松唇,两双舌尖便轻轻的触碰,挑弄着彼此,唇瓣密密麻麻的结合在一起。 正待这时,他并未放松的神经,突然听到有几道脚步走来,他耳尖可清楚的听到,忙松了唇。 景秀一经松掉那片冰凉,又觉得口干舌燥,双手不由自主的勾出,将唇贴近。 邵谦一阵失笑。 只是听到脚步渐渐靠拢,他警惕大起,忙将景秀轻轻放在地上,迅速起身。 就看到周围已围满了着家丁服的下人,他们面前领头人正是曾九。 曾九看到邵谦,再看地上躺着的景秀,他眉峰一拧,转瞬拱手作礼道:“邵大人,别来无恙,幸会!” 邵谦也略回礼,镇声道:“幸会!” 曾九笑意微敛,指着地上的景秀道:“交出六小姐吧!” 第一九七回 道不同不相为谋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此时初月弯环,星河皎洁,仰望间碧天如洗,分外清华。俯视间流烟澹沱,幽光朦胧。然四周茫茫旷野,黯淡无光,风吼草动,人声寂静。 邵谦衣冠齐楚,腰悬佩剑,长身而立在丛林中,见得周遭围满了人,横堵无空隙。不由冷声一笑:“府里高人甚多。” 围着的这些人武功皆不凡。 曾九笑笑拱手:“邵大人可曾记得答应四爷的话?” 邵谦神采愈奕奕有光,眉峰一挑:“那四爷又记得答应在下的话?” 曾九脸色微变,再抬首目光变得犀利:“我一向敬重邵大人有勇有谋,国之栋梁也,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现奉劝邵大人一句,束手就擒,四爷也许会饶你一命!” 邵谦眼睛半眯,低头时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景秀,唇角微微一笑,再抬头时目光清冷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四爷既来此隐居,不过是求往后安稳,不该再有所图谋,让百姓受苦。” 曾九听言,眼神微闪:“邵大人好一番慷概陈词。新帝篡位登基后,对百姓做了多少好事?他只想巩固皇权,拉拢群臣,罢黜言官,忠言逆耳,一概不听。为皇位丧尽天良,将兄长关押南宫,宫门长锁,锁上还灌铅,难出一步。如此心狠手辣,指望他会爱民如子吗?邵大人忠君为国,为百姓,却没看清忠的是否是明君?” 邵谦紧抿唇角,脸上不怒自威:“四爷又是明君?” 曾九颇显得不自在,四爷过去在位时,确实无功。只因他年幼九岁登基,上有太皇太后把持朝政,下有三杨阁老住持政务,四爷手中无权,使得宦官当道,其中王振奸言撺惙,四爷御驾亲征,上前线与瓦剌对抗,结果兵败被俘……皇位被夺。 “四爷在位时功过相抵,虽无大功,但也无大过。为政时既不能知人善用,还宠信奸人,荒废政务,谈何称明君?”邵谦无畏的郎朗评价道:“但他却是个难得的仁慈君主,对上对下皆有善心,可生在帝王之家,光有仁慈却无治国谋略,让国家陷于危难,百姓生在水火,如何堪称贤君?” 邵谦语气平平,但这番评价让四周的下人已是不满,他们全都是誓死效忠四爷,助他重夺帝位。 如今听得邵谦胆敢话无敬意,一时无穷无尽的杀意升起。 “别跟他废话了,咱们兄弟们一起上,还怕逮不住他!” 话落,皆等着曾九示意。 曾九犹豫半晌,还是劝道:“最后好言劝邵大人,还是尽早投诚我们四爷,四爷对你器重,念着你当初在瓦剌救他一命,几次手下留情。他并不想为难你,反而欣赏你的智勇,若你能投诚,四爷必定以礼相待,他日若重登帝位,更会加功进爵,让邵大人宏愿达成,名垂青史。” 邵谦只是一笑置之:“四爷逃出南宫,藏匿于傅府,我从京一路追查到滁州,才发现汝等踪迹,回京后也没上报朝廷,是给四爷时间想清楚。今上皇权在握已成事实,若你们冥顽不灵,妄想起兵造反,我请收藏、推荐带军围剿。这傅府私藏之罪,一经定罪,满府抄斩,霍氏娘家孝廉公府将受连坐之刑。此等重罪,只会牵连无辜。” 曾九神色一变,可看到地上的六小姐被邵谦褪下的衣袍团团包裹住,正昏迷不醒,心里暗笑,目中却是镇定,唏嘘地道:“皆为佳人。” 邵谦并不上报,也有六小姐是傅家小姐的原因。 其余人等见曾九还跟邵谦啰嗦,早是按捺不住的道:“快动手!让他逃了,四爷命危。” 不待曾九发话,所有人已拔刀相见,气势汹汹向邵谦过招而去。 面对四周十来人,邵谦倒也镇定,毕竟是在军中见过大场面的人,以一抵百,他都能获胜,何况是这些人。只是顾及到躺在地上的景秀,刀剑无眼,生怕会伤了她,只得守在她旁边不时护住她。 如此行动受阻,动手起来却有几分吃力。只能用巧劲防守,不好进攻。 而这些人全是在瓦剌战役中保护傅四爷所剩余的精英士兵,皆是铁骨铮铮的勇汉,出手利落迅猛,毫不留情。 十来个人围攻邵谦一人,不过半盏茶,邵谦体力虚耗,有些难以支撑,但依旧是寸步不离景秀,挡住刀剑。 曾九远远看到邵谦在刀光剑影中的矫健雄姿,目露欣羡,战场上的战神,果然不同凡响。 他微微一笑,提高音道:“挟持六小姐。” 所有人听令,飞身向草地上躺着的景秀攻击。 邵谦一把将景秀搂在怀里,见她如此还不醒来,不知是哪里受了伤?手中短刀与十来人抵挡,几个回合后,邵谦肩膀上略有血迹斑驳。 曾九凝眉,邵谦能在战场上扬名立万,凭的是他这股拼劲与顽强意志,无坚不摧,倘若再以寡敌众下去,只会两败俱伤,委实不妥。 念头一闪,不由及时高声道:“六小姐中了毒,才迟迟不醒,再不救治,只怕有危险。邵大人还是速速放开她,我会救她醒来,保证性命无忧。” 听了这袭话,邵谦一边奋战到底,一边将手搭在景秀细腕上,脉象虚弱,再看靠在肩膀上的她面色透白,他动作渐渐停下来。 “都住手。”曾九适时令道。 所有人停止了动作。 曾九走到邵谦面前道:“六小姐遭不白之冤,被傅氏族人在宗祠动用家法,此时宗祠着火,都以为她葬身火海,但过了今晚,待天亮后,有官兵来查访,就能查出她已逃出生天。那时她再不清醒,于她不利。” 简明扼要的道理,邵谦自然明白。 但,他并不放心把景秀交给曾九,还有那人。 面色瞬时硬冷道:“她中了何毒,我自有办法救她。” 转身就要抱起景秀跃身离去。 被曾九迅速拦下道:“邵大人,眼下离天亮不过两个时辰,邵大人是隐姓埋名乔装打扮来滁州,这样的身份将六小姐带出傅府,若是他人知道,六小姐名声不保。” 邵谦面色一沉,曾九拱手道:“我是为六小姐着想。” 见邵谦沉重的面上有一瞬间的犹豫,曾九已快速出招,掌风只取景秀,他招式巧妙,近身灵活,景秀已迅速被他抢了过来,稳稳扶住她身形,继而命令周围人动手阻拦。 蜂拥而上的十来人又快速投入到与邵谦兵刃中。 邵谦见曾九阴损,暗骂一声“该死”,却只能与这些人刀剑纠缠。 而曾九早抱好了景秀疾步离去,径自往玲珑十二馆的方向。 ****** 那边厢正是短兵相见,激烈的很,而宗祠这边厢前却显得冷清寥落。 傅正礼还立在宗祠门前,一言不发的看着下人们进进出出的整顿。 景沫换好衣裳,和灵芝赶到,看傅正礼满是沉痛的样子,她心里一阵酸楚,她看得出父亲疼爱景秀,却没料到会疼爱到这个地步。景秀都已承认了害死母亲,如今受到报应,父亲还有何怜惜的? 虽是不满,但想到景秀已被烧死,她眉眼一弯,讥诮的笑了笑,吩咐下人去拿貂裘披风来。 拿着披风走到傅正礼身前,景沫亲自为他披好,神态哀婉道:“父亲节哀,保重好身子。” 傅正礼听到这柔声,以为是景秀在为他披衣,沉缓的面目有抹惊喜,眉眼深深的皱纹舒缓,转过脸去,正要唤景秀。 却看到的是景沫一脸温婉的面容,张开口的话转变成了叹息:“是你啊!” 景沫眼波冷光掠过,竟把她当作景秀了! 她咬咬唇,面上依旧保持温柔道:“六妹妹已亲口承认了对母亲下毒,她这样心狠,父亲却还流连在此感伤,而不顾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又中毒病危的母亲,父亲这样做,对吗?” 她话语低沉,露出揪心般痛楚的神色。 傅正礼见了,总觉得她这样子是故作姿态,便挥了挥手,淡淡道:“你下去休息吧!” 景沫忿然,欲要再说,被一道低音打断道:“父亲,大妹。” 傅景荣听闻宗祠走水,也赶了过来,“六妹真的……” 当着傅正礼的面,他语气哽咽颤抖。 傅正礼看着傅景荣忧思之色,觉得比景沫表露的真诚,拍着他肩膀劝道:“你这几日身子不好,也去休息吧,景秀到底如何,等天亮我派人来查。” 景沫惊疑,还不信景秀被烧死的事实? 感受到傅景荣投射来的目光,她会意,告退道:“父亲也早些去休息,女儿告退。” 就和傅景荣一齐离去。 至无人处,傅景荣忧思已变,淡淡问:“她真的烧死了吗?” “大哥什么意思?”景沫侧身定住。 “这火来的蹊跷,方才我还去见过六妹,怎么我走之后,宗祠就起火了?” 景沫看他眼底的怀疑,有些不自然的别开脸道:“大哥这话可问的奇怪?大哥私下去找她又是做什么呢?” 傅景荣沉吟良久,过了会才道:“我觉得六妹还没死。要是等她平安无事回来,怕不会放过你我,我们该着手准备了……” ****** 景秀是被冻醒的,她觉得全身如置冰窖一般,一股冷意从头到脚,侵蚀身子,漫布四肢百骸,冷的她嘴唇哆嗦,寒颤不止。 朦胧的意识也因这股冷意而渐渐恢复清醒。 慢慢睁开眼,才惊觉她此时坐在浴桶里,浑身只着一件月白色的单薄里衣,湿漉漉的贴在身上,显现出她纤细瘦弱的身段。 看到这幕,她一下就惊醒了! “醒了?”许是听到动静,一声低醇的嗓音在她对面温和响起。 第一九八回 同病相怜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是被冻醒的,她觉得全身如置冰窖一般,一股冷意从头到脚,漫布四肢百骸,冷的她嘴唇哆嗦,寒颤不止。 朦胧的意识也因这股冷意而渐渐恢复清醒。 慢慢睁开眼,才惊觉她此时坐在浴桶里,浑身只单薄的着一件月白色的里衣,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她一下就惊醒了! “醒了?”许是听到动静,一声低醇的嗓音就在她对面温和响起。 听闻这声音,景秀呼吸一滞,忙将整个身子全沉在水里,环抱着臂膀,冷的牙齿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眼睛紧紧盯着前面。 隔着木象牙山水屏风的傅四爷低笑一声,背转开身子道:“旁边有衣物,醒了就起来吧,莫冻坏了!” 景秀侧过头,看到酸木枝衣架上搭着件女子衣裳,她抿了抿唇,犹豫半天,低语道:“还请……四叔先出去。” “我知道了。”傅四爷简短的应了声,缓缓走出房门。 景秀吐了一口气,脸上有半染的霞光,忙从浴桶里站起身来,换了衣裳。 此时,天初亮,外面垂暮的光景渐渐露出鱼白般的颜色,屋内却摆满了十多盏灯烛,使得亮堂如白昼般,也让整个屋子多了丝暖意。 景秀麻利的换好衣裳,将灯盏全数吹灭,也走了出去。 外面只有曾九站立着。 见景秀神色清醒,他笑道:“六小姐感觉怎么样了?” “冷。”景秀从牙缝里吐出这个字。 她身上的那股冷意还未消散,可也正是因这冷意,她才觉得脑子清醒,抵抗药效。 曾九道:“六小姐中了蒙汗药,一时也没有别的法子救你清醒,只有用冷水浸泡,才能让你恢复意识。” 景秀明白,感谢道:“多谢你们,现在好多了。” 曾九看景秀面色虚白,忍不住问道:“六小姐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景秀揉了揉脑门,摇头道:“宗祠起火后,我就昏了过去,后来的事哪里还记得。” “也不记得是谁救的你?” 景秀迟疑了一会,她依稀记得,晕倒后,看着宗祠内的熊熊大火,景沫已逃出去,而她脑中昏沉倒在地上不醒。却感受到一双沉稳的臂膀抱她起来,还闻到一股淡淡的松柏香,如果没闻错,那应该是邵谦。她才会紧紧的抓着他衣袖,不愿松手。 “我怎么会在这里?”景秀好似突然才意识起自己的处境,放下手急着问。 曾九看景秀神情激动,忙道:“事情说来复杂,六小姐还是该想清楚接下来怎么做?”说着,请景秀往另一间房去,四爷正等候着。 景秀心里烦乱,想也没想,跟着曾九去了傅四爷的房间。 傅四爷正安静的坐在临窗的软椅上,看着外面鱼白色的天空,俊清幽逸的身影在屋内晦暗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清冷而孤绝。 景秀虽然在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的脸,却可以感受到,那来自他身上的一种隐藏的气息,一种压倒所有人的气势,让人不由得噤若寒蝉,却也同时弥漫着一种迷惑的恍惚和伤感。 “六小姐来了。”曾九敬声道。 “嗯。”一声幽幽的低语随风而来,钻进了景秀的耳内。 景秀走进屋,照旧规规矩矩的弯下腰,请安道:“景秀见过四叔。” “我不是你四叔。”傅四爷温润的语气一转,变得决绝狠厉,但也只是这一瞬,停顿了几秒,他转过脸,看到景秀眼底噙着的吃惊,黑幽的眼眸瞬息一变,又复往日温柔地笑道:“过来坐。” 景秀清晰的看到眼前的那张脸是那般的平静淡然,一双明眸无波无绪,神情却如海般深而难测。 她心神激荡,挺直了脊背,现曾九不知何时退了出去。 她纹丝不动的站立着,微垂着脸,看着光滑可照的地面。 这般静立着,心里却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泛上心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保持沉默不语。 时间缓缓流逝,凝固的气氛中有令人窒息的悲哀。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身前一股强大的气势压迫而来,她猛地抬头,傅四爷已站立在她面前,两人只隔了一步之遥,来不及看清他此时的神情,她不受控制的,脚退后一步。 “怕我?”他用一种审视的目光逼视景秀。 景秀摇了摇头:“不怕。” 又不是猛兽,她并不怕他,可能心里觉得他多次帮自己,不会伤害自己,所以对他并不怕,就算不知他是什么身份,也没见得多怕。只是却知道要避讳他,不该与他多亲近,心生抵触。 “不怕就坐下吧!”带着淡淡叹息,他专注在景秀脸上的视线别开了。 景秀觉得面前这人虽然话语神色皆温柔,但那股骨子透出来的气势及凉薄,任是无法遮掩。不知是他天性如此,还有遭逢变故。 她略想之后,依言坐了下来。 傅四爷微微一笑,坐在了临窗的软椅上。 他依旧是不发一言,宝石般的瞳孔攸的射出一道寒澈的眸芒,眼风无波的望着景秀静谧的脸孔。 随着外头的天色渐渐开朗,景秀到底是坐不住了,直言道:“我该回去了。” “别急。”傅四爷静漠地道:“昨晚的火是怎么回事?” 景秀眼角微微一动,抬起头,与他对视,看他眼眸清澈沉静,她心口一动道:“四叔看到了?” 听闻,他抿着的双唇勾起一丝笑,笑容和煦如清风拂面:“只看到你和景沫争执。” 听到他肯定的答案,景秀秀眉拧起,那也就是听到她故意对景沫说的那番话。 她知道景沫的软肋是四爷,屡屡在景沫面前拿四爷说事,未料到会被他听到了。 “那为什么没有进屋?”瞥开这些思绪,景秀直白的问,既看到那幕,却一直站在门外不出一声。 傅四爷嘴角的笑意益发浓了:“我要听听背后你如何编排我?” 景秀眼睛一跳,双目发直地盯着他,喃喃道,“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勿要当真。” 他笑出了声:“这样的伎俩你好似用了不少次。” 那是因为对景沫受用。 景秀心里这样想着,却没多说出口,景沫有多在乎面前这人,从她屡次的刺激就能看出来。 见她不说话,傅四爷适才又问道:“你身上的药是谁下的?” 说到这里,景秀本缓和的面色又蓦地一紧。 她只恨自己还没看清大哥,对大哥始终抱着一丝希望,才每每上了他的当。 他这般狠心对自己,哪里是拿自己当妹妹看待? 她不该再信任他,可心底的凄楚翻滚涌来,发现她对大哥始终狠不下心…… 她过去为回府已经对大哥造成伤害,心里便暗暗发誓过,将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伤害他。 可事实演变成这样,她心里是纷乱的,不知该怎么办? “我听了四叔那晚的话,想让大哥回心转意,想着我们到底是亲兄妹,只要我抱着期望,只要不放弃,他一定能感受到我对他的亲情与依赖。我以为让他看着我受的痛楚,他会和我一样心痛,感受到血脉相连的痛楚。可是却发现错了,不管我怎么做,他都要置我于死地,难道他真的冷血无情,没有一点亲情可言?我该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做,我真的不想失去他……” 景秀神色凄楚的娓娓道来,唇边是苦涩干涸的,眼底没有一丝神采,参杂着点点泪光。 傅四爷静静地看着景秀,听着她满是忧伤的话语,像是触及到他的灵魂深处般,像一直以来小心珍藏的瓷器被尖锐的棱角划到,裂了道若有若无的口子,微妙的痛夹杂着沉痛的感伤。可是他黑色的眼眸中什么情绪也没有,恍如一尊没有生命的塑像。 直到清晨第一缕惨白黯淡的朝光穿入房间,投射在他的眼睛上。他平静深幽的眼睁开了些,忽然发现景秀眼睛寂定定的望着虚无。 “人都是自私的,为了自己目的,不惜一切。亲情……”傅四爷淡淡的张了口,发出的声音却冷澈如冰涧,没有一丝温度:“亲情在你眼里看来珍贵,旁人眼里却是草芥,甚至成了他们的筹码。” 景秀看着他脸上渐渐笼罩上一层寒雾,眼神倏冷,深幽冷谧的眼瞳愈发阴骛深沉。此刻正象一把锋利的匕首正闪着森冷的光芒。 莫非他也曾和自己一样受到亲人所带来的伤? 景秀心里这般一想,眼睛不由自主的落在他双腿上。 那血淋淋的一幕又跳跃在眼前,身子变得越发冷了。 “你该做的都做了,那就别手下留情了。”傅四爷忽然抬头,眼神剧烈变幻,最后却是慢慢冷笑起来,清亮的声音缓缓压深,带着刺骨的寒意,“他如何对你,你便加倍还他就是!” 景秀微微一惊,抬眼望去,只见他温和的面目失去了温度,冰冷如霜,寒蝉刺骨。那种寒冷,真实而残忍,如同沉沉的死亡气息,如鬼魅梦魇般的挥之不去。 她不觉身子一颤,声音也是颤抖的:“真的要这样吗?” 傅四爷半眯起眼,那冰冷的眼神犹如一把利刃:“照我说的做吧!” 第一九九回 逆转之争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天已透亮,傅府宗祠经几个时辰整顿,里头烧焦的残物已被清理干净,这场虽火起的迅猛汹涌,但房屋承尘还未坍塌,只要重新休憩一番,未可不好。 只是下人们在宗祠里左右巡视探查几番,都未发现六小姐尸骨,连蛛丝马迹都没见得,由不得不起疑,六小姐踪迹? 傅正礼一宿未睡,心力交瘁,当听到下人们说来这个消息时,沉痛的脸上渐渐有了缓和。 正欲进宗祠亲自检查时,族亲们听闻昨晚走水的消息,纷至沓来,连同二老爷和二太太也全来了。 诸多表情不善者,为首三叔公甫一进宗祠,看到眼前被烧成这样的宗祠,好大一通火气,直言不忿道:“景秀这丫头天大的胆子,敢纵火烧宗祠还潜逃。正礼,这次你可绝不能再姑息!” 傅正礼听他们一来就说这种话,脸色肃穆道:“起因还没查探清楚,三叔公就断定秀儿潜逃,未免有欠公允。” 三叔公吹胡子瞪眼,知道他惯会包庇景秀,因指着一旁的下人问:“里面有发现六小姐残骨?” 下人照实说未发现。 三叔公板着脸孔道:“那景秀丫头一看就是个鬼机灵,宗祠无端端起火,她人又凭空不见,不是畏罪潜逃是什么?” 傅正礼目光一沉。 其他人抢着话道:“赶紧去把那丫头找到,休要让她跑了,弑毒嫡母,纵火宗祠,畏罪潜逃,这几样罪,哪样她都逃不脱干系。傅家有这样的女儿,简直有辱门风……” 傅正礼越听脸色越沉。 赵总管知道老爷还不相信六小姐真会做出这些事,看老爷脸色不虞,他在旁忙开腔道:“几位叔公稍安勿躁,我们老爷不是善恶不分,只是整件事无凭无据,不好下定论。六小姐是生是死,谁也不清楚,现在去哪好找呢?” “不用找了,我就在这里。” 赵总管话音刚落下,一道微弱的娇声陡然响起。 众人寻视线望去,看着景秀脸色雪白的站在门前,扶着门槛脚步虚缓的走进来。 族人中有的道:“快把她绑起来!” 景秀抬起眼,眼底闪过一丝冷峭:“叔公们不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又打算绑着我屈打成招?” 听得人诧异又意味深长,意思是昨日那样仗打,就是对她屈打成招? 三叔公兜着景秀脸面道:“好个嘴利的,你昨日亲口承认的事,一晚上就改了口,当咱们这些老头子好糊弄,任你个女娃颠倒黑白?” “景秀不敢。”景秀敛色低头,不觉齿粲起来,双波一转:“我也是为救母亲。” 听得她满嘴胡言,气的让人脸色直发绿。 傅正礼看景秀面色虽不佳,但眼中浮闪灵动,他不紧不慢地问:“昨晚发生何事?宗祠怎么起火了?” 景秀对着傅正礼微微一笑,笑容温婉柔和:“父亲去请大姐姐和大哥前来,我才好说清楚。” 傅正礼一楞,跟他们兄妹有关? “正礼,休听这丫头混淆视听,有意在此拖延,还不知又在耍什么诡计?斗胆对韶华下毒,依我看,这丫头伎俩太多,先绑起来再说!” 景秀转脸望着三叔公,尊敬地道:“三叔公,您是长辈,您的话,景秀不敢不听,您要绑我,我也万万不敢阻挠您。可您口口声声全为我母亲病情着想,我和三叔公一样,也希望母亲的病能好。既然都是为我母亲,三叔公却不让我将所有事情道清楚,这样是对母亲好吗?只怕,再拖下去,母亲便支撑不住了……” 三叔公听她口齿伶俐,吃了一瘪,脸色变得难看。 一旁的二太太赶紧插话道:“三叔公,您就听听景秀有什么话要说?这孩子一回府,哪个不是夸她听话懂事,连大嫂也常把这话挂在嘴边,跟我们妯娌间唠叨。我倒现在还不信她会做出那种歹毒的事。” “妇人之仁。”三叔公啐道:“事实摆在眼前,昨日还承认的话,今日就改口,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仁义之见,越得纵容她,才敢做出这等事。临死还想狡辩一番,你们都被这丫头牙尖嘴利蒙蔽了。” 景秀失笑道:“三叔公说话好不公平,我何时牙尖嘴利了?当着您的面,我都是好言好语的尊敬着您,绝不敢说一句高声在您面前放肆。可您却不分青红皂白,两句话不说,便要让下人绑我。虽说我是在外长大的小姐,可好歹是父亲的骨肉,傅氏入过族谱的小姐,当着这些下人面,您身为尊者长辈,教训我几句是理所应当,但在事情尚未清楚前,就扬言绑我,景秀斗胆问一句,这就是傅家的规矩吗?我在乡里长大,但凡乡里间闹的人口不合,乡长也不会说绑就绑,反而极力调解查证,待水落石出,才会去抓人,难不成傅家的规矩和乡里的规矩是颠倒的?” 景秀一改昨日的一言不发,此刻说话字字珠玑,连珠炮弹,但她语气态度又谦逊恭和,没有丝毫不敬之处,到教人说不出一句不是来。 最后还拿乡里的规矩和傅家的规矩对比,像是打了脸似得。 三叔公虽气,被个晚辈当面指摘不是,教他老脸都丢尽了。但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只好默不吭声了。 傅正礼依言,吩咐川连和川贝照景秀的话去请景沫和傅景荣来。 ******* 而景沫当时和傅景荣分别后,各自回到自己的住处。 景沫撑肘不过眯了片刻,听到有急躁的脚步声跑来,她浑浑噩噩梦魇间,委实吓了一跳,眼睛倏地睁开,急躁喝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我不是说过,别来烦我!” 灵芝才刚跑进屋,就被景沫如雷暴动,她身子一惊,忙跪地道:“大小姐恕罪,奴婢是有要事要禀告啊!” 景沫见是灵芝,捂着胸口深吸一口气,冷淡道:“什么事?” 灵芝看景沫此时脸色分外难看,吞吐一会,还犹豫地道:“六小姐没被烧死,现在就出现在宗祠里,老爷还派了川贝来,请大小姐也去宗祠……” 灵芝话还没全完,景沫已暴跳如雷的立起身,眼波似刀光剜在灵芝头上,寒声道:“你再说一遍!” 灵芝低着脸,磕磕巴巴的把话说清楚,脸已经埋在脖子前了。 自从老爷说要将大小姐送到京城去,不然就留在家里侍奉在家庵菩萨前,还看到马道婆来西厢院,还说家庵的地点就建在这梨香阁,大小姐闻言就再也坐不住了。连日来不止脾气渐长,还总是动不动就发火,闹得一些丫鬟都看傻了眼,觉得跟以往那个温柔贤惠的人,简直彷若两人。 只是,灵芝就算近身伺候这么多年,早该见怪不怪,却也还是会被景沫这种样子吓到。 她早是从太太屋里调派到景沫跟前伺候,这几年,纵然还没摸清大小姐脾性,但也知道一二,大小姐表面温顺,实则有许多算计,只是她最不会表露人前,许多事连太太都瞒在鼓里。 如今府里乱成一锅粥,大小姐的脾气算是渐渐暴露,再也忍不得了…… 景沫听后,委顿坐在椅上,咬着艳丽的下唇道:“她竟然真的还活着……” 灵芝抬起脸,不由补充一句道:“奴婢还听说是四爷救了她……” 景沫浑圆的眼眸睁的更大了些,难掩惊诧道:“你说,昨晚,是四叔救了她。” 灵芝紧紧垂着脸,看不清任何表情,她点了两下头。 景沫冷冷一笑,笑声凄厉又绝望。 ******** 另一边,傅景荣回到暮苍院后,不像景沫那样,他合衣倒头就睡。 松音看到川连突然造访,有些意外,忙去接待,本想向川连套听情况,因为川连近身伺候老爷寝居,一般都不会特来传话。 这回却请了川连这个大丫鬟来,不得不让松音着急。 想到大少爷鸡鸣才回来,一句话不说,一回来就躺在了床上。松音也只是从别处听闻,宗祠起火,六小姐困在里面,不知生死,但外头传言,多半是烧死了。 她当时隐隐猜测,该不会是大少爷对六小姐下手了…… 川连看还愣着的松音,淡淡微笑道:“大少爷还在休息吗?老爷有请,耽误了就不好了。” 松音回过神,礼貌一笑,谴派了两个小丫鬟去唤醒大少爷,又转首道:“许是太太病重,大少爷这些日子,也有些睡不着吃不下,身子日渐消瘦,精神不大好,才这会也没醒。” 川连颔首:“能理解。大少爷总是特别孝顺太太。” 不知为何,松音听到川连这句话,觉得异常的讽刺,她心口直跳。 傅景荣由丫鬟们梳洗一番后,慢慢走了出来。 川连也不多和他话,直接道:“老爷请大少爷去宗祠,有话相问。” 傅景荣微微点头:“走吧!” 松音看到傅景荣落寞修长的身子离去,她鼻翼一酸,眼皮不停的跳动,心里隐隐不安。 当下犹豫半会后,她就拔脚跑出去,不知道她能不能帮大少爷? 第二零零章 箭在弦上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傅景荣和景沫正巧双双赶来宗祠,临到门口时,两人互相看了眼,交换个神色,这才齐齐趋步踏入。 一眼望去,可看到宗祠里围满了人,昨日来的族亲也皆来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是不好收拾了的! 两人不约而同这般想着。 景沫在围堵的人群中,目光很快寻到景秀的身影,见她着一身浅淡的紫罗裙,衣料上绣着精致繁琐的紫罗花,小小的花瓣在她身上似要绽放了般,明明是极浅极淡的颜色,在微暖的阳光下,却开的分外娇媚。她目光一热,不由低头看着自己这身月华裙,上头用几股苏绣绣着大朵大片金盏菊,为了衬托这身衣裙的华贵,还巧妙的勾了几丝金线,本该是夺目耀眼的,不知怎地,明黄的绣线在她看来却是黯淡无光的。亦如她此时的神色。 嫡女和庶女的身份地位,大户人家都是泾渭分明,吃穿用度落差悬殊。 景秀微垂着脸,静默等候,感受一道尖锐的目光睃在她身上,她缓缓抬起脸,正好看到景沫和大哥齐肩走来,她含笑的眼角有一抹失落悄然划去。 她曾经无数次的在想,和大哥这样肩并肩走着,彼此述说着生活点滴,而此刻,却看到大哥身旁站立着是对她充满恨意的景沫,真真是讽刺之极! 别去眼底的酸涩,她重新扬起脸时,面如初雪,目如墨玉,自有一股清冷淡然。 傅景荣和景沫给族亲问好后,傅正礼正了正嗓子,对景秀道:“都来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景秀脸一垂,应了是。 经冷水浸泡两个时辰后,她此刻的神志异常清明,一双眼睛紧紧盯在景沫脸上。 景沫到底是经霍氏悉心调教出来的女儿,面对这么多人在场,起先的不安早已收敛,变得镇定从容,任由景秀打量,她也面不改色的噙着微笑。 景秀笑了笑,将披散在肩上的浓密青丝拨至耳际。 这番动作,看的在场人早有不耐烦,大家都屏气凝神的等着景秀说话,她却半天不吱个声。 正有人表示不满,欲张口,景秀却突然抬起手,指向景沫道:“昨晚,纵火的人不是我,是大姐姐。” 空气如胶凝脂,所有人都有不小的吃惊。 三叔公像是料到景秀会这样说,首先第一个站出来,力挺景沫,对景秀斥道:“活了快七十多了,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人没见到,景秀丫头的话,是我这老头子所听来最大的笑话。” 说着,他抚着虚白的胡须,倒真的呵呵笑起来,笑声讽刺。 景秀并不在乎,理了理衣袖袖摆,便伸手解开衣领口上的第一颗盘扣,微扬起脖子,露出昨晚被景沫掐的淤青,面无表情道:“昨晚大姐姐来过宗祠,我脖子上的伤便是大姐姐所致,而她的手背上,还留着被我用簪子划破的伤痕。” 傅正礼神色严肃,瞥了眼景秀脖颈上的淤青,眉头皱的更深了,忧愁的目光落在景沫的双手上。 景沫看所有人视线都投在她手背上,她也不闪躲,索性将手抬起来,定然道:“手上的伤是前儿个丫鬟们梳头时,伸手去摆弄头发,我恍惚大意了会,不小心被珠钗划伤了口子。” 这话说来,太过巧合。 怎么偏偏在景秀脖上有伤时,景沫手上也伤了呢? 大家也不是个蠢的,景沫这样一解释,并未多大说服力。 但始终站在景沫身边的几位族老却义正言辞道:“昨晚的事,有哪双眼睛看到了?我看景秀这丫头是见景沫手背上有伤,就胡编乱造一通,冤枉到景沫头上,说得还似模似样。景沫贵为府里嫡出的大小姐,素日为人性情如何,咱们这些人都看在眼底,这孩子最是个贤惠端庄的,岂会做出这等伤害手足的事?你这小丫头片子,再敢含血喷人,傅氏的家法可有得你受!” 景秀低头苦涩一笑,不知道景沫平日都给这几个老顽童灌了什么汤,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帮腔维护,不辨是非。 她也不急不躁的反问道:“您也说,大姐姐贵为嫡女,性情温和,我何必谁都不指,单单就指她呢?” “谁知你这丫头心底在打什么鬼主意,你对你母亲下毒,又诬陷景沫烧宗祠,你是要把这个家里的人个个都撺害了,才甘心罢!目中无人,行为放肆,胆大包天,傅氏怎么出了你这样的女儿……” 景秀心下冷寒,“我是个什么样的女儿,我父亲会比你们更清楚。” 侧脸望向了傅正礼,她轻脚走到他旁边,低声道:“父亲,纵然十四年没有养育我,但却是我的生父,我回府这几个月,时常陪着父亲身边,父女骨血相连,女儿敢问父亲,父亲到底了解我吗?我真的是叔公们说的那样,不堪?” 她嗓音颤抖着,目光殷切望向傅正礼。 傅正礼瞧见,心里不忍,此时景秀这个模样,跟当初如眉跪在他面前,辩解自己冤枉时的神色,如出一辙。 他已让景秀自小丧母,才衍生现今的悲剧,此刻怎么也不愿如眉的事重蹈覆辙,让景秀也经受一遍。 所以,当景秀询问时,他只是犹豫片刻,就做担保道:“秀儿这丫头心底善良,为人孝顺,为父相信她的为人,不会做出那等事。” 景秀听到傅正礼这句,心里的生冷逐渐被暖意所代替。 她笑着对傅正礼眨了眨明亮的眼眸,眼底是清亮透彻。 得到傅正礼的支持,她转过身,继续道:“方才大姐姐说手背上的伤痕,是前儿丫鬟们梳头时,不小心刺到了,那就是说这伤并不是昨晚的。我想稍微高明点的大夫,只要看一看伤的深浅,都能分辨出个时辰。府里常为母亲、还有姨娘们断脉的廖大夫医术高明,请他来鉴定一番,不就清楚了。” 她话音刚落,外头丫鬟们就报,廖大夫来了。 景秀淡淡含笑,拖延时间,总算把廖大夫请来了。 景沫听到廖大夫,心里一跳,眼睛转向一直站在旁边的傅景荣,向他投了一道目光,意思是让他帮忙。 傅景荣却像是神游太虚般,未能看到。 廖大夫已走到景沫身前:“大小姐抬手让老夫看一看。” 景沫无法淡定了,她知道景秀这些日子受廖大夫喜爱,不管廖大夫能不能看出,只怕都会按照景秀说的来。 箭在弦上,所有人都盯着她的举动,她若是扭捏辩解,则昭示心虚,再三犹豫后,抬起受伤的手背,给廖大夫细看。 这种伤确实看的出时辰,景沫是半夜被划伤,不到三四个时辰,就算敷药,也能看出来。 廖大夫叹口气道:“是才伤的,伤口的血还没止好,断定是三个时辰前的伤。” 景沫眼波重重一跳。 想要张嘴辩解,却是景秀抢在她话前道:“除了被簪子划破的伤外,还有一个证据,证明大姐姐当时就在宗祠里。” 景秀根本不给景沫动嘴的机会,唤了声白苏。 白苏从人群中走来,手上还拿着一件烧破的衣裙,她展开来看,衣裙上的花纹样式还有做工剪裁,明眼细心人一看就知道是景沫穿的。 只有嫡出的小姐才能穿这种富贵精致样式,庶出的小姐却只能在袖裙上简单的绣几朵花纹。 这就是嫡庶之分。 看穿着衣戴,便能知道府里哪些是嫡出,哪些是庶出? 景秀从白苏手里接过衣裙,拿到景沫跟前道:“大姐姐的衣裳,应当不会不认识?” 景沫目光一沉,阴狠的眼神,蓦地转向身后的灵芝。 灵芝畏畏缩缩的身子向后一退,低着脸。 景秀看在眼底,如冰似刀刃的眼神游走在她全身,径自问:“大姐姐昨日穿的衣裳,好端端的被灼烧,大姐姐不跟大家解释一番吗?” 当下,便是那些叔公们也无人站出为景沫说话? 毕竟是铁铮铮的证据摆在眼前。 景沫看周遭人失望的眼神,眼底闪过一丝惶恐,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略思索一番后,蕴着温和的笑道:“六妹妹到底是从乡下长大,没经过事,没见过场面,单凭我手上的伤,还有被烧毁的衣裳就能说明我纵火是烧宗祠,便是父亲也不会如此武断断案。” “哦?”景秀意味深长的笑,半眯起眼,眼神明亮犹如一把利针,“那大姐姐该如何解释你手上的伤和被烧毁的衣裳?” 景沫冷笑一声,“昨日晚上,我是去了宗祠,但并不是我一个人,我是跟着大哥一块去看望六妹妹的伤势。”她转脸,看向傅景荣:“大哥,我说的对吗?” 傅景荣深思一凛,醒神过来,看到景沫对着她紧蹙的眉头,再看景秀淡漠冷静的表情,他木讷的点了点头:“昨晚,我和大妹一块去了宗祠。” 景秀心里有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压下来,一瞬间,压的她有些喘不来气。 景沫反笑道:“六妹妹接下来是不是想说,是我和大哥一块纵火,要烧死你呢?” 第二零一回 拭目以待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沫反笑道:“六妹妹接下来是不是想说,是我和大哥一块纵火,要烧死你呢?” 看着景沫洋溢的笑颜,景秀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道:“昨夜,大哥是有来看我,他先进来之后,和我聊了稍许,便离去了。过了会,大姐姐又走了进来,还与我起了口角争执,大姐姐见我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不仅恶语嘲讽,还几次对我动手。看我拼劲反抗,便顺手拿案几上的烛火,欲要烧死我。” 景沫神色一冷:“你编造的故事真是动听!”看到景秀也在故作凄楚的神色,她冷笑道:“六妹妹不觉得这番话漏洞百出吗?你都已受到家法杖刑,躺在地上不动,我还枉费神力的去纵火烧死你,这合情合理吗?” 景秀听她问出这句,唇角两边微翘起好看的菱角来,道:“这也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众人听她二人一言一语,针锋相对,全静了下来听着。 话到景秀停顿处,景沫不出声,其他人也留神听得认真。 旁的二太太倒突然问:“景秀的话我真是听不懂了?” 二老爷扯了扯二太太的衣袖,暗示她少张声。这是大房的事,能避则避。 但二太太非要和二老爷对着来,自从景月进宫后,她变得患得患失,总是担心依景月的性情,在宫里活不下去。她也从景月临走时的话中,了解到景月会进宫,全是景沫背地里捣鬼! 她早觉得,景沫自幼长在大嫂身边,什么手段没见识过,哪能是表面看上去的心善。 她也曾屡次提醒景月,让她少与景沫来往,偏景月一根筋,为了在大房里生存,总想着巴结大嫂和景沫,才会被景沫利用。 转念一想,景月有今日下场,全都是她做的孽啊! 昨日听闻府里出了大事,她就立刻赶来了。 为的是要帮自己女儿出一口恶气。 景秀见二太太帮腔,目光望向二太太身上,原本蜡黄的面颊变得越发暗黄,比霍氏还显老。 想着过去二太太一心要让景月认她,回到她身边,如今景月却被送进宫,也许一辈子都看不见人,才有忧心成疾,衰老憔悴。 二太太见景秀望过来,她勉强展了点笑,走到景秀跟前,颤抖着握住她双手道:“景秀,当着这满屋族亲,有话就直说,你父亲,还有二婶婶我,都知你是个懂事的,不会胡乱捏造冤枉人,快把你所受的苦楚,一干儿道尽了。” 说着,许是太过思念景月,看着景秀在这家里无依无靠的景象,便又想起景月,不由眼角泛起点点泪光:“可怜你这孩子自小就没了姨娘,回了家还不知受了多少委屈,竟没个人帮你说话。二婶婶不懂大道理,上不得台面,不能为你做主,但总是站在你身边。好孩子,把话说清楚吧!” 二太太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让景秀着实触动,她含笑着恭敬道了声谢,转眼望着景沫道:“大姐姐之所以会想烧死我,无非是认为我对母亲下毒,却没被送到衙门逼供,反而只是在宗祠挨了五大板子,她大概是觉得这样的惩罚太轻了,便想趁机烧死我,来个死无对证。” “你的臆想之言,真真是荒谬之极!”景沫的身子禁不住颤抖,发出的声音也是带颤的。 “是不是荒谬,过会大姐姐就能知道了。”景秀看她隐隐动怒之势,忽然打断她的话,脸颊上浮现出了淡薄的红晕,一抹温和的微笑隐隐若现,炫亮如光。她定定地看了景沫一会儿,眯了眯眼睛,薄唇微启,吐出了无比清晰几个字:“对母亲下毒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大姐姐。” 这话一落,不少人暴跳如雷,若是刚刚景秀说景沫烧宗祠,还有些可信。 但这会矢口否认昨日才承认的话,哪个会轻信。 三叔公拄着拐杖直跺道:“满口胡诌!大伙儿听听,这丫头只怕是疯魔了,浑说一气的指摘人,昨日亲口说对韶华下毒,今儿就冤枉到景沫头上。我看她的话颠三倒四,不伦不类,简直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底,什么话都被她说尽了!” 景沫咬住银牙,满腔的气焰发不出,憋在心里,听到三叔公出头,她适才敛了怒色,眉眼瞬间由怒转哀,“我真不知哪里得罪了六妹妹,由着她颠倒是非的冤枉我,沫儿只求几位叔公们为我讨回公道。” 语罢,就要跪下。 被三叔公拦住道:“别矮了气势,景秀这丫头疯言疯语的,一会这样,一会那样,只当我们几个老头子真老糊涂了,好糊弄不成,还欺压到景沫头上,你眼底有没有尊卑!” 三叔公疾言厉色,怒目瞪着景秀。 景秀不愠不恼,反而道:“昨日的情境大家还记得吗?大姐姐拿出我亲手为母亲绣的暖膝,说里头有藜芦药草,能致使母亲的头风发作。我承认,里面确实有藜芦,藜芦能治腿寒,懂医的大夫们想必都清楚这味药草,但只凭藜芦真的能诱发头风吗?” 她目光从众人面前扫过,落在远远立在一旁的廖大夫身上,躬身问道:“廖大夫,还请您作解一番。” 廖大夫是个外人,不过常年来府,早和傅正礼和霍氏交好,因霍氏常请他来府看病,对他信赖有加,所以府里上下都对廖大夫尊敬。 他的话没有人不会信。 廖大夫思索过后,直接道:“自傅太太昏迷不醒后,我隔两日就来府里请脉,开了不少药方,但病情一直没进展,反而越加厉害。当时六小姐觉得奇怪,曾私下里询问原因,我也觉得罕至,吃了好几日我开的的药怎么没一点起色?六小姐就留了心思,暗中观察,却是留意到,每日给傅太太熬夜的白蜜姑娘将我开的药方动过手脚,傅太太体内是中了毒。那时傅太太中毒也不算太深,六小姐认为下毒不只是白蜜,应当也是受人指使,她就没有拆穿,只是暗地里派人盯着白蜜,再趁机将有毒的药换了。” 廖大夫娓娓道来的话,所有人都震惊了! 傅正礼有口气堵在嗓子跟前:“这么大的事,秀儿你怎么还隐瞒着!” 景秀听到傅正礼暴怒,委婉地道:“父亲莫要动怒,女儿是不想父亲再为家里的事操心。也想早日查出是谁背地里害母亲,才连父亲也瞒着。” 傅正礼虽是理解,但心里还是气急道:“这种事怎可闷在心里!” 景秀低垂下了脸。 而景沫脸上却没了血色。 二太太在旁听得也是胆战心惊,觉得景秀这丫头真是有胆识,这样大的事,别人都恨不得早些撇清关系,她却还瞒着,要是等有发现的一日,她自己就逃脱不了干系。 听闻廖大夫最后那番话后,二太太悟出些眉目,惊奇问道:“既然药被换了,那我大嫂怎么还会中毒,且还中毒不浅,生命垂危啊!” 廖大夫抚了抚花白的胡须,长叹一口气道:“傅太太体内除了白蜜姑娘所下的毒药外,还有另一种毒,也就是藜芦诱发的剧毒。” 在众人的震惊下,廖大夫续道:“虽说六小姐提防了白蜜姑娘,将毒药换了,每日吃的还是我开的药方,可病情却还是没有好转,一日比一日更严重,身子亏损的厉害。我行医几十载,遇到这种病,也是一筹莫展,便请了其他太夫一块研究,后经探讨,断定太太体内早就还中了一种毒,这种毒是经几味药混合一起,所以分辨不出到底是药,还是毒?这药理上,药物本就是相生相克的,药量重了就成毒。到底傅太太体内所下的是哪些药,一时分辨不出,我也正在研究,哪知太太就病发了!” 像是听了不可思议的话,大伙再一次被震惊了! 二太太出奇道:“大嫂体内中了两种毒,定然就跟白蜜那丫鬟有关,快把她抓过来询问,背后都是谁指示的?” 二太太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赵总管不等傅正礼吩咐,已命令两个小厮去把早被关着的白蜜带过来! 事情到了这步,所有人皆是心下戚戚,捏着一把冷汗。 而景沫再听了景秀早留意到白蜜换药后,双脚就有些站立不稳,险些仰倒下去。 幸而被旁边的傅景荣扶着,景沫抬头望去,看傅景荣眼底涌动着深沉看不清的暗流,她一只手紧紧的抓住傅景荣的衣袖,像是抓住救命草一样。 下毒的整件事根本与她无关,全是大哥所为,她没理由要害怕?若是真的拆穿了,她只有全撇到大哥头上…… 那也怨不得她了。 景秀在等待白蜜被带来的同时,微垂着的脸一直盯着景沫和大哥的方向。 见得景沫几乎要将全身的重力压在大哥身上,她微微颤动的睫毛难以掩饰内心的失落,眼中像是被灼热的阳光刺中,还是会酸酸涩涩的。 此时已近午时,午后的阳光很明朗,静寂的空气里隐隐传来蝉鸣,一声一声,催得惊心。 然,这一场生与死的较量还在继续上演着…… 谁输谁赢,拭目以待! 第二零二回 心比天高 命比纸薄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白蜜被几个小厮押解而来,一到宗祠,就被力壮的妇人强压跪地。 看着围满的众人,面色苍白的她倒也镇定,安静跪在地上。 白苏看到这样的情形,别开脸不忍看。往事一幕幕绕在脑海,曾经她们几个伺候在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外表风光无尽,满府人都对她们敬重,不论在下人还是主子姨娘眼里,都有几分薄面的,从不被轻怠。 只是当中有多少苦楚哪里是一言能道尽的,太太凡事讲究,但凡做的不周全,惩罚倒是小的,只是让人都胆战心惊,底下的丫头又各个伶俐,绞尽脑汁的想顶上来。在远香堂,她们这些大丫鬟几乎无时无刻不得谨慎小心的防备着。以免哪天被太太迁怒贬了级,成了二等或三等,那她们以后的日子将可想而知,毕竟为了秉公处罚过不少小丫鬟,都记恨着呢? 这样的日子虽熬的苦,但也让她们五个惺惺相惜,一路扶持。而当中她与白蜜的性子最相似,交好最深。 却没想到姊妹间会有这样一日? 到底是为何演变成这样,白苏挖空了心思去揣测。 也许是随着她们年纪越来越大,年纪越大就越惶恐,终日不安,自己究竟会落叶归根在哪里?因为满十八后,她们这几个要么是放出去,要么是配给府里的小厮。 她早是打定主意想出府的,无奈太太一道婚约,就将她指配给陈胜,让她没有办法回绝。 其实陈胜条件不差,有两个做管事的爹娘,又脱了奴籍,许配给他算是太太恩典了。故而白芷因这事而仇恨着她。 但白蜜呢?白蜜是不是也跟她一样,想早点出府呢?大家心知肚明,满十八被放出去是无妄,唯有嫁出去…… 景秀看白蜜挺直了脊背跪在地上,目光转移到傅正礼身上。 傅正礼道:“整件事你调查过,由你盘问吧!” 得了傅正礼的首肯,他人自不敢有异议,没有张声阻拦。 景秀轻脚走在白蜜跟前站定,垂脸望住她,语气柔和的询问道:“白蜜姑娘,你在母亲药中下毒一事已败露,你只是个丫鬟,绝没有这个胆量,我问你,背后是谁指示的?” 问到此处,景秀心思怅然。据她了解,相比较白苏,白蜜是个更能藏事的人,过去为回府,她曾千方百计打探过霍氏身边的大丫鬟,她知道,只要她回府,霍氏一定会派个贴身的丫鬟来监视自己。 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她在这几个大丫鬟中,最终是发现了白苏的秘密,才与她达成互帮互助的共识。 而白蜜则相对不易把握,她几乎没有何破绽把柄。 也是因白苏的关系,她对白蜜才渐渐有所熟络,发现白蜜跟白苏一样,也有早日脱离傅府的打算,比如白蜜会劝白苏嫁给邓睿,比如在抄写《南华经》的时候,抄到一则庄周梦蝶,说是庄周向往蝴蝶那样自由自在,白蜜听后,眼底流露的那抹神往,景秀并没错过。 许是这些事,让景秀留意到白蜜些许反常。 听到景秀的问话,白蜜良久才抬起眼,望着景秀,见她平静的脸色在阳光的照射下闪动着淡淡的光泽,她失笑道:“谁能指使我呢?” 景秀眼波微闪,“白蜜姑娘可要想清楚,一旦下毒这则罪落实,你知道等着你的是什么?” 白蜜仰着脸,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可也只在一瞬,又缓缓垂下脸,不发一言。 景沫在旁冷眼看着这幕,白蜜是大哥的人,大哥怕是早收买了白蜜为他行事,今日才算露出真面孔。 想到这里,她目光阴冷的瞥了眼身后站远的灵芝,灵芝伺候她也有五六年,她从来不曾亏待过她,给了她无尽的体面,可这丫头竟然关键时刻,背叛了她! 灵芝感受到那抹怨怒的目光,心里头重重一跳,只恨不得隐在众人中,眼睛噙着的泪也是带恨的。 多少次了,大小姐为达到目的,给她下那种害人的药,让她做了多少不要脸的事,连府里的护卫,她都有…… 每每想到这些,她心里越发怒恨,大小姐有把自己当人看吗?她自私自利,从来只想到自己,让所有人都替她卖命,不顾一切。 灵芝不由重重的捏紧了拳头,同样是头等大丫鬟,反观白苏,六小姐打理内院后,白苏风光无尽,六小姐也不会让白苏去干那龌蹉的事。那一刻,当白苏找到她,让她背叛大小姐时,她没有一刻迟疑。 此时,灵芝看到这一幕,有无限的感慨,她们这些大丫鬟,选错了主子便是一生的错! 白苏跟着六小姐,她将来还会有无穷的风光,而白蜜效忠的是大少爷,是生是死,全凭主子一句话了,而她自己,早是不干净的身子,还能求什么? 景秀看白蜜还不松口,又问了一番:“白蜜姑娘可要思虑清楚,把谁是幕后指使道出来,也许你还有一线生机。我知道你们在府里不容易,有许多生不由己,可现在命运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上,你若放弃了,便无人能救你。” 景秀这句低沉的话,无疑触动了所有丫鬟的心绪。 白苏看的暗暗心急! 直到白蜜重新抬起眼,目光在人群中晃动,最后落在了傅景荣身上,神色变得复杂。很快,她又将目光移到景沫脸上,对着景沫磕了一记响头,“对不起,大小姐……” 景沫脸上气血上涌,血色涨满了整张容颜,让她的脸变得难看十分。 “你简直是满嘴胡言!”景沫激动到无以复加,虽然有料到白蜜受景秀教唆,到时会指责她,但听到白蜜咬死不承认后,她心里放松了警惕。哪知白蜜竟还是调转枪头,冤枉到她头上,她气的几乎呼吸不到空气。 景沫此刻怒目横眼,神色结了冰寒似得,看的在场人感受到一股寒意。 这样的景沫陌生狠戾到让人无法直视。 傅正礼捂着紧锁的眉心,景沫的这个样子,跟她母亲发怒时,当真是一模一样。 景沫见大家全望着她,她才晓得失仪,忙低头敛色,可心里的动荡不安,让她始终无法平歇怒火,索性她便走出来,冷哼一声,切齿道:“六妹妹,所有的话,都被你说了,你以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景秀无畏的望着她,含笑道:“大姐姐想说什么,我洗耳恭听便是。” 景沫已是毫不掩饰心中的恨意与憎恶,她咄咄逼人的目光看着景秀道:“没有做过的事,你就凭一个犯过错的丫头指摘,就全数抛到我头上,别人会轻易信吗……” “我只管等着大姐姐的辩解。”不等景沫给她暗下的示意,她就顺着接了口,神色平静到没有一丝起伏,乌黑的杏眼里闪动着流光溢彩。 景沫的眼神意思,无非就是拿大哥威胁她。 见得景秀对这一招毫不受用,景沫呵呵冷笑,打这场较量一开始,看到景秀多次都在维护他亲生哥哥,目光又多次盯着她和大哥在看,那眼神里分明是痛苦又酸楚的,证明她不忍心伤害她大哥。 可这一刻,景秀就像是死了心似得,变得毫无畏惧,好像不管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景秀都已心灰意冷,毫不在乎。 景秀此时的那种平静,却是逼人的触目惊心,比激烈的情感释放更凌厉峥嵘,更直接伤人。 景沫被她冷漠的表情逼迫的倒退一步。但她却不肯矮了气势,压低声音问道:“六妹妹不在乎了?” 景秀唇角绽放出笑靥如花的微笑,答非所问道:“我给大姐姐机会辩解,倘或你说不出个因果来,你毒害母亲一事,人证物证俱在。” 景沫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她极力克制着怒意,提高音道:“母亲生我养我十七年,养育之恩大于天,我便是丧心病狂,也绝不会对母亲有下毒之心,当着父亲及所有族亲人的面,我可指天起誓,所说的绝无虚言。” 此时,面对两种截然不同的解释,叔公们都听得迷糊了,不知真假,议论纷纷。 景秀等周围的人平静了声色,她适才道:“如果不是你对母亲下毒,你怎么会找出暖膝里有藜芦?廖大夫医术高明,都查不出母亲的另一种毒是什么?但大姐姐昨日,很快就翻查出那暖膝,拿里面的藜芦指责我,说我是有意放了藜芦,去毒害母亲?眼下白蜜的指证,就可说明,是大姐姐借机拿藜芦,另添加了草药,药性相冲,致使母亲中毒,好借此冤枉到我头上。” 景沫听景秀此刻还在强辩,早已没了耐性,脱口直接道:“你真厉害,把真的说成假的,假的说成真的,你心计之深,实在教我甘拜下风,但我不妨直言告诉六妹妹,我会知道这个藜芦,全是大哥所说。” 像是有无数的惊雷炸响,那惊雷在众人头顶上毫不留情的辗过。 傅景荣始终是平静的,此刻见众人望着他,他也是不动声色的挺拔站立着,漠视一切。 直到景沫冷漠地道:“大哥才是对母亲下毒之人。” 第二零三回 晴天霹雳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傅景荣始终是平静的,此刻见众人望着他,他也是不动声色的挺拔站立着,漠视一切。 直到景沫冷漠地道:“大哥才是对母亲下毒之人。” 这句话无疑是晴天霹雳,在场所闻之人,不觉轰去魂魄,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出声。 也使得整件事越发扑簌迷离。 景秀发出两声低笑,“大姐姐真是走投无路了不成,逮着人就冤枉。” “冤枉?”景沫皮笑肉不笑,那样子笑起来阴阴寒寒的,让人不寒而栗。 她略一敛色,又复温婉如初,看了眼傅正礼的方向,又转脸望着族亲,长叹一口气道:“到了这个地步,有些话是瞒不得了。” 傅正礼听后,脸色已有不自在,他知道景沫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可他并没阻止,当年得知如眉是遭冤枉,更是景荣的生母,他曾多次想给如眉立个名分,可事情牵扯太多,说出来傅家的脸面不好看。太太又多番苦求保住秘密,此事也就隐瞒多年。越是如此,他心里对如眉的愧疚又多增一分,尤其是每次看到景荣孝顺的喊着太太母亲,对太太百依百顺,看在心里滋味并不见得好受。 既然景秀回了府,他们两兄妹也是时候开诚布公,让两兄妹相认,这样,如眉地府里也能安息了。 景沫说出那句,却没往下继续说,她停顿良久,似在琢磨说辞,又似在等着有人出言阻止。 可看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她脸上,等着她的话时,她咬了咬唇,向景秀望去,她神色淡然,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 哀莫大于心死。 景沫想到这里,没有再犹豫,凄楚地款款道:“我大哥并不是母亲的亲生子,他是柳姨娘的儿子,与景秀才是亲兄妹。” 许是一连串的震惊让人已麻木,当景沫说出这句时,一地鸦雀无声。 景沫面满哀伤,这件事她并不想道出,可现在摆明了景秀要将所有事推卸到她头上,大哥又一句不说,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她为自保,只得把将多年的辛秘道出。 “十八年前,我母亲和柳姨娘同时临盆,两人难产诞子,母亲受了不小的打击,肚里的孩子到底是没能保住……一出生便夭折了,而柳姨娘却生了儿子,这个孩子是父亲的,却是个外室所孕,照家族的规定,这个孩子不能存留。母亲当时丧子心痛,看到柳姨娘的儿子,心有不忍,便硬下心肠,调走了柳姨娘的儿子,养在身边,让柳姨娘以为她生的是个死胎……” 景沫的解释和霍氏当初所说的一模一样,不愧是母女。 明明是自私的想要报复,却把话说得这般委婉动听。 景秀不由冷冷的笑,眼神悄然瞥了眼大哥,这才发觉他脸色已惨白无色,心里不禁抽抽的痛起来。 “虽说大哥并不是母亲亲子,但这几年,母亲对大哥如何,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母亲确确是把大哥当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疼爱,从不打他责骂他。便是我这亲生的女儿,儿时因不懂事,还曾暗暗妒忌,总觉得母亲更疼爱大哥些。长大后,我才得知,原来大哥不是母亲的孩子。” 景沫眼底挤出泪花来,哽咽抽泣几声,接着道:“我母亲隐瞒了大哥的真实身份,总是想尽一切法子去弥补,可这对大哥而言,够了吗?” 她话音一转,目光幽深的望着傅景荣,走到他身边道:“大哥从小便有过人的才华,更比一般人家的孩子聪慧机敏。只怕他早就得知这些事,知道是母亲让他和柳姨娘分离,他心里实则对母亲是有恨意的……” 族亲里的人难掩惊诧之色,各个神色复杂。 这件事道出来,自是有人欣喜有人忧。 傅正礼是傅家长房嫡子,他成为族长名正言顺,他人不敢非议,将来族长之位也还会传给长子嫡孙的傅景荣。而景沫却说傅景荣不过是个庶子,还是青楼女子所生,这样的身份,便是往后继承家业,做了族长也压不住众人悠悠之口。 想要族长之位的其他房,便可借此大作文章。 “大哥痛恨母亲让他与生母天人两隔,于是便开始谋划,要让母亲遭到报应。可惜,他年纪尚轻,一个人无法对付母亲,便想让他流落在外的亲妹妹回来帮他。” 景沫把事情说的详尽,又入情入理,让不少人信以为真。 “六妹妹一出生被赶出府,得了天花回府求救治,却被拒之门外,她心里对母亲的恨比大哥更甚,她更想回到这个家复仇。于是,两兄妹联合起来做了一场好戏。年前大哥突发重病,众多大夫瞧过都不得治,与我们家交好的御医徐恒,闻知病情特来诊治,他告诉母亲,大哥这种病,只有亲生兄弟姊妹的血才能救,母亲得知后,为救命悬一线的大哥,千方百计去打探六妹妹的下落,甚至亲自去迎接她回门,还开宗祠写入族谱,将她记到名下,成为嫡女,这一切都是为了救大哥的性命!也就正好解释了,当初父亲母亲为何要一意孤行的把六妹妹接回来。” 话到此处,景沫神色变得激动,胸口直喘气,她拿袖子点了点眼角的泪,看向傅正礼,哀伤道:“父亲,女儿说的这些,可有不实捏造之处?” 傅正礼脸色沉重,不可否认的点了点头。 得到傅正礼的默认,景沫心中一喜,转瞬又以冷冽含怨的目光逼视着景秀和傅景荣两人,慢慢道:“然而,我母亲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大哥中毒,六妹妹回府,这一切切不过是他们兄妹两人早合算好的的计谋,他们两个早就相认,只一心要为柳姨娘报仇,要害死母亲!” 不等众人缓神,她一口气径自道尽:“所以,六妹妹在母亲的暖膝里藏了藜芦,大哥又派了白蜜在母亲房里添置其他药,让母亲不知不觉间已身中剧毒。他们两人犹不甘心,多次对母亲暗下黑手,害的母亲昏迷不醒,生不如死。事情败露后,他们二人见我知情,又暗地谋划,将种种事情推得一干二净,栽赃到我头上,无非是要害完母亲,又来害我。他们两个已犯下滔天大罪,沫儿恳请叔公们,不要被他们的假面所蒙骗,他们是要害的我们整个家族不宁!” 景沫声嘶力竭的道完最后一句,说完这些,立在明媚眼光下的身子摇摇欲坠,好不悲戚。 三叔公一面安慰景沫,一面问傅正礼:“沫儿说,景荣与景秀是亲兄妹的事,千真万确吗?” 傅正礼正了正脸色,一派刚硬道:“景荣和秀儿是如眉的儿子,太太是曾提及过。” “糊涂!”三叔公闻言,毫不给面子道:“这样大的事,你夫妻二人就瞒着所有族亲,把咱们这些人置在哪里?你怎么官越做的大,就越糊涂?正礼啊正礼,身为一族之长,不以身作则,反而弄出这种蒙羞的事,你教咱们族人往后还如何信任你?将族里大小事由你打理?” 三叔公是长辈,面对他的当中指责,傅正礼脸色虽难看,但语气尚还尊敬:“家丑不可外扬,此事说来是我糊涂,我自是难辞其咎,但眼下太太病情不能再多等时日,待这件事过后,我会召集族里所有族人致歉,给大家一个交代,暂且先将太太的事查清楚。” 事有轻重缓急,三叔公晓理,给了傅正礼台阶下,并不再追究,而是道:“正礼已承认沫儿说的话不假,也就是说,给韶华下毒的真是这对狼子野心的亲兄妹。” 二太太张口插话道:“怎么也不听听景秀和景荣两个孩子怎么说?” 她适才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回味景沫的话,想不到当初揣测大嫂接景秀回来,以为就是为了将她许配给邓睿,却没想到还有这些曲折,瞒得倒是深! 若真是景沫所说的那样,那大嫂算是遭到报应了! 整个大家族里,大嫂这人是何等厉害,这几年,把族里所有人都安排的妥妥当当,让人说不出一句坏话来,全是对她服服帖帖,感恩戴德。可她就瞧不上大嫂那些阴狠的心眼,行事是不择手段,这样的个厉害角色,她们妯娌间相处从来没融洽过,只恐十个男人都不及她厉害。 眼下,落得这种凄凉境地,她倒乐于其成。 但还想听听那两个孩子该怎么应对? 景秀静静的听完后,一字不发,景沫说的这些,想来早是她思虑清楚的,把话说的毫无破绽,让人反驳不出,又得到傅正礼的承认,和三叔公的大力支持,她该怎么解释呢?毕竟早就知道下毒的人的确是大哥,现在景沫把他们两人都牵扯在内?如此,都还不能让大哥反抗吗? 想此,她迫切的视线透过景沫,空落落的目光落在大哥身上。 心里始终是带着无限盼望,希望大哥能站出来说句话。 难道景沫都已把话说的透彻明了,涉及到他们两人性命,他也是毫不在乎的吗? 第二零四回 拖延之策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傅景荣自来到宗祠后,没有多说一句话,他像是局外人一样,那样从容淡定的冷眼旁观。 淡淡的阳光在他的的脸侧投下淡淡的朦胧。他的薄唇微启,勾起浅浅的弧线,似笑非笑的感觉,很轻很柔,也很冷漠。 景秀看到这里,带着沉重的一声叹息道:“大姐姐方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推断联想,全无凭证。” 死到关头还狡辩,景沫面上蓄着冷笑,葱白的指尖弹去衣袖上沾染的轻尘:“父亲常说,凡事要讲证据,我不像六妹妹那样口齿伶俐颠倒是非,能说出那番话,当然是有证据。” 她侧过脸,望向赵总管的方向。 一直站在赵总管后面的外院护卫首领江枫,忙不迭走出来,拱手禀告道:“属下已派人去搜过大少爷的屋子,在他屋里发现麝香等有毒草药,还有松音去外面仁和堂药房买了大量的草药,这是药单,请老爷过目。” 说罢,从袖子里掏出药方来,交给傅正礼。 傅正礼几乎是颤抖着手接下,当看到那些药单时,他眼神恍惚了一下,被日头照的眼花。 赵总管走上前,扶住傅正礼道:“老爷,还是先让廖大夫过目。” 廖大夫接了药单,细致一看,十之**是有毒的草药,且药量过多,像是拿这些药在做实验,他哀叹一声,把这些话据实说来。 景秀心口一痛,躬身按压着胸口跳动的位置,这便是证据确凿了! 景沫听到廖大夫那番话,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是落下了。 她从来就没相信过大哥,大哥这人隐藏太深,让人看不穿他的想法。尤其是他孩童时,就能狠下手掐死安姨娘的儿子,又害得自己亲娘沉塘。却照旧若无其事的将整件事瞒的天衣无缝,十几年都没人拆穿,他还对母亲百依百顺,一言一行都在尽长子的孝道。 可转瞬一变,他就苦心经营着去毒害母亲,还欲嫁祸给他亲妹妹头上,这样的人心机之深,歹毒之极,毫无亲情可言,由不得她不防备着。保不齐自己也有一日会栽到他头上。 所以,她早就让江枫去暗地调查,找出这些证据做为最后把柄。 让这两个兄妹都逃不脱干系。 她挑了挑弯弯的秀眉,微微一笑,倒要看看景秀还如何做辩解? 景秀心里霎时冰冷,她想要保全大哥,诬陷到景沫头上,早就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这种紧急关头,大哥会是这样的态度? 他到底在想什么,又想做什么,她一点都猜不出。 此情此景,大约终究是觉悟,大哥真的太陌生了…… 可她偏偏是狠不下心肠来,尤其是看到他时,她那颗坚定的心又动摇了…… 那是一种血肉间无法割舍的情感,无论他做了什么,他始终是她的亲大哥,血脉相连是一辈子都无法改变的,他们之间还有太多太多断不掉的亲情啊! 景秀的悲哀不言而喻,可除了她外,当中还有一个人比他们更悲伤。 傅正礼见了这样的场面,比他在官场上见识的那些还要残酷,毕竟全都是自己的骨肉,却闹到这种互相残杀的境地,怎能不令他心寒。 景沫见得傅正礼还在犹豫,早冷了一截的心又拔凉拔凉,全都是他的子女,他却如此偏私。 这个她从小敬仰尊重的父亲,却一味的袒护着两个杀害的母亲的凶手,他还不肯当机立断,教她心底的怨愤陡生。 她心尖一硬,若有若无的目光瞥了眼三叔公,三叔公不是傅氏嫡亲一脉,却一心想长长他们那房的威风,夺取族长的位置。 既然父亲已对她心灰意冷,她只有去另寻人支持她,三叔公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三叔公明了景沫的意思,咳嗽几声,正色道:“正礼,沫儿都拿出证据了,该怎么做,当着这么多族亲人的面,好歹得站出来给个交代。” 傅正礼脸色隐隐发青,神色凛然,也不去看傅景荣,而是望着景秀,一番思量后才道:“秀儿,你有没有牵涉在其中?” 意思是大哥毒害母亲已落实,她是不是同谋还有待商榷? 景秀缓缓的抬起眼,发现他的头发有凌乱,两眼也是红红的,在明媚阳光的照映下显得苍老而颓废,心下忽明了,发生这样的事,最难过的莫过于他了。 不等景秀说话,傅正礼低沉暗哑的声音响起道:“昨日你一言不发,后来问你,你也承认了,是不是为了你大哥承担责任?” 他是想保住景秀,这个家闹成这样,全是他们长辈犯的错,却报应到下一辈身上。如眉的两个孩子,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失去了,能保住一个便是一个。 景沫听父亲这样说,气的脸色涨红,她含着怨恨的泪光,又给三叔公打眼色。不管如何,景秀都得从她眼前消失! 便是景沫不使眼色,三叔公也不耐烦的道:“咱们傅氏世代书香,门第清白,在滁州是名门望族,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在。正礼你身为族长,又是滁州的父母官,家里的事这样都处置不好,把纲纪伦常置于何处。要再不发落这两个孩子,这族长之位,教众人如何心服口服?” 二太太不以为意道:“三叔公,这话就不好听了,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毕竟这几个孩子都是大哥亲生的,哪里下的了手,把他们都送到牢狱去?” 关乎大哥族长一位,二老爷也帮腔道:“正是,大哥的族长之位是族亲里的长辈们挑选出的,这么多年,大哥全心全意打理族内的事,哪个是不服的,只是今日的事,大哥心里难受不好判定。” 三叔公冷着面道:“族里的家法清清楚楚,族长更应以身作则。再说闹出这么大的事,迟早会传到外面,到时候正礼这知府说不定还会遭上峰弹劾,那我们整个家族都会受牵连,你们夫妻二人担得起责任吗?” 的确,谁都担不起责任,无人再出声了。 傅正礼万般无奈,沉痛的挥了挥手道:“把景荣和景秀关押去牢狱……” 他话音刚落,陈丰家的急匆匆的赶到道:“太太有救了,太太有救了……老爷,太太没事了……” 陈丰家的来报喜讯,徐大夫从昨日起一直给太太扎针,直到现在,才把太太的毒压制了,还说过两日就会醒。 她边跑边欣喜的唤道:“老爷,太太要醒了……” 景沫心口一跳,怎么会偏偏在父亲就要发落他们时就来报信? 她提裙走上前,拦住陈丰家的:“陈妈妈把话说清楚,我母亲是不是睁开眼了?” 陈丰家的歇了一口气,摆头道:“太太身子虚弱,一时半刻哪里能轻易醒来,只是徐大夫说,已查出了毒源,不出三日,太太就能大好清醒了!” “一派胡言。”景沫脸色一阴:“那徐大夫是和他们一伙的,他的话怎可当真,熟知不是拖延之策?” 陈丰家的被景沫训的顿时脸色不好看,太太的教导白费了,大姐儿还是沉不住气啊! 傅正礼正声道:“你母亲的病情为重,徐恒岂是胡言乱语之人。先去探望病情,暂时把景秀和景荣关押去柴房去,听候发落。” 景沫紧咬贝齿,想张口的话生生咽在了喉咙里。 只看到几个下人把傅景荣和景秀带走了。 她目光变了又变,直到宗祠里的人没在多说,都赶着去远香堂探望。她用力一跺脚,气郁凝滞。 母亲的生死关乎族内大事,紧张她是理所应得,却轻易的饶过了景秀和大哥,她又用力的咬紧了下唇,感受到一股血腥从唇里冒出,才惊痛的松了牙齿。 空落落的宗祠里残余着烧焦的味道,让她置身在这里,干呕欲吐。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景秀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能逃脱? 难道真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而她是失道寡助,只有她一个人。 忽而,面前有一方青色汗巾伸到眼前,景沫烁目一睁,欣喜的移开目光。只是看清那张脸后,明亮的神采黯淡开去。 江枫恭谨道:“大小姐的唇破了。” 景沫挥开了江枫面前的手,冷清道:“不关你的事。” 江枫面无表情的眉目变得有些复杂,坚硬的手臂却还伸的笔直:“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不管太太是否醒来,大少爷和六小姐逃不过谋害一罪,现在老爷不发落,要是太太醒来,更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两人。” “你简直愚蠢!”景沫喝道:“父亲正要下令,陈丰家的就赶到,显然是徐恒使的拖延之策,为了要救景秀编造出的话。再说母亲中毒成那样,徐恒就是华佗再世,也不可能短短一夜就解了毒。可笑的事,父亲心里清楚,还要护着那对兄妹。” 景沫说到这里,眼中强忍的泪再也忍不住的落了下来。 江枫看了看四周,见周遭无人,走上前壮着胆子为景沫擦泪。 景沫吃惊,退后一步,用力挥掉他的手,怒目道:“你再敢放肆,明日就给我滚出傅府!我一手提拔你做护卫首领,你却一点用都没有!” 江枫脸色一沉:“今晚属下就去把六小姐杀了!” 第二零五回 坐以待毙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和傅景荣被三四个护卫压着去柴房,说是柴房,但也整洁干净,不大不小的平屋子简单摆着两张小圆几,一张红木漆桌,桌上零星茶碗,再无他物。 护卫们上了锁,在屋外把守候着。 傅景荣扫视屋子一圈,哂笑一声,掀了下摆席地而坐,后背靠在白墙上,环抱着双臂,闭上了眼,一言不发。 景秀唇角轻轻一颤,转开脸,坐在小几上,倚着手肘思忖。 两人安静坐了近半个时辰,屋内的空气像是如胶凝脂,沉缓而压抑。而窗外此时日薄西下,更显得屋子晦暗,偶有漏窗外洒进点点稀光,犹自能看清彼此。 景秀再好的耐心,此刻也坐立不安,抬脸望向靠在墙上的傅景荣,唤道:“大哥。” 傅景荣闭暇的眼睫微微闪动,景秀看的清楚,知道他未睡熟。 “我真是看不懂大哥了,母亲都已中毒,怎么屋子里还会留下那些毒药,还让大姐姐抓到把柄?”景秀看他始终沉默,把话讲明,一针见血。 傅景荣一听此话,眼睛猛地睁开,望向景秀,嘴角一翘笑道:“一时疏忽!” 景秀见他这般口气,倒也不忙,只淡淡道:“这样的疏忽,不像大哥的作风?” “六妹想说什么?”傅景荣直言道。 “我想知道大哥要做什么?”景秀顺其自然接住话。 傅景荣轻轻一嗤,又复沉默。 景秀唇边凝了一点笑涡:“那我陪着大哥坐以待毙好了。” 旋即轻松的抬起手,拿起桌上小茶炉,斟了满满一杯茶,茶杯刚碰到唇角,大哥的声音蓦地传来:“别喝!” 景秀被惊吓的手腕一颤,杯里的水全漏了出来,顺着手肘湿透了右手水袖。 她忙放下茶杯,拿出腰间的手帕擦拭,边道:“大哥有这样的警觉,那些毒药怎么都不该被大姐姐发现才是。”待擦去袖上沾满的些许茶叶,她凑到鼻尖细细一闻:“没毒,若我死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大姐姐,她不会这么傻吧!” 傅景荣沉着脸,一句似呢喃的话轻微跳出:“真不知说你天真还是什么?” 景秀耳朵好,听的分明,身子颤了颤,侧脸看着大哥,见他那一双幽黑眸子,在幽闭的室内看来,亦有暗转的光泽。她从容不怕的轻叹道:“我若不是天真,便不会被大哥再三玩弄于鼓掌了……” 傅景荣脸色变了变。 门口传来嘈杂的响动。 “让我进去!” 一听这口气,便知是霍婷婷。 景秀咬了咬唇,转眼望向门外的方向。 “我进去看表哥,你再敢拦着,当心你们的脑袋!”霍婷婷语气拔高。 两个守门的护卫,纹丝不动的站立,任凭霍婷婷如何言语不敬,他们也都不吭一声。 让屋里的景秀颇感欣慰,傅府的护卫也算尽忠尽责了! 听着外头霍婷婷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傅景荣终于忍不住喝道:“别闹了,回去!” 霍婷婷听到傅景荣的声音,焦急的高声唤道:“表哥,你怎么样啊?我马上就让人把这门砸开,放你出来!” 霍婷婷的话音刚落,一道清冷的话也随之传来:“把大小姐拉走,关起来。” 是霍然。 霍婷婷见了霍然,就像是老鼠见了猫般,这几日她在哪里,他就在哪里出现!眼下哪肯依,极不情愿地道:“二叔,表哥身子本就不好,这里湿气重,他怎么受得住,你去跟姑父求情,求他放了表哥吧!” “胡闹!”霍然眉峰一轩,凛然道:“你知道你姑母是怎么中毒了吗?一个女孩子家成日缠着你表哥,你也不害臊。” 霍婷婷从来没见过霍然这般发怒,这个二叔一向好脾气,却会当着下人面吼怒,瞬时不自在的垂了脸。她也听说表哥给姑母下毒的事,可她始终不信表哥真会那样对姑母,所以才着急赶过来询问清楚。 霍然吩咐两个丫鬟:“把她拉走。” 霍婷婷见霍然真有怒意,不敢多说,只得半推半就离去。 “打开门!”霍然见霍婷婷走了,站在门前命令道。 两个护卫互相对视一眼,奈不住霍然此时的气焰,赶紧拿出钥匙开门,让霍然走进去。 随着一道强烈的光线照进来,霍然挺拔贵气的身姿立在门前,一双桃花眼已是结满含霜,他脚步沉沉的走进来,看到坐在墙边的傅景荣,如刀削般英挺的轮廓泛着冷冽的光。 站在傅景荣身前,他一语不发,却握紧双拳,重重挥在他脸上,“畜牲!” 景秀看到这个情境,眼睛一跳,快速站起身,走上前拦住道:“二舅,你冷静点。” 看到大哥嘴角滴落下的血渍,她紧紧抓着霍然的衣袖不放。 霍然冷冷瞥了眼景秀:“你站开点,伤到你休怪不我手下留情!” 景秀看霍然双目似喷火,她乌黑的眼眸微微一转,有难过的阴翳蔽住了她澄澈而清郁的眼,却坚定的挡在大哥身边,紧抓着霍然的衣袖,依旧不肯松手。 霍然嘲讽地道:“我长姐怎就养了你这样的儿子!做了这等事,躲在个女人身后算什么!” 霍然迟迟不带霍婷婷离开滁州,无非也是要调查整件事起因,救她长姐性命。现在证据确凿,他哪肯轻易放过他! 傅景荣随意抹去嘴角的血渍,把挡在中间的景秀推开道:“六妹,你让开!” 霍然便又是一拳头打在傅景荣脸上,“我姐姐瞎了眼,养出你这种白眼狼!” 说着,又雷厉风行的一拳头砸在傅景荣身上,且每一次力道更重,打的傅景荣气喘吁吁,吐血不止。 景秀看了眼睛酸涩,看霍然恨不得几拳头打死大哥的凶狠模样,她没有想太多的冲过去,伸手护着他道:“你打我吧!” 霍然的一拳正好砸过来,景秀赶紧闭上了眼,那道强劲的拳风正落在她眼睫前,她感觉到睫毛一颤一颤的,随后听到霍然冷声斥道:“我从来不打女人。” 他放下了手,冷眼看着傅景荣弯腰屈膝的捂着胸口直喘息。 景秀缓缓睁开眼,感激的看了眼霍然,转身扶着大哥,心痛道:“大哥……” 看到大哥喘气时的模样,她心里难受,从腰间取了药囊,凑到大哥鼻尖,他们兄妹怎么会都患了这种折磨人的病? 霍然看在眼底,冷笑道:“你们兄妹毒害我长姐一事,罪不可赦,最好是祈祷着她这两日能清醒,不然我会亲自把你们送上断头台!” 落下这话,霍然转身大步离去。 接着房门被带拢紧锁。 傅景荣的喘气也有所缓解,景秀扶着他坐在地上,看着他脸上被打的鼻青脸肿,心里十分不忍的道:“还是拿出解药吧,你自己调的药,一定有解药。” 傅景荣“呵呵”冷笑:“我说过,让你不要心软,你总是不长记性。” 景秀双眸轻轻扬起,清澈而澄明,蕴着十足的关切:“道:“一命偿一命,这样好吗?如果她死了,你和我总有一个人出来承担。” 傅景荣听闻,神色一变,甩开她的手道:“你去跟父亲说,与你无关,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做的,父亲绝不会为难你。” “是啊,我完全可以跟父亲这样说,可我为什么要跟着你一起关进来,无非是我想让你平安无事。你当初既想要让我替你承担,那为何大姐姐指出你的时候,你一句话不说,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们是亲兄妹,你不要再瞒着我欺骗我了,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你想让母亲死,有许多方法,而这一种却是最蠢的法子!” 景秀一口气把心里的话发泄出。 傅景荣有些疲惫的抬起眼,正欲张口,却看到门口立着一个黑影。此时天已快暗,那黑影无声无息走过来,手上正握着一把锋利的利刃。 景秀感受到傅景荣陡然变得紧张的神色,一双手还按压着她手臂上,手劲变得越来越紧,再看他眼神里满是警惕,她正要回过头,却被大哥用力推开身子:“你快走!” 黑衣蒙面的江枫举刀向景秀砍去,被傅景荣一推,那刀刃偏离,没能坎中,却险些砍到傅景荣身上。 景秀被这幕吓得倒抽一气,“你是何人?” 她感觉到自己腿都软了,但却还能面无惧色的道出这句。 江枫哪容得下她多话,只管握刀走向景秀。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什么事都可以为她做到! 没有一刻犹豫,江枫举刀坎向景秀的脑袋。 景秀看到这幕,迷茫而清澈的眼波中似有无尽黑暗涌过,迷乱没有一丝光点。 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就死在他刀下了,无法反抗的闭上了眼。 却感受到身子一沉,有血腥的味道充斥在鼻息间,她身子不由剧烈一震,猛地睁开眼,看到大哥挡在她身前紧紧的抱住她,而他的后背满是血,那血液还在不停的流淌着。 她眼睛刹那变得血红,眼泪翻滚落下,失声叫道:“大哥……”她怒吼着喊破音,瞬间天旋地转般,让她一阵晕厥。 傅景荣唇角的血流的更多,但那双不太足劲的臂膀却紧紧圈住景秀,不肯松手。 景秀眼里的泪越流越多,直到那锋利的刀刃又毫不留情的向她坎来时,她眼前一花…… 二零六回 谋定而后动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那江枫眼也不眨,手起刀落间,直取景秀首级。 景秀无力反抗的闭上眼,闭眼那刻,她脑海中忽地闪过许多画面,那画面景象支离破碎,模糊不清,然画里的人却无比清晰…… 忽而,耳际听到“叮”的一声巨响,她倏地睁开眼,看到霍然闪身进屋,手中握有兵刃,身形一展,飞身挡住江枫落下的尖刀,两柄刀刃触碰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景秀看霍然和黑衣人武力搏斗,顷刻间还不分胜负。 她慌乱中醒神过来,看到倒在她身上的大哥,俊逸如玉的面容虚弱苍白如上好的宣纸,她心里有无数的情绪翻滚着…… 小心翼翼的将手探在他鼻件,若有若无的热气缠绕在指尖,让她如坠冰涧的心房有了丝温度。 大哥舍身救命,是否他真的人性未泯,也在乎着她? 想到这里,她忙撑起发软的双腿,搀扶起大哥。 那边霍然还在和江枫交手,几个回合下来,江枫已知霍然功力深浅,再打下去未必讨得好,可看景秀还活生生的站立起来,他眼里凌光一闪,六小姐不死,大小姐永不安宁。 心下一凛,当即气沉丹田,全劲拼搏,发招猛攻,以刀口直逼近霍然脖间。 霍然桃花眼微眯,本以为这黑衣人无心恋战,未料到他后劲十足,变招快速,当刀锋袭来时,他举刀相抵,忽觉一股强力从手握的刀鞘上传了过来,一时手臂剧震,如中电掣,但逼得他向后急仰,立足不定。 江枫眼见得势,斜身闪避,右手疾如闪电,一刀逼近景秀脑门。 景秀正欲扶起大哥时,忽而听到霍然大喝道:“小心了!” 一个“了”字刚脱口,景秀闻音一颤,看到一道寒光闪过她眼睛,快逾电火石光,直指她的咽喉。她心口一提,满是警惕的心脏又紧张起来,身子本能向后大退,那刀锋正好划断她面前的一缕青丝,她眼睛倏地睁开,瞿然而惊,恐惧在心头蔓延开来,那刀锋削铁如泥,又急速斩来。 她已被逼在墙角无退路,顿时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刀锋正砍在墙壁上,白墙上的粉尘扑簌簌直落。 这一举给了霍然缓劲的时刻,霍然提气上前,三两下功夫又与江枫纠缠上。 霍然武功不弱,但江枫也是个中高手,两人对武可算不分上下,刀光剑影中,只听得嗤嗤声响。江枫鼓足气拼劲全力,出手又毒又辣,便是连霍然也不予放过,招招致命。 霍然见黑衣人狠辣的手法,势必要取人性命,也不敢轻怠,全身投入到博弈中,总算他武功卓绝,拼杀中暗查黑衣人弱势,多以虚招乱眼,趁黑衣人无防备之际,握住刀柄,连刀鞘向他肩头砸去。那黑衣人沉肩一痛,手中刀柄落地,便迅速回掌,去抓落地的刀鞘。便在此时,霍然运劲,一刀坎向黑衣人手臂。 江枫百忙中急退两步,猛觉手心一震,双臂隐隐酸麻,左袖已给短刀划破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那袖子被划破,露出里面一截白袖,霍然眯起眼睛,猛然道:“你是府里护卫!” 江枫眼见身份欲暴露,忿忿看了眼景秀,展身向门外窜去! 霍然追出去,却见黑衣人的身形隐没在浓浓夜色中。 他也不去追,返身进屋,看景秀瘫软在地,面无血色,吓的嘴唇颤抖,他并无好脸色地道:“扶你大哥去我屋里。” 景秀抬眼看了眼霍然,见他脸色差劲,忙扶墙站起身,去扶大哥,可受了那番惊吓,她浑身无一点力气。 霍然见此,躬身背起傅景荣往外面去。 景秀跟了上去。 夜色稀疏,寒露重重,他们三人只能朝着黑暗处走,不多时便到了霍然的住处,把昏迷的傅景荣放在床上,霍然吩咐下人去拿创伤药。 景秀在旁看的忧心忡忡,急着道:“要不要去请徐大夫?” “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你怎么请他?”霍然直言不讳。 景秀这才想起白日徐恒让陈丰家的说霍氏快好的消息,好巧不巧陈丰家的赶来,不用多费神,便能想到这是徐恒为救她想的拖延之策。 那远香堂恐怕更乱,都等着徐恒给出一个结果。 可是大哥身上的重伤,再不救治,怕晚了…… “你先去歇一歇吧,这里我自有办法。”霍然看景秀焦躁不安的神色淡淡道。 这个时候,哪里还有时间去休息? 霍然又道:“我看你也有几日未睡,睡一晚明日就好,这里你也帮不上忙,我去请大夫,有事派人叫你。”说着,从外吩咐一个丫鬟进来,“带六小姐下去休息。” 景秀几乎是被强行的带出去,她大为惑然,但霍然已挥了挥手,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便被丫鬟请出门。 待景秀走了片刻后,门外传来敲门声,霍然亲自去开,见到来人,他也未见得好脸色,开门见山:“何以让我救他们兄妹?” 来人是曾九,他儒雅的面色含着笑,走进屋,看了眼床榻上的傅景荣,眉峰微微一蹙:“这是四爷的吩咐。” 霍然桃花眼半眯:“四爷在这里进退维谷,还有闲情顾及他人。” 那时刚教训完傅景荣,走出柴房,就碰到曾九,曾九让他折道回去,没有想到会遇到那幕,但也让他心生疑窦,谁人要置景秀于死地? 曾九听霍然出言不逊的话语,置之一笑,他这人一贯桀骜不驯,并不理睬他的不敬,反而道:“这位六小姐是邵大人心上人,只要把她掌控在手里,邵大人不敢不从。需知四爷复辟,邵大人绝对是最大阻力。” 霍然眼角上挑,“竟有这样的事?”嘴唇边含着一缕冷笑:“我这六外甥女还真是块香饽饽,竟然牵走了邵谦那铁罗汉的心。” 曾九失笑:“所以,六小姐死不得,日后她再有麻烦,请霍兄多帮忙。” “我可没那么多闲功夫帮忙!”霍然一口拒绝:“父亲让我来滁州,是为了和四爷回合,商议对策,可我看四爷谋定而后动的意思,一拖再拖,我父亲和我耐性已殆尽,望四爷三思妥当。另外我长姐私造船舫出海一事,邵大人开始介入调查,若是被他查实,孝廉公府会弃暗投明……” 曾九眼波一闪,脸上也全无笑意。 自从新帝登基后,新帝认为孝廉公曾效忠四爷,为防止孝廉公再与四爷勾结,所以让孝廉公闲赋在家,再不商议朝政。一些老顽固向来信服孝廉公,对此事有异议多次上奏,新帝大恼,将不少人惩处,弄得京中官员人人自危。孝廉公见新帝无仁义,决心重新拥立四爷再登大位,并谴派人将四爷从南宫救出,且一直安排在滁州隐姓埋名,却是在等待时机,助四爷夺位。 孝廉公府乃百年名望世家,在民间素有威望,但自新帝登基后,再不受器重,家族已有渐渐败落的势头。 为了稳固地位,孝廉公才出此下策,冒险拥立四爷。 但倘若败露,或是计划有变,孝廉公会随时撤出自保! 这是霍然的意思,也就是代表了孝廉公府的意思。 曾九忙解释道:“上次的策反一事有变动,是四爷觉得时机并不成熟,四爷登基时,下令修葺整顿皇宫,且地形图四爷也早画出,但派人谴进宫,却发现暗路已堵,大概是邵大人早发现眉目,派人堵住路口,到时我们如何逼宫?只怕只有死路一条,为确保一举得胜,四爷认为还需重新商议计划。还请霍兄代为转达。” 这些话霍然来府去拜访四爷时,早听曾九解释过,他微有不耐地道:“我知道,所以我父亲还肯继续支持四爷。但时间拖得越久越不利,邵大人三番两次来滁州调查,你们为何还不对他动手?” “这……”曾九很犹豫,不知作何解释。 那晚邵谦已受重伤还逃出生天,如今又下落不明,派人去查也还查不到人。 霍然见曾九不语,侧脸瞥了眼躺在床上的傅景荣,又问道:“撇开四爷的事,这几日发生的事,又是怎么一回事?你该清楚,我大姐近来频频下海,表面是为进南珠,实则是佣兵建军,全是为四爷复辟。现在大姐中毒的事,迟迟没个果了,又还醒不来,可是四爷见邵大人发现情况,打算弃我大姐不顾?” 曾九听此,脸色一变,但还是镇定从容道:“四爷与孝廉公府还有傅府共存荣,又怎会不顾?只是涉及到这些少爷小姐的恩怨,他不便插手。” 霍然冷笑道:“看来又是因我那六外甥女的干系。” 想到这里,霍然突然记起一事道:“还有一事,我务必要提醒四爷。” “什么事?”曾九忙问。 霍然道:“我大姐在昏迷前找我谈过话,她说她会一直支持四爷,无非是因为我大外甥女景沫。倘或四爷有朝一日重登龙椅,需封景沫为后,四爷能否答应呢?” 曾九闻言,脸色大变! 第二零七回 柔情蜜意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随着丫鬟去了暗厢房,甫一进屋,丫鬟忙去掌燃绣球灯,扶着景秀坐下,就说去打热水服侍她沐浴。 景秀心神不定,担心大哥安危,始终坐立不安。 当下已是四更将阑,窗外清寒透幕,偶有风吹进来,外面竹梢焦叶如雨打般嗖嗖而响,她连着几晚未睡,被这寒风入侵,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遂起身去关窗。 探脸望了眼窗外的竹梢,正欲带拢窗纱时,忽而看得不远处的一处竹梢颤动异常,她定睛仔细望去,恰有一团黑影模糊,她心下困惑,升起异样之感,犹豫过后,鬼使神差般的,掌了灯走出门。提裙绕到南窗下,寻着那竹梢处,移灯一照,竟是一人躺在地上。 她忙上前两步,当手中风灯照在那人面上时,赫然一惊,邵谦! “邵大人!”景秀心中大骇,他怎么会在这里?忙蹲身在他旁边,晃了晃他的身子,轻声叫道:“邵大人,你怎么了……” 她手正搭在他肩上,哪知邵谦昏沉中警惕大觉,反手钳住那双手,鹰目一睁,险些折断她的手腕,幸而趁着风灯看清景秀,慌乱收回手:“怎么是你!” 景秀手腕吃痛,揉了揉险被他折断的细腕,这人下手总不知轻重! 邵谦看穿她的心思,硬朗的神色柔和开来,唇角扬起笑道:“很痛?” 景秀重重点头,邵谦剑眉一敛,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来,我看看。” 他的右手刚碰到景秀手腕,景秀嫩白的腕上赫然有道血印,她惊道:“你哪里受伤了?” 这才发现邵谦此时脸色分外难看,宽实的额上凝结着密密麻麻的细汗,一双紧抿的薄唇不见血色,只余惨白。她紧张的问:“怎么回事?到底哪里受伤了?” 说着,将脚下的风灯拿近了些,好照亮在他身上,这才见得他胸前一片血迹斑斑,她生生抽了口冷气,待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镇定些,她声线平静道:“我先扶你进屋。” 饶是震惊,但这里寒露深重,不宜久留,便将心头疑惑暗压,先扶他进屋疗伤再说。 邵谦一手捂着被剑所刺伤的胸口,一手揽在景秀腰间,几乎要将整个高大挺拔的身子压在景秀身上,他实在是没劲了,那日打斗,以一敌众,难免受了伤,只是体力耗尽,他飞身逃脱,到这里便支撑不住的重重倒下。 景秀感受到邵谦宽厚的掌心带着热力的环在她腰间,兼之他粗重的鼻息一阵阵扑在脸上,她有些不自然的脸颊生热,可见他站起身路也走不稳,不由紧紧环住他健硕的腰间。 两人这样的姿态,太过暧昧。她有些犹豫,万一走出去,被人撞见…… 邵谦在她耳边,夹杂醇厚的笑语道:“有我在,别担心。”那双手更放肆的缠绕在她腰间,不重不轻的握牢。她实在太瘦了,盈盈而握的腰只怕他再用一点力,便能折断。 想此,手劲微松了些。 景秀感受到这举动,埋着的脸噙着柔和的微笑,不再顾及稳稳搀扶他往暗厢房去。 邵谦不时在她耳旁提醒她,间或有响动,便让她停一停。 费了好大力气才走去暗厢房,景秀扶他坐好后,立即栓好房门。 转身时看他倚倒在软椅上,紧闭双目,右手还紧紧捂着胸口,灯火下神色凝重。 她忙走上前,看着他此时神情,不知如何是好? 这里是霍然的住所,又不好召人来帮忙,眼下也没药给他止血,一时忧心忡忡的来回踱步。 邵谦歇了一会气,再度睁眼时,看到面前的景秀乌黑的眼睛里闪动着担忧,他朗声道:“一点小伤,死不了!” 景秀秀眉蹙起,担心的道:“别哄我,你带兵打战,哪有不容易受伤的,可这次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就知道你伤势严重。” 邵谦听言,灼亮的眸子像宝石一样光芒闪烁:“小丫头,太聪明了可不好。” 他这次伤的并不重,只是触发以前旧患,新伤旧伤一起才会如此。 景秀听他还有闲情揶揄,走上前两步,郑重其事道:“你先去床上躺着,我去弄药来。” “别去了,被人起疑于你不好。“邵谦神色肃穆道:“你去拿纱布来,我自行包扎止血就好。” 景秀却道:“我会小心点的,伤得严重再不敷药,以后落了旧患该如何是好?” 而且他又是个都督,日后少不得还得带兵打战,治疗不好总归误事。 邵谦见她这样紧张,调笑道:“我自是身强体壮,这点小伤日后碍不着事。” 景秀微楞,听他话说的怪异,又见他笑意豪迈中还参杂着一丝异样,再回味他话中深意,仿佛忽地明了,不由心头一跳,脸上一红,嘴里埋怨的话不经思索的脱口而出:“亏你是个大都督,好没正紧。” 虽是絮语,邵谦听的分明,看着她眸光雪亮,他的笑容更欢:“我如何没正紧?” 景秀听他还说,睨了他一眼,别转开羞红的脸。 邵谦敛了玩笑,看着面前的人儿脸红耳赤,玉颊晕红,好不娇羞,可是此刻…… 此刻的娇美让他心动,可最让他心为之窃喜的却是……那羞红的脸之后所代表的意味,想着心头不由一荡,又记起那晚的一幕,左手不由抚上干涸的双唇摩擦着,另一只手伸手轻揽佳人,轻轻的柔柔的唤着:“景秀……”想将她拥入怀中。 景秀身子一僵,想后退一步,却被他健臂圈在腰间,他喃喃低语道:“快些及笄吧!” 顿时,满室的柔情蜜意,缠绕在两人周身。 景秀被他抱住的身子渐渐柔化,心中的暖意绽放心间,轻柔答复他道:“还有两个月。” 邵谦听言,觉得心头一阵敞亮,松了手,看住她道:“答应我了?” 景秀看着他眉眼里的希冀,重重颔首。 邵谦朗声大笑,看着她粉颊似火烧一般,窗台上摆了几盆花卉,被夜风吹拂愈显的浓香馥郁,萦绕在只有两个人在的屋内,叫人心神舒畅,佳人在怀,他忍不住搂紧了她,把头扣在她头顶,低声沉缓道:“若是敢反悔,定当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景秀吃了一惊,嗔道:“有你这么威胁人的吗?” 邵谦如鹰般锐利的黑眸中闪过浓重光华,“你这丫头狡黠又爱骗人,我曾上了几次当,不这样说,你不长记性。” 景秀推开他道:“以前不是身不由己吗?再说我都解释过了。” “你别跟我翻旧账。”邵谦双目微眯,眯起眼道:“我的话你总是当作耳旁风,让你照顾好自己,你却三天两头是伤。”说到这里,他才突然记起道:“还有,你怎么会在此处?” 他刚说完这话,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他谨慎了神色道:“有人来了。” 景秀没他那耳力,但想应该是去打水的丫鬟。 环顾了四周,赶紧扶着他,小声道:“这回该不好跳房梁了,去躺在床上吧!” 邵谦嗤笑:“我不跟你翻旧账,你倒跟我算起来了。” 是指上回在绣楼里,他一身黑衣,翻到房梁上那件事。 景秀笑的眉眼一弯:“我这人记仇着呢,那晚你突然出现,还拿刀架在我脖上,吓了我一跳,我都记着呢?” “好,下次你还回去。”邵谦一手搭在景秀肩膀上,被扶着往床榻上去。 景秀想了想,笑道:“一笔勾销如何,以后别拿我骗你的事再威胁我了。” 明明是该紧张的气氛,明明是该怕被发现邵谦在这里,到时候会百口莫辩?却不知为何,只要身边有他在,她心里的纷乱和忐忑变得安定,心中的顾虑也烟消云散。 “其他事好说,独这件不好。等你再不让我时刻挂记,那才一笔勾销。”邵谦按压住胸口的伤,躬身平躺在床上。 景秀忙拿被子替他掩盖好,不忘道:“躺好,别乱动了。” 邵谦却紧握着她的手,双眼闪烁锐亮:“你不躺下来,容易被人发现。”说着,便手上一带力,将她整个人拉倒在床上。 她嘴里的一声轻呼,被掩盖在了锦被里。 邵谦从腰间摸出两个石子,指尖轻巧一弹,将床上的银钩弹松,纱帐闭拢。 就听到推门的声音。 那小丫鬟走进屋,见床榻上拢好的纱帐,以为景秀睡着,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在旁轻声问道:“六小姐,打好热水了,要不沐浴后再睡。” 景秀和邵谦并肩躺在床上,她脸颊如在火烧。 毕竟从来没和男子如此亲密的躺在一张床榻,一颗心正扑通扑通直跳,又急又热。 再听得床边那小丫鬟的声音,邵谦握住她的手紧了紧,暗示她回话。 她探出脸,故作打了个呵欠道:“放着吧,我累了,你先出去。” 那丫鬟见景秀醒来,正欲去掀开纱帐,“奴婢伺候您起身。” 景秀一惊,忙道:“别麻烦了,我昨日挨了板子,身上有伤,别吓着你了。” 那丫鬟以为是景秀担心看去身子,便收回了手。 景秀长吁了口气…… 第二零八回 意乱情迷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长长透了口气,侧脸时看到邵谦似笑非笑的眼睛,她瞪了他一眼,差点就被撞破了。 邵谦置之不理,若无其事的握住了景秀藏在锦被里的手。 景秀正想抽回手,却见他沉沉的闭上眼,他宽厚的大掌却还紧紧握着她,掌心的热力一**传来,心里反倒镇定了。他闭眼那刻,还以为他支撑不住,委实吓了一跳。如今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提着的心渐渐舒缓。 隔着纱帐看那丫鬟还在,她轻言轻语地道:“昨日挨了几板子,身子还有些痛,有劳姑娘帮我去拿点创伤药来,我且敷一些就好。” 那丫鬟忙道:“是奴婢疏忽了,这就去拿药。” 语罢,不敢怠慢的急急走了出去。 景秀听到关门的声音,侧过脸,看到邵谦紧闭的双目,眉头深锁,那皱眉时额上有层层重叠的川形,昭示着他的痛楚和内心不安。 她抬起另一只手,想替他抚平眉心上的皱纹。 纤细的手指轻柔的抚在他眉心处,慢慢地,缓缓地,替他抚平深纹。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度听到推门的声音,那小丫鬟走进屋来,道:“六小姐,这是二舅爷给您拿的药,奴婢帮您赶紧敷上吧!” 景秀婉言回拒道:“不麻烦姑娘了,我自己来就好。” 她抬起手,袖子落了半截,才缓缓伸出纱帐外。 小丫鬟只以为她腼腆,生怕被撞见什么,也未多想,上前将药瓶放在景秀手上。 景秀接了药,伸回手道:“夜深了,我这里用不着你伺候,下去歇着吧!” 小丫鬟犹豫了会,这才应了是,“奴婢就歇在隔壁璧纱橱,六小姐哪里不舒服,只管叫醒奴婢便是。” 听到景秀“嗯”了一声,那丫鬟才放心走出去。 景秀手上握着药瓶,看了眼邵谦,赶紧起身为他包扎伤口。 那晚在绣阁里,她曾为邵谦包扎过手臂上的伤,也曾为傅四爷包扎腿伤,可现在要为邵谦包扎胸前伤口,岂不是要……到底会有些犹豫徘徊。 端了那丫鬟打来的热水,放在梨木架上,她站在床头迟缓良久。 可见邵谦的脸色在烛火的映照下黯淡无光,覆盖一层虚浮的苍白。 性命关天,她不再犹豫,俯下身帮邵谦褪去上身衣袍,直到露出紧贴着他胸脯绣着精刻繁藤的月白色里衣,她的指尖颤了颤。 可目光又触及到他胸前月白色里衣被血染的触目惊心时,她捏紧了手指,适才轻褪去最后一层里衣。健硕赤露的胸口便跳进了景秀眼底,她眸子慌乱一惊,别开脸去。 “都脱了,还怕什么?”一道微弱却调笑的话撞进景秀耳里。 景秀的视线移到他脸上,见他雪亮的目光直逼视自己,面上的潮红蔓延至耳际处。 被他几次戏弄,想撒手不管,可见了这伤口,又于心不忍。 “我来吧,把药给我。”邵谦敛了笑意,认真道。 景秀道:“你自己上药可以吗?” 邵谦勾起唇角,凝视于她:“你不敢上药,我不得自己来。” 景秀咬了咬牙,泄了口气:“还是我来吧!” 邵谦暗晒一笑,将身上的里衣领口拉开了些,露出整个健硕小麦色胸膛来,看的景秀羞臊不已。 他却很喜欢她羞涩的样子,脸上红扑扑的,似一道明媚的朝霞,那水润闪亮的杏仁噙着娇羞,分外动人,他看的出神,嘴里情不自禁的喃喃道:“日后总不是要见的。” 景秀听这情动的话语,脸色更红,“再乱说,我不管你了!” 邵谦见她真有恼意,倒识相的不张声,又换了凝重的表情,缓缓问道:“还没跟我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是霍然的住所。” 景秀见他再不打趣,便着手帮他敷药。一面从盆架上拧了毛巾,一面道:“你先回答我的话,你怎么出现在傅府?又怎么会伤成这样?” 拧干了热毛巾,轻手擦拭他胸前早干涸凝结的血渍,动作很轻,生怕会弄痛他。 邵谦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道了句:“不碍事的,这点伤都受不起,还怎么带兵打战!”却看景秀光洁的额头上还涔着汗液,湿润了耳际青丝,贴在脸颊,他抬起一只手将那青丝别过她耳旁,又抹去她额上汗液,缓缓道:“放松些,再和我多说会话,痛也散了。” 景秀听言,一直紧张的心喘了口气,手上动作不减,“那你先回答我。” 邵谦郎朗一笑,“昨晚宗祠着火之后的事,你还记得吗?” 景秀手一顿,宗祠起火,景沫出去后,她中了蒙汗药,倒在地上,以为自己会活活烧死,昏沉中感受到有人抱着她身子,那身上还散着她熟悉的味道,她闻出来是松柏香,断定是邵谦。 可醒来后,却置身在玲珑十二馆,她完全不记得当中发生了什么事? 邵谦没有隐瞒,将昨晚的事细致说来。 说到后面曾九带护卫围住他时,他却停了下来。 景秀将他胸前的血渍擦干净,见他打住话,抬起眼问道:“怎么不说了?” 邵谦见她抬眼的瞬间,翘起的睫毛轻轻一颤,像是只扑火的蝴蝶,脸颊在跳跃的烛火下透出粉红的光晕,他心尖一热,想起昨晚那个吻…… 一只手不由缠在她腰间,轻缓道:“救你出宗祠后,你口渴了……” “嗯?”景秀睁大了眸子,什么意思? 邵谦看她不解的神色,眸子幽深明亮的笑道:“你靠过来,我告诉你。” 景秀没有犹豫,俯下身子,正欲以耳贴近他唇边时,他却双臂紧搂在她腰间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仰起身来,将他的冰凉覆在景秀唇瓣。 景秀愕愣不及,脑子瞬时僵化住,那片冰凉带着热潮辗转着她的柔唇,粗重的探唇进去越吻越是燥热。 景秀一片空白的脑子这才有了知觉,忙推开他的身子,可他的健臂却将她整个人圈的紧紧,不肯松手。他粗重的气息极尽暧昧,扑在她脸上,热热的,麻麻的,这般滋味塞满了心田,让她手足无措。 邵谦感受她僵硬的身子软绵下来,目中绽开一种真切的光彩,好似一潭静谧的古井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微波涟漪圈圈,霎时间流波溢彩,他心中泛起一层无法言语的喜悦,粗重的吻渐渐轻柔,不舍分离掉那片柔软。 他低沉沙哑的嗓音如呢喃一般在两人唇齿间:“昨晚,之后……便是这样……” “啊!”景秀发出一声惊呼,却让邵谦有了可趁之机,他撬开了她牙缝,舌尖溜了进去,如强势的将领一般,肆意霸占属于他的芬芳领地。 景秀对他的霸道毫无招架,整个人被他圈住的软的提不起一丝劲力,脑子还有一丝清醒,只哑着嗓子软软道:“别,你……伤……” 他断断续续的发出字音,全淹没在邵谦口中,他不予满足,腾出另一手间或揉在她纤细的腰肢上,那双大掌隔着衣裳来回摩擦着,好半天才能探进里衣,寻到她柔软细腻的肌肤,他的掌心又热了起来。 景秀被他摩擦的浑身发热,又痒又麻,想反抗却没力气挣脱,身如火烧,直到他掌心顺着她平坦的小腹向上移,触碰到她胸前两点殷红,天地混沌间,她腾的反应过来,想抽身退开,可身体酥麻的厉害,直如化作一汪水般,整个人仰倒在他一弯臂膀上,只晓得呜呜细哭,遍遍娇声哀叫道:“别,别……” 邵谦此刻也是欲火焚身,听到她哭泣,想放开她,可浑身的热度,又忍不住想贴近她,爱抚她。 此刻在军中训练出的坚韧忍耐在她面前竟然消失殆尽,如此十分把持不住。 “乖,别哭了……”直到听她哭声喘息厉害,他才松了手,放了唇瓣道:“傻丫头,哭什么!” 景秀乱哭一气,也有怕的也有吓的,反正心里乱糟糟的,更不敢睁眼去看他。 感受到指腹略带几分粗糙,沙沙的抚摸在自己眼睑上,她才睁开湿润的大眼,看着他胸前一片袒露,她霎时娇红了脸,玉雪细腻的肌肤泛起层层红浪,像是抹了胭脂般诱人,一双大眼湿润的像要滴出水来,那神色格外娇艳欲滴,殊不知她这副模样,直是火上浇油。 邵谦本平静的热火又被她撩拨的不可收拾,带着一声沉沉的叹息,他低沉沙哑的嗓音在她耳旁道:“我忍不得了……”便一手握着纤细的腰肢,翻身压在她身上…… 燥热湿润的屋子,低垂的石青色绡纱帐幕,里头弥漫着一股带有浓郁情迷的意味…… ****** 远香堂里,还有不少族人等候在霍氏寝房,听闻徐恒能将霍氏救醒,不愿离开。 傅正礼忧心忡忡的看着徐恒施针,景沫也在旁边看着,心思却很是复杂。 直到有丫鬟在她耳边传话,她细听之下,神色一变,趁没人注意,转身悄然退出去。 在黑夜无人处,江枫一个腾空来到景沫身前,跪地拱手道:“大小姐。” “找我什么事?”景沫神情冷淡。 “属下今晚去刺杀六小姐,却遇到二舅爷出手相助,失了手……” 江枫话还没说完,景沫上前一步,甩袖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我不是说了,让你先别动手!你把她杀了也就罢了,现在失了手,还找我做什么!” 江枫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景沫气极:“没用的废物!” 江枫沉着脸道:“二舅爷好像认出了属下。” “什么!”景沫眼睛浑圆一睁。 第二零九回 按耐不住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夜深露重,展眼又将近鸡鸣。 连日来,霍氏病因反反复复,兼之府里状况一波三折,只把人搅乱的人心惶惶,夜不能寐。 下人们多有疲惫,早分不清孰是孰非,只是做下人的哪管那些是非,只要规规矩矩行事就不会有错,便是全恭敬服侍在远香堂内外。 景沫和江枫趁着天未亮,在僻静无人处歇了良久,江枫自知有愧,行事莽撞,长跪地上不起,见景沫脸色被夜风吹的苍白,他内疚道:“大小姐宽心,二舅爷追究起来,属下自当一力承担,绝不拖累大小姐。” 景沫方才在远香堂闻着满是药味早有些透不过气,这会儿吹了子凉风,反倒心里平静了下来。 片刻后,景沫看着远处簇簇丛林,淡然地道:“二舅舅是母亲的亲弟弟,他不会不帮我。”略停顿一会,她目光如炬的看着江枫:“只是,你刚才还说,大哥帮六妹挡了背部一刀,有这等事。” 江枫应了是。 景沫心念如电,冷笑道:“大哥心思难猜,果真是信不过。谁知他又在耍什么把戏?虐待他妹妹是她,救他妹妹也是他,就跟昨晚在宗祠里一样,把他妹妹哄的服服帖帖。不知最后是不是又要他妹妹出来替他承担?” 景沫说到这里,转念想起父亲的态度,面上腾起薄冰,冷的发寒:“证据齐全,摆在眼前,父亲却还不发落,是不是非要母亲死了,他才晓得轻重!” 埋怨的话脱口而出,江枫听了忙道:“大小姐勿动怒,赵总管曾说过,老爷心里对柳如眉愧疚,才会处处袒护六小姐。” “呵,一个死了的人,他还念念不忘,难怪母亲说他是扶不起的阿斗!” 景沫心生愤怒,一次两次这样,这个父亲已令她失望透顶。沉思了须臾,她定定道:“你派人传话去应天府,应天府尹是父亲上峰,听闻此事会来彻查,给父亲施压。” 江枫听着愕愣,抱拳道:“大小姐三思,传出去老爷包庇子女,官职不保。” 景沫神情淡漠,“滁州知府乃我父亲,他一心要包庇,哪个敢驳他,他连族里长辈也不给面子。如果不去通传父亲上峰,他们两兄妹还会平安无事。我是看出来,父亲眼里全无母亲,但凡他念着母亲劳心劳力为这个家,就该当机立断。迟迟等候,真等母亲醒来,他还会护着他们!” 悲从心来,景沫已失了理智,指着江枫道:“他们两兄妹一日不消失,我一日不安,你听我吩咐速去速回。” 江枫迟疑道:“还请大小姐冷静,老爷知情更会对大小姐失望。” 景沫冷嘲的“呵”了一声道:“事已至此,我还顾念什么,他当不了这个家,做不了主,那就换个人当家作主。再则那应天府尹曾受过母亲恩惠,不会重惩,只不过给父亲施压罢了,我再联合族中人,让父亲也做不成族长,日后这个家我来做主!” 景沫咬着血红的下唇,眼里尽是决绝。 江枫望着景沫这幅神情,再想劝的话也说不出口,为了那个人,大小姐是要迷失了……可自己何曾不是,他是个无路可归的杀手,她曾救过自己,又提拔来府里做护卫头领,他的命是她的,甘愿为她肝脑涂地。 “属下领命。”江枫义无反顾的握拳道。 抬起头,看到景沫婷婷而立,站在风中,面容憔悴,神情温婉却坚毅,她轻启朱唇,喃喃地道:“我从小就知,只有高高在上握有权柄的人,才能制定这个世道的规矩。而我傅景沫从不甘愿只做一个大小姐,日后相夫教子,平禄老去。母亲就是最好的例子,她低嫁来滁州,父亲在外沾花惹草,她还得出面摆平。府里上有公婆,下有姨娘子女,外有一堆族亲,她用尽了多少手段,才换来一时安定,可到头来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而总总皆是母亲爱上了父亲这样无用的男人!我绝对不会重蹈覆辙,我要手握最高权柄,他人只能俯首称臣!” ********** 曾九和霍然夜话后,不再多逗留,径自回到玲珑十二馆。 傅四爷这几年睡眠极浅,每每深夜入睡,两个时辰就醒,由阿莽伺候醒来,醒来倚灯或是翻书,或是对弈日复一日,终日不改。 曾九沿着那条窄小的路走去,天还是半黑的,却早看到对面几间平角房燃起了灯盏,他沉痛叹气,想来他又未入睡。 推门进屋,果然看傅四爷在和阿莽对弈,阿莽为人粗鲁,且浑身戾气,杀气过重,四爷为让他隐藏这身戾气,教他下棋,让他心平气和,后来果见成效。 曾九看着两人安静的下棋,晃了晃脑袋,阿莽不会说话,跟他这个木头下棋,实在枯燥无味,他和阿莽下过一次棋后,再也没下过,四爷却总有耐性和他对弈。 太过安静,曾九咳嗽了一声,而后道:“六小姐已无大碍。” 傅四爷眼神幽深漆黑,俊美无双的脸庞像最上等的暖玉莹润有光,薄唇紧抿成一条线,全身散发出令人无法忽视的华采,他手握白子,正要落子,修长洁白的手顿在空中,忽而换了个地方落定,“唔”了一声,表示听到。 “傅景荣倒替她挨了一刀。”曾九又接着道一句。 傅四爷这才抬起眼来,神色淡定:“有没有事?” 曾九道:“霍然会照顾好他。” 傅四爷“嗯”了一声,继续手里的棋子。 曾九低头看着这盘棋局,四爷又该赢了,阿莽的黑子已被白子逼的走投无路,他笑着拍了阿莽的肩膀:“你又输了。” 阿莽冷瞪他一眼,抓着头发,绞尽脑汁,想脱困的法子。 傅四爷倒也不急,由他想着,抬眼问曾九:“有没有邵谦的消息?” 曾九垂着脸道:“暂时没有,已派了府里暗卫去寻,却无消息。” 傅四爷点点头,指尖把玩着那颗莹白的棋子,突而又道一句:“估计还在府里。” “那要不要派人跟踪六小姐?”曾九接着话道。 傅四爷摆了摆头:“跟踪一个姑娘家,不好。” 曾九颔首,脸上已含笑意。以前不也派人跟踪过大小姐,还在大小姐身边安插了人,只要大小姐有动作,这里总能收到风声,不然那六小姐早死了无数次。 见傅四爷幽深寒冰的目光移到他身上,他忙敛了笑意,正好神色道:“还有一事,霍然他说孝廉公府已没了耐性,四爷再不行动,就要弃暗投明。” 傅四爷闻言,手指捏紧了白棋,脸上却没一丝表情:“不必理会,只要他看紧宫里头的人就行。” 曾九应了是,孝廉公一而再再而三的施压,还让霍然亲自来滁州,逼得他们夺宫,大有按捺不住的势头,可眼下时机并不成熟,他们招兵买马一事已被邵谦察觉,若是让他再出海,后果不堪设想。好在这个时候,傅太太病重不醒,没有她在,邵谦不是那么容易出海寻到地方。 “还有……”曾九有些吞吐,不知如何说下去。 “有话直说。”傅四爷淡淡道。 “霍然还说,若是四爷真能有复辟一日,要立大小姐为后。” 说完这句,还以为四爷会动怒,却看他依旧淡定从容,指尖的那颗白棋在他手里不停把玩着。 忽而,他手里的棋子落地,在地上弹出声响来,曾九正欲蹲身去捡,却听他冷声道:“没有用的棋子,扔了吧!” ******* 彼时外头的天色渐渐亮了,天空露出鱼白色。淡淡的云雾,虚无缥缈,稀薄的阳光透过白雾,洒进了屋内。窗外有清新的竹叶味扑面而来,仿佛一缕驱去疲惫与懒散的明媚阳光,在雾霭中闪烁着光芒,偶尔的几声鸟鸣滑入这绵绵的静谧中,更增添了几分灵动。 在霍然的暗厢房里,景秀给邵谦敷完身上的药,两人都没有说话,相继沉默着,邵谦也有些尴尬,昨晚是他太孟浪了,此时不知说什么好,看了眼外头的天色,他正了正声道:“小丫头,别再气了。” 景秀转身去净手,洗去手上的药渍。 看景秀还板着脸孔,邵谦捂着左胸坐起身道:“乖,别气了,以后再不乱来罢!” 他正要起身,却牵动到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嘴里咛了一声。 而这声音听在景秀耳里,她连忙转过头道:“叫你别乱动。” 却见邵谦哪里是痛,眼里分明盛满了笑容,他看景秀紧张凝重的神色,伸长手臂,将景秀娇小的身子揽在怀里,紧紧搂住她不让她再在怀里挣扎:“再乱动,伤口要裂开了。” 邵谦这话一说,景秀的脸贴在他宽大结识的胸膛上,听着他心脏沉稳的跳动着,果然不敢再扭捏动作,生怕弄伤了他。 邵谦看她如只温顺的小绵羊,脸上笑容更豪迈,又更搂紧了她,闻到她发丝里淡淡缠绵的香气,轻声在她耳畔道:“过几日,我要出海,你好好照顾自己。” 第二一零章 离别之际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邵谦看她如只温顺的小绵羊,脸上笑容更豪迈,又更搂紧了她,闻到她发丝里淡淡缠绵的香气,轻声在她耳畔道:“过几日,我要出海,你好好照顾自己。” 听闻邵谦郑重其事说来这句,景秀一惊,从他怀里挣开道:“为何要出海,上回在赵总管还有珍宝斋的姜管事的面前,你便有此意,但我却觉得并不是真为寻北海南珠。” 邵谦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手指滑过她鼻尖,有些宠溺的笑道:“不跟你说,是不想你成日惦记。你的嗽喘迟迟不好,几位大夫皆说是忧思过度,要你静心调理。” 景秀眉心轻拢了忧虑,道:“我也不愿成日忧思,可这府里整日是计较算量,我不为自己思虑,还能有命活着吗?” 说来这话,浓浓伤感之情不觉溢出。 邵谦看了脸色阴沉,眉宇间的锐利咄咄逼人,一把伸手把景秀搂在怀里,沉声道:“我送你去城西柳巷于宅!” 他不愿再看到怀里的人儿受一丝伤害和委屈。 早有这打算,却从没提及。 是知道她不会同意。 果然,刚说完这句,她就连连摇头道:“府里还有好多事未处理,一时半刻脱不开身。” 知道这个答案,邵谦还是冷着气道:“我怕我这次出海,回来你不是伤痕累累,便是……”香消玉损,这个词还未出口,他收住了话,脸色更阴郁了。 景秀猜出他要说的话,伸手主动握住他掌心,十指交叉。男人的掌心火热粗糙,比她要大出许多,握着的时候心里的不安又沉淀下去。 邵谦欣喜她的主动,立时眉眼舒展,嘴角含笑:“你想待在这府里由着你便是。” 景秀微微含笑,两只手紧紧缠绕:“何时回来?” 邵谦犹豫片刻。 景秀见他迟疑,抬起眼睑,看到他眉峰处轻轻聚拢,她忙道:“可是事情棘手难办?” 邵谦轻笑:“傻丫头,莫要激动。”他轻抚上景秀后背,怜惜的给她顺气道:“倒不棘手,没有把握不会亲自来这趟滁州。” 景秀也不知他话中真假,只是心头总有些隐隐不安:“需不需要我帮忙?” “男人的事你帮得上什么忙?”邵谦听了好笑。 “你也别瞧不起我,我未必不能帮忙。”景秀也随着调笑。 “你只消照顾好自己,别再受伤,待我回来还给我留着你这条小命,就是帮我大忙!”邵谦语气硬朗道。 景秀听言喜悦,重重点了点头。 邵谦看外面天光大亮,不好多逗留误事,最后细致吩咐几句:“……你们府里的傅四爷不是简单之人,对他最好能避则避,莫要与他再多瓜葛,切记我这句话。” 听邵谦语气沉缓,她有些愕愣:“他是什么人?” 邵谦道:“别多问他什么人,知道少点对你越好,只要记得我这句就是。” 景秀心生古怪,但看邵谦不想多说的样子,许是他的身份隐秘,她也不想多去追究,老实道:“不会多与他纠葛。” 邵谦笑着颔首,又抱紧了她一会,宽识的手掌紧紧握住她手心,手心贴着手心,捂出热汗来,才肯抽身离去。 景秀絮絮叨叨几句,让他注意伤口,万事小心之类的话。 看着他跃窗而出,一丝惆怅跃上心头,她捂着急促跳动的胸口跳跃,一声呢喃从嘴里滑出,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将屋内稍作整顿过会,景秀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双眼空落落的盯着紫檀雕花的妆花镜,蓦地听到两声叩门的声音,霍然隔着门扇询问:“醒了吗?” 景秀麻利将发簪别在耳际,正了正头饰衣襟,起身款款走出,拉开门扇,福了身子请安道:“二舅舅。” “别多礼。”见她这多规矩,霍然收起不虞之色,露出浅淡笑意道:“醒了就跟我去见你大哥。” 景秀担心整晚的事,看霍然一大早亲自来敲门,她脱口问道:“我大哥如何了?” “人在昏迷,并无大碍。”霍然说下这话,转身就走。 景秀提裙跨出门槛,跟着霍然绕过曲折回廊,来到正屋。 傅景荣正卧在里面,屋子里数来个丫鬟伺候。 景秀急走到床前,看到大哥无半点血色的面容,急着唤道:“大哥……大哥……” 霍然挥手遣了屋内的丫鬟,慢条斯理走到床前,淡淡扫了眼床榻上的傅景荣,冷着脸道:“他倒是昏迷的巧,到时候弑母重责,也不好细作盘问。” 景秀听他语气嘲讽,侧过脸仰起头道:“我大哥何错之有,这本就是她欠我们的!” “景沫不是说的清楚,当初我长姐夺走景荣,是为他性命着想,不然他早就身亡,还能在府里享福。非但不感激,还敢做出这种不孝不义之举。”霍然脸上已有薄怒。 “她是你长姐,你当然维护她,可她加附在我们兄妹身上的痛你知道多少?”见他说话不分青红皂白,景秀也不再多尊重,“难道我娘就该被冤死吗?” 霍然直言不讳道:“你娘的身份注定如此。” 景秀被他这语激怒,冷冷一笑道:“你们这些自是尊贵的人,骨子里就轻贱他人。多说无益,我与大哥命在你手上,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她转开脸低头望着大哥,见他生气全无,忧从中来。 霍然道:“我说了,你最好祈祷长姐平安无事,不然你和你大哥的命我亲自来取!” 话音落,他就拂袖而去。 听到沉重的步伐远走,景秀叹了一气,静静的守候在傅景荣床前。 ******** 远香堂里,傅正礼守候一夜,看徐恒还在为太太针灸,心知这刻还不醒,那太太的毒发就严重了,不免焦急徘徊。 而紧接着,有下人传来消息,景荣和景秀在柴房里消失不见。 还不待发声,族里人就暴跳如雷:“傅府的规矩何在,规矩何在?简直放肆!” 徐恒在屏风里头听到这里,一时针走偏锋,险些扎错穴位。 “他们都在我屋子里。”霍然的声音及时出现。 众人寻声望去,看霍然风流倜傥的走近,他眯起一双桃花眼淡漠道:“你们在乎的是个说法,重惩他们两个有何意义?我最在意的是我长姐的性命,我长姐真有事,我定当不饶过他们,可长姐现在还有救,我就要逼问出解药,将他二人关在我屋里。” 这样的解释让族里人虽不满但不敢有异议,顾及他是孝廉公的二公子,倒也给他面子。 景沫心里却不是滋味,她昨夜已找过这个二舅,让他隐瞒,并交出他们兄妹俩,可没想到遭到一口拒绝。 霍然的目光望了眼景沫,而后背过手走近屏风里面,看徐恒举针不动,他道:“徐大夫医术高明,年纪尚轻就在宫里太后今上跟前断脉,屡获嘉奖,绝无失手,我母亲的毒,你有几分把握?” 徐恒手指一僵,举针继续扎入穴位,半天才道:“毒深入体内,要驱除还得多些时日。” 霍然笑了两声:“总得有个期限,不然让这些人等下去,算是何意思?” 徐恒转过身,看了眼霍然,温润镇定地道:“三日期限。” “三日若救不活我长姐,你当何罪?”霍然咄咄逼人的目光望着他。 徐恒沉默片刻,“救不活,自当引咎辞去太医院官职,听凭发落。” “好,我记下你的话了。”霍然点头,转身踏出屋:“听到了,三日后……” “三日不妥。”景沫直接反驳:“三日后又是个什么情况,我母亲的毒真能等三日吗?徐大夫明显偏袒他们兄妹二人,想的拖延之策,二舅舅也由着他们?” 霍然咳嗽一声,定定望着她:“景沫你别慌乱阵脚,她是我长姐,是你母亲,我不想她有事,只要有救治机会,就该试试。” 景沫气急败坏的不语,知道这个二舅舅是真切担心母亲病情,又不好多说什么。只盼着应天府尹到来,到时候哪个还好包庇! 傅正礼道:“太太还续着一口气尚在,徐大夫也有承诺,三日后没有结果,景荣和景秀两个孩子,我会当着大家面送他们入牢。几位叔公日夜劳累先去歇息会。” 三叔公想说什么,枯涸的老眼望了眼景沫,看景沫低垂着脸,三叔公无奈,值得拄着拐杖和其他人走出去。 屋子里的人消散后,傅正礼问霍然:“那两个孩子怎么样?” 霍然对这个姐夫尊重,端敛神色道:“没事,只是大姐夫理应多关心我长姐才是,那两个晚辈重错之人,一再包庇,只会让傅氏族里人有意见。您是族长,又是滁州知府,要是被姐夫上峰知晓,官职不保。” 傅正礼脸色微沉:“这些事说来都是我做的孽,那两个孩子会这样,也是我们长辈起的纷争,波及他们实属不该。要是太太醒来那就算了,要是不醒,按律法,只有将两个孩子判以死刑。” 傅正礼如何听不出霍然的意思,这是要他给出承诺。 “好。姐夫的话我也记下了。”霍然点头,看了眼一语不发的景沫:“你也听到姐夫的承诺了。” 第二一一回 言不由衷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好。姐夫的话我也记下了。”霍然点头,看了眼一语不发的景沫:“你也听到姐夫的承诺了。” 景沫无可奈何,只轻轻“嗯”了声。 傅正礼见有了个妥协,沉脸走进屏风,对徐恒吩咐几句,才由川连和川贝扶着出去歇息。 霍然也不再打扰徐恒治病,对景沫眼神暗示有话与她出去说,景沫心领神会,跟着走出去。 徐恒见人全走,微微松下一口气,旁边的丫鬟小萝忙拿巾帕给他擦汗,一面嘟着唇道:“太太能醒吗?” 徐恒听闻沉默,片许道:“去箱笼里翻几本医书来,《皇帝内经》、《医心方》还有《千金方》。” 小萝是伺候徐恒的丫鬟,忙去箱笼里翻找医书。听到有轻声轻脚的步伐声,她抬起脸,看到的是景璃和景蝶缓缓走进屋,她忙俯身道:“五小姐、七小姐。” 徐恒侧脸,看到两位小姐,缓缓起身拱手道:“两位小姐有礼。” 景璃见他这样客气,面色有些不自然,但也恭谨弯腰请礼。 景蝶却没这多礼节客气,直言道:“连日府里闹的沸沸扬扬,姨娘和我们身在内宅,不便现身。依稀听了些消息,趁着族里人全散去,才进来问问,我母亲的毒有救吗?” 徐恒这一晚上未阖眼,眼睑下有一片黑青,他疲惫的温声道:“三日内能醒。” 景蝶听了身子轻微一震,面上却照旧含笑:“那就好,能醒的话六妹妹不至送去府衙受罪。”语气恍惚又轻飘飘的。 徐恒点头,重新坐回软椅上。 景璃看了眼走神的景蝶,心知她言不由衷口不对心,她们这些人谁都不希望母亲能醒。可因景秀涉及在其中,如今却谁都盼着她醒来…… ****** 霍然和景沫走去西次间,两人落座后,景沫见他还不做声,轻声问道:“为何?” 霍然抬眼,抬手拎起白瓷茶壶斟满了两杯茶,将一杯推至她面前:“先把这杯茶喝了。” 景沫细长的柳眉蹙起,抬手拿起桌上茶杯,一饮而尽,放下茶杯,她又问道:“二舅舅晓得谁才是你亲外甥女吗?” 霍然置之不理,拿过她的茶杯,举壶又斟一杯,递到她面前:“再喝一杯。” 景沫目光闪烁,抿了抿嘴,“我不渴。” “把茶喝了,我再跟你说话。”霍然举着茶杯纹丝不动。 景沫一把从他手里夺过茶杯,又是匆匆喝了口,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好了,可以说了。” 霍然脸色一沉,将那茶杯又倒满茶水,举在她面前:“何时把喝茶的规矩学会了,我们再详谈。” 景沫神色一僵。 “我长姐淳淳教导的规矩,你算是白学了!身为傅府嫡出的大小姐,你看看你如今成了个什么样子?脸色阴郁,言语歹毒,不曾有半分贤淑温良。这些年,她常带你去名门权贵圈子里走动,你的贤名早在外传扬,一言一行更该谨言慎行,不当是这副模样,喝杯茶比那小门小户的小姐还不如,大家闺秀的气度何在?” 霍然语气不重,但听在景沫耳里,却让她脸色涨的通红。 “这些话,我一个做舅舅的不该跟你多说,只是对你近来的所作所为瞧不过眼,提醒你勿要失了体统。” 景沫方知失仪,敛色道:“二舅舅说的是,是我乱了分寸。” 霍然道:“你是长姐苦心教养出的女儿,身份要比其他小姐高贵,将来还会更尊荣,言行规矩更需持重。” 景沫苍白的脸上就荡开了一抹柔柔的春风:“二舅舅的意思是……” “今日起,你规规矩矩待在闺阁里,随你描红练字,还是养花怡情,下棋品茶都可,不要再出来抛头露面,长姐的事我会处理好,他们兄妹俩的事也会有个交代,你好生生的在你屋子里学规矩。” 景沫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这几日是父亲的态度令我心寒,才失了分寸,日后不会再如此。” 霍然叹声道:“我是为你好,你昨日派人去刺杀景秀,还把景荣伤了,我给你承担下来,但他们兄妹也不好糊弄,难道不会去探查?到时候查到你头上,你怎么解释?做舅舅的劝你,从今日起好好待在闺阁里怡情养性,别在犯傻了。” 听他口吻坚决,当着他的面,景沫不好驳回,面上应道:“我知道了。” 霍然接着道:“你去休息吧。” 景沫立起身,唇角动了动,犹豫过后,坚毅道:“二舅舅可否答应我,让景秀彻彻底底的消失在我面前,不然我在闺阁里也不会安宁。” 霍然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闪烁微光:“你何故多番要她性命?” 景沫神态如常,眼底却闪过一道明亮阴森的光芒,咬牙道:“为了家族的荣耀,她必须死。” 霍然想起了曾九的话,“他并非真的喜欢景秀,而是预备利用她对付邵谦。别想太多了。” “这话二舅舅从哪里听来?”景沫讶然:“是否有情,我眼睛不瞎看的清楚。” 霍然倏地起身:“那好,我带你去问个清楚。昨夜我已跟曾九说过,待他登基时,需立你为后,现在去讨要个说法,让你定心也好。” 景沫保持着温婉神情转换成了惊慌。 “你是个姑娘家会为难,到时在外面听着,我去询问。这早是他曾答应你外公和你母亲的承诺。走吧!” ****** 霍氏内室里,景蝶和景璃两人各有心思,稍坐一会后,看徐恒也是心力交瘁,景蝶和景璃便要告辞。 “还请五小姐留步。”徐恒突然道。 景蝶露出一抹诧异来:“徐大夫有话直说。” 徐恒先是看了眼景璃,然后对景蝶道:“大少爷和六小姐在霍然的屋里,我看霍然是要插手这件事,他这人嫉恶如仇,知道他们兄妹毒害你们母亲,恐怕会要对他们两个追究,我担心他们在那里会出什么事……” 景璃听了难掩苍白之色,景秀原先说的那些话,全是骗她的了…… 景蝶没有注意景璃的转变,神色自若道:“我明白了,我刚看到二舅舅和大姐姐去了西次间说话,趁他不在,我现在就去看看六妹妹。” 徐恒温和笑道:“有劳你了。” 景蝶微笑道:“别客气,我也一直担心着她。”然后拉着景璃的手道:“走,我们出去吧!” 景璃微微地垂下了眼睑,默默跟着景蝶走出门。 在外面走远几步后,景蝶感叹地道:“六妹妹有徐恒这样的男人尽心尽力帮她,也算是好命了。” 景璃失笑一声:“是啊。” “要是母亲醒来,父亲能保住她的话,也许到最后,父亲不会把她嫁给睿表哥,而是徐大夫了。”景蝶幽幽地笑了笑。 景璃神色微微一怔,望着景蝶的嘴角微翕。 两人心不在焉的走出远香堂,正巧遇到霍然和景沫两人也从西次间出来,已来不及闪躲,迎面相遇,她二人忙俯下身子给霍然行了家礼:“二舅舅。” 霍然点头而过,“起来吧。” 景沫用余光瞥了她们一眼,含着温婉笑意问:“去看过母亲了?” 景蝶嫣然巧笑:“见过了。” 霍然就道:“日后多待在闺阁里,勿要扰了徐大夫诊治。” 景蝶笑着说了是,“心里挂记母亲病情,赶巧七妹妹有也空闲,就约着一块来探望,只坐了一会,不敢打扰徐大夫。” 霍然颔首,对景沫道:“我们走吧!” 景沫也不想和她们多说,跟着霍然一块走出去。 望着他们远走的身影,景蝶目光变了变,拉紧景璃的手,轻声道:“你说二舅舅和大姐姐这么急切的是往哪里去呢?” 景璃摆了摆头,又揣测地道:“是去找六姐姐?” 景蝶一听,连忙挽着景璃的手道:“跟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景璃惊讶她的胆大,“被发现了不是玩闹的。” 景蝶扬一扬脸,“怕什么,小心点就是了,你不去,那我一个人去。” 说着,就松了景璃的手,径自要跟着霍然景沫的方向去。 景璃跺了跺脚,也提裙跟上去。 远远的跟在后面,眼看着霍然和景沫要走的方向不是外院,而是西厢院,二人都停了脚步。 景蝶茫茫然地道:“有什么事会让二舅舅去西厢院呢?” 忽然心里一沉,一个念头闪过,难道是要去玲珑十二馆…… 景璃拉住还欲跟上前的景蝶道:“别再紧跟着了,你不是答应徐大夫要去找六姐姐吗?” 景蝶才想起这事,从身上取了块玉牌,递给景璃道:“那外院垂花门守门的刘妈妈我认识,你拿着这个给她,她会让你进去,你再换身丫鬟装扮,二舅舅的屋里伺候的丫鬟都是他的人,认不出你,其他你再自行想办法,要见不到就罢了。不过现在府里一桩桩的事闹个不停,每天内外院进进出出有不少人,你就浑水摸鱼,自个当心。” 交代清楚这些,也不管景璃答应不答应,景蝶把玉牌放在她手里,赶紧跟了上去。 里面的四叔到底是什么人,她一直都想知道。 景璃看着景蝶急切的身影离去,有些担心,想追上去,可玉牌在手,还有徐恒的话,她犹豫片刻后,转身往另一边去。 听了景蝶的吩咐,景璃找丫鬟茴香换了身衣裳,扮成丫鬟装扮,去找那刘妈妈。 刘妈妈在府里虽抬不上多少脸面,但也好歹是个管事,她是景蝶收拢的人,常为景蝶做事,外院或有何消息,都会及时通知景蝶,所以景蝶每每总能得知比她要多的消息。 刘妈妈见了玉牌,二话不说,果不其然就要帮忙,不但让景璃轻松出了那道垂花门,还领着景璃去霍然的住所。 只是到的时候,却找个什么理由进去,那里面又是下人又是丫鬟的,全是霍然的人,不肯轻易放进去。 景璃有些焦急,想到景蝶壮着胆子跟去玲珑十二馆,万一被发现…… 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事? 在离门口不远处徘徊之际,恰看到来送午膳的丫鬟,而当中还有一人,厨房新上任的管事樊妈妈!想不到她会亲自领着两个丫鬟来送午膳? 她赶紧让刘妈妈去拦下她,景蝶曾说过,景秀代掌家务那时,在府里提升了不少管事,这厨房的樊妈妈便是她的人。 樊妈妈常在几位小姐跟前走动,如何认不出装扮成丫鬟的景璃,见了景璃,多少诧异道:“七小姐这是?” 景璃简明扼要:“六姐姐被困在里头,我担心她安危,才不得已从外院来到这里。妈妈,我跟您一块进去吧!” 这樊妈妈本就是白苏派来探望景秀的,哪巧遇到景璃,她忙让身后的丫鬟把食盒给景璃拿着,两人一同进去。 送午膳自然能轻而易举的进入霍然的屋子。 没有遭遇阻拦,樊妈妈和景璃见到了还守在傅景荣床头的景秀,她正倚着手肘歪着脸闭暇,几日未休息,她着实有些累了,这一闭暇就睡了一上午。 “六小姐该吃午饭了。”樊妈妈走过去轻轻唤道。 景秀睡眠浅,一点动静声响就能醒,方睁眼一看,眼见是樊妈妈,她立马会意,是白苏派她来的。 可意外的看到了景璃的脸孔,她忙起身,刚想说什么,见屋子里有两个小丫鬟候着,她嘴边的话咽下去,而是道:“倒真饿了。” 樊妈妈就在外头的饭厅摆好了午膳,只不过总有丫鬟跟着景秀,这样子就像是监视似得,有些话便不好说。 景璃看景秀没什么大碍,只是大哥却躺在床上不醒,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可总算是见到两人,回头也好跟徐大夫和景蝶交代。 她心中念着景蝶,只巴不得景秀早点吃完。 景秀看景璃魂不守神又满是忧愁的面色,心下异常。她慢吞吞的吃了几口饭,忽而听到外面有喧哗,“你们几个丫头太放肆了,眼里有没有我这个大小姐!” 又是霍婷婷。 景秀忙要两个丫鬟去看看:“表姐吵着要见我大哥,你们快出去拦一拦,别扰了我大哥静养。” 霍然出去时也吩咐不许大小姐进来,她们忙不迭走出去。 景秀趁机询问景璃,景璃焦急一句话道:“五姐姐去玲珑十二馆了!” 第二一二回 幕后主使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趁机询问景璃,景璃焦急一句话道:“五姐姐去玲珑十二馆了!” 景秀吃了一惊,放下手里的筷子,细声问道:“她去玲珑十二馆做什么?” 景璃面色显得焦灼,低声回道:“二舅舅和大姐姐一块去往玲珑十二馆,她眼见不对,非要跟上去看明情况,我拦也拦不住她,担心她有危险。” 景秀听言,撑桌站起身来,欲要走出门,可想到清早邵谦叮咛的话,别再跟里面的傅四爷有瓜葛。她走出门的脚陡然顿住。 景璃见她迟疑,上前抓住她胳膊道:“你怎么不去啊,二舅舅和大姐姐这番突然去玲珑十二馆定然有重事,五姐姐又一直想知道四叔住在里头是怎么回事?万一她听到些不该听的话……” 景秀心口处一跳,不及多想忙跑出去。 看到外面院子里霍婷婷和几个丫鬟起争执,她趁乱走出去。 霍婷婷却眼尖的瞅到她,大喝道:“傅景秀,你干什么去?” 那几个丫鬟看景秀要出去,纷纷拥堵上前,赶紧去拦住她道:“六小姐留步,二舅爷说了,要六小姐一直留在这里,哪儿都别去。” 景秀心里也担心景蝶会出事,瞬时冷下脸色道:“别拦我!” 语罢,就挥掉这几个丫头拦住的手,硬要闯出去。 偏那些个小丫鬟也不是吃素的,百般不肯松手将景秀堵在门口。 景秀眉心一凝,“这里是傅府,二舅爷只是个外姓人,有何资格将我软禁!” “舅爷的吩咐如此,奴婢们不敢不听。还请六小姐别为难我们。” 霍婷婷在旁见此光景,颇有些幸灾乐祸地道:“拦住她,别让她再跑出去害人,把她关起来!” 景秀眼神一暗,眼里似浮起一层薄影影的霜华,就这样定定的站立不动。 那几个丫鬟也不敢动手强行,僵持良久后,霍婷婷不耐烦,指着两个丫头道:“还不把她拉进去关好!” “谁敢!”景秀清冷地喝道。 霍婷婷看她还敢口出狂言,走上前逼近她道:“看我敢不敢!” 说着,就要扯住景秀的衣袖,狠狠掐住她,只恨不得用手指掐破的她皮囊出血,方可泄恨:“你对我姑母下毒,还敢理直气壮,要脸不要脸!” 景秀被她揪的胳膊一痛,看她还狠瞪着眼,她强忍住痛,咬着唇嗤笑一声,另一只手从头上拔下簪子,迅速的抵在近身的霍婷婷脖颈前,眼底清寒:“再动,我要了你命!” 霍婷婷被她反手挟持,雪白的脖上一凉,那簪尖似要插进她的肉里,她吓了一跳:“傅景秀,你敢动我试试!”话虽是这么说,但她牙齿还是忍不住打颤,感觉那簪子死死的抵住她,她反抗的抓住景秀的手使劲挣扎。 景秀嘴角蕴着一抹冷冽的笑意,眼中寒凉如冰,一手紧紧勒住她脖颈,另一只手微一用力,顺势将簪子抵插住她的脖子,直到有血染红了簪子,血水顺着霍婷婷光滑的脖子流入她里衣,她整个人一颤,吓的愣住,嘴里放声惊叫道:“傅景秀!” 景秀看她身子颤抖,转目望着院子里的丫鬟道:“让开,不然的你们大小姐没命了!” 起初这些丫鬟并不闪开,是觉得景秀并不是个心狠之人,可看到大小姐脖上血越流越多,忙道:“六小姐,伤了大小姐,我们爷回来不会轻易饶过你!” 景秀冷笑道:“再不让开,我看是你们大小姐先死还是我先。” 霍婷婷脖子上痛的冷汗涔涔,她晓得景秀这人面上和软,心里却是歹毒狠辣,忙呵斥这几个丫鬟道:“听她的话,让开!”然后又对景秀愤恨道:“傅景秀你今日这样对我,这个仇我一定报回来!” 几个丫鬟眼见势头不对,只好让开一道路,景秀挟持住霍婷婷往外面去,出了门槛,她猛力将霍婷婷推到那些丫鬟前,霍婷婷踉跄一步倒在地上,她的双腿已发软,脖上丝丝抽痛,抬眼看景秀已跑开,她咬着唇尖声厉道:“还不去追!” 有的丫鬟忙追上去,有的则扶起霍婷婷。 ******* 景沫和霍然顺利踏进了玲珑十二馆内,景沫轻车熟路,霍然也来过两次,二人都晓得路怎么走,很快找到了傅四爷的住所。 路上霍然已提点了景沫,让她只在外面听着,勿要冲动。 而景蝶一路尾随,果然见景沫和霍然去了玲珑十二馆,她在门口稍作停留,犹豫半晌后,才从怀里掏出钥匙,开门径自往里面走。 玲珑十二馆她倒是常去拿书,可傅四爷的住所却去的少,找路时费了不少劲。 那边厢,霍然不等通传径自踏进去,曾九和阿莽正在摆午饭,见他突然到访,曾九很是意外,但面上还是笑道:“霍兄怎么突然来了?” 霍然闻到饭菜香,淡淡笑了声,“来探望四爷。” 无事不登三宝殿,曾九心中这样想,伸手请他坐下:“霍兄来的巧,坐吧,尝尝我的手艺。” 霍然看了眼桌上的菜,青菜萝卜素汤,看的都无食欲,谈何咽下,他眼角一提道:“每日吃的清汤寡水,你们受罪了。” 曾九笑容一僵:“这算什么,以前跟着四爷在瓦剌,吃的那腌菜劳什子,真是食不知味,还没一顿吃得饱,如今算好了。” 霍然一阵失笑。 过了会,阿莽去请傅四爷出来。 霍然见了傅四爷,面色肃然恭敬,掀了下摆,裣衽下跪行礼:“草民拜见太上皇!” 虽说是在滁州,不比京城,但这位太上皇的封号还在,礼不可废。 傅四爷淡淡道:“起来。”然后坐在了饭桌前,“二公子多礼了,这里是滁州,不是京城,无需行此大礼。” 霍然从地上起身,正色道:“今上遥尊您为太上皇,您就一日是太上皇,草民不敢废礼。” 这个霍然平日虽放荡无礼,但行正经事来可是规规矩矩,挑不出错来。 孝廉公府的门庭礼仪果真森严,出了霍氏和霍然这样的子女。 曾九想了这些,看傅四爷神情淡薄,他忙问霍然:“霍兄突然造访是有何事?” 霍然看傅四爷已举筷吃菜,他思虑过后道:“昨夜,我已照曾兄弟所言,把景荣和景秀照顾妥当,不知曾兄将我的话可有转给四爷听?” 果然是为这事。 曾九心中早料到,瞥了眼傅四爷,看他巍峨不动的样子,仿佛并未听进,他讪讪然地道:“霍兄特来就是为这事?” 霍然道:“如此重大的事,我自当问清楚。”转脸看傅四爷镇定自若的食菜,仿若没听到他说的话,他又过问一遍:“四爷难不成不记得这回事?” 傅四爷放下筷子,从阿莽手里接过巾帕拭嘴,动作缓慢而优雅,虽吃的是再普通不过的饭菜,但在这位曾经尊临天下的皇帝面前,这菜仿佛也成了山珍海味。 “记得。”傅四爷面上一派优雅从容,简单地道。 霍然笑了笑:又正色道:“还请您恕我冒昧,四爷跟景秀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景秀只不过是个庶女,她姨娘又出身青楼,这样的身份不值让四爷多次维护她?虽说邵谦中意她,但四爷真的是要利用景秀去对付邵谦吗?我不曾看出这点来。还请四爷能解惑。” 傅四爷抬起眼,眼底深幽一片,他温和清幽地道:“我自有我的想法。” 霍然面上有变,一双桃花眼闪动精光,他道:“要对付邵大人,四爷和我之力足以,他这次要出海,我们可让他有去无回,但景秀和景荣对我长姐下毒一事,说什么都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我惩处了她,还请四爷勿要帮衬,让我为难。” 曾九听着霍然这口吻,忍不住道:“霍兄,当着四爷的面,勿要放肆!” 霍然眉眼涌动波澜,语气也变得生硬开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姐夫却一直维护那两个晚辈,连他一向尊崇的律法也惶然不顾,不去查明真相,只把他们两人关在府里。我想,除了对他们两个的袒护,更多的是四爷在给他施压,让他保住那两个晚辈,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曾九眼神晦涩,傅四爷却依旧淡定从容。 霍然见他如此,脸色益发冷冽:“我今日又给了他们三日时间,三日之后,倘若我长姐醒来,那此事一笔勾销,我不会多行追究,毕竟事情起因,的确是长姐有错在先,他们想报复也在情理。但是三日后,长姐还这样躺在床上,那怨不得我锱铢必报了!” 霍然落下冷话。 曾九忿然道:“霍兄这话是何意思?” 霍然抬眼看他,微侧头瞥了眼外头,刹那的犹豫过后,看四爷镇定的面容,他忽而冷笑一声道:“我的意思,真正幕后主使要害我长姐的是四爷,那两个晚辈不过是被四爷利用了。” 曾九脸色倏地大变。 而霍然话音刚落,忽地听到重重推门的声音。 景沫立在门前,清冷了语气道:“二舅舅说的是真的!” 第二一三回 纠缠不清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沫立在门前,清冷了语气道:“二舅舅说的是真的!” 她窈窕的身姿顿足在门前,稀疏的光影从外面照进来,落在她肩背上,此刻她面上的表情晦涩不明,但如柳的身姿轻轻颤动着。 她以暗哑涩苦的声线道:“竟是四叔要害我母亲……”有些不可置信,亦有些惊心动魄。 霍然走过去,安慰道:“你先听听四爷有什么话要说?” 景沫惊疑的眼神渐渐有了几分动摇,侧脸看着霍然,又将目光移到傅四爷身上,那人始终无声地坐在椅凳上,紧抿的嘴角抿成一抹弧度,深邃的眼眸里是望不穿的澄澈湖水,平静却波澜不惊,冷漠到没有一丝温度。 她霎时凄然一笑,景秀抿着唇瓣时,虽未笑着,但抿紧起的唇角会有两个小小的菱角,直让人觉得未语先笑,可她也不过是在强作笑颜。而两人何其相似,面前的这人也是抿着唇,明明眼底唇颊皆是笑意,可此刻才恍然大悟的发现,他眼底的笑全是假意! “为什么?”她颤抖着双肩,红了眼圈吼道。 当她那晚闯进玲珑十二馆,看到他坐在轮椅上,一身月白色家常服,尊贵如谪仙般不染纤尘,他望向窗外时,那抹温柔湿润的笑意似流水般滑进了她的心底,那是一种让她无法抗拒的温柔…… 她没有想到身在帝王之家的他竟然是个如此温柔的男人,他笑如春风,声若溪水,让她想慢慢走近他,走近这个帝王的心里…… 这大半年里,他的落寞,他的萧条,他的伤感,她全都看到了,她陪着他度过那些蹉跎的岁月。为了他,她放弃了所有上门提亲的人,让自己一再的待字闺中,可忍受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去无休止的算计自己姊妹,让所有的妹妹在她前面顺理成章的嫁出去…… 可当有一天,突然发现,面前的这个人全是在骗她,骗取了她的信任,骗取了她的感情,骗取了她的一切…… 他何其陌生,何其残忍,何其冷漠……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终究,景沫一瞬间所有的情感全都倾吐,她努力克服自己不受波动,不该像母亲那样爱上这些男人,她要的是权利,因为权利才会接近他,关心他,照顾他…… 可她到底也是女人啊,如果不是爱上他,她不会亲自为她缝制衣袄,不会潜心去研究药草,向徐恒请教,只为治好他的腿疾,她更不会因为景秀的出现,而方寸大失乱了针脚,落到今日下场,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他…… 霍然看景沫失态严重,冷面喝道:“你先冷静,听他把话说完!” 景沫红着的双目瞪的浑圆:“你教我怎么冷静,我为他付出了所有,他这样利用我,去害我母亲,我如何冷静!” 霍然听她疯狂了般,抡起袖子一巴掌甩在她脸上:“你这样的气度,真要在宫里生存,只有白白送死葬身鱼腹的份!” 霍然已然动怒,不然不会对景沫出手。 看到景沫这个模样,他心冷失望,长姐苦心教养的女儿原来是个不会克制之人,频频失态。若不是孝廉公府子嗣单薄,只有婷婷那娇生惯养的小姐,也不会从长姐的女儿中挑选,可没想到,景沫会是这样不知轻重的人。 景沫受了那不轻不重的巴掌,暴躁的神色萎靡下来,她垂着脸,任由零散的发丝垂下,遮挡住脸上的挫败的泪痕,也不去打理。 霍然见了沉沉叹气,转脸对傅四爷道:“四爷该看到了景沫对你的心意……”就不该辜负她。这句,他顿了嘴,没有道完。 傅四爷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景沫身前,从袖子里拿了条汗巾出来,轻轻擦去她的眼泪,温和道:“让你母亲昏迷不醒,是不让邵谦借由出海巡查招兵买马一事,这整个事全是你母亲操作,只要她昏迷,邵谦无法介入调查。等他出海葬身鱼腹后,你母亲自然会醒。” 景沫浑然一震:“真是如此?” 傅四爷颔首而笑。 景沫却有许多不懂的地方,“那我大哥……” 她刚一落下这话,曾九突然喝道:“什么人!” 然后耳畔一阵风似得飘过,曾九闪身大迈出去。 景蝶找到了这里,可看到看景沫站在那扇门前不动,她不敢贸然前进,正预要离去,却听见景沫突然大吼出声,她心生疑虑,犹豫良久,才轻手轻脚的靠近。 她想知道这个深居隐出的四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让人去探查过,真正的四叔早就在战场上死去了,而里面这位不过是冒名住进来。 自从住进来后,父亲就封锁了玲珑十二馆,不许任何踏进,且将那扇门钥匙给她时,就叮咛嘱咐,不要靠近这里。 她本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父亲的嘱托她听进去了,可若不是有一日发现大姐姐也来这里,尔后还隔三差五到来,每回手里都拎着包袱,她觉得这些事都太过异常了…… 紧接着二姐姐无缘无故的抢了大姐姐亲事,由此之后,她才暗中观察,发觉这位大姐姐并不像她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温婉贤淑。 而大姐姐屡次闯进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一切的谜团似乎都与四叔有关。 四叔的真正身份又是什么? 可当在门外偷偷听到那些后,她已大彻大悟的明白,他的身份…… 曾九闪身出屋,看到景蝶惊愕的神色,他眼神一暗,上前几步道:“你听到了什么!” 景蝶身子一惊,想躲开已来不及,她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丝冷意,但却面无惧色的道:“我什么也没听到!” “杀了她!”景沫听到是景蝶声音,跟着走出来,脸色一冷道:“她和六妹妹关系非浅,而我那六妹妹又和邵大人有牵扯不清的关系,万一她将那些话转达六妹妹,六妹妹又及早通知邵大人,那所有的计划全都覆水东流。” 景沫毫不留情面的说。 这个五妹妹一而再再而三的揪住她不放,如果不是她跟景秀勾结在一块对付她,景月不会知道那些事,也不会闹成这样。 景蝶听着景沫口中那句话,心中生寒,冷冷而笑,笑意隐秘而轻微:“大姐姐何苦这么快暴露自己,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故作贤惠吗?” 景沫轻笑道:“死到临头,你还敢巧言令色!” 她瞥了眼曾九道:“还不动手,我这五妹妹一向鬼主意多,她要听到这些,还不知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曾九看向景蝶,上前一步。 景蝶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真是可笑,我姓傅,也是傅府的小姐。你们在此处商议谋逆,我敢道出一句,泄漏给外人,也会跟着一块遭殃,我哪敢将此事传扬!你别被她三言两语挑拨了,她不过是为对付我借刀杀人!” 景沫添了几分憎恨嫌恶,冷冷哼了一声,急切道:“五妹妹口齿伶俐,无怪六妹妹会听信你的话站在你那边。这些年,你明里暗里给萧姨娘出主意,让父亲在萧姨娘房里多走动,还帮你姨娘争宠。我敢说如今我母亲病倒,你只怕早巴不得她永远醒不来,也只有六妹妹傻乎乎的全信你,还帮你对付我,殊不知你也是在利用她!” 景蝶听言,神色微微一变,但转瞬又复自然,她昂起了脸恨声道:“你自有那些腌臢的心思,就以为人人跟你一样,从不顾念姐妹情,把我们这些姊妹一个个利用,我可没有大姐姐那样狠心的手段!” 景沫还想出声反驳。 只听傅四爷的声音蓦地出现:“把她关起来。” 景蝶深深震动,攥紧了腰间的衣袖丝带,她咬紧了唇,半会才道:“七妹妹知晓我来了这里,六妹妹很快也就知道,我出不去的话,迟早会被她们发现。” 傅四爷站在门前,负手而立,方沉下脸来,颇有些居高临下地道:“这么说,你是在利用她……” 景蝶脸色微动,不可置否地道:“曾经是有这种想法,当初我与她结盟是有为我姨娘将来做打算的意思,可现在早已打消此念头。” 景沫听到傅四爷这样的问话,心里顿时又一冷。 她听的清楚,他无意识的话,却处处是在维护她。 而就在此时,景秀也跑进了玲珑十二馆,见得景蝶被曾九和景沫等人围着,她心里一急,连忙跑上前道:“五姐姐!” 听闻她的声音,景蝶提着的心微微一松。 景秀跑到近前,看景沫凶神恶煞的冷眼的看着她,她瞥了眼曾九,又望向傅四爷,最后缓缓走到景蝶跟前,站在她身前慢慢道:“别伤害她。” 景沫侧过脸看了眼傅四爷,眼皮沉了沉,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道:“四叔,你刚刚跟我说的那些话如果都是真的,就把她们通通抓起来。不若便还是在欺骗我了……” 霍然也走出屋,看到这幕,他倒是镇定如常,环抱着臂膀,好似在等着傅四爷决议! 第二一四回 奢求太多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一路跑过来,这会儿气息还不匀顺,待胸口喘了几口气后,才会晤状况。她以身挡在景蝶跟前,将曾九、霍然、景沫扫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站在青石门阶上的傅四爷脸上,见得他俊雅的面色在光影浮动下散发着清淡华美的光彩,只是面无表情,与平日的柔和气度清冷了些许。 她想张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而景沫站在傅四爷近旁,静静的凝望着他,等着他的答复。 一时之间,气氛如胶凝脂,空落落的院子里只余下徐徐清风。 时间候的越久,景沫心里还尚存的温热便一点点淡化下去,心口处一缩缩的颤动着,霎时冷冰了半截。 “四叔何以不发话了?”景沫唇角微动的苦笑道。 傅四爷深深凝视于她,薄薄的唇角轻启,吩咐曾九:“把她们二人都关起来。” 曾九有些诧异,正要说什么,被傅四爷一个眼神望过来,他忙应声道:“是。” 说着,上前两步,对景秀和景蝶道:“抱歉了,两位小姐。” 景秀拉着景蝶的手向后倒退一步,满是警惕地道:“别过来。” 曾九眼底微惊,“恐怕由不得二位小姐了。”语罢,便吆喝一声阿莽,两人将她们二人围住。 曾九好言劝道:“还是别反抗了,省的伤了彼此和气。” 景蝶知听到不该听的话,必然有此后果,可牵连到景秀,心里着实难受,忙道:“我六妹妹毫不知情,若要关便只我一人,与她无关。” 景秀听的迷糊,却也知悉大约是景蝶听了旁的话,才会被景沫逼着要关起来。 她也想知道是些什么话,遂淡淡地道:“要关押便一起吧,反正哪里都是被幽禁,索性这里倒清静。”说到这话时,目光若有若无的瞥了眼霍然,见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她淡漠的失笑一声。 曾九见她们二人不反抗,便伸手作请,请她们去另一间房室。 景沫看得她们走远,但并不罢休,“四叔打算如何处置?” 霍然听了这话,脸色一沉,迈步走上前道:“关起来便是,只等邵谦自投罗网,她们也不好通风报信。” 景沫寻思而笑,“是呀,关起来也更容易保护着。” 这话便说的有些尖酸刻薄,傅四爷脸色微微一变,却又飞快将这抹转变之色隐去,再也没有说话,转身踏进屋去。 景沫顿觉恼羞,欲跟上前,被霍然拦下道:“她们两个是你妹妹。” 语气不重,但却让景沫身形轻微晃动了一下,“她不除,我不甘愿。” 落下这话,转身跟了进屋,她向来是好强的,如果说以前她想要至高权利,但现在她却想要更多,哪怕是那人冷漠的心。 霍然拦不住她,轻声一句道:“奢求太多,可能,最后什么也落不到。” 景沫踏进去的脚步一定,她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晰:“我不像二舅舅那样轻易放弃,我自小就知,许多事从来都要靠自己争取,哪怕将来后悔。” 霍然明亮的桃花眼一瞬间散发着绚丽般的光彩,但也只是这一瞬,又复清冷,还参杂一丝痛楚。 ******** 景秀和景蝶被曾九带去一间窄小的柴房,里头凌乱不堪,还有一股霉烂潮湿的气味,除开之外,屋子里有两张损坏的小凳。 曾九环顾一圈,讪讪笑道:“暂且先委屈二位小姐几日。” 不再多说,欲要走出去。 景秀想起了大哥,颇为难地请求道:“我大哥还病重,恳请帮忙照顾。” 曾九随意点了两下头,算作答应。 待屋门被上锁后,景蝶拿出手里的帕子捂着嘴,吐字不清的道:“害你跟我一起遭罪!” 景秀却没景蝶这样在乎此处异味,反而随意坐下来,叹口气道:“在外头我也是被二舅舅关着,这里也一样,谈不上遭罪。” 景蝶看她如此磊落不在意,自个反倒扭捏,便也随着她坐下道:“你知道四叔是谁吗?” 听她突然说起这话,景秀眼底一闪而过的惊疑,“他是谁?” 见她这模样,看来她并不知情,景蝶一转话音,微笑道:“我也不知他是谁,所以才会跟着进来打探。” 自己知情已险要被杀,若是再让景秀晓得,怕是后果更重,索性先瞒着吧! 景蝶这般想了想,看景秀怀疑的目光还睃在她脸上,她适才道:“我方才是听了些不该听得话,却是关于母亲的……” ******* 景沫踏进屋后,看傅四爷优雅的坐下来,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走上前,柔声唤道:“四叔……” 这番深情话语让傅四爷抬起了眼,他微笑道:“先坐下吧,有话直说,不必顾忌。” 景沫脸上有了抹喜色,她款步走上前,拂袖坐下身,看着面前的茶壶,她提壶斟了两杯茶,慢慢道:“以前总是喜欢陪着四叔一块喝茶,四叔可知道是为什么?” 傅四爷伸手接过她的杯子,将杯沿放置嘴角,慢慢的饮了口茶。 景沫温柔笑道:“因为心宁。” 傅四爷喝下这杯茶后,看了眼她:“我知道,你陪着我喝茶,一坐便是一晌午。” 景沫满面笑容的脸上覆上了层淡淡暗影:“四叔与我喝茶时是否也心安呢?” 傅四爷不可置否地点头:“想说什么直说,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景沫脸色一僵,这句话犹如被煽了一耳光,她嘴角微微抽搐,便冷静了语气道:“还是那句话,我只想知道四叔对我是真心还是假意?”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也顾不得女儿家矜持颜面。 傅四爷笑了起来,温润的嗓音道:“你呢?” “我当然是……” “如果我放弃了夺位,只想平静安逸的待在这里过一辈子,你还愿意?” 景沫微微一愣。 “景沫,我想告诉你,那座紫禁城不适合你,我从那里出来,也想一辈子永不踏进,可是那里还有一个人等着我……” 是钱皇后! 景沫鼻尖一酸,眼泪险些夺眶而出:“这就是你的答案?” 傅四爷轻轻颔首:“我与她少年结发,感情自然深厚,尤其在我软禁南宫时,她不离不弃,与我就像是贫贱夫妻一样过着普通老百姓的日子,我不可辜负了她……” 景沫眼泪大颗大颗落下:“那你为何要答应来我们家,为何要隐居在此,又为何要对我那样好?” 傅四爷轻叹口气,拍着她肩膀安慰地道:“我对谁都如此,包括你六妹妹。” 他的手刚落在景沫肩膀上,被景沫挥掉道:“别碰我!” 傅四爷神色一凛:“别胡闹了,将来你若是还愿意进宫,我可以纳你为妃。” “我不愿意!”景沫高声喝道:“进宫为妃,我大可早早就进宫,还至于让我四妹妹进去吗?” 傅四爷眼色沉了下来。 景沫望着他的眼睛,几乎要望进他的心里去,推心置腹道:“钱皇后是与你伉俪情深,可那早已是过去,她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你也看不到,她又能帮你重新踏进那座紫禁城吗……” 景沫几乎是要语无伦次,听的傅四爷脸色益发低沉,他冷着音道:“休再胡说!” 竟然这样护着钱皇后,景沫一阵失笑:“呵呵,所以你根本就不打算答应我母亲的条件,因为她逼迫你,让你将来登基后封我为后,这些话你压根就没考虑过,所以才对母亲痛下狠心下毒。方才还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哄骗我,四叔,我傅景沫哪里对不住你,我便是样样不如钱皇后,可也绝不要你这般利用我欺瞒我羞辱我!” 傅四爷面色卷起浓浓的冷意。 仿佛是揣摩到了他的真实想法,景沫心里的绝望丝丝蔓延开来,她陡然站起身,疾言厉色道:“我要你现在就去救醒我母亲!” 傅四爷闻言,冷意渐褪,他嘴角含笑,散发着犹如朝阳般绚丽的光采,缓缓从袖子里拿出一小瓷瓶来:“这是解药,你要就拿去吧!” 景沫眼皮重重一跳,看着那白玉瓷瓶就在面前,她好半天才伸出手:“这真是解药?” 傅四爷颔首道:“你可去找大夫看看,这解药真假。” 景沫不可置信的从他手里拿过那药瓶。 只听傅四爷温和地声线道:“我累了,回去吧!” “四叔……”景沫红了眼眶,泣泪道:“到底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傅四爷倏地站起身道:“等你冷静了再来问我。” 语罢,便转身走进屋,只留下景沫痴痴的站立着,望着他的身影渐渐不见。 景沫手里握紧了药瓶,久久不肯离去。 那边傅四爷径自绕去了柴房,看到曾九守在那里,他吩咐道:“开门。” 景蝶和景秀正在说话,听到这声音,两人止住了轻微的细语。只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便可看到傅四爷一袭月白色衣袍逆光站立着,他脚步迟疑了两下,才走进屋,看了眼景秀和景蝶,轻柔的对景秀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第二一五回 国姓无双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望着逆光而站的傅四爷,脸上仅存的笑容微敛,起身挥去衣裳上的尘土:“我也有话想过问四叔。” 傅四爷墨玉般的瞳仁缩了缩,一转身,轻脚踏了出去。 景秀回过头对景蝶低语道:“五姐姐别担心,我马上回来。”便跟着走出去。 踏出门后,却现傅四爷并不去往屋舍,而是径自向外面的鹅卵石铺路走去,脚步一迟一缓,慢悠悠的。 景秀迟疑半天,看他头也不回,便提裙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相继沉默。 良久,傅四爷才开口询问:“怎么不说话?” 景秀跟在他后面,在听了景蝶说的那些话后,她心思繁杂凌乱,脚下轻飘飘的走着,走过一段路后才低声道:“四叔是什么身份呢?” 前面的人有片刻顿足,侧过脸望着她脸上带着几分迷茫的神情,他瞥开了目光,嘴角那微扬的弧度已经抿成了一条直线:“陪我去钓鱼。” 又来这招? 景秀迥然留步。 还不待她张声,傅四爷继续前行道:“钓到鱼了,想知道什么我全告诉你。” 一幅笃定不容更改的口吻。 景秀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跟着他走,心里清楚,府里这许许多多的事,都跟这个人有莫大的关联。 再次来到那僻静的小道,眼前有万株柳树,古木葱蓉,簇簇芬芳皆环绕着濯心池,那池面上新荷正吐尖芽,在五月明媚的春光下,大有别样的盛景,以争艳荣华之姿傲立。 这里倒是处美景,每每道来闻到馥郁芬芳,只觉得让人心旷神怡,心头那丝烦躁通通抛却,恨不得安稳长留。 府里畅春园的景色已是繁荣绝佳,而这僻静之所的却是景色幽静柔美,相对而言更喜欢这里的幽静。 “坐罢!”傅四爷淡淡柔和的声线打破了那半会的宁和。 景秀回望开去,已见傅四爷敛衣席地而坐,而他的手里早握着两根鱼竿。 景秀苦笑道:“鱼竿没有鱼饵吧?” 傅四爷笑了笑,提起鱼竿,上面正系着鱼饵:“这个时候,有鱼了,你安静的每钓一条上来,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 景秀这才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另一只鱼竿,顺手扔到水里。 傅四爷皱起眉头道:“你这样,我担心一条也钓不了。” 景秀眉眼一弯侧脸笑道:“别小瞧我。” 看着她精致的眉眼映着一波碧水,有点点亮光闪过,他的嘴角遍布着暖暖的笑容,“我拭目以待吧!” 那笑容仿佛是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让她原本颠簸的心情突然沉静下来。 两人视线撞到一块后,景秀神情有慌,失态的转开脸,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微风绵延袭来,仿佛如丝绸一般滑润扑在她肌肤上,心里的那份焦灼又沉淀了,令她的心泛起了一种柔软的感觉。 两人隔着一步之距并肩坐着,相继无人说话,安静得如积久的深潭一般。 眨眼间,景秀的瞌睡又冒上来,连着这些日子,每日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她的神经无时无刻不紧绷着,这会安静坐在此处绝景中,那缠绵的瞌睡便悄然来袭,让她的眼皮重重的沉着,她强撑的精神在温暖柔和的氛围中,终于卸下了,她真的累了…… 傅四爷看着旁边的人儿歪着脸闭暇着,透白如瓷器的脸上还可清晰的看见细绒绒的毛孔,吹弹可破,唇角紧抿却又微微向上翘起,噙着一对菱角,仿佛似笑非笑般。 他眼底的笑意也荡漾开去,缓缓地抬起手为她拨去垂下来的鬓发。 景秀突然警醒,总因心里惦记事,也只是眯了半会,这会立时睁眼醒来,看到一双修长的手拂过她的皮肤,她大惊的身子向后一仰,不可置信的看着傅四爷。 傅四爷眼角微眯,但依旧淡定从容的拿下手,不慌不忙的含笑道:“醒了?” 景秀扫过惊异,正直了身子,目光望着池面,看着平静的湖水半分动静也没有,深深怀疑里头根本没鱼,不免冷笑道:“四叔先钓一条给我看看。” 上回也是如此,被他“骗”过来,结果只是睡了会,难道又是故技重施? 傅四爷“嗯”了一声,将手里的鱼竿重新放置水里,轻声道:“安静,勿要说话。” 景秀闭上嘴,静静的等候着,在她几次闭上眼,又睁开眼,如此回合后,果然看到平静的水面上涟漪四起,她冷不防睁大眼,诧道:“是鱼来了吗?” 傅四爷也全神贯注的注视着水里,轻轻的“嘘”了声,暗示景秀勿要做声惊动。 景秀紧抿着唇瓣,视线集中在他手里的鱼竿上,看到池面上的动静越来越开,更确定是鱼儿上钩了。 就在她眨眼的一瞬间,傅四爷手腕轻提,一条不大不小的青花鱼便钓上岸,景秀欣喜道:“还真的钓了只!” 她起身去近看,看到那鱼儿上岸后活蹦乱跳,她想要去捉,可被鱼儿身上弹跳的水光四溅,水花还溅到眼底,她嗤了一声,紧闭上眼揉着。 “小心点。”温和的声线已近至她面前,然后一双冰冷的手触碰上她脸颊,替她擦去脸上的水渍。 景秀捂着眼,身子向后一退道:“我自己可以。” 她惊乱中步子猛然直退,不想身后就是池水,再退一步恐怕就要整个人倒退进水里。 傅四爷看她惊恐的模样,又见她将要退到水里,连忙走上前搂上她的腰道:“你当心点,后面是池水!” 景秀被她环住腰身,哪曾顾的上他的话,只知道挣脱道:“你放手!” 她挣脱的越厉害,那双手却更紧的握在她腰间,景秀恼羞成怒间,被他手劲一带,整个人瞬时落入他的怀里,被他紧紧抱住,耳畔响起他嗔怒的语气:“再退一步,必将落水!”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在她耳畔间环绕,景秀整个人愣住了,只晓得用力揉眼睛,让自己睁开眼。 却感受到他手上的力气增大,不肯放松,景秀浑身不自在的道:“四叔,四叔……” 嘴里不停的唤着这句,想让他明白与他的关系。 却听到他薄怒冷声道:“我说过,我不是你四叔。” 景秀闻言,一把推开他,他却纹丝不动,反而更用劲搂住她,不让她一刻挣脱,带着霸道的寒音道:“你可以叫我祁镇。” 祁镇? 景秀一下惊住,嘴里喃喃地咀嚼着这个名字,突然惊声道:“你姓什么!” 他的脸上尽是冷酷之色:“国姓。” 国姓? 这两个字如晴天霹雳般的印入她的心底,她此刻仿佛能感受到自己的双眸顿时放大又迅速缩小的慌乱感,强硬的阻止正在微颤的身体:“国姓……国姓……那就是姓朱……” 朱祁镇。 是他的名字。 她呼吸突然一滞,冷冷抽了一口凉气,便是她从乡下来不懂那些国家大事,可也是听说过这个名讳,朱祁镇乃是六岁登基的皇帝!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景秀呼吸变得困难,整个人就势软软倒在了她的怀里,薄薄胸脯一抽抽的颤抖着。 感受到她柔和的身子不再挣扎,他手里的力气放松,俊美的脸庞像最上等的暖玉般的莹润有光,秀美的薄唇泛着淡淡的笑意,散发出令人无法忽视的华采:“知道我身份了……” 景秀脑中嗡的一声,牙齿不停地颤抖,那是连指尖都要冻结的恐惧感,几乎剥夺了所有的知觉,甚至听不见他接下来又说了些什么…… 看着怀里的人无意识的抓紧了自己的衣袖,软绵无骨的倒在怀里,进不是,退不是,脑中混混沌沌的,一片空白,齿缝也在打颤:“怎么会是这样……” “莫要怕,我不会伤害你。”傅四爷的声音轻柔温和。 景秀一个激灵,使劲浑身力气一把推开他,喝道:“你放开我!” 傅四爷不妨会被她陡然一推,身子向后大退,触碰到伤口,腿下抽搐,一个不稳,直挺倒在地上,嘴里发出痛苦的闷哼。 景秀看着他倒在地上,俊美的眉峰隆起,显示着他此时的痛楚,尤其看到他月白色长袍下的腿还在抽搐着,她手里一颤,欲要走上前一步,可又很快醒神,反而后退止步,满是戒备的望着他。 看到景秀的迟疑恐惧,他仓促的抬眼瞥了眼她,犹如湖水一般深沉的眼眸,一匝匝的缠了起来:“你先走吧!” 景秀捕捉到他眼底闪过的痛楚,那晚的一幕又陡然浮现在眼前,让她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 他腿上的伤她清楚,可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后,她更加清楚,最好永远都不要与这人有关系,退避三舍,能退多远就退多远。 可是看着他倒在地上,一手还按着那受伤的腿脚,她心口像被填了云朵,轻飘飘的,如漫步云端,一时间有不尽的酸涩与感动涌入心底,缓缓升腾,仿佛就要从眼底涌出来。 便下意识的走上前,蹲下身子道:“你有没有大碍?” 当她的手触碰到他双腿时,他眼底滑过一丝温和连绵的笑意:“过会就好,你先回去吧!” 第二一六回 暗涌辛密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看他虽是笑语,但眉宇间的那抹疼楚还是不经意笼罩,不免有些担忧,旋即蹲下身来道:“我看看吧!” 傅四爷却轻轻挥掉她的手道:“这腿伤总是如此,缓缓就好,不必担心。” 经他这方说,景秀自不好主动,便起身疏离的站的远些。 傅四爷苦笑道:“知晓我的身份后就怕了?” 景秀愣了会,心里反倒说不出是何滋味,方才听到着实被吓住,可待冷静下来,却又觉得他身份尊贵合乎常理。不然怎会让傅正礼敬重,景沫讨好,邵谦也不敢怠慢呢?从前就猜想过,这位傅四爷是不是哪位王孙贵胄,却不想竟是那九五之尊? 她有些蒙住了,心思百转千回,复杂的很。 见她迟迟不做声,傅四爷一声低笑道:“你在民间料定也是听说过我?” 景秀点了两下头。 “那就知道我不过是废帝,无需再怕。”傅四爷冷静平稳的目光望住她。 景秀听他语气伤感,微垂下脸来。她在乡下是听说过这位皇帝,说他如何宠信宦官,被宦官王振撺惙着御驾亲征瓦剌,之后全军覆没,被瓦剌军俘虏,继而被废除帝位……这些些早听说书的先生道来,当中影射不少对他的批语,因着他年轻气盛,以至于让萍乡应征的壮男士兵也尽数牺牲,老百姓对他颇有微词,怨声载道。 他一定也很痛苦吧! 景秀脑中突然想起这句。 从高高在上的君王沦落至此,当中的屈辱与艰辛只有他自个知道。 难怪他的眼神中总是流淌出淡淡的伤感,及看透世间沉浮的冷漠。 景秀想过这些后,上前两步,俯身坐在他身边,轻柔了语气道:“我哪里就是怕你,只是多少有些蒙了,四叔竟然会是那样的身份。” 民间虽说对他有不少批语,但大抵也有相传他仁慈大义,待人宽厚,并非是那冷血无情昏庸无道的君主。 傅四爷见她坐在身侧,脸上浮起淡淡笑意:“不怕就好。” 景秀也抿唇含笑。 静坐了片刻后,她忽而问道:“眼下清楚了四叔的身份,我却还有些事想请教。” “但说无妨。”傅四爷果决回应,又喃喃地问了一句:“可是想问你大哥的事?” 景秀眨了下眼睛默认。 傅四爷却沉默了良久。 景秀见他半会不支声,以为他不愿告明,她眼神一黯,回望着他追究问道:“大哥是四叔的人吗?” 大哥的忽冷忽热早让她捉摸不透,当大哥为她挡下那刀口时,她欣喜于大哥心底在意她担心她。 可若是大哥真是他的人,全是听他的话办事,那到底挡下那刀是真心还是假意? 看她杏仁眼里腾升起迷雾雾的迷茫,傅四爷委婉着道:“他心里怎么想,我不清楚,不过他是与我有协议,也是在帮我做事。” 景秀极淡的眸子缩了缩:“什么意思?” “这些事太过复杂,将来你自然会明白。”傅四爷简洁的一句道明。 景秀顿时面露失落,现在知道他身份特殊,必然有牵涉其他事,他不愿说清楚很正常,可事关大哥,她打破沙锅问到底:“我想知道。” 傅四爷半眯起眼睛,似乎在打量着什么,如冰似刀刃的眼神游走在她脸上,突然道出一句话来:“你知道邵谦在何处吗?” 景秀诧异的睁大眼眸,连忙摆头道:“不清楚。” 傅四爷讪笑一声:“昨晚你们还在一起。” 景秀的眼眸睁的更开了,只听他幽幽的吐气道:“喜欢他?” 景秀被他这赫然一语问的脸颊生热,但片刻后缓缓点头,郑重点头。 傅四爷那幽深的眼眸流露出异光,薄唇微抿,“他年纪二十有五,却还没有娶妻,倒是可惜了……” 景秀听他这样一语,心头悚然一惊,张口便道:“你不要伤害他。” “我给过他机会,他冥顽不灵,实在让我苦恼。我也敬重他为人品性,想纳为己用,可他偏是要来滁州纠缠。”傅四爷轻笑一声,侧脸对景秀道:“还是忘了他吧!” 景秀猛地站起身,身子颤颤发抖,“我先走了。” 傅四爷一声苦笑从嘴里溢出:“来不及了……” 景秀有些脚步踉跄,匆匆对他道:“还请四叔放了我五姐姐。”落下这话,便转身往外面跑去。 邵谦说了要出海,他现在是不是已出发了? *********** 另一边,景沫离开玲珑十二馆后,手里还紧紧握着那瓶解药,霍然慢悠悠的跟在她身边,道:“邵谦来滁州调查你母亲造船出海一事,这出海的事的确只有你母亲知晓,那航海路线也在她手头上,连我都不清楚。而且邵谦早查到这件事,所以才会在滁州开了间珠宝斋,查清北海南珠的来历,四爷为了不然此事败露,也不让你母亲盘受调查,默许了他们兄妹俩的毒计。” 景沫迎着风口走在西厢院的路径上,听闻霍然这些话后,心里凄楚:“我母亲做了这么多事,难不成就是他的棋子?二舅舅你想的太简单了,你有没有想过,是因为他并没有答应母亲的要求,才会对母亲下手?” 霍然有些踟躇,眼波闪动,道:“也不排除有这个原因。但没有办法,万一邵谦查到你母亲头上,便有证据上报朝廷,到时候不止傅府遭受谋逆罪,还会牵连到整个孝廉公府,你知道此案一经定罪,会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只好委屈大姐了。” 景沫冷冷一笑:“那我不该让我母亲醒来是不是?” 霍然颔首,看了眼她手里的药瓶道:“暂且先缓缓吧,听说邵谦早预备要出海,海上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他能不能找到目的地还是未知之数,找到了也且看他有没有那个能力回来?” 霍然眼中有精光一闪。 景沫喉咙哽咽,将手里的药瓶握的更紧了。 霍然看她神色凄楚,劝慰道:“好外甥女,这件事交给我来办,你还是在闺阁里好好歇息,以后也少出来,怡情养性吧,把药瓶给我。” 景沫却是不肯:“事情都已到这一步,你让我怎么安心怡情养性?”她将药瓶塞到宽大的袖子里,深深吸足一口气道:“我始终是觉得他根本没想过让母亲醒来。” 霍然皱眉道:“不要冲动,当初我们既然商议要去北海组建军队研制火炮,为防止届时他改口另有图谋,整件事一向都是长姐做主拿主意,也就是说那些军队都是长姐的人,不会只听命于他,若是没有长姐的手令,他也无法调派。想得到那批军队去谋反,他不会不让长姐醒来的。” 景沫稍有诧异,“这些事二舅舅心里都清楚的很,当初还陪着他做戏。” “我当时并不清楚,只是听了曾九的话才知详情。随后默许了,此事事关重大,邵谦已查到你母亲身上,我担心他再查下去,早晚会有证据,才答应他的话。你放心,三日过后,长姐就没事了。” 景沫忽然便沉了心思,又过问道:“那我大哥也是他的人不成?” 霍然道:“景荣原先是准备利用景秀对付长姐,但后来是被他收买了,才会对景秀好转吧!”这也是揣测,他接着补充一句道:“景荣如何想法我还猜不清楚,我也是这几日才知道原来他和景秀是亲兄妹。” 两人边走着边谈话,很快到了远香堂里,霍然刚到时,有丫鬟就来报霍婷婷出了事,他对景沫交代几句后,便要去探望霍婷婷,并告诫她不要太冲动。 景沫心领神会,握着药瓶去了霍氏内室。 她心里迷乱,只看着远香堂里的下人都怠了,一个个的全不尽忠职守,心里益发难受。母亲这一病,府里简直是乌烟瘴气。 心里更是悲愤,走到母亲内室时,竟会连个看守的下人也没见着,只听闻里头有声音传来,她脚步停下。 “……别担心她了,她不会有事的。” 是景璃低柔的语气。 看到景秀不顾一切跑去找景蝶后,景璃便来了这里传信,也是让他安心。 见得徐恒坐在床前无法专注看医书,她不由问道:“你们可是很早就认识了?” 徐恒颔首道:“是认识很长时间了。” 景璃微笑,嘴角却有些苦涩地道:“六姐姐虽说在外头乡下长大,却有徐大夫你尽心尽力照顾她,这也是她庆幸了。” “她受了很多苦,人又太倔强,反而会让她吃更多苦,受更多罪。”徐恒有些悲悯地道。 景璃一阵失笑道:“她会苦尽甘来的,有那么多关心她的人……” 徐恒听着她语气哽咽,抬起眼看着她安慰道:“你也是,总会苦尽甘来。” 景璃目光微亮,笑道:“我也希望能有她的幸运。” 柔和的笑容,明亮的眼眸闪亮着,徐恒心中一阵悸动,继而温和点头不语。 景璃看清他眼底的异样,噙着笑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霍氏,忽而问道:“母亲真的能醒来吗?” 徐恒眼神一凝,目光看着床帐上挂着的熏绒球…… 第二一七回 心悦君兮知不知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璃随着徐恒的视线也望着绿纱帐上的熏绒球,出奇问道:“三日后,母亲真能醒吗?二舅舅只给了三日期限,万一醒不来,徐大夫你……” 徐恒却是默不作声,斜倚在软椅上,左手撑于头侧,摊开面前的医书看了起来,神情专注。 景璃看这情形,晓得是治好并无十分把握。不免忧从中来道:“为了她允诺那样的誓言,拿太医院的官职做保,值得吗?” 欲言又止,这些话她早是犹犹豫豫想说出来,可刚一张嘴,便恨不得咽下,面色一窘,垂下脸。 徐恒听后心神一荡,手里捧着医书却看不清字,久久他才道:“我是看着她长大,她把我当兄长一样,她有事不能不顾。” 景璃听后神色恍惚,“你也把她当妹妹一样吗?” 徐恒修长的眉拧起,景璃已仓促后退一步道:“出来好久了,我该回去看看姨娘,徐大夫你也要好生歇息会。” 也不等徐恒做声,她就转身急急走出去。 绕过屏风,走出门外,就看到景沫站在门前,她吓了一跳,尤其是看到景沫阴冷的面色时,她惊恐唤道:“大姐姐……” 景沫阴森的面容慢慢一转,变得柔和,她轻笑着吐字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景璃眼神一惊,景沫已冷嘲的看她一眼,转身离去,幽幽的一句话飘了出来:“你也真是可怜呐……” 景璃猛然一怔的站住,侧脸看了眼里头的屏风,透过屏风依稀可辨出徐恒单薄的身影,一动不动的坐着。她回过神,跟上了景沫的脚步。 ******* 景秀从玲珑十二馆跑出来,回到清风阁,白苏这会正陪着巧娘,巧娘自以为景秀真被烧死后,从那日当场晕厥过去,到这日还没醒来,璞玉悉心照顾,白苏也跟着在床前服侍周到。 听丫鬟突然说景秀回来了,白苏讶然,正走出房门,就遇到景秀急匆匆的走进来,一进来就问:“巧娘如何了?” 看她胸前直喘气,脸色透白,白苏忙扶着她坐下道:“你先歇口气吧。” 给景秀斟了杯茶,景秀喝下后,去床前看了眼巧娘,见得她满是皱纹的脸毫无血色,担忧道:“大夫怎么说?” “廖大夫来过了,只说受了惊吓,倒无大碍,六小姐别太担心。” 景秀哪能不担心,不过见得璞玉皱巴着小脸,不时给巧娘掩被角,她脸上才挤出一丝笑来:“你真懂事。” 璞玉脆声道:“我好不容易找到娘,还没好好孝顺她呢……” 说着说着,璞玉眼睛里就要掉下泪来,景秀急忙道:“巧娘一辈子善心,吉人自有天相,你也快别忧心。不是才听得白苏说,廖大夫诊治后并无大碍吗?” 经景秀这样说,璞玉把眼泪逼近眼眶里,重重点头:“我不哭了。” 景秀微微一笑,嘱咐她好好照顾巧娘,就拉着白苏去了外面的厢房里。 关上门后,景秀直接道:“我想要出府,你有没有法子?” 白苏惊异道:“这是个什么关口,好端端的怎会要突然出府呢?” 景秀简单将事情说清楚,随后轻拢了烟眉:“我很担心他,万一他有事……”她不敢想象下去。 看着景秀忧心忡忡的面容,白苏连声安慰道:“可现在如何出去呢?且不说小姐你现在还被老爷关着,要出外院定然会被抓住,再则又去哪里找邵大人呢?” 景秀捂着额头上,掩盖住焦躁,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 如今得知傅四爷身份不凡,他又一直待着玲珑十二馆,那次还告诉她墙上挂着的钟馗五鬼图乃是紫禁城地图,还有景沫为了她甘愿不嫁,傅正礼又从不让他出去会友,明显是酝酿一场图谋。 而邵谦却是今上赐封的五军左都督,他是今上的人,与傅四爷处于敌对,傅四爷为了复位,定然先要将他铲除,且早就有了打算。邵谦一旦出海,是生是死难料…… 理清这些思绪,景秀从椅上猛然站起:“别等了,和我去城西柳巷于府。” 白苏心里一跳,景秀回府后可从来没出去过。 而且这当口,并不适宜出去,毕竟那下毒的事还没个了断,这再要跑出去,大小姐指不定捏着她把柄,以畏罪潜逃的罪治她。 “要不派个小厮出府询问,六小姐现在这情形出府大为不利啊!”白苏还是劝道:“邵大人年纪轻轻就能做到一品大官,没有个妥善的法子,哪会那么简单就出海,他一定能平安无事,六小姐别太担心,先解决好府里的事再说。” 景秀听了白苏的话,稍微也冷静了下来,她应当相信邵谦的能力,特别是临走时,邵谦一幅胸有成竹大有把握的样子,可傅四爷的果决她也见识到,怎么不让她担心? 白苏见她能定下心神,又忙道:“廖大夫来给巧娘看病时,跟我说了些话,要我转达给六小姐。” “什么话?”景秀不惑道。 白苏说着,凑在景秀耳旁细细道来。 景秀听后,心神一漾,面色也变了变。 她缓缓坐下来,精致的面容沉静如水,良久才道:“那你去请廖大夫进府吧!”随后在心里又琢磨半天,适才道:“去拿笔墨纸砚来,我要写封信,交给睿表哥。” 白苏知她心里已有主意,忙不迭应声去备笔墨纸砚。 等白苏备好后,景秀沾了笔墨,随意写下几句,折叠好后,交给白苏:“我现在不好出府,你快派人将这封信给睿表哥,一定要快点。” 白苏晓得分寸,就应声去吩咐人。 景秀按捺下心中的焦灼,强逼着自己要冷静。事情已到了这个节骨眼,再不能行一步差错。 约莫半刻钟后,白苏才回来道:“已派人将信送出去了,六小姐切莫太挂记。” 景秀缓了缓口气,看着外头窗外。喃喃地低语道:“我此时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白苏道:“当务之急,还是该早些让你和大少爷脱罪才是。” 景秀了然于心,站起身来:“随我去找父亲。” ******* 景璃跟着景沫的脚步一路走,见她去了另一间的厢房里,她也跟着走进去道:“大姐姐要跟我说什么?” “坐。”景沫伸开一只手臂,笑着请景璃坐下:“我还记得,七妹妹有一次被我十妹妹冤枉,偷拿了六妹妹的簪子,险些毁了清誉。当时幸而是徐大夫出声搭救,才幸免于难,对吗?” 景璃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这句,但还是点头应道:“是。” “那你又知不知,那簪子是六妹妹有意弄丢,不过是为了引起母亲的注意,和睿表哥的关注,却苦苦把你栽了进去。”景沫颇有些悠哉的道。 景璃脸上闪过惶恐,只听得景沫接着又道:“徐恒倒是得我父亲满意,将来六妹妹要不嫁给睿表哥,那就会嫁给徐恒了。而七妹妹和六妹妹差不多的年岁,待她将来嫁了,七妹妹的根又落在哪里呢?” 景璃越听脸色越难看,看着景沫脸上虽是笑着,那双眼睛里却总有精光与厉色,她沉了沉心思道:“大姐姐何苦要说这些话来刺激我?” “你倒是不傻。”景沫冷笑一声:“你心里但凡没那个念头,又何需被我刺激?” 景璃微有动容的垂下脸。 景沫睨了她一眼道:“徐恒有没有跟你说,我母亲的毒有多少把握能治?” 景璃恍惚抬起眼。 “他并没有把握,他不过是为了六妹妹想的拖延之策罢了。待三日后,我母亲再不能醒来,他不止太医院的官职会丢,他还会身败名裂,因为他帮六妹妹对大哥下毒!身为医者,做出这种事来,一旦传开,他永远也翻不了身!” 景璃心口一刺:“大姐姐你要说什么!” 景沫站起身来,拍着景璃的肩膀好声道:“七妹妹虽在府里总是安安静静,不争不抢,可我晓得,你是不知如何争如何去抢?依你这样个性子,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你看看,二妹妹她懂得如何在刺绣上做手脚,抢了我的婚事,要嫁进京城贵族里,她为何敢做出这种事被人耻笑的事来,因为她没有依靠,她是个庶出,婚事掌握在母亲手里,她再不争,那一辈子恐怕都只会暗无天日。如今她靠自己争取到了,母亲寿宴时,你看她过的如何?旁人又敢多说一句不是吗?” 景璃霎时白了脸,咬着下唇道:“五姐姐告诉我,二姐姐会去争,是因为听到母亲要将她嫁给一个有龙阳之好的人,她才敢抢了大姐姐婚事。而这又都是大姐姐暗箱操作,有意让二姐姐听到这件事。” 景沫闻言,回眸一笑,“那你信不信,我同样也能把你嫁给那种人!” 景璃眼睛猛地一跳,心口像是塞了火麻一样,透不来气,她红着眼吼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景沫澹然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来:“我要你现在就去将这药给我母亲喂下!” 景璃猛地向后一退。 第二一八回 墙倒众人推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怕什么,这是解药。”景沫看她退缩的模样,冷淡笑道:“只不过眼下徐恒听从父亲的话,一直守在母亲床边,我无法靠近,才想让你去将这解药喂母亲服下。” 景璃瞳仁紧缩:“真是解药?” “当然。”景沫微笑道:“你以为我会去害母亲吗?只有母亲醒来,才会去惩治那两个人,依我母亲秉性,她醒过来的话,首当就会要了景秀的命。” 景璃藏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目光混沌不清。 景沫察觉她的犹豫,继续温言怂恿道:“你也不想六妹妹还留在世上快活对不对?她一日留在府里,那徐恒的心思就总牵挂在她头上,根本不会正眼瞧你。若想徐恒待你好,只有六妹妹不在了才行啊……” 说罢,她走上前,靠近景璃,握住她的手,将手里的药瓶放到她手心上:“我也是为你好,你当知晓,为何五妹妹会顺利和季闵结亲,她性子冷傲,若不是有落水那幕,她怕是不肯轻易从的。这早是母亲为她结下的亲,我从中推波助澜罢了。说到底,我和母亲一样,全是为这个家更富贵荣华,莫要怪我这个做大姐姐的心狠,眼下父亲器重徐恒,倘或你没个手段抓住他,将来六妹妹和他好上了,那你在这府里又有何用呢?” 景沫几乎已把话说破说绝,不再给景璃留口回绝。她慢条斯理的拨弄着涂满豆蔻的指甲:“话已至此,如何决断还在你,你考虑清楚了就是。” 说完这话,她便挥袖大步走出门,留下景璃满是挣扎的神色。 ****** 景秀和白苏径自去寻傅正礼,傅正礼此刻正在午睡,倒是川连和川贝接待了她,二人见景秀好生生的一路过来,又没人拦着,川连不禁笑道:“内宅的下人可都听从六小姐了?” 景秀微微一笑,不可置否地道:“母亲昏迷后,父亲让我打理内宅,虽说我此时有害母亲的嫌隙,但还没定罪,她们自以为我会翻身,不敢轻易得罪。” 川连晓得这个道理,府里的下人多半是如此。墙倒众人推,可六小姐这堵墙还没全坍塌,哪肯得罪:“老爷在休息,六小姐还是请回吧!这样子被其他人瞧见,难免会有不中听的话指摘老爷,六小姐得老爷疼爱,也不该让老爷为难才是。” “我有急事要跟父亲商议,还请川连姑娘代为传禀。”景秀说的诚恳。 川连问道:“是何事呢?” “是关于母亲中毒一事。”景秀如是道:“当日江枫护卫从大哥房里搜出那些草药证据,经廖大夫悉心研究后,发现那些药草并不是给母亲下的毒药,而是大哥自行给自己配的嗽喘之症药方。” 川连脸上浮起惊疑:“此话当真?” 景秀镇色的抬起眼:“大哥从来没有要害母亲,真正要害母亲的该是大姐姐才是。” 川连和川贝听的一头雾水,傅正礼已从屋子里走出来,冷面喝止道:“休要满嘴乱言!” 两个丫鬟忙行了礼,去搀扶傅正礼。 傅正礼走到近前来,满是愁容的凝视着景秀:“事情如何我心里清楚的很,到底那毒是谁所下为父早有断定。不处罚你们,是因这因果全是为父造的孽,六丫头你要想让你们兄妹脱罪,就祈祷太太早日醒来。” 景秀失笑一声道:“父亲真的认为母亲的毒,是我和大哥联合所下吗?” 傅正礼看她低语呢喃,狐疑的瞥了她一眼:“不是你们还能有谁?” “父亲英明神武,要真是我二人下的,我们早把解药交出去,何苦被父亲关押柴房活受罪。何况,父亲也说只要母亲无碍,就会保住我们性命,我们手里真有解药,早拿给父亲救治母亲。” 傅正礼脸色微微一变,“你的意思,你们没有解药。” 景秀点头:“无论谁逼问,我和大哥都拿不出解药,是因为毒不是我们所下,我们更不会有解药。”说着,她双膝跪地道:“女儿恳请父亲召集宗祠里的人,还我们兄妹二人一个公道。” “你,简直胡闹!”傅正礼厉声道:“景秀,你何苦要将事情争论的没休没止,我说过会保住你兄妹二人,此事便就此揭过……” 景秀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记响头,末了,缓缓抬起眼,双眼迷离楚楚:“当初我娘是否也这般跪在父亲面前,求父亲还她一个公道,可父亲一味听信谗言,执意将娘亲沉塘,不给她辩解机会……今日同样的事摆在父亲面前,难道父亲还是要如当年一样吗?” 傅正礼浑身一震的向后仰去,景秀泪眼朦胧的模样和如眉竟那样相似,让他分不清跪在他面前的到底是柳姨娘还是景秀? 川连和川贝把傅正礼扶住道:“老爷勿要动气……” 景秀秀丽的双眸轻轻扬起,清澈而澄明,蕴着十足的凄凉:“父亲,我与大哥也是您的血脉呐!” 傅正礼不无动容,倚在软椅上。 景秀膝行至他面前,弯腰又是一拜,扬起素白的小脸道:“母亲生辰宴那晚,我与五姐姐落水本就不是意外,我当时不追究想息事宁人,是因整件事并不单单只是四姐姐一人所为,她不过是替罪羔羊,真正要害我与五姐姐的是大姐姐。而从那日起,大姐姐就处心积虑要置我于死地,一次这样,两次如此,她要逼的我走投无路才肯罢休。父亲将我们关押柴房时,她更狠心派人来刺杀我们,我们之间早就没了姊妹情可言。可大哥替我挨了一刀,现在还昏迷不醒,女儿无法,只求父亲为我兄妹二人住持公道!” 语罢,重重一记响头磕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她额心上已落下淤青痕迹。 傅正礼听的耳嗡,抚着眉心沉痛道:“你大哥他昏迷了?” 景秀眼角噙着泪,点头。 傅正礼有些犹豫,事情闹到这一步,他自不愿看到。都是他傅家的子女,事关傅家百年威名,他是想方设法想掩盖下去,可景沫非要闹大,闹得族亲人皆知,还给他施压。而傅四爷又郑重让他保住这两个孩子,他也在竭尽所能,才没有将他们关押大牢。以为只要太太能醒,这整件事他就能一手遮掩过去,却是眼下,景秀会求到跟前,请他做主…… 也就在他徘徊之际,赵总管急急忙忙走进屋,顾不得请安,他就急着道:“老爷,应天府尹丘大人来了……” 傅正礼坐在软椅上的身子一惊,脸上也露出几分急色来,但旋即站起身,看了眼景秀,敛袖走出去。 景秀拿袖子点了点眼角的泪,缓缓地站起身,面色沉静。 白苏走上前扶稳她,只听景秀轻柔的道:“我们也去瞧瞧。” 傅正礼听闻应天府尹突然到来,料定是与景沫有关,毕竟不是谁都请的动。 他赶紧去外院迎接。 说起来,这应天府尹丘大人与傅正礼颇有交情,两人虽是上峰下官的关系,但偶在一起吟诗作对,谈论国事,倒生了几分惺惺相惜,应天府尹同情傅正礼往年遭遇,所在他管辖内,屡让傅正礼三年考核期获优,才一路升至知府。 “下官拜见丘大人。”傅正礼见了上峰,忙裣衽屈膝行礼,毕恭毕敬,不敢怠慢。 丘大人比傅正礼痴长五六岁,面目炯炯,威严昂扬,他托起傅正礼的双臂道:“快请起。” 他二人应酬客套一番后,丘大人直接道明正事:“傅大人,本官此次前来,是经人禀报,说贵府夫人傅太太暗遭陷害,至今昏迷不醒,情节严重,何以傅大人早不上报?” 傅正礼心下知意,敛色道:“请恕下官无能,至今未查明原因。” 丘大人义正言辞地道:“傅大人说的好含糊,分明是推矮搪塞。本官今日前来,早闻风声,事关你家宅一事,本官不该参与,可眼看闹出人命,傅大人也还包庇只手遮天吗?这个案情涉及在内全是傅大人子女,知情者难免有所不公,怕会掀起闹事来,再不处绝,只会越闹越大无法收场。细想傅大人能有今日地位,全是你匡扶正义,为百姓谋福祉,才稳稳坐上一州知府,当中不易本官看在眼底,不想你一错再错,才急忙启程来滁州。” 一番话说的傅正礼又悲又叹。 丘大人也不予多说,而是道:“把涉及在案的人全请过来,本官亲自来审。” ****** 那边厢景沫还留守在远香堂厢房里,她正喝茶时,猛然听到窗外响动,她侧过脸,就看到江枫跳进屋来,拱手道:“大小姐,丘大人来了。” “这么快?”景沫吃惊的放下茶杯。应天府离滁州少说也有七八百里,快马加鞭最快要两日时日,可丘大人竟来的如此迅速,她心里一慌,“那你有跟丘大人细说吗?” 江枫忙道:“已据实向他禀明,他说会为大小姐住持公道。” 景沫这才松下一口气,忙起身走出去:“我去看看。” 她急忙推门出去,刚一打开门,就看到景秀站在门前,她冷面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景秀只扫了眼景沫,视线就落在屋子里头,眼前一袭黑影闪开出窗,虽是动作极快,但景秀看的清楚,唇角微提起一丝笑。 景沫见她望着屋内,眼波一动,侧脸转开视线,看江枫已不再屋内,她稍有心安道:“贱人自有贱命,这样都还敢在府里大摇大摆的走动!” 景秀与她对视,淡淡道:“父亲请我们去外院,大姐姐勿要迟了。”说着,脚步轻移,转身就与白苏离去。 第二一九回 激怒对峙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在外院退思堂正厅里,丘大人端坐首位太师椅上,目若流星,鼻若悬胆,威严肃穆,大有明镜高悬的气魄。 景秀甫一踏进屋,看到屋内凝聚不散的气势,心尖蓦地一颤,到底是从未见过这仗势,不免有些紧张。 而景沫尾随进屋,一眼看到丘大人此刻严厉的面孔,如景秀一样心里也疙瘩一跳,哪怕她见识过人,却也是个闺中女,哪曾见过盘审之事。 她们二人到后,几位族中长者叔公也至,还有二老爷、二太太等在内,未免太嘈杂,余下诸人则回避开去。 诸位拜见应天府尹丘大人后,丘大人赐长者坐,待屋内寂静不闻一声咳嗽后,丘大人清朗了言语道:“本官听闻傅太太病重一事,深感惋惜,本该早日来探望,可一直公务缠身无暇前来。说起来,霍氏韶华与本官已有十几年交情,发生此等实属不幸。原以为只是场意外,却不想还深种剧毒,闹出诸多丑事,还传到本官耳里,于情于理于法,本官都该前来调查……” 傅正礼在旁拱手致歉:“有劳丘大人。” “无妨。”丘大人抬手示意,目光望了眼屋子里的人,询问道:“堂下哪位是府里六小姐?” 听到过问她名字,景秀此刻的心忽而平静了,她不慌不忙的上前两步,弯腰施礼:“傅氏景秀拜见丘大人。” 声音沉稳,倒也婉转动听。 丘大人“嗯”了一声,免她起身:“方才已向你父亲询问过情况,总总罪证都指向你和你兄长,你还有话可说吗?” 景秀抬起眼,看了眼丘大人面无表情的脸,低声道:“景秀才疏学浅,不懂大明律法,若是言语有失,恳请大人饶恕。”说着,又是弯腰一拜,适才缓缓起身道:“我母亲中毒一事,整件事并未有人亲眼所见,但凭那些证据和其他人的口供,便要景秀招供,可符大明律法?” “那你又能拿出何证据出来佐证,不是你所为?”丘大人盘问道。 景秀微微摆头道:“我并无证据。” 景沫在后面听了冷笑。 “但是,母亲中毒一事上牵扯众多,景秀想先说说其他事,或许大人会更清楚整件事。” 丘大人点点头:“但说无妨,这里是傅府退思堂,不是衙门,六小姐无需拘谨,有话直言。” 景沫脸色微有一变。 景秀却是含笑着应了是,“事情起因还得从母亲生辰宴那日说起,也就是那晚,我与五姐姐在畅春园画中游落水,因此事关乎我们姊妹名声,父亲有所顾及不敢声张,只能私了。可我与五姐姐何以会无缘无故双双落水呢?” 她侧过脸看了眼景沫,只见她温婉的面容稍变,脸上强挂着再妥帖不过的笑颜,景秀慢慢道:“当时父亲已查清真相,乃是四姐姐推我入水,四姐姐亦是承认了。可我们姊妹平日里纵然如何胡闹,也不至于让四姐姐不顾家族名声,甚至胆敢做出这种损人性命,残害手足姊妹之事……原来真正想害我们的并不是四姐姐,而是……大姐姐。” 景沫闻言一震,只看景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信笺,递交给丘大人。 “这信笺乃是我入宫为妃的四姐姐亲笔所写,当中详细写明,大姐姐如何寻四姐姐商议,主导那落水一幕。”景秀将信笺递交后,望了眼二太太的方向,多亏了二太太肯帮忙,才能得到景月的信笺。 而二太太听到景秀说起这番话,眼底泛酸,大为感触,景月被送进宫,日子过的并不好,她心性好强,又爱争与,那宫里头的多是些妃子争宠吃醋的,她一沾酸,反被挑唆,如今已被今上冷落多时。 可景月为何会被送进宫,二太太心里清楚的很,全是景沫一手所为,她自个不愿进宫,却陷害的让她的女儿入宫选秀。如果不是发生推景秀落水的事,景月不会被大哥惩罚禁足,失了脸面。她也万万不肯允了景月进那座牢笼里整日勾心斗角呐…… 丘大人细致看过一番后,看了眼景沫,对景秀道:“只是女儿家斗嘴闹出事,这与你母亲中毒有何关系?” 景秀不紧不慢地道:“众所周知,我大姐姐在闺中早有贤明,她的温婉贤惠历来是我们姊妹间的表率,我也向来敬重她,从不敢轻易得罪,何以大姐姐便要狠心利用四姐姐推我入水,置我于死地呢?” 她说这话时,眼波一转,落在景沫脸上,又重复着问道:“大姐姐为何要这样对我呢?”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景沫身上,她虽是镇定,却也耐不住众多复杂的目光,唇角忍不住直抽搐。 景秀看她久不说话,莞尔一笑,凑近她凄楚地道:“大姐姐不说话,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大姐姐早对我心存芥蒂,甚至早有图谋,要我死无葬身之地呢!”她在她面前故意咬重了最后一句。 “你给我闭嘴!”亦是这句,激怒了景沫,她放声喝道,抬起手来,便是一巴掌打在景秀脸上。 整个厅堂里顿时有“啪”的一声响,景秀并没有闪躲,反而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巴掌。 她清丽的小脸上顿时印有一个火红的五指印记,她忙捂着右脸,眼里的泪也不受控制的落下来,这一巴掌景沫几乎是使足了劲,似乎是她长期以来的隐忍终于要爆发了,这一巴掌甚至比景月打的更重,景秀痛的眼泪直落,如何都收不住…… 所有人皆看傻了眼,不敢相信刚刚那幕是真的。 而此刻的景沫早已被满腔的怒火塞满心间,她怒红着双目,那抹狠绝厉色的眼神如雪亮的针尖一般狠狠剜在景秀脸上,她是要她死,她就是要她死…… 傅正礼看景沫这模样,重重的摆头叹息,不忍直视。可看到景秀捂着受伤的脸,埋着头,瘦削的肩膀一颤颤的,凄楚可怜。他想上去安慰几句,像个父亲一样护着她…… 二太太抢先一步,搂住景秀,心疼肉叫地道:“好孩子,别难过,二婶知道你受委屈了,快别哭了,真是可怜见的,一出生姨娘就没了,被人欺负成这样也没个人帮你说话,以后啊,就把二婶当你亲娘……” 众人见了景秀这光景,又听二太太这番话,对景秀心生怜悯。 丘大人看着景沫,郑重提醒道:“休要再动手伤人!” 景沫抬高的手放了下来,藏在宽大的袖摆里紧紧捏住,捏的指甲深陷肉中,她一吃痛才松了手,人也冷静下来。 而景秀冷汗如豆,嘴淌血浆,她将脸埋在二太太怀里抽泣几声后,好不易克制住眼泪,她忍痛从二太太怀里抽身道:“多谢二婶。” “傻孩子。”二太太看着景秀嘴角的血渍,拿帕子给她拭去,她真是打心眼里可怜景秀,每每看到景秀这张脸,就会想起景月来。在这府里没个依靠的孩子,简直是过的生不如死。 待景秀恢复了神色后,她吸了吸气,隔开景沫几步,望着丘大人苦笑道:“大姐姐对我有多恨,方才大人该看的很清楚……” 景沫明白景秀是在有意激怒她,她陡然厉声道:“你不过是个庶女,在家又不受宠,除了模样周正外,一无是处,我何必要陷害你。” “我也想知道大姐姐为何要让四姐姐推我下水了?”景秀接着她的话问:“大姐姐说的清楚吗?我是哪里得罪了大姐姐,让你那样对我?” “你……”景沫咬着唇止住话。因为景秀屡次去见四叔,她才会想让景秀早点嫁出去,以绝后患。 可是这些话,她怎么说的出口,而是转话道:“因为你要回来报仇,为你姨娘复仇,你要害我母亲,害整个傅府不安宁……” “就因为这些揣测的话,大姐姐就要下手害我?”景秀可笑道,看着傅正礼及在场所有族亲人,正色问道:“敢问几位叔公和父亲,打景秀被接回府起,可有做错一件事,可有去害一个人,可有做出对傅府名声不好的事,又可有闹得家宅人口不安?” 傅正礼听了心酸,这孩子从回府后,全是规规矩矩行事,哪怕太太如何算计她,景汐那孩子把茶泼在她脸上,还有在绣楼挨了景月的巴掌,她从来没有过怨言。 傅正礼摇头承认道:“我这六丫头素来懂事,从不与姊妹争斗,出了事也是自己受罪忍着,不肯闹大。” 族亲里也有人赞同道:“是啊,景秀这丫头就是懂事听话……” 丘大人颔首道:“景沫,凡事把话说清楚,你说的那些只是推论,无实证,勿要再多说。” 景沫却道:“丘伯父,景沫所言并非推论,六妹妹六岁时就曾在门前发誓,要回来复仇,而这次,她更是勾结她亲生哥哥,对母亲下毒,证据早已确凿,就在我大哥房里搜查出那些毒草。只是我父亲一味偏爱,不肯对他兄妹二人惩处,才延误至今。丘伯父一向明察秋毫,景沫恳求伯父为我母亲和我做主。” 第二二零回 私相授受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听后,唇角蓄着柔和的笑意,抬手轻轻拂在被掌掴的右脸,略一踯躅,适才问道:“大姐姐口中所说的那些证据是谁搜出来的?” 景沫迟疑未定,半日不好张嘴说话。 丘大人见得沉默,问道:“景沫你方才说的那些毒草是何人搜出来的?” 景沫眼波一闪,低垂下脸,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我记得好像是外院的家丁护卫江枫,是吗?”景秀替她解答道。 景沫脸色更阴沉了。 丘大人登时吩咐道:“去请江枫护卫来。” 赵总管忙不迭应了是。 而景沫眉头早已深深蹙起,眼底闪过一丝仓皇,暗暗捏紧了手指。 赵总管命下人去寻那江枫,久等之下,外院有人传话说廖大夫来了。 廖大夫踏进屋,对丘大人施过礼仪,慢吞吞地道:“丘大人,上回在大少爷屋里的草药虽是含有毒性,但经老夫这两日研药后,发现那毒草并不含傅太太体内的毒性。药草与毒草本就是一脉相承,说是毒也是药,说是药也算毒。而那几味毒草只不过是大少爷用来医治他的嗽喘。老夫昨日替他诊过脉,他与六小姐一样,乃是自小就患有这嗽喘之症。只不过他一直用药压制,甚至寻了那旁门左道的药方,那药方中就有那几位毒草,虽能暂且缓缓,可使久不病发,但这解法也是治标不治本啊……” 景秀听后,悚然一惊,身子已是摇摇晃晃,大哥竟会如她一样早就患了嗽喘…… 而景沫也和景秀一样,震惊到无以复加,她甚至比景秀更加震惊,大哥房里的草药怎么会不是给母亲下毒的药呢? 正待此时,江枫也被赵总管寻来,他大气凛然的走进来,看到景沫脸色苍白的如白纸一样,他脚下一顿,欲要上前,可却意识到此时环境,忙敛色直走,走到丘大人面前,适才单膝跪地道:“小人拜见丘大人。” 丘大人令他起来,尔后道:“傅府大少爷房里的毒草全是你搜出来的?” 景沫想要眼神示意他,可他却未看见,径自应道:“正是。” 丘大人颔首,又追文道:“你只是一个下人,可是奉了你家老爷的命令去搜查大少爷的屋子呢?” 江枫脸色一变。 景沫脸色也随之变幻莫测。 傅正礼看了眼江枫,才恍惚记起江枫是近两年才升任的护院头领,理该外院一贯由他做主,而这江枫却是有一日太太忽然提拨上来。 “堂下江枫据实回禀,奉何人命令去搜查大少爷屋子?”丘大人疾言厉色问道。 虽没有惊堂木,但丘大人高昂的声响如惊雷般炸响在众人耳里,让人不得不生畏。 江枫垂脸小心翼翼的瞥了眼身后的景沫,看她脸色更差,忙拱手道:“小人得知大少爷有谋害太太嫌疑,顾念太太提拨之恩,才斗胆去搜查大少爷屋子,只为太太早日得解药痊愈。” 说来,全是一片护主心切的样子。 景沫微微松下一口气,但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景秀从廖大夫的那些话中醒神过来,她收起那丝惆怅,淡淡问道:“母亲生辰宴那晚,画中游那里有诸多公子曲水流觞,理该有护卫把守,为何那晚不见一人,误让我们姊妹过去,酿出落水祸端,这一点,江护卫实有失职过错,而那晚江护卫不去把守,又去了哪里呢?” 江枫微微一滞。 景秀面上闪过一丝意味深长之色,对丘大人恭谨道:“丘大人方才看过我四姐姐所写的信笺,当中似乎有一句说,大姐姐私令护卫不许守在桐林画中游?” 丘大人颔首道:“确有这句。” 景秀平静道:“大姐姐乃闺阁小姐,就算她累月跟着母亲打理家业,多有接触府里下人,可那家丁护卫到底是成年男子,接触多了,难免会有不中听的话传扬,大姐姐也不知避讳?” 景沫闻音,心头狠狠一抽,那恨意慢慢地积在胸腔里,积得久了,便成了一把利器,她疾言喝道:“你是何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大姐姐与江护卫……有私情!”景秀目光无畏的与景沫对视,眼眸如寒夜里明灿的星辰,骤然亮起,冷意逼人。 这句无疑让所有人骇然震惊。 景沫怒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傅景秀,你胆敢说这种话污蔑我,你眼里有没有我这个长姐!” 景秀眸若秋水,盈盈一荡的微笑道:“正是我眼里把大姐姐当做长姐,才将这个秘密一直埋在心底啊!” 景沫震怒的耳旁银耳铛叮叮作响,与她头上精致的步摇相称,显得她整个人亮丽多姿,婷婷美艳,配上她表情,骇然的紧! “大姐姐快近十八的年纪,却待字闺中迟迟未嫁,几位叔公们就不觉得奇怪吗?”景秀疑惑的问向长辈们。 除却三叔公,其他几位议论纷纷。 “恕景秀多疑,莫不是大姐姐心里早有人了,才肯一直委屈在家。”景秀诱导地轻声道。 景沫一脸肃杀之色。 三叔公瞧着这场景,只怕景沫会败下阵来,忙呵斥道:“六丫头,这种事关乎傅府名声,此等污浊之语也亏得你说的出口,你学的规矩都见鬼去了不成?” 景秀回话道:“三叔公年岁已高,勿要恼怒,这些话并不是景秀随口乱编,当着丘大人和几位叔公的面,景秀天大的胆,也不敢胡言乱语呢?” 三叔公一阵气结,二太太忙插话嫌弃道:“哎哟,您老人家就先让景秀把话说完就是,我也一直想知道大嫂将沫儿留在家里是为何?都快十八成老姑娘了,俗话说,儿大不能留,留来留去留成灾。往日大嫂为沫儿的婚事可费了不少劲,可我们沫儿却谁都看不中,该不会真是心里头有了人,不好直说吧!” 景沫咬牙忿然瞪了眼二太太。 二太太却是不顾,指着景秀道:“六丫头,你们姊妹平日总处在一块,有何端倪只管说来。如今沫儿的婚事外头早是议论纷纷,我们这些婶婶的没少在外头解释,说的嘴皮子都破了,还不知到底是为何?” 被二太太有意插话,众人只怨不语,景沫更不敢顶撞二太太,满腹怒火强压在腹中。 景秀感激的看了眼二太太,慢条斯理地道:“江护卫前儿去搜查我大哥的屋子,而今早江护卫的屋子也被人搜查过,里头也发现了一些端倪。” 江枫厉眸一变。 接着就有护卫捧着一堆物什进来,铺摆在地下,里面有几张信笺,还有绣着白梨的丝绢,及绣着繁复精致的女子衣裳。 景沫看到这些,脸色早已变的惨白,她不是早吩咐过,要他将这些东西销毁吗! 她悚然抬起脸,目光阴蛰的逼近江枫。 而江枫看到这些私藏之物被翻出来,神情也瞬间变得晦暗,他只是快马加鞭离府大半日,竟会被搜出这些私物来! 景秀蹲下身欲要拿起信笺,却是无意的在那套精致的衣裙中发现了……水红色的肚兜…… 她蓦然一惊,手下一颤,而那肚兜却也落入了所有人眼底,诸人立刻涨红了脸,气恼不休,转开视线。 景沫倒抽一气,只觉得胸口有一腔热血涌上来,直逼近她嘴里,她便尝到一股腥甜的血腥味,她紧紧的捂着胸口,眼睛被那肚兜的明艳刺的生热,落下泪来…… 江枫气急道:“这……这从何而来,这不是她的……” 一席话落,无疑向众人承认其他物乃是景沫所有。 这肚兜私物乃是女儿身家贴身之物,不比外衣,除却身边贴身丫鬟,谁人都碰不到。 一时之间,在场长辈更是气慨,絮絮指责景沫:“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败坏家门啊……” 景沫听到这些言语,有满心满腹的难受,喉咙像是卡了鱼刺一样,说不出话。 景秀看着那水红的肚兜,神色也是变幻莫测,但也只是瞬间,她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声道:“大姐姐与江护卫暗有私情,多次串通一气,陷害于我,在我与大哥被关在柴房时,大姐姐还派江护卫暗杀我们,大哥更被坎伤后背,此刻都无法清醒……” 她心里方生出一丝同情,在说到大哥被刺伤后,早荡然不存。 有因必有果,她做了什么,今日落得报应,是她咎由自取! 景沫在看到那水红的肚兜后,心中的绝望一**袭来,占据她所有感官,听到景秀说那些话,她忽然“呵呵”地笑起来,笑声悲绝,似喃喃自语:“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神志已近奔溃边缘,眼里的泪扑簌簌的直落,空洞洞的没有表情,而嘴里却不住的念叨这句。 江枫看了满眼都是戾色,他不顾所有走到景沫跟前道:“大小姐,大小姐,对不起……” “你滚开!”景沫暴躁的冲他吼道。 江枫自责心切,看到景沫失魂落魄的模样,他眼神大变,变得残暴,浑身上下冷意俱笼,迅速抬手以鹰爪直取景秀脖颈,略一用劲,便可掐断景秀纤细的脖子……    第二二一回 穷途末路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满屋人始料不及,全倏地站直身子,看着江枫挟持景秀,傅正礼上前大迈一步,喝止道:“你做什么!你快放开她!” 而景秀感受到脖颈间被狠劲卡住,已透不上气,她下意识的扣住江枫勒住脖子的那双手,却感受到他的手劲越来越猛,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被他勒死。她脑中飞速转着,清澈的眼眸变得涣散迷离,却强迫自己冷静,声音镇定到不起波纹:“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你和大姐姐做的那些事。” “你闭嘴!”江枫听后受刺激,手上的力气加重,捏紧了景秀的纤细藕白的细颈,这一用力,仿佛都可听到骨骼作响。他凶神恶煞的盯着景秀,凑在她耳旁道:“你全是一派胡言,我与大小姐从未有过私情,这些东西是你栽赃陷害,我要你向所有人解释清楚,否则,我一定掐死你!” 说罢,他指关节略响,可想而知景秀的脖间被他的力道捏的多重。 景秀胸腔直喘气,她被迫的仰着脖子,那种被卡紧的滋味,让她心头大寒,她勉强能从牙缝里挤出声道:“你……你不放开我,如何……解释……” 江枫闻言,倒真的松了手劲。 景秀重重的透出一口气,可这会脸色胀的通红,她一手按压住胸腔的起伏咳嗽起来。 傅正礼见这情形,厉色走上前道:“江枫,你休要再做蠢事,还不放了她!” 江枫已走到这步,哪还顾及那多,他看了眼景沫,见她神色凄婉,他心头戾色暴增,使劲掐着景秀脖子吼道:“你还不快解释清楚!” 景秀被他掐紧脖子晃动的身子摇摇晃晃,神色也变得混沌不清,她眨着大大的眼睛,艰难的妥协道:“好,好,你松手……我解释……” 江枫稍停歇暴躁,但双手还卡在景秀脖颈不放。 景秀努力睁大眼眸,视线从屋内人身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赵总管身上,以眼神暗示他见机行事,而嘴里已慢慢慢吞地一字一字说道:“是,大姐姐和江护卫并无私情,地上那些东西……是我栽赃陷害……” “你少要含糊,把话说清楚!”江枫紧抓着她脖子怒吼道。 景秀按捺住心头的悲愤,咬着唇齿道:“为对付大姐姐,我趁着江护卫离府,将大姐姐的私物派人藏在江护卫房里,并让赵总管去搜,地上的信笺衣物只不过是捏造……” 景秀心中冷笑,江枫也真是穷途末路了,竟以这种方式让自己改口,如此一来,只怕所有人更轻信了这些证据。 江枫也的确是一时冲昏了头,全然不考虑这些,只不想让景沫受污辱,他冷笑道:“听到了吧,你们都听清了,我与大小姐清清白白,是六小姐要陷害我们,她害了太太,又要害大小姐,她十恶不赦,心狠歹毒,今日当着所有人面,我除了她,为太太和大小姐报仇!” 他刚一说完话,就要动手,看的所有人紧张的倒抽一气,却听到景秀连连“呵呵”冷笑道:“杀了我,江护卫今日还逃得过傅府……我要是死了,江护卫杀人偿命,也在劫难逃……可那样的话,大姐姐在府里没人帮衬,该如何是好?” 江枫浑然一震,眼睛一缩,目光最后痴迷留念的望向景沫,他只是浪迹天涯的杀手,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可大小姐对他有恩重如山,她想要的,他全都帮她夺取,他的性命早已不在自己手里…… 景秀果见这话有效,又感受到耳畔粗重的鼻息,知他走神,便趁此机会,飞速看了眼赵总管,而后拼劲全力张嘴咬住掐着自己脖颈的那只手,狠狠咬住不放。 江枫手上吃痛,无法使劲,另一手正要鼓足掌风劈向景秀时,却被身后迅猛而出的几个护卫截住,这几人是赵总管趁机唤来,皆是身手不凡,三下五除二将那江枫制服。 景秀脱离那鹰爪,脚下一软,身子猛然向前一倾,就落在傅正礼手腕前,被他稳稳扶住道:“好孩子,你有没有大碍?” 景秀紧按压这胸前的剧烈跳动,微露出相安无事的笑容来,直摆头示意无事。 傅正礼拍着景秀的后背,将她转交给一旁的廖大夫。 看着江枫暴躁的反抗,他威严沉声道:“拖下去关起来!” 待江枫被带走,傅正礼的目光转移到景沫头上,看她还沉浸于悲恸无法自拔中,傅正礼吩咐赵总管道:“将大小姐也关起来。” “不!”景沫嘶声回绝,猛然抬起眼道:“我做错了什么,父亲要关我!” 有晶莹的液体漾得眼前模糊一片,几乎要喷薄而出,她却只能死死忍住,隐忍着不肯掉下。她仰起面,感受着眼底泪水落下时那稀薄的刺痛,她一步一摇的走上前道:“父亲也跟着旁人一样要是非不分吗?我可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儿,礼仪规矩深深扎在我心里,就算我再恶毒,对姊妹再残忍,也断断做不出这种不要脸面的事。父亲要关押我,可是要相信,我真就做了这等污秽的事?若是父亲真的这样认为,呵呵,那父亲也不必关押我了,直接给我个痛快好了……” 傅正礼面色动容,哀叹道:“沫儿,你做错了什么事,到现在还不清楚吗?” 景沫摇摇晃晃的走到傅正礼跟前,嘲笑似的望着满屋众人,心底的无助越来越浓,她苦笑的低语道:“我最错的,是和母亲一样,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你放肆!”傅正礼赫然一听,便是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景沫也不去闪躲,反而被这一巴掌打的惊醒,她自嘲道:“我说错了吗?我们傅家会有今日,全是父亲的过错,母亲为你付出何其多,你却那样对她……当初你既要将柳姨娘沉塘,你又还留着她作甚?”她慢慢伸开手,以手指着景秀的脸面,几近疯狂的笑道:“是留着她回来复仇不成?如果不是她的回府,我们全家安宁祥和,日后更会有不尽的荣华富贵。而她处心积虑的回府,要害我们一家人,父亲却还拿她当宝似得疼爱,父亲当真是有眼无珠呐……” 景沫一口气将心中所有不平娓娓道来,神色间的凄厉骤然倾泄。 她眼泪欲要落尽,抵挡着胸腔里搜心搜肺的酸楚,许是难受到像要肝肠寸断,她弯下腰,几欲作呕,身子颤动的厉害。 而景秀待廖大夫瞧过脉后,她拿出香囊嗅了嗅,好一会儿才气息略平,适才缓缓走上前,走到傅正礼身边,搀扶着他的一臂胳膊,低哑着音在傅正礼耳边嗡声道:“大姐姐这样子,怕是要失心疯了……” 其他人或许听不太清,但景沫挨的最近,听的也异常清晰,她身子一震,震动的耳边一双明铛垂玉环玲玲作响,脸色大变,一步上前,伸长了涂满艳红丹蔻的手指向景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抓去:“贱人,我要杀了你!” 景秀这次可没不反抗,她身子向后一闪,景沫抓了个空,她犹不放弃,嘴里声嘶力竭的喊着贱人,伸长手向景秀袭去,只恨不得要抓破她整张脸面目全非。 傅正礼见景沫真像得了失心疯的样子,以身挡在景秀跟前道:“景沫,你休要再胡闹。” 此刻的景沫早已被景秀那句失心疯引怒,哪还听傅正礼的话,目光阴狠的盯着景秀,誓要毁了她的容颜。 这举把个屋内人皆唬住了。 赵总管见情形,当即派护卫去抓住大小姐,让她不敢动手。 傅正礼看景沫这种模样,再无软意,命令道:“把大小姐关起来,没我的命令,再不许踏出一步!” 景沫被傅正礼这句,刺激的彻底爆发了,她嘶吼道:“放开我!你们谁敢动我,我一定不放过你们,放开我……” 傅正礼沉痛的挥了挥手,让人把景沫拉下去。 景沫已喊的没了力气,被人压制的再无力气,手脚也放软,只能任由他们拉出去,她的声音也渐行渐远。 景秀看到这里,微微松下一口气来。 而其他人却是半日没缓过神,从来没见过景沫如此失态的长辈们都止不住摇头摆首叹息,大为失望,三叔公更是连连哀叹着…… 唯独二太太看了解气,景沫这丫头真算是得了大嫂的真传,阴狠歹毒起来绝不输于大嫂,只不过到底是年轻,没个历练,比不得大嫂的手段。 想着,忙去安慰景秀:“倒是让你这丫头多次受惊了,你哪里有不适的?” 景秀摆头谢过:“我没事的。” 二太太说了好一会儿安慰的话。 傅正礼看了眼景秀,见她确实无碍,转身对丘大人拱手道;“让大人见笑了,女儿家斗嘴竟会闹出这些丑事。” 说来沉缓唏嘘,面色复杂,他自己都不好说出口。 丘大人倒坦荡地道笑了笑:“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只是韶华的毒到底是什么情况?是谁所下,有无解药?” “这……”傅正礼有些犹豫,难以启齿。 第二二二回 败下阵来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听闻丘大人的话,忽而道:“那毒乃我大姐姐所下,解药也自在她手里。” 傅正礼吃了一惊,转脸睨了眼景秀,面色有些不虞。 景秀却不去看傅正礼惊疑的表情,径自对丘大人道:“大姐姐一次次对我下手,早就有些丧心病狂,那么她对母亲下毒,到时再倒打一耙冤枉到我头上,也不足为奇。而且她早知道我与大哥亲兄妹的关系,并以此事为挟,在母亲病发那日揭发我,让我不得不承认。” 三叔公气恼的指着景秀道:“景沫刚被带走,你这丫头就在这里信口雌黄,颠倒是非。我看你倒是狡猾的很,正礼,你可千万不要听信了这丫头的鬼话。” 景秀看着三叔公温和地道:“母亲自病发不醒,我就一直伺候在她床边,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最该被怀疑,倘或母亲有一日不幸没救了,我还得被关押大牢盘审,甚至赔上一条性命。试问我有那么傻会对母亲下毒而使自个搭进去吗?真要下毒的话,我大可将药量下重,又何必还续着她一条命,闹出这诸多事来,反让自己受那杖板,还险些被烧死?三叔公可认为这说得通吗?” “大伙可听听,她一个女儿家这种话都说的出口……”三叔公也不管是非曲折,拄着拐杖直跺脚。 二太太反而道:“我倒觉得景秀说的有理,大嫂中毒也有些日子,几个大夫瞧过都说没解药不知怎办?可现在她不是没见得有事吗?要真是沫儿对大嫂下毒,那她只要等景秀被处罚,估摸着大嫂没准就能好了……” 三叔公兜着二太太面呵斥道:“你个妇道人家胡乱猜测,又懂什么!” 二老爷却是脸色一绿,难得开腔道:“三叔公这说的什么话?刚才闹了那一出,没曾想沫儿竟会是个不容人的性子,对自己亲姊妹都下得重手,那她对大嫂下毒,也没什么可意外。” 二太太听了这话,蜡黄的脸上有了抹喜色,夫妻这么多年,因当年那事闹的早就面和心不合,却没想到他会出言帮忙,脸上的笑意不由愈浓。 三叔公被说的面红耳赤:“你们夫妻两个也是是非不分。” 二老爷板着脸色道:“我知道沫儿向来孝顺您,可您也不能总帮着她说话,将这真相掩盖了。不然大嫂还如何得救?” 二老爷早知道三叔公觊觎他们这房族长的位置,看他处处帮景沫说话,不用算也明白是打的什么算盘? 傅正礼见三叔公气的吹胡子瞪眼,又要反唇相讥,他忙阻止道:“我早说凡事讲求证据,景秀的那些话,证据在何处?” 景秀唇角微动,缓缓道:“证据就在母亲屋里。” 傅正礼神色一漾,丘大人当机立断道:“那咱们去看看。我也正打算去探望韶华,知她病重,还带了名医常大夫过来,也请他为韶华把脉试试,看能不能救?” 傅正礼听了感激,拱手道:“有劳丘大人了。” 一行人则直接去内院远香堂。 ******* 景璃手里揣着景沫给的那瓶解药,一直在远香堂徘徊不前,这几日母亲中毒的事闹的沸沸扬扬,至今还没个了断,她虽然没能亲耳听到那些端倪,但也从丫鬟口中略知一二,皆说是大哥和景秀是亲兄妹,他们为给柳姨娘报仇,联合起来对付母亲。 她分不清当中的真真假假,也懒得区分,只知道就算在宗祠仗庭景秀,景秀也没肯交出解药,而如今解药却落在了她的手里…… 她焦急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大姐姐突然把这个给她,又是什么意思? 就像大姐姐所说,她心里有些恼意,景秀当初说与徐大夫不过是病人与太夫关系,可明明他们认识多年,徐大夫更对她一往情深。 她觉得自己太傻太蠢,轻易信了她的谎话。这两个月徐大夫给她写信,也有过问景秀的情况,但她并没往那种事去想,只以为徐大夫是坦荡荡士大夫,他也只是关心他医治过的病人罢了,却不想会是如今这种情形。 她咬紧了唇,将手里的药瓶捏紧,急匆匆就走去霍氏内屋。 那里徐恒依旧稳如泰山般的坐在床前,为母亲搭脉。 徐恒听到脚步声,放下手侧过脸,看清是景璃,温声道:“不是说要去陪你姨娘吗?” 景璃咬着的唇一松,下唇便落下一排牙印,看的徐恒长眉一凛。 “姨娘正为母亲祈祷念着心经呢,我想徐大夫你从昨日就未睡过,定然也疲累的紧,不如我来照看。” 徐恒确实很累,但不敢松懈:“无妨的,伯母这里不可马虎,我守在这里随时把脉也好安心。” 景璃黯然一笑,为景秀可两日不阖眼。 徐恒见她走神良久不出声,已觉得不对劲,不由问道:“你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没事。”景璃含糊着道。 徐恒颔首:“发生何事大可跟我细说。” 景璃鼻尖微酸,展颜笑道:“你还关心我?” 徐恒多看了她一眼,见她笑容柔美,脸上有一层单薄稀疏的柔光,他有些恍惚地道:“自然。” 景璃心里如吃了蜜饯般:“徐大夫,你……你真是一个好人。” 话说出口有些咋舌,她脸颊微红的别开了视线。 却听徐恒朗朗的笑道:“你也是。” 看着他的笑容,景璃心中温暖如绵,好像一万丈的阳光一起倾落,也比不上此刻的温暖和煦。她摸着藏在袖子里光滑的药瓶,心思百转千回,大姐姐让她来给母亲服药,却自己不来,还说那些威逼利诱的话。 是不是她也不确定这药到底能不能救母亲,才会转手交给她呢?万一是解药,救醒了母亲,旁人肯定得过问解药的来处,而万一不是……反害了母亲,那她就脱不了罪…… 想到这里,她脑中一轰,忙将那药拿出来,递给徐恒,急切地道:“你快看看,这药能不能救母亲?” 刚说到这里,门外就听到脚步声传来,她心下一慌,小声地道:“这是大姐姐刚给我的药,她说是解药,让我给母亲服下。” 徐恒有些诧异,但听得外头数重脚步声,他不动声色的将景璃的药接过藏在袖子里,轻言嘱咐道:“别紧张,没事的。” 也是这句温柔细语,她的一颗心愈发柔软,仿佛被春水浸润透了,暖洋洋地,连同紧张也消散了。 傅正礼并丘大人还有族亲们刚到,景秀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绕过屏风,看到徐恒旁边还站着景璃,傅正礼不禁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景璃听着父亲威严的声线,心里一颤,忙请礼问安道:“给父亲请安。女儿是来给母亲念念心经,听说能驱解母亲的病痛,少受折磨。” 傅正礼脸色稍转,“嗯”了一声,“那些东西未必真有用,女儿家多练练字好,别像你姨娘一样,整日念着经,太寡淡了。” “是。”景璃微弱的道。 徐恒看了眼她,张口道:“七小姐为母心切,那心经虽无实用,却也能让人静心。” 景璃听后脸上荡漾起笑意来。 傅正礼也点头道:“也是该静静心了。” 然后将景秀那番话对徐恒说了一通,才对景秀道:“你把方才的话都说清楚吧!” 景秀站在众人身后,听闻这话后,越众上前道:“其实当我得知母亲深中两种毒后,而另一种毒廖大夫却无解,我就写信请徐大夫来滁州帮忙,我知道一旦母亲病发而死,那我近身伺候可能只有死路一条。而徐大夫医术高明,说不定能帮母亲解毒,那样除了救母亲外,也是在救我我自己。” 傅正礼恍然大悟,难怪他当初写信不过五六日,徐恒就早早从京城赶到了。 徐恒起身解释道:“傅伯父,六小姐是早就写信于我来滁州,来的那日,我刚进屋给伯母诊脉,发现伯母脉象虽虚弱,但并不太重,也不会要命,因为有解药续命。” 傅正礼惊讶道:“这话怎么说?” 徐恒转脸,目光望向碧箩纱帐上挂着熏绒球,眉心微动道:“这纱帐上头挂着的熏绒球,就是解药,只要太太每日闻其药,那么只会昏迷,不会有事。要醒来的话,也就只有服下解药。”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纱帐上垂着的熏绒球。 霍氏有熏香的习惯,房间的纱帐上总挂着熏笼球,一则祛除屋内异味,二来也是熏香宁神静心,所以这纱帐上的熏笼球一直挂着未动。 这整件事岂不是更加蹊跷了。 给霍氏下了毒,却又挂着解药续命。 这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有人要陷害景秀,才会大费周章。 二太太赶忙道:“这可真是个绝妙的好计谋,让我这妇道人家大开眼界了。沫儿这脑袋里是怎么想出这种法子的呀,给自己母亲下毒,又放了解药续命,这样一来,大可污蔑到景秀和景荣头上,要是景秀被冤枉的处决了,她再给大嫂服下解药,而景秀可得冤屈死了……” 傅正礼面色凝重,沉着声道:“话是如此,又如何说这熏笼球里的药就是景沫放的?” 徐恒解释道:“那里面有几味珍贵的草药,价值难求。” 丘大人闻言,令他带来的有名望的常大夫也去断脉查药。 二太太直言道:“到底是不是沫儿,她身边的丫鬟或许清楚,去喊她身边丫鬟过问过问。” 傅正礼见那常大夫在为太太诊脉,应承了二太太的话,命人去将景沫的丫鬟带来。 也就片刻,伺候景沫的大丫鬟灵芝到了。 她这两日四处躲着景沫,若不是景沫忙于其他,无暇顾及,只怕早被她生吞活剥了。 进屋了解情况后,灵芝很是吃惊的张大了嘴巴,这熏笼球当初是大小姐答应大少爷条件后,大少爷让大小姐去寻这几味珍贵的药物来,说是能让太太的毒有所缓解。大小姐当时也是气恼,想也没想就应了,还让她出府去寻草药。 念头闪过,灵芝朝着景秀的方向看了眼,见她镇定自若的样子,她据实点头道:“大小姐给了奴婢腰牌,只说让奴婢出府寻这几味草药来,放到熏笼球里,奴婢在外头费了好大心力才寻到。可奴婢并不知里面还有这些端倪,求老爷恕罪!” 灵芝俯身跪地。 傅正礼表情怅然有失,面色沉痛。 而常大夫为霍氏细致诊脉后,如徐恒一样对霍氏病症给出一样的诊断,又检查熏笼球里的草药,确定那里面盛着的是缓解毒性的解药。 傅正礼心底一沉,看了眼景秀,问道:“六丫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说吗?” 景秀以平稳的目光注视着这个两鬓已生出白发的父亲,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悲悯,她走上前,迟缓地道:“我从小被赶出府,在外面从未体会过亲情,得天花后,父亲也不肯让我进府,我那时候不懂事说着气话,要回来报仇。可当我真的被接回这个家,看着府里这么多姊妹,我无数次想融入她们,曾羡慕大姐姐被姊妹们敬重,羡慕四姐姐能穿扮的花枝招展,也羡慕五姐姐学识渊博,得父亲宠爱……而我什么也没有。我是被父亲抛弃的女儿,却想和其他姊妹一样,得到父亲的呵护……当我真的拥有时,我好珍惜这份迟来的亲情,往日那些仇也好恨也罢,我早已经淡化过忘了,只愿和父亲还有五姐姐、七妹妹们在一块,过着平凡闺阁小姐的日子……可是我想的太过简单,不是我忘记了,旁人也能忘记,大姐姐一次次的害我,我忍了,让了,可她步步紧逼,誓要将我逼去死路,父亲告诉我,我还该忍让吗?” 说着说着,她眼底情不自禁的盛满了泪,蓬涌而发,不可收拾。 傅正礼听着难受,看着景秀瘦削的下巴,和一双湿漉漉的明亮双眸,他将她搂在怀里,安慰的拍着她肩膀道:“父亲不会再让你忍让了。沫儿毒害她母亲,又陷害你们姊妹,从今日起,关在家庵里,长伴古佛,反省思过。” 景秀听言,将脸埋在傅正礼怀里,唇角扬起一抹清浅的笑意来…… 第二二三回 嫁给四叔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展眼已快到傍晚,傅正礼去陪丘大人用晚膳,族亲里的人也渐渐散去,事情走到这一步,多数人只怕还懵懵懂懂,没能弄清楚状况,但傅正礼既说要惩罚景沫,景沫又成了那般光景,他们还有什么好多说的。 赵总管见众人疲累,着手吩咐下人送走族亲。 而霍氏屋内,景秀哭过一番后,净了面,适才走去屏风里头,见得徐恒、景璃还在,她先瞅了眼景璃,见她静默站在一旁不做声,她有些犹豫,不晓得该说什么。 景璃看了景秀也有些尴尬,微微垂下脸不语。 徐恒看她们二人静默,只淡淡笑了笑,就从袖子里拿出那药瓶道:“这药是不是解药,尚且还得研究几日。” 景秀听出眉目,回神讶异道:“哪里来的解药?” 徐恒看了眼景璃,景璃感受到徐恒的目光,她缓缓抬起眼,抿紧唇角道:“大姐姐让我来喂母亲服下。” 景秀闻言有惊,看着景璃被齐刘海儿遮挡的额头,连眼睛里的神采也被遮掩,她又瞥了眼徐恒,有些了悟地伸出手道:“把药交给我吧,是不是解药,有一个人定然知道。” 徐恒长眉修目一凛,脸色微动:“有些事是我们沾不得,你也莫要再追究,将自己又陷进去。” 景秀含着十分郑重地口吻道:“我知道,我避之不及还来不及,怎么会去沾惹?只是……” 她有些吞吐。 但也不用多说,徐恒就能心领神会,“你一直最在意的还是你大哥,为了他,这段日子吃了这许多苦,好在是苦尽甘来。你当初的坚持是对的,他或许也有苦衷。” 徐恒淡淡的话开解她的惆怅与徘徊。此时,两人之间有一种旁人无法言语的默契,这种彼此互相知晓心思的感情,早已高于一切。 景秀笑看着他:“大哥是什么心思还不甚清楚,我想这就去看看他,听廖大夫说他也醒了。” 徐恒面目温和而笑:“你小心点。” 说着,将小药瓷瓶放在景秀摊开的手心上。 景秀握紧手里的药瓶,伸回了手,微笑道:“那我先走了。” 徐恒颔首,目送她走出去,看到她瘦削的肩背挺的笔直,显得越发坚毅,他失笑一声,看来她真的成长了…… 景璃站在徐恒身后,望着徐恒的背影,脸色一黯地低声道:“对不住,我不晓得你们心里都藏着这些秘密。” 徐恒侧首转过脸,笑道:“没事的。” 景璃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如果不是这药在她手里,而是大姐姐手里捏着,那么他们更能轻易证明大姐姐才是害母亲的人。徐恒没把这解药拿出去,却是在维护她。毕竟解药在她手里,她更是无法辩解这药是大姐姐拿给她的。 “只怪我太蠢了,脑筋转不过来。”景璃重重叹息一声,懊恼的拍着自己额头。 手腕却忽而被一双温暖的掌心握住,她心里蓦地一跳,抬眼的瞬间望进了他噙着温和笑意的眼眸里,“别自责了,事情也快过去了。” 景璃只觉得脸颊滚烫,手腕还被他握住,她心跳如鼓,像是要跳出来般。 徐恒见此,倏地松下手,别在后背,低头致歉道:“无意冒犯七小姐。” 景璃连连摆头,看着徐恒总是恭谨有礼的神色,她有些失落地道:“何时徐大夫也向对六姐姐那样对我呢?” 徐恒怔住哑然。 ****** 景秀和白苏出远香堂后,拿着对牌直接去大哥的暮苍院,彼时天光昏暗,一路掌灯而行,未受阻拦。白日的事已在傅府传开,他们兄妹的嫌隙被洗刷掉,傅景荣因受伤也被从霍然的屋子接回了暮苍院。 到时,松音接待她,景秀不与她寒暄,直接问:“大哥好些了吗?” “廖大夫才走半个钟头,给大少爷换了药,这会子还躺在床上,人有些没精神。” 景秀吩咐道:“你带路,我去探望大哥。” 松音应了是,领着景秀去傅景荣内室。 此时傅景荣正倚躺在床榻上,手里摊开一本书,认真的看着,听到敲门和脚步声,抬起眼望过去。 帘子一撩开,景秀含着清浅笑意的脸颊探了出来,柔声唤道:“大哥。“见他捧着一本书,她忙道:“少看些,仔细伤了眼睛。” “坐吧。”傅景荣唇角勾起一丝笑,便要撑直身子。 被景秀前行几步按住道:“别乱动,牵扯到后背伤口,不好痊愈了。” 松音也忙道:“六小姐可得多劝劝大少爷养着身子,他身子本就……”刚说到这里,看到傅景荣脸色一变,她赶紧闭嘴,转而讪讪道:“我去把灯剔亮些,大少爷和六小姐多说会话。” “用不着,出去罢。”傅景荣有些寡淡地道。 松音忙不迭退出屋。 屋内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 ****** 且说霍然被请去看望霍婷婷,那霍婷婷白日被景秀挟持的伤了脖颈,心里又是怒又是怕,好久都平歇不了这口火气。 当着霍然面,又是撒娇,又是哭泣,嚷着要霍然去惩治景秀,闹的是喋喋不休。 霍然对这个亲侄女固来疼惜,两人岁数相差不大,霍婷婷儿时不爱粘着她亲哥哥,反而很亲近他,见她受委屈,自是好言好语一番安慰。 见得霍婷婷不闹了,他走出去时,才得知下午发生的事,想去远香堂阻止已来不及,他便直接疾步去西厢院看望景沫。 景沫倚在窗前吹着冷风,看了霍然,痴痴地笑道:“这个时候,也只有二舅舅肯来看我了……” 霍然看她面目悲怆,一双桃花眼闪烁着亮人的光芒道:“这样就被击垮了,那你真还不如你六妹妹。” 景沫脸色一白,任由外头簌簌的冷风刮着脸颊,风虽轻拂,可对她而言,就像被无情的刮着耳光般:“当着那么人面,我堂堂大小姐被指和个下人有私情……她可真毒啊……” 说的是“她”,她脑中却浮现出那个温柔笑语的男子。 霍然背过双手,望着外头的夜色,走过去关上窗扇,边沉着音道:“我早让你收敛,偏不肯听,酿成今日祸端,又能怨得谁呢?” 景沫本就酸楚,听得霍然这番冷嘲的话,眼神大变道:“是,都是我自作自受!”她一想到当着那么多人面,那水红的肚兜暴露出来,看到各种目光掺杂的神色时,益发可气的撑起身子道:“可我有今日,全是你们所害。不是你们将他藏匿在玲珑十二馆,我何苦会爱上他,痴迷他,甚至贪念那遥不可及的梦……” 说着掩面落泪,泪在一瞬间无可遏制地落下来:“可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二舅舅,你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他要这样对我……” 霍然见她一会怒一会哭的样子,知晓是深受打击,再多说也是无用,等她先冷静吧,就去唤了丫鬟来好生伺候着。 出梨香阁后,霍然眯起眼,望向玲珑十二馆的方向,没有犹豫的,再度走进去。 ****** 安静的屋子里,他们兄妹两人都没说话,景秀慢慢剔亮了灯,移到床前,笑道;“这样亮些,不伤眼睛。” 傅景荣放下手里的书,抬眼看着景秀,笑道:“坐了这么久,什么话都不想问?” 景秀盈盈而笑,笑意比之旁边的灯火还灿烂:“以前总是我说,说的多了,会不会觉得我太呱噪,现下却想认真听大哥说。” 傅景荣眉峰一挑,“今日的事,我都听说了。” “那我的表现,大哥可满意?”景秀展颜问道。 傅景荣有些意外,忽而爽朗大笑,这豪迈的笑牵扯到他后背的伤,他不禁蹙眉,暗自咒骂一声,一只手朝后背摸去,伤口疼的厉害。 景秀忙着急道:“大哥莫要再乱动了。”就要去帮他。 却被他按住手,他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静了良久,眼底悄然滑过一丝伤感:“六妹,你知道我还能活多久吗?” 景秀乌黑的眼眸有恐惧掠过,她身子惊颤,瞪大了杏仁眼珠:“你……你在胡说什么!” 傅景荣有些洒脱的目光扫过她的面庞,含笑道:“难道你没去问廖大夫,我的病已近膏肓吗?” 景秀听着这句,长时间的不眨眼注视着他,使得她眼里泛起水花来,她使劲摆头道:“我不知道,我也没有问……”她反手抓紧他的手,急切地道:“大哥,我也是从小就患嗽喘,徐大哥还有其他大夫都说没救了,可我不是好生生的活在你面前,你也不会有事,我更不允许你有事!” 她一口气说的又急又喘,另一只手捂着胸腔,也不知为何,胸口像是被挖空般的难受,满心满腹皆是伤痛。 傅景荣从枕头下掏出一个锦囊,放在她鼻下。 好半晌,虽然勉强能止住不喘,可胸口还是撕裂般的疼,她张嘴道:“大哥,我们好不容易相认,好不容易走到今日,我求你不要放弃好吗?” 傅景荣苦笑着摆首道:“我们不一样,这些年我胡乱吃药,身体早已亏损,五脏六腑都坏了,没得救了……” 景秀心底一沉,如沉如冰凉的湖底,全身冷冻结冰。 “六妹,在我死前,你答应我一件事。”傅景荣抬起手,动作轻柔的抹去她眼角滑落的泪,脸上原本冷峻的线条忽然变得柔和起来。 “什么事?”景秀凄楚地喃喃道,发出的音干瘪生涩。 “嫁给你四叔。” 第二二四回 开诚布公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霍然趁夜来到傅四爷住的屋舍,里头灯火通明,光可照人。 曾九见他脸色不好,并没多说,领着他去四爷屋里,此时四爷正坐在灯下看书。 霍然进屋后,脸上适才露出点点笑意,颇有些风流佻达的意味,可那笑意却冷如寒星:“四爷连着几日上演了好戏,出出精彩,好不热闹,看的我应接不暇。” 傅四爷着玉白色长衫,仅以一条明黄带系住腰身,显得玉姿挺拔,翩翩如风下松。他倚灯翻阅,神情专注,听了霍然嘲讽似得笑语,也好似并未听进,目光只注视着手里的书籍。 霍然顿了会,毫不在意地道:“我大外甥女景沫近来是不懂规矩,可到底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四爷一朝天子,以此等卑劣手段陷害她,如何称得上光明磊落?” 曾九道:“府里大小姐表里不一,心眼极小,算计又多,为人歹辣,以她这样的心胸,将来又如何入主中宫为后?” 霍然冷笑道:“能否成事还是未知之数,四爷不好好谋划夺宫复辟之事,却在内宅里算计这些妇人小姐,这样的心胸将来称帝,只怕会将孝廉公府的功劳忘的干干净净!” 曾九脸色一硬,握紧手里拳头:“霍兄弟,你休要太放肆了!” 霍然见得曾九脸色铁青,他也不甘示弱的凝视道:“得人恩果千年记,四爷幽禁南宫,与钱皇后孤苦无依,每日食不果腹,钱皇后以做针线贩卖,才仅换得你们二人粮食。而那些全是我父亲派人买下,供得你们二人在南宫生存。父亲又念着忠君一场,冒着满门被抄的重罪,将四爷从南宫中救出,一路护送来滁州,并全力支持你复辟为帝,且不说恩重如山,但对四爷也算尽忠尽心。而四爷却要害我长姐病危,又让景沫失控,闺名难保,这难道就是四爷的报答吗?” 霍然刚一说完,傅四爷阖上书,缓缓抬起眼,眼中凌光一闪:“孝廉公搭救之恩,没齿难忘。正如你所说,钱皇后与我患难夫妻数载,不愿辜负。” “四爷若是早这样说,当初又何必答应我父亲的条件?”霍然敛色,随意抽出一张椅子坐下道:“你与钱皇后的深情的确值得敬佩,只不过,我收到家父来信,钱皇后困在南宫,已双目失明,一条腿已断……” 傅四爷坐立的身子一震,震动的木桌晃动,脸色也尽变,漆黑的瞳仁渐渐冷凝起来,隐隐有火焰在簇动。 曾九也不乏震惊地道:“把话说清楚。” “钱皇后忧思四爷过度,终日以泪洗面,哭瞎了眼睛。南宫阴僻寒冷,她双腿感染寒疾,一条腿算是废了,加上守在南宫的侍卫欺压,连御医也不肯请,钱皇后才落得如此。我父亲得知情况后,偷派御医去南宫为她诊治,才保住一条性命,不然她在南宫早就没命了。” 说到这里,霍然神情十分凝重,眼底也有一层虑色。 傅四爷脸色沉的如含霜般,眼底翻腾着压抑的愤怒,他的黑眸腾的燃烧起一丝暗红色的幽火,血腥的暗红犹如一抹腥甜的血渍浸染在那双眼中。 曾九见此,忙按住他的手臂道:“四爷勿要动怒,我立刻派人去南宫探望钱皇后。” 霍然却是道:“眼下邵谦下海的事为重,南宫钱皇后有我父亲照拂,并无大碍。” 傅四爷的瞳孔一缩,眼里始终流转着那抹骇人的森寒。 霍然又叹声道:“当初既选择这条路,就该想过这些。” 傅四爷听闻此,眸中翻滚的情绪很快被他隐盖,他缓缓闭上眼,嘴唇动了动道:“她眼睛早就不好了……” 有浓浓倦意席卷,声音异常的疲惫。 霍然看他失神,顿了顿道:“另外,京中还有消息传来,百官正商议废除太子一事,改立今上的大皇子朱见济为太子。当初今上答应孙太后不会废除太子,但今上野心勃勃,自登基以来,一直谋划废除太子之位,改立他的皇子。群臣百官莫敢不从,预要草拟诏书。” 连着听到这几个消息,傅四爷那噬血瞳仁中的戾气犹如火焰般肆意燃烧起来,仿佛要吞噬一切阻碍之物,他眉头大蹙,“竖子!” 曾九听的惊心,钱皇后失明,太子朱见深又要被废,也就是四爷这名义上的太上皇地位不保,在百官心中也会视若无睹。本来当初今上登基,答应孙太后保留太子之位,无疑是孙太后要压制今上。不想这三年,今上早已羽翼丰满,敢与孙太后对抗,废立太子,改立他的皇子朱见济。 若是如此,那么朝廷中仅少部分支持太上皇为帝的官员只怕绝无仅有了。 毕竟只要太子之位还是四爷的皇子,那么拥护太子的还是大有人在。往坏的说,哪怕将来四爷复辟不成,待今上百年之后,太子登基,四爷还是太上皇。可如今太子也被废除,钱皇后又双目失明,危在旦夕之间,底下朝臣估计全会弃暗投明,调转船头支持今上及他的太子朱见济,无疑对他们复辟一事上大为不利,情况不容乐观。 突然听到的消息真是雪上加霜啊! 曾九这般想着,忽而问霍然:“那么,孝廉公的意思是什么?” 霍然低沉一笑,可笑他们现在才明白状况,他看着曾九道:“曾兄弟原名袁彬,江西人士,曾任锦衣校尉,在与瓦剌对战中,追随四爷作战,且一路护他,与四爷出生入死,在下不才,自是佩服曾兄弟的这份赤胆忠心。阿莽原名为哈铭,并非我汉人,乃是蒙古人士,四爷在被瓦剌太师也先(也先是人名,瓦剌首领)俘虏后,他感念四爷仁厚之心,也是一路追随。我想当年四爷已成阶下囚,在性命不保的那种情况下,还能让他们两位铁骨铮铮的将士一心护主,必定是有过人之处。” 曾九听着心下一喜,“四爷与我和阿莽早已不是君与臣的关系,我们能从瓦剌逃出生天,经历多番磨难,早已成患难与共的兄弟。” 傅四爷为之动容,看了眼曾九,眼底的深冷渐渐有了温度。 霍然明亮的桃花眼一闪,大有流光溢彩的光芒,挑挑眉峰道:“我说那番话,是要重新表明我的立场,既然四爷能让他们两位心服口服,忠心耿耿助你夺位,那么四爷该如何让我乃至我父亲依旧拥护你?我不像他们二位是跟着四爷你同甘共苦过,我们只有互相利益牵扯,如今朝堂形势明显,似乎对我们大为不利,一旦朱见济被立为太子,那些暗地里支持您的太子朱见深的官员势必倒戈相向,到时候我们谋反名不正言不顺,又再无人支持,最后恐怕只会落得千秋骂名,这场赌博我孝廉公府如何敢赌下去?” 他眼中有一串火光飞逝,直直的盯着傅四爷。 傅四爷释然一笑:“昔闻京城教坊司名妓李惜儿(原是娼妓,后为景泰帝朱祁钰宠妃)与霍家二公子流传过一段风流雅事,二公子至今还未娶妻,可是对李惜儿姑娘念念不忘。” 一语说的霍然拍桌站起,“四爷提这等陈年往事作甚?” 傅四爷淡然以对:“我皇弟祁钰夺人所爱,你岂不恨他?” 霍然哑然,这些早已是陈年旧事,且知情人并不多,却没有想到会被他翻查出来。他忽而笑道:“四爷倒有些本事,竟会派人去调查我。只不过我与惜妃娘娘不过是几面之缘,何况她曾是一介风尘,我堂堂孝廉公二公子,岂会对她动真情。” 越解释反倒越落实那段隐秘传闻。 傅四爷无声的笑,“她已是惜妃,二公子忘却了也好。” 霍然面沉如水,缓缓坐了下来,心思却已游离…… ******* 景秀忽而听傅景荣说出那句话,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响,下意识地抓住衣襟,左胸传来的痛楚让她的动作变得迟缓。 快要,无法呼吸了。 她不知所措,恍惚以为听错,她呼吸困难,愣愣的又问一遍:“大哥刚刚说了什么?” 傅景荣握着她的手,眼神定定的望着她,不由感叹地道:“六妹你和娘长得一模一样,都有沉鱼落雁的美貌。” 景秀垂了眼睑,静静听着他的话。 “我脑海里对娘的相貌很模糊,我总不记得她长的样子。”说到这里,冷嘲一笑道:“大约是我自己亲手害死了她,我总不愿去回想,渐渐的她的容貌在我脑中越来越模糊。可,等我年纪稍大些后,父亲总喊我去退思堂书房背诗,那墙上挂着父亲为娘所作的画像,每一次看到,过往的片段便放大在脑海里,一次次深深的印在脑中,由不得我不去想……” 仿佛陷入到痛苦的回忆中,傅景荣甩下景秀的手,紧紧摁住自己的脑袋,连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过的有多么痛苦,我害死自己生母,却要天天面对她的画像,仿佛她就在我面前一样,在我背书时,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无论我做什么,她都阴魂不散的跟着我,我没有一晚睡的安稳,我总梦到她被沉塘的样子,就好像我也沉在水里,那种窒息的感觉,折磨的我寝食难安……” 他双眸紧闭,死死的砸自己的脑袋,一声声砸的响动,以此让自己不再去回忆。 景秀看他陡然变得暴躁不安,忙拉住他的手道:“别这样,你别这样……” 傅景荣一抬眼,神色陡然变得鸷猛冷骇:“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十岁的时候,患了跟你一样的病,嗽喘。” 景秀眉心一动。 “只是我身为府里的大少爷,母亲一直苦心栽培,若是得知我患了这种病,且并无根治的法子,你说她会不会把我弃了,跟那些姨娘生的孩子一样,全被她弄死了!因为我根本不是她的亲生儿子,没有用的儿子她怎么会留在这世上!”他脸上阴恻恻的笑起来:“我不敢告诉她我患了这种病,就只有去翻医典,自己给自己开方子,拿老鼠做实验,毒不死的我就服下……” 景秀听到这里,全身的血液倏的冲到头顶,猛一抬头望向他,在这样的距离四目相对,让她无法呼吸。 “有的药能压制嗽喘,久不复发,可那些药吃的多了,我已察觉到身子不适,时常眼前一黑就晕厥了,可我却不能倒下,府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这个大少爷,我不能倒下,我要加紧用功念书,父亲母亲将所有精力都集中在我的科举仕途上,一旦我让他们失望,连个秀才都中不了,我这个冒牌的长子嫡孙该怎么办?” 两人隔的如此近,景秀可清晰的看到他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窝,微微泛起了一丝血色,她心里不由一悸,听着那些话,她胸口犹如被重锤击打了一下。 看着景秀的反应,他的表情出现了一道淡淡的裂痕,唇角勾起一丝苦笑道:“后来发觉我的身子越来越行了,我在外头找大夫看过病,我恐怕活不了多少年……” 景秀眼底闪动着酸酸楚楚的光芒,隔着微红的烛火,她眼底有些迷离,他的这些话仿佛冰锥一样在胸膛里扎着自己,她只有紧紧的拽着胸口,才能让那里的跳动舒缓,她想张口说话,却哽咽到怎么都发不出声。 “六妹,我会变的这样生不如死,全是这座府邸所害。他们逼迫的我害死了亲娘,又把所有的压力施加在我身上,逼迫我参加科举考中状元,我从小到现在,没有一日过的开心,哪怕是笑着,我嘴里却也含着黄莲一样苦涩。” “我受够了这种日子,决心要将我所受到的苦楚全部报复在这座府邸。我派人四处找你,还让你知道傅府大少爷是你大哥,知道那些隐情,知道娘是被冤死。”他看着近在眼前的景秀,阴恻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丝笑意:“你不愧是我的亲妹妹,果然没让我失望,虽然回复的手段拙劣,可你被接回了府。可你实在太过胆小,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唯唯诺诺的,大气儿都不敢出,你这个样子还如何报仇!我就让胡婆子诱导你,从傅府那疯癫的老婆子开始,她曾对娘处处刁难,我让你以为她是害娘的凶手,让你去杀了她,可你呢,你竟然下不了手!” 他眼睛里闪动着深不可测的光芒,看的景秀再一次呼吸一滞。 “你对她狠不下心下手也就罢,后来我想让你看看母亲的手段,你才会对她动手了!我利用表妹对我的爱慕,让她刁难贺家小姐,让贺家小姐当着母亲的面,对我说出那种疯语。这些年,我太了解母亲了,她一手栽培出的孩子,只有她自己可任打任骂,绝不允别人有一点骂语,不然就是对她的污辱。正如你亲眼所见,她逼的贺小姐跳水而亡。” 景秀从震惊到木讷,思绪早已麻木。 “果不出所料,让你亲眼所见后,你才肯对她下手,还在戏台上闹了那一出,让她颜面尽失,翌日头风发作。其实她头风会发作,也全靠六妹你在暖膝里放了一味药,藜芦。你曾经不是也给我绣了一对,但我不能闻那里头的藜芦气味,让松音扔了。我一步步想诱导你去为娘报仇,可你总是心太软,当你从那马道婆嘴里得知害娘的是母亲后,你又一次让我失望了……” 他冷冷的发笑:“可这马道婆并不是我请进府,而是住在玲珑十二馆的四叔,马道婆按照四叔的提示,告诉你害娘的是母亲,是为了不让你知道真相,怕你受伤。” 景秀蓦然抬起脸。 “住在玲珑十二馆的四叔身份是秘,若不是我让人跟着景沫,也不会知道原来他竟会是太上皇,而我们府里还谋划助他复辟一事。母亲也真是有天大的胆子,这种事都敢做出来,我知道后,原打算直接去告密,这样满府的人都会陪我下地狱,也为我们的娘报仇雪恨……” 他一口气恨不得将所有的话吐完,时而冷笑,时而大笑,时而绝情……各种复杂表情,让他的脸看起来变化莫测。 “只不过,想到我的好妹妹你也会死,我并没这么做。于是答应四叔的条件,为他做事。他也正准备对付母亲和景沫,原来他曾答应母亲,一旦他复辟成功,待他登基那日,册封景沫为后。可四爷对景沫不过是利用罢了,拿她当作棋子,哪里会轻易答应。面对母亲的逼迫和景沫的穷追猛打,他和我联合起来让母亲中毒昏迷不醒,又让景沫在这些事上频频失态,狐狸露了尾巴,露出本来面目,她屡番遭打击,且一次比一次惨烈,身败名裂。到时候霍然和孝廉公府放弃景沫,会重新从我们傅家的小姐中重新挑选一位,为将来巩固孝廉公府的地位,我猜四爷定然会选你,霍然和孝廉公府也不得不答应。” 说完这些,他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意道:“将来你做了皇后,我不就是国舅爷了吗?哈哈……” 他扬起脸,哈哈大笑起来,笑容欣慰中又是落寞…… 第二二五回 物归原主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霍然在此处静坐良久,傅四爷也由他沉默寡言的坐着,相继无人说话。 倒是曾九见天色太晚,有些按耐不住地道:“霍兄弟,这会天也暗。四爷该歇息了。” 霍然笑道:“似乎四爷还未能给我个交代?” “你想要什么交代?”傅四爷深幽的目光一转,抬眸凝视着他。 霍然慢条斯理站起身,将整个屋子环绕一圈后才漫漫道:“景沫被四爷害成这样,意味当初的条件四爷并不愿履行,那也就是我们再无合作的可能。既当如此,我明日写信与我父亲,据实禀告。” 说罢,便扬袖欲走。 被曾九伸手拦住道:“霍兄弟,有话可好说,何需暴怒。” 霍然冷笑道:“还有何话好讲,景沫已落到这种田地,要是长姐醒来,得知这个情况,四爷觉得她还会甘愿将海上事宜交付给你吗?我如今算是明白,何为养虎为患!” 曾九听言有些恼怒地道:“府里这么多位小姐,人品性情在大小姐之上的大有人在。那大小姐行事狠毒,容不得人,对自己亲姊妹尚且能下狠手,若是进了宫,宫中数多妃子,岂不人人都要遭她毒害。是以这种处世气度,当得起一国之母?” 霍然掀起剑眉,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他按住眉心道:“四爷的意思,不该是想从其他外甥女中选一位?” 说出这番话后,他深觉可能,忽而仰头笑道:“我以为四爷真是拿景秀去对付邵谦,原来是对她动用了真情。” 傅四爷纹丝不动的坐着,不承认也不否认。 霍然轻声一笑:“待我长姐醒来,她要答应以景秀换景沫的话,那我也不好再反驳。”抛下这句,他便大步迈出去。 曾九欲跟着走出去,被傅四爷叫住:“由他去罢!” 霍然刚一踏出门,径自往那条小径上去,还未行得几步,听到有气喘的声音,他抬起眼,看着不远处有一道瘦弱的身形,他眯起眼定睛看着,片刻后,待那人影越来越近,才看清来人,他缓缓走上前道,“六外甥女。” 景秀从大哥屋里走出,一路埋头就跑来玲珑十二馆,此时有些喘气,步伐很慢,蓦然听到一男声,夜深中不免让她吓了一跳。 “是我,别慌!”霍然听到惊呼,大步走上前。 两人都没掌灯,此处黑漆漆的,夜深露重,霍然摸索了会才走到景秀跟前,趁着微弱的月光,隐约可看到她脸上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他心神一凛道:“这么晚跑到这里,也不怕被说闲话?” 景秀抬起眼,赫然撞到霍然明亮灼灼的桃花眼里,她刹那无言,却见得他目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脸颊上,她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扭转头以袖遮面擦拭掉眼角的泪痕,又清了清嗓子,适才转头弯腰请礼道:“二舅舅。” 霍然“嗯”了一声道:“这么晚跑到你四叔屋里,名节有损,回去吧!” 景秀却不肯动,定定的站立。 霍然挑眉一笑:“你倒是个犟性子!”说着,侧过身子,摆了摆手,让她过去。 景秀微垂脸道了声“多谢。”便越过他身旁,缓缓向前走去。 霍然转首看了眼她,目光深沉,渐渐看不到那道身影,他才继续往回走。 景秀置身在一片草丛中,好不易寻到傅四爷住所的光亮,循着那道光,她小跑过去。 曾九正要关门,听到有脚步声,他闭眼细听,常年习武,耳力不凡,单凭步伐声就能听出来者何人。他唇角勾起一丝笑,望了眼屋子里头,便环抱着臂膀,靠在门旁等候。 景秀一路走来,看到曾九闭目倚在门前,那样子似乎正等着她,她停下脚步,缓了缓气,才轻声道:“我有事要见四叔,劳烦通禀。” 语气竟十分客气。 曾九睁眼立直,伸手作请道:“深夜前来是有急事?” 景秀不想多说。 曾九淡淡一笑,领着景秀往里面屋子去。 景秀默默跟在他身后走,却见走的并不是四爷平常住的位置,她问:“去哪?” 曾九直往前头,走到浴房门前,才停下脚道:“四爷在里头。” 景秀顿时脸色一变,掉转头就走。 被曾九喊住道:“四爷每晚都要泡腿上的伤,时辰不定,有时会泡一整晚,他也就在里头睡着。六小姐此刻突然前来,必定是有急事,不进去问清楚就要走?” 景秀顿住脚,神情微动,转过头看了眼曾九,便默立不动。 曾九唇角有一丝隐秘的笑容:“六小姐又不是没进去过,里头有屏风阻隔,你想问什么可直接问。” 景秀微微一笑:“我等着四爷泡完腿伤出来就好。” 曾九看她果然侧立在一旁不动,想说什么又咽回去。 却是突然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傅四爷只着一身月白色的家常衣袍走出来,额上细碎的发丝湿漉漉的贴在他脸上,眼眸如涓涓清水浸湿的冰轮,清辉冷冽,当看到景秀时,眼底渐渐透出了一丝温柔,他柔声笑道:“去里屋坐。” 落下这几个字,从景秀身旁走过。 他走的极慢,景秀目光垂下,看到他的腿一走一晃,每抬起那受伤的腿,竟是十分吃力的样子。 她回看了眼曾九,曾九面色冷凝,冲着景秀道:“去扶他。” 景秀一愣,未有犹豫,旋即跟上了傅四爷,却只是跟在他身后走,见他走的步履艰难,她又走近几步,两人只隔着三步的距离,一前一后走着,万一他坚持不住倒下了,也好帮忙。 她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就看到面前的人忽然身子一矮,险些踉跄倒地,她下意识的赶紧伸出手从后扶住他道:“小心。” 她刚一碰到他胳膊,却被他轻柔推开道:“别管我。” 便强撑的站直了身子,抬起继续往前走。 景秀怔然有惊,今日的他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她站在原地迟疑良久,见他直往他的内室去,头也不回,挺拔的背影如巍峨的山峰一样刚毅,她慢慢跟了上去。 待傅四爷稳稳撑桌坐下后,景秀才踏进门。 见得他脸上像是有一层水雾,也不知是额上的水渍落下侵染,还是他一路走来满面的汗液湿了俊颜,景秀分不清楚,只是从怀里拿出那条青色绣着白玉鹧鸪的手帕,这是那日贺琦君被逼死跳水那日,他留在她这里,一直忘记奉还给他。 傅四爷看着景秀洁白纤细的手指伸到面前,手里正摊开那条干净的手帕,他定定的看着她摊开的手掌,并不接下。 景秀无奈地道:“这本是四叔之物,物归原主。” 听到“物归原主”,傅四爷幽深的双瞳里火焰蔓延,眼神像灌了铅水一样隐隐有骇人的寒光泌出,“要与我生分了?” 他那愈发显得森冷幽暗的双目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寒冰,没由来的让景秀心中一寒,她轻扯了嘴角缓缓开口道;“我与四叔本就无多大瓜葛,何来生分之说?” “你再说一遍?”他薄冰之下的眼神隐隐有不知名的火星簇动,抬起眼目光如炬的盯着她眼睛。盯的她心口像被烈火煎熬般。 她抬起眼,缓缓吸气道:“从始至终,四叔不过是利用我兄妹二人去对付母亲,对付大姐姐,我这样说可有错?” 傅四爷闻言,脸色一僵,忽然有一抹刺骨的寒意从心底缭绕而起,让他的全身隐隐发冷。 “四叔打一开始对我屡次放纵,不过就是为了算计母亲和大姐姐。当我误闯玲珑十二馆时,四叔一张口就能知道我是谁,可想四叔对府里的情况了如指掌,我是何身份,我回府要做什么,你都很是清楚。”面对他全身漫布的含霜,景秀此刻反倒冷静,面沉如水的宁静。 “四叔为复辟,答应母亲将来成功后立大姐姐为后,这个条件或许对如今羽翼丰满的四叔而言,太过强硬。四叔好歹曾经一朝帝王,他们如此威胁,四叔早有钱皇后,岂肯轻易答应,四叔便想让大姐姐身败名裂。” 她顾不得他越来越沉的脸色,又吸足一口气道:“大姐姐对四叔一片痴情,不然她不会见到我与四叔有接触后,就一心要害我,让我落水,闺誉有损。四叔会对我好,也是为了让大姐姐误会,让她的行为一次次狠辣,直至巅峰,最终输的一无所有。这样一来,她将来还能入宫吗?孝廉公府也会放弃了她。今日我算是帮四叔将她解决了,不过也多亏了四叔暗地里……” 想到这里,她身子情不自禁的向后一退,面前这个人虽说脸上时刻温柔笑语,但他实则比任何人都凉薄深冷,他一面对景沫呵护体贴温柔,却一面又要彻底毁了她! 她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席卷了全身,但还是缓缓开了口,以平稳的目光与他对视,带着祈求的口吻低声道:“四叔,如今你想要的,我们兄妹二人都帮你达成了,你可以放过我们吗?” 第二二六回 半点不由人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傅四爷闻言眉心一凝,淡淡地道:“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景秀静默伫立在紫檀木桌旁,穿了件桃水红蝴蝶穿花妆花锻衣裙,脸上略施薄粉,眉眼不弯含情,唇角不笑微翘,顾盼间却带着些许清冷的意味。 屋内柔和的烛火下,她瘦小的身姿直挺如松。原来璀璨如星的眸子此刻却水波无澜地静静地凝望着他:“我大哥说了何话并不紧要,四叔该清楚,我一心想和他认亲团聚,如今这个愿望快要实现。可他和我一样患了嗽喘,甚至比我更严重,我想给他治病,还望四叔勿要再让他卷入这些是是非非中。” 傅四爷望着她一张一合微翘的唇角,敛下神色。他缓缓伸手,就着桌上的茶壶斟满了茶,随意优雅的拿起茶杯,慢慢饮了口,又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杯子,淡淡的水雾从杯中萦绕而起,令他感到眼前有些模糊,似乎看不清她的容颜。 景秀看着他缓慢却自带高贵雅致的动作,怔怔的出了神。 虽然只是一袭月白色的便装,但坐在那里的他犹如莲叶高洁,四面生姿,从容之中竟隐隐透着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王者尊严与气度。 她恍惚才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曾是君临天下的君主。 而她,在跟他谈条件? 屋子陷入长久的安静。 好一会儿,傅四爷才道:“他说,让你嫁给我?” 景秀眸光一亮,大大水润的眼睛睁得开了。可是他接着又道:“你愿意吗?” 景秀只觉得呼吸一滞。 他倏地放下手中的杯子,那水里的茶叶飞溅到她手上,灼热的让她手背一缩,下意识的藏在袖摆里。 “我跟你说过,邵谦出海无命回来,你急着跑出去,却并不去阻止,而是急着为你大哥辩白。在你心里,你大哥可比他还紧要?”他目光坦荡的注视景秀,眼睛像是深不见底的古井。 景秀眉心一底,唇角动了动。 他微微一笑,笑的开朗目清,像是拨开的一层云雾般清明辽阔,他站起身来,慢慢走到景秀跟前,两人间隔一步之遥,他才停下脚道:“第一次,你偷偷闯进来玲珑十二馆,让我莫要将你闯进的事告诉你父亲,你才肯说你为何进来?第二次,我问你,你带邵谦进来,我过问你跟他是何关系,你不肯说,我便说若有下次后果自负。这次,你跑到这里,让我放过你和你大哥,不要卷进是非中,你告诉我,什么条件让我答应你?” 他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望着景秀。 景秀向后半退,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又抬起了头,水晶般的黑眸牢牢盯着他,只看到他眼中的清冷,犹如此时从窗外吹拂进的夜风,吹过皮肤,只留下瞬间的寒意。 看着她怅然若失的神色,仿佛桌上跳动的耀目烛火,一阵轻轻的风,都可以肆意扑灭,他俊朗的眉目间弥漫着掩饰不住的感触,淡淡地柔声道:“有些事,是你挑起开了头,却也由不得你去收尾……” 景秀心下恻然,泠然道:“你想要怎样?” 傅四爷抬手,以手背抚摸上她近在眼前的脸颊,温柔地道:“将来,我可以给你无尽的荣华,你,留在我身边吧!” 景秀明亮的瞳仁无限放大,身子向后仰去,却被他陡然伸手扼住她手腕,拉她到近前,低垂了脸,强迫令她与自己对视:“景秀,我不愿强迫你,可有些事,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倘若那一夜,你没有闯进来,闯进我的视线,不会有这么多事。” 他的语气清脆而冰冷,带着孤独感,又好似透着无尽的沧桑。 这样突兀的话撞进她的耳膜里,令她耳膜响裂。 深沉的望着她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眸,她眼底的光彩仿佛能驱散黑暗与悲伤。一刹那,他的心中有淡淡的欢愉,暖入眼底,深幽的眼睛中渐渐涌起一丝笑意:“几夜未睡,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说完这话,他松开了握住她的手。 景秀抽开手,苦涩一笑:“这么说,你不打算放过我?” 傅四爷眼眸一黯,眉心又重新卷起疲惫与淡漠,最后化为若有若无的叹息,背转开身子:“等你何时惹我厌了。” 景秀目光流转,苦笑一声。 傅四爷听着那声苦笑,走到桌前坐了下来,重新斟了杯茶,让那腾腾的热气蒸到眼睛里,洗尽方才那一瞬间低垂着的睫毛散落下的水珠。 景秀看不清他的表情,也垂下目光。 随着外面近要明亮的天色,景秀吸了吸鼻子,木木的从怀里拿出那药瓶,放在桌上:“解药真假,只要你知道,如何处置也随你。” 傅四爷看着桌前的解药,淡淡地张口道:“喂你母亲服下吧!” 景秀愕然,他笑着解释道:“也该醒来了。” 也就是这药是解药。 景秀却不肯接下:“既然那毒是大姐姐所下,四叔还是让大姐姐去喂她服下吧!” 说着,便转开了身子走出去。 临到门前,她又陡然回过头,看着坐在那里的人,喉咙有些哽咽地道:“还有,放过邵大人吧!四叔要比我睿智,他处处为朝廷为百姓,不该就让他那样没了……” 傅四爷沉默不语。 直到看着景秀匆匆的跨出门去,他缓缓阖上目。 ********** 自那以后,景秀留在清风阁,不再踏出门,陪着巧娘复原身体,毕竟她年岁已高,受到景秀烧死的刺激,打击沉重,好几天才能醒来。 璞玉也很懂事,巧娘醒后,每日陪在她,乖觉听话,日夜伺候着,也算帮景秀分担。 而巧娘这一长觉醒来,惊觉清风阁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且不说景秀这孩子安安静静的,哪里也不去,就留在清风阁,不是静静的坐在窗前刺绣,就是临摹着字帖,下人们也有了精气神儿,做事都麻利不少,省的让她和白苏费口水沫子教导。 而会有这样的变化,原来是傅府当家主母三日后已醒了过来,只不过在床上躺的久了,还不能下地,那一身富态也全然没了,只余下消瘦与沧桑,因为醒来之后,她就已知道发生了何事?下人们传的沸沸扬扬,那大小姐景沫毒害自己母亲的事,传到霍氏耳里,正是雪上加霜,打击不小。 傅正礼也请马道婆在内院最东边的院子里,也就是安姨娘曾住的偏僻院里修葺了座家庵,小小巧巧的,简陋的很,几日时间搭建好,就将景沫送进去关着,每日长伴古佛,吃斋念经。 发生这样多不爽心的事,唯一让人高兴的是,便是景蝶与季闵的婚事商议稳妥,定在七月初八的黄道吉日,只余下大半个月时间。 她自有她的忙碌,女儿家出嫁前都会关在闺阁里绣嫁妆,不容出来,大抵是绣女儿家的贴身衣服,也不好假手他人,她便是不愿绣,景秀也不好出手帮忙。 倒是会背着萧姨娘欢天喜地出外办嫁妆的时候,央求着景秀和景璃去她那儿略坐一坐,三人也不去谈那劳什子的烦心事,只谈刺绣,景璃在她们三人中绣艺最好,或指点一二的,景蝶和景秀也跟着学学,偶尔笑闹一堂,好不惬意。 而景璃在意的徐恒也还在府里,一面是要为霍氏诊脉,一面也要去给傅景荣治病,他的身子亏损厉害,已要到药石无方的境地,可景秀却决绝不肯放弃,且命人四处去寻良医。 因傅景荣为自个治病的药全是他从玲珑十二馆翻医书而来,景秀为了医治她,只好抽空往玲珑十二馆跑去翻查,那里有傅氏一族收集百年的古籍,医典修方样样齐全,翻查起来费了好一通力气。 只是每次过去时,都会看到傅四爷也坐在那里看书,景秀和他打过照面后,便无后话,各自做各自的事。 这日,景秀如往常一样来至玲珑十二馆,果见他也在阁楼上坐着,她客气见过礼后,就要去那排堆满书籍的多宝阁上翻查。 身后忽然传来沉声道:“五日了,不与我说话,如何会让我厌了你?” 景秀正翻开一本书,听到他的声音,静了片刻才缓缓道:“要我说些什么呢?” 傅四爷走到她身边,从高案上随意拿了一本医书,翻了两页,递给景秀道:“素问,卷一,平人气象论第一,决死生篇第二,脏气法时论第三……卷二,移精变气论第八,玉版论要篇第九……” 景秀眉眼一亮:“这些书,你全看过?” 傅四爷低笑一声:“你要翻查什么?” 景秀一时语凝,她来这里翻查什么呢?她根本就不知道要翻查什么医书?不知道从何下手,只是急切的想待在这里,她什么也不能为大哥做,只能让自己沉浸在书里头,或许会有侥幸…… 傅四爷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江南有神医莫愁,专治疑难杂症,但凡他治过的病,不说痊愈,也能好七八分。这几日已有探子寻到他下落,你要治他的病,就随我去趟吧?” 第二二七回 变本加厉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答应了傅四爷的话,随他去江南,大哥的病拖不得了,无论如何,都不愿看到大哥有事。只是去之前,她还有些事要打点。 离开玲珑十二馆,景秀回到清风阁,把白苏叫来身边,又将去江南的事告诉她,然后语重心长地道:“这一趟也不知去多久,你就留在这里照顾好巧娘,上上下下也托付你打理。” 白苏讶然地道:“那谁去伺候六小姐?” 景秀琢磨片会,笑道:“听春、解秋都行,没人伺候也行,毕竟这一趟不是游历,一路车马劳顿,也累人的紧,只怕她们从不出府倒受不得。我却是自小在外长大,什么苦没吃过,累不着我。” 白苏却还是担心,“如今比不得过去,你自个也不是那铁打的身子。知道要车马劳顿,更不可马虎大意了,那饮食寝居短不得,没两个丫鬟照应,岂不更受苦。” 景秀拍着她手背,坚持着道:“没事儿,巧娘身子刚复原,有你在,我也省不少事,其他人我不放心,免得还日夜记挂着。” 白苏还想多说,景秀又笑道:“另外,留你在这里,也是想让你和冯书生趁早把亲事办了……”看到白苏脸色一瞬变红,景秀也有些为难情地道:“只是,我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姐,这些事弄不懂也不便插手,就全权托巧娘去办,她啊,满心欢喜的允了,恨不得这刻就下床给你结了。我瞧着五姐姐那婚事里里外外萧姨娘耗了一个多月,想想就觉得麻烦,正好趁这次出去,把这个担子移给巧娘……你自小双亲就没了,不若就拿巧娘当自己亲娘一样,她定然不会委屈了你……” 说到这里,看到白苏眼圈泛红,她握紧了她的双手劝慰道:“我只是觉得对不住你,这事儿一直拖到现在,原是我私心,不舍得你离开我。现在也时候履行我的诺言,放你出府,和冯书生过着再也不用担惊受怕的日子……” 白苏眼底的泪落的更汹涌,抽抽搭搭的。 景秀安慰好一阵,待她平稳了心神,她才道:“别太担心我,我都快及笄了,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白苏拗不过她,只好颔首道:“还是把听春和解秋都带上,人多顾得来。” 景秀勉强点了点头,看了眼墙上的自鸣钟,缓缓起身道:“走之前,还是去趟远香堂看看她。” 白苏神情一震,应了好。 自霍氏醒来两日,景秀一次也没去过远香堂探望。不过这两日族亲们纷至沓来,太过热闹,这会去那些族亲们估摸着也都散了。 白苏陪着景秀出清风阁,一路往远香堂去。 远香堂还是一如既往的富贵气派,不管如何时过境迁,这里照旧是一成不变,变得只是人心罢了! 原本这里的五个大丫鬟,也全都由陈丰家的照霍氏吩咐换了人,白芷被送到乡下,听说还随意找了个小厮配了,而白蜜在前夜突然失踪,下落不明,众人纷说是填了井! 白苏听闻这个消息后,一整晚都没安睡,第二日双眸红肿。 便是因为如此,景秀才情急的要将白苏嫁出去,她没有想到霍氏纵然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手段却依旧不改严厉,甚至还变本加厉。 两人踏进远香堂后,整个大厅肃穆安静,下人们轻手轻脚,俱不敢发出大的响动惊扰,这般状况,就好像景秀第一次被接回府的那样,气象森严,寂静不闻一声咳嗽。 而这屋子里的不少下人,景秀已大致认不清了,全换了陌生面孔。 景秀吸足一气,跟着领路的丫鬟,绕过曲折回廊,来到霍氏内室,里头早有三两个丫鬟贴身伺候着。 陈丰家的正准备喂霍氏喝药,听说她来了,忙在霍氏耳畔道:“太太,六小姐来看您了。” 霍氏在那场昏迷中失禁,如今还没全好,不止腿脚不便,连手都不太利索,只能由陈丰家的一口一口汤药喂着。她正仰靠在枕下阖目,唇角紧闭不愿喝药,突然听闻此话,细长的双眼猛然睁开,如利刃一样盯在景秀脸上,一句话不说。 景秀失笑,落落大方的上前,弯腰行礼道:“女儿来给母亲请安。” 霍氏任由景秀这般蹲着,一个字都懒得吐出,在旁边的陈丰家的不免叹了一气。 景秀蹲的久了,双腿已麻,抬起眼与霍氏对视,适才慢慢站起身,走到近前从陈丰家的手里接过药碗,坐在床边道:“我来喂母亲。” “滚!”霍氏从牙缝里吐出这个字来。 白苏听了心下一寒,站在景秀身后忙拉住她的手臂。 景秀却是不顾,端稳了药,慢慢用汤匙舀了口药,又细细吹了吹,将汤匙放置霍氏嘴边。 霍氏却并不张嘴。 景秀就着叹气道:“全耐我没能照顾好母亲身子,害您如今手脚不能动,女儿知错了,母亲勿要怪,快把这汤药喝了,早日复原,到时候您要如何处置女儿都随您。” 话到这个份上,霍氏眼神似毒火般剜在景秀脸上,就是不张嘴。 景秀哂笑一声,拿紧了汤匙,对着她唇缝里塞去,她却是咬紧牙关,死活不愿张嘴,景秀也毫不示弱,将那汤匙狠狠的磨着她牙齿,磨出细碎的声响,霍氏大恼,张嘴就要呵斥,却被景秀趁机将那药灌进她嘴里,“喝了女儿亲手喂的药,母亲便是不怪女儿了。” 霍氏猛地被灌了一口药,呛的直咳嗽,双目赤红,只恨不得伸手捏死她,她费劲力要伸出手,动作极大,震动的整个拔步床都在晃动,她大怒道:“死丫头,你滚,滚出去!” 景秀又舀了一汤匙药,不顾她挣扎及喝骂,趁着她张嘴时,将药毫不留情的喂进她嘴里,奈何她的晃动,那药汁全漏出来,顺着唇落在脖颈里,样子竟十分狼狈。 景秀唇角露出一抹嗤笑,从怀里掏出丝帕来为她拭嘴,漫漫道:“母亲快别跟自己过不去了,好好的把药都喝了,早点好起来,这个家少不得母亲这顶梁柱。” 霍氏根本容不得景秀碰她,嘴里不停嚷着要景秀滚出去。 景秀恍若不闻,照旧是一口一口药的喂她,可却没有一口药是喂进她嘴里,不是洒出来,就是被她吐出来。 景秀身上已溅了不少汤药,但却毫不在意,非要逼的她将药喝下。 旁边的陈丰家的看不过去,急着阻拦道:“六小姐还是快回去吧,太太这气难消,不会喝药的。” 景秀耐着性子好言道:“不喝药怎么好的起来呢?我也是一片好心,听闻母亲醒来不愿喝药,这才赶来亲自喂药。心里却是知道母亲怨我没能照顾好她,让她生受这许多折磨,所以这两日关在闺阁都不敢过来,怕惹得母亲烦躁,在族亲面前失态。好不容易待她们都走了,才急急赶过来。只想着母亲早日复原,主持家中事宜,父亲也好少操点心。” 听她说的真诚,陈丰家的不禁动容。 而霍氏却厉声道:“好厉害的一双嘴,难怪沫儿会败在你手上……当初就该让你早日滚出家门……”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有些气喘急躁,又重重咳嗽起来。 景秀连着叹气,拍着她后背,给她顺气道:“母亲这又是何苦呢,动怒伤身,您要好好将养身子才好,对女儿何处不满的,等您好了,您只管打骂便是。” “滚!滚!我不想看到你!”霍氏疯狂般的喊着,面色已变得扭曲。 屋子里的丫鬟都忙劝她离开。 景秀纹丝不动,仍由她骂着。 “哪里有一点为人母亲的样子!”傅正礼沉着声走进来,老远就听到霍氏那些难听的话,绕过屏风,见了霍氏脸色,他面色铁青的摇头道:“成了这样又怨得了谁,不愿喝药你指摘儿女的不是做什么!你要不想再喝,从今往后,我让徐恒再不给你开药方就是,全由着你。昏迷闹得人口不安,醒来还嚷嚷的恨不得整个远香堂都知道你还活着,你这是要闹什么!” 傅正礼口吻颇重,脸上除了厉色,更多的是疲惫,是那种沧桑的疲倦。这几日紧赶着将衙门堆积的公文批完,外头的聚宴一概推辞,就赶紧回来探望太太。自她醒来要么不喝药,要么就是动不动发脾气,闹得远香堂上上下下人人自危,如今还粗口喊着要女儿滚! 他也没甚好脾气,语气十分严厉。 听得霍氏心如死灰,呵呵的笑起来,笑的眼泪直落。 傅正礼懒得去看,让陈丰家的照顾好,把景秀喊出去有话要说。 景秀走了出去,只听傅正礼道:“你也看到你母亲这个样子了,日后还是少来些,免得伤了你。” 景秀应了是。 傅正礼侧脸看了眼景秀,见她眉目温婉,犹豫过后适才道:“再就有,你也不小了,景蝶再过半月出嫁,我看也把你的婚事商议妥当了,省的在家里不安。” 景秀诧异的抬头:“可女儿还没及笄呢?” “无妨,也就一个月,先把亲事定下来。”傅正礼正声道:“为父倒是觉得徐恒不错,你们既早前就认识,那也正好,请个冰人将你们亲事定下,为父也宽心。” 第二二八回 一臂之力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傅正礼将心里这搁着的打算索性全告诉景秀,让她心里有个底。却见她听后默默不语,他背过手直往前走,景秀迟疑的缓缓跟在他身后。 两人直接往正厅走去,傅正礼坐下来后义正言辞地道:“你先坐,我慢慢跟你说。” 景秀依言落座,心思却复杂。 “你母亲既已醒,那过去的事也不消再谈。可经历这么多波折,六丫头你心思玲珑,理应看的懂这些人情事态。为父心疼你,不愿让你在风风雨雨里闯荡,多受磨难,只想你安安稳稳的找个妥帖的人,这一辈子求个心宁最好,那些个富贵荣华不过是过眼云烟,你求得了未必就是幸福,倒不如平平淡淡一辈子来的好。父亲这样说,你可明白父亲的意思?”傅正礼神情坚毅的望着景秀。 听着他语重心长的话,景秀心里流淌一股暖意,她颔首道:“女儿明白父亲的意思。”心里揣测,想必他也知道了傅四爷的意思,才突然说这些话。 傅正礼脸上露出祥和的笑容:“那徐恒为人父亲也算知根知底,在太医院里任官,不说能飞黄腾达,但也落个好名声,总不会让你吃苦受委屈。” 景秀莞尔一笑:“我知道,我知道。” 傅正礼心下一宽:“你答应了的话,其他事无需顾及,父亲会处理好。我过会就写信给徐府商议你们的事。” 景秀心思微动:“会不会太快了?” “趁着景蝶亲事在即,你们几个姊妹一辈子的事,父亲也不想多耽搁,等你的事妥当了,那七丫头也该寻个好人家,可那孩子平素就不大和我亲近,话也少,总不知在想些什么。你跟她走的近,也去探探她口风,看中意什么样的人家,父亲才好派管事们去张罗。” 景秀眼睛一亮的笑道:“七妹妹的事,父亲可也由着她喜好?” “说的什么浑话,都是我女儿,难道还会厚此薄彼了。父亲不是那老古板,你们的事不会随随便便寻个人家办了,总得你们自己满意才好,毕竟是要过一辈子啊……”说到这里,语气有些低落的意味。 景秀却没曾注意,而是眉眼一弯,笑如一泓清泉:“多谢父亲这样为我们几个着想,我也希望七妹妹幸福。” “傻孩子,又说胡话。”傅正礼看她神采飞扬,亦是郎朗笑起来,那张写满沧桑与疲惫的脸上又复精神。 又多说了会话,景秀和白苏退出远香堂,景秀对白苏耳语道:“找个丫鬟把父亲刚说的话,透露给七妹妹。” 白苏一楞,旋即明白过来:“那老爷岂不是白为你费心了。” 景秀怅然地道:“父亲会理解的,都是他女儿,哪里分这些。” 白苏点头,感叹地道:“我想老爷也不一定能劝服四爷。” 景秀回望她一眼,跟着清浅地叹了口气。 两人且说且行,刚走出远香堂时,迎面碰到应天府尹丘大人,她环顾四周,见并无多人,赶紧上前欠身道:“景秀见过丘大人。” 丘大人扶她起身,趁机低语一句道:“下落还没查到。” 景秀心下一沉,原本柔和的脸上也不禁失落,她反应迟缓又木讷的站直身子,喃喃地道:“多谢大人。” 这丘大人突然来滁州,实乃邵谦所请,邵谦见景秀在府受委屈,担心她一个庶女无人为她做主,他又不好出面,有损她闺名,只有去请傅正礼的上峰前来,托他必要时维护景秀一二。 所以丘大人那日前来盘审中才会几次护短。 景秀事后知情,也托丘大人去查邵谦现下何处,却得来这样的消息,心里五味陈杂,更多的苦涩不堪。 丘大人道:“六小姐切莫太担心,邵大人与我多年交情,他谋略胆识皆是不凡,此次没个万全打算,不会打没把握的战,相信他自会平安归来。” 景秀雪白的脸上慢慢有了丝血色,轻声道:“我明白的。” 丘大人见她话是如此说,可眼神里毫无神采,又道一句:“若是真有万一,我当即派人去京通传,请求支援,派兵围剿。” 景秀心神一荡,瞪大眼珠:“不,不要!” 一旦将此事透露,那岂不是傅家将遭灭顶之灾,那父亲还有整个家毁于一旦! 邵谦之所以只身犯陷,而不直接派兵围剿,还隐瞒今上,或许是他不愿看到短兵相见,致使傅氏一族株连九族的这一日,也有是因为她也是傅家女儿的关系。 若是事情败露,这偌大的傅府会满门抄斩,而她也不会例外! 邵谦这次刚来滁州,两人隔着屏风,当着赵总管的面,他将大明律例条条款款说的一清二楚,就是要给傅家一个警醒,让他们不要再做复辟的念头。 可是霍氏昏迷不醒,改变不了这个计划。 而邵谦只有用自己的法子去摧毁整个事,才会义无反顾的出海,他明知道傅府私藏太上皇,这已是滔天大罪,以今上登基后的果决,他一道圣旨大可将傅府上下通通处斩,决不留情。而邵谦明明有证据却也没能上报,是不情愿直接带兵将傅府缉拿。而是想着摧毁海上军队火炮,毁灭他们的计划!哪怕他手里没有海上地图,可能根本找不到地方?哪怕他可能会在海上遇难,他也没有迟疑! 想到这里,景秀眼睛酸涩,几欲落泪。 丘大人见此劝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将这事闹大,你父亲满腹才华,到了这个时候,却做出这种事,着实是糊涂可惜了啊!” 景秀苦求道:“还望丘大人念着我父亲为官以来的清廉,网开一面。我定然会早日拿到地图,助邵大人一臂之力。丘大人也要派人继续去海上巡查他下落,拜托您了。”她略一弯腰,就要拜下去。 丘大人忙扶稳她,望着景秀隽长柔美的眼线,柔和含蓄的下颌微微扬起,他郑重颔首道:“邵大人既然打算护住你们傅府,我自当竭力助他。那海上地图,可有眉目?” 景秀咬着下唇,据她所知,傅正礼虽说也参与其中,但整件事全是霍氏一手主导,以及还有她背后的孝廉公府,不然霍然为何一直留在滁州。而那海上地图,只有霍氏去进北海南珠时才动用船只,也就是这出海的事全权是由霍氏暗地主张。可自她昏迷之后,她猜测那地图只怕早已落到傅四爷手中。 眼下不过是猜测,她也不太确定地道:“还没有眉目,丘大人放心,我会想法子查到并尽快拿到。” 丘大人点头,又嘱咐道:“六小姐也要多注意自己安危,勿要有损性命。” 景秀明白。 丘大人也不再多说,最后说了一句:“若有任何情况,及早派人通知我,勿要独自莽撞行事。” 景秀郑重其事的应了好,又急着提醒一句道:“邵大人他本就是秘密来滁州,而且他来的时候还是易容。可能此次出海也一样,不易分辨出他的样子,丘大人派人去调查时,可要仔细巡查。” 丘大人恍然大悟:“定当如此。”看着眼前这素雅的女子身上,虽有些惆怅,却又透着一种莫名的镇定,及毫无畏惧的果决,他缓缓道:“也真是难为六小姐,一面是自己的家宅和至亲,一面又是忠义,自古忠孝两难全,六小姐夹在中间,着实难受。” 景秀缓了缓神,苦笑道:“大人过誉了,我只是女儿家的私心罢了,这样做是为了整个家,不愿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到最后赔上所有人的性命。我相信邵大人也是初念此心,他也是在帮我们傅府。” 丘大人有些赞赏的看了眼景秀,之后才往远香堂去,他正是要去探望霍氏。 待丘大人走后,景秀眉心蹙起,心中隐隐泛起不安。 白苏听完这些,早是吃惊不已,她张口结舌地道:“六小姐你答应留在四爷身边,全是为邵大人?”虽是惊恐,但心里却有些欢喜,如此可证明景秀心里也是全心全意的为着邵大人着想。 景秀心下凄然,感慨道:“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早已违背他忠君报国的信念,又担心发生这种事让我害怕,在我面前也是从未明说,只字不提。” 白苏由衷道:“邵大人总是在默默为六小姐付出,不记所有。” “所以,我不能袖手旁观,他要做什么,我一定全力以赴帮他。”景秀振振有词,眉目间的秀气变得从容悠然。 白苏看着景秀心神不安之下的信誓旦旦,大为欣慰,见着她那对微翘的长长睫毛犹待泪痕却纹丝未动,宛如静谧不动的蝶翅,秀美的面庞静好如水。 她见了不禁露出笑容,却又不乏担忧地道:“可四爷那里该如何交代呢?” 毕竟四爷似乎也一心对景秀,以前每每出事,他都及时出手帮助,不难看出他的这份心意。 可景秀却为了邵大人,故意留在他身边欺瞒他甚至调查他。 这要是被知道,只怕…… 白苏想到这些,连连哀声叹气,就像丘大人所言,景秀也真是艰难啊! 景秀听闻这话,神色间轻微的不可察觉的一震,不说一语,转身就往前走。 白苏急忙跟在她身后。 第二二九回 将心托明月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傅正礼为景秀择亲徐恒的消息传到景璃耳中时,她正陪着安姨娘抄佛经,听茴香传禀,心里仿佛如巨石击水,怎么都静不下心。 安姨娘手持念珠,一手敲打木鱼,见景璃心不在焉的样子,口内停了下来,叹气道:“想不到你和姨娘一样,都是这般命苦的。” 景璃恍然抬起脸来,只见安姨娘从蒲团上站起,走到她身边,握着她双手,凄切地道:“当初姨娘进府,并不受老爷多喜爱,老爷心里真正喜欢的从来都只有柳姨娘。柳姨娘才貌双全,与老爷常是吟诗作对,几度春风,许是如此惹得太太眼红,百般刁难,其他姨娘也与柳姨娘针锋相对。我于心不忍,几次帮她,但且说来也有暗藏私心,是想接着柳姨娘的风光,指望老爷多看看我,心里也有我,念他多惦记着康哥儿,还有未出世的你。我与她走的近了,还结拜为姊妹,老爷见了自喜,果然多来我这里坐坐。” 说到这里,安姨娘满是愁容的脸上卷起深深愧疚:“说来嘲讽,娘那时在府里有地位,全是接着柳姨娘的光!可太太一心要铲除她,还几番明里暗里撺惙我。我虽没有答应,可心底到底生了膈应,毕竟太太一向手段毒辣,我怕她会加害康哥儿……” 景璃听闻这些,眼里是满满的不可置信:“姨娘突然说这些话,难道害柳姨娘沉塘,姨娘也有份吗?” 安姨娘缓缓闭上目,摇摆着头道:“太太虽是那样说,可我并没有答应。却也不知太太从哪里得知柳姨娘常与外头的一个大官人有信笺来往,那信笺也落到她手里,我才知道柳姨娘是要完了……她拿着那信笺在我面前,让我去老爷跟前揭发,我坚决不肯。为此太太狠心给我个教训,害死了康哥儿,还逼我拿着那些证据指摘柳姨娘……” 景璃心里有抑制不住的痛楚,她全身都在颤抖着,仿佛不肯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也就是姨娘早知道是谁害死了哥哥…… “姨娘风光一时全是凭柳姨娘,可败也是柳姨娘啊!为了腹中的你,姨娘没有法子了……”安姨娘泣零如雨。 景璃惊骇的翻身坐起,“姨娘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姨娘早知道是谁害死了哥哥,却一直瞒着我,害的我多番与六姐姐作对。后来又欺瞒着她,告诉她害哥哥的是祖母,姨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见她神情激动,安姨娘拽着她手道:“太太一心要逼柳姨娘,这是府里心照不宣的事。柳姨娘沉塘后,老爷只要静心一想,就能想到当中端倪。太太为免除怀疑,借机嫁祸到你祖母头上,让老爷误以为是老夫人所做,那时候老夫人神志不太清明,又常发难柳姨娘,老爷对此也深信不疑。” 景璃越听越震惊,不愿再继续听下去,她不愿相信姨娘是这种人,捂着耳朵尖叫道:“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再听……” 安姨娘神色痛苦,拉着景璃的手道,正词道:“姨娘跟你说这些,是不愿你跟姨娘落的一样光景,那徐恒人品是不错,可他喜欢景秀,你强插一手,到时只有你痛苦的份。就像姨娘当初不该太强求,强求老爷会怜惜,多花了那些心思,最后成了这样,连累你也受苦受难。璃儿,不是你的勿要强求,趁早断了那份心,老爷会为你做主选门好亲事。” 景璃一口气听完这些,泪终于不可收拾的落下来,她泪眼朦胧,目光坚定地道:“我心已许,若是断了,那我便陪着姨娘一辈子青灯古佛吧!” 安姨娘一手打在她肩上,“你怎么这么傻啊!” 景璃只是流泪不止,哽咽叹道:“姨娘也说我像您,像您一般心太痴,枉作多情,反招得人间羞耻。自得他帮衬之时,心早已属他了!若要断心,也决绝无后路。” 说完这些,她一甩手就跑了出去。 安姨娘忙对茴香道:“你快去跟着她,别让她做了傻事。” 茴香赶紧跟着景璃跑出去。 景璃边跑边哭,一路泪已流干,跌跌撞撞。 她脑中一直徘徊着方才姨娘的话,姨娘深深爱着父亲,她心里知道。哪怕父亲如何冷落,姨娘也从未抱怨,以前住在东偏院,父亲还时常去探望,每次姨娘面上虽是冷淡,可回过头时那份喜悦溢满了整张脸,又无时无刻不盼着父亲再次来探望,哪怕一个月来一次,两个月来一次,姨娘从未介意。 她跑着跑着,已来到三曲桥上,她跑不动停了下来。看着三曲桥下波光粼粼的河水,看的久了,眼泪再次决堤,她该怎么办?她知道徐恒心意景秀,她还妄想能和她争一争,可如今听到姨娘说的那些,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对不起景秀,又当何资格腆着脸和她对立争取? 这般想的久了,景璃神色异常痛苦,看着蜿蜒流淌的河水,只恨不得一头栽下去,少受这些煎熬。 许是心有所想,她晃神间不受控制的提脚欲翻过护栏。 这幕落到远远跑过来茴香眼里,茴香情急惊吼道:“小姐,别做傻事啊,千万别做傻事!” 茴香一面跑过去,一面大声尖叫。 而另一头徐恒正走到西厢院去找景秀,听到茴香的话,又见她跑去三曲桥,他始才看到三曲桥上的景璃,见她那番动作,心下一惊,已不顾所有的跑过去。 幸而茴香赶到拦住景璃,没使她做傻事,景璃浑浑噩噩,凄凄楚楚的瘫软在地,任由茴香如何叫唤,她都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父亲要做主许婚了,她要怎么做,又能做什么? “你那是在干什么!” 蓦然间听到这低沉的嗓音,景璃抬起眼,再看到徐恒那张面若清风朗月般的脸,浑然以为看花,口内情不自禁地道:“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我有从君之意,君却无情;如今在你面前,我丑态尽露,反招笑话,有何脸面为人,不如自行了断,抹去世上耻笑。” 景璃说罢,凄然泪下,踉跄起身又要奔向桥下。 徐恒见状大惊,慌忙抢步上前将她拦腰抱住劝道:“七小姐不可如此!” 景璃跌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恍惚间才惊醒,面前人真是徐恒,方才那番脱口而出的话,此时回想以觉煽情羞愧,不由掩面遮丑,几欲难堪。 徐恒听她凄惨之言,便是铁石之人,心也软了,叹息两声,劝道:“七小姐不可如此,非是我无情,只是怕辜负七小姐一往情深,将来有负于你。” 景璃听得此话,眉眼一亮,“你……你……”张口结舌,又不知从何说起。 徐恒长眉修目,郎朗道:“方才你父亲找我商议与六小姐亲事,我已拒绝了。我与她儿时相熟,太过知根知底,许多事不用明说,就已知道彼此想法,我知她儿时太多苦楚,一心想保护她,不愿她再受磨难,可能更多的就像兄长一样疼爱她。这些年也习惯去担心她,生怕她有个好歹。她也拿我当兄长,什么话与我诉,我却在她回到这府里后,断然离开去京。那么,我心里就已分的清楚,我与她的界限。七小姐可听懂了我的话?” 景璃听言一震,落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有一刹那地走神,她心里益发情深,又问道:“那与我呢?” 徐恒回望住她迷离朦胧的双眸:“京中那些日子,我与七小姐常有信笺往来,七小姐不顾自身名节,也愿意与我私信,于七小姐这份心,恒早是清楚,却怕七小姐顾及我与六小姐往日情谊,而伤害于你,更怕误使你与她心生芥蒂,闹得姊妹不合。。” 景璃听后更觉羞愧,脸颊一热,难受地道:“是我心眼太小……”这句话低若嗡嗡。 徐恒却笑了笑,笑如春风般:“承蒙七小姐不嫌弃,恒自当不负。” 景璃眼底的神采顿时如茶花盛开般明亮。 ******* 景秀和白苏回到清风阁,景秀略休息一会后,白苏来传话道:“七小姐那里已收到消息了。而且方才远香堂还有话传出来,说徐大夫拒绝了老爷给你们说亲的事儿。” 景秀不无意外,稍作思量柔声地道:“徐大哥值得更好的女子为她付出一切,对她情深不改,我却是不配了。” 白苏嗔道:“岂有这样说自己的?” 景秀失笑。 两人又说了会话后,有丫鬟进屋通禀道:“六小姐,睿表少爷来看望您了。” 景秀精神一振,忙要人去请,自己则换了身衣服去花厅迎接。 白苏也急着跟出去,不知他能带来什么消息? 邓睿在花厅里等了会,那日二叔婆不过是故作晕厥,却偏又缠着他,一步不让他出府,竟还派人找大伯父,背着他扬言要退了这门亲。 他后知后觉,才得知这个情况,却不知该如何面对景秀,自己在她最需要帮忙最受指责的时候,反而离开了她…… 他心里也难受,几日都不敢踏进傅府,却忽然收到她的信笺,要她帮忙,他不敢马虎,总算帮到了。 眼神不由瞥了眼身后一身丫鬟打扮的华素…… 第二三零回 故人再遇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甫一踏进花厅,看邓睿面瘦苍白的立在那里,几日未见,竟是瘦下一圈,失了往日精神奕奕的光采,她脚步微顿,放缓了步伐慢慢走进去。 邓睿听闻身后有脚步声,身子有些僵硬,过了会才转过身,望着那一身葱白色弹墨勾丝的凌衫,素净淡雅,别具风韵。莲步轻移间,裙据轻摇,袅袅娜娜,衣袖飘香。他眼眶一热,唤了声:“六表妹。” 景秀心下黯然,唇角微动,弯腰作礼的回敬道:“睿表哥。” 便是那清波闪动间,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双眼明秋水润,兀自光彩照人,看的邓睿眉头打结,愁苦不胜:“六表妹怎地还跟我客气了?” 景秀见他这番样子,平静的心起了几分急促,目光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站着的那一身素雅丫鬟打扮的人,那人虽是微垂着脸,但景秀看的清明,已然分辨出此系何人,忙瞥了眼白苏,白苏会意,张罗着屋内的下人退去。 待人散尽,景秀赶紧上前两步,蹲身行大礼:“见过长公主。” 身子还未跪下,华素忙抬起她双臂,一双凤目嗔笑道:“多日不见,还跟我生分了!” 景秀见她脸上虽洋溢着笑容,可眼神里却多了抹异样不明的神采,她有些迟疑的起身,忙请他二人往里坐。 三人围着一方桌坐定,邓睿心里头正是有许多未解之结,眼下看了景秀在近前,赶紧慌里慌张解释道:“那日外祖母装晕后,把我锁在屋子里头,就是不许我踏出府,生怕我沾染了这里的事,六表妹,不是我不愿进来看你,是我脱不开身,外祖母照顾我这几年,府里只有她一人,身体也不好,我真不敢违逆她……” 听他自责语气,景秀忙道:“我明白的,睿表哥无需自责。” “景秀本就不是爱计较的个性嘛!”华素掩嘴咯咯笑了起来:“看把你急的,一路上他就没完没了的催促我,磨得我耳朵都起茧了,担心你安危,不停的催我赶来。你看看这一身粗布衣裳,她就随随便便给我找了套,丑死了!” 华素又复大大咧咧爽辣的性子,景秀紧张的心适才一松。 “谁让你磨磨蹭蹭的呢!”邓睿眼睛一瞪脱口而出,而话一张口,就赶紧赔笑低语暗骂一声:“该死!” 竟忘记了面前这位是堂堂长公主,在她跟前斗胆放肆了,他忙笑着眼赔罪道:“草民罪过!” 华素见了他这幅样子,洋洋自得的笑起来,长眉一扬,食指一抬,指着地上道:“咯,罚你蹲在地上,不许再插话,再插话我要内侍拔了你的舌头!” 邓睿登时火烧眉毛:“你……” 华素也瞪着他道:“再瞪戳了你的眼睛!” 邓睿一时傻了眼,这个长公主的刁蛮他早就见识到,路上有人不敬,她可毫不手软。便怏怏的歇了火气,起身蹲在一旁,直觉她存心让自己难堪报复。只是当着景秀的面,全无一点男子气概,让他又气又恨! 景秀见华素还真有此意,不像玩笑,忙要张声,被华素按着手道:“好啦!不过跟他开个玩笑,你有话快说,不是有重要事吗?免得被他打岔了!” 景秀顿时觉悟,请她来的目的,她简明扼要地道:“今上将太上皇软禁南宫,之后你有见过他吗?” 华素脸色一变:“见过一次,我有悄悄去探望他。我两位皇兄中,大皇兄一向最疼我,他被俘瓦剌,我日夜担心,好不容易等他被释放回来,就被二皇兄软禁南宫,我吵着要二皇兄放了他,可二皇兄就是不肯,还不许我踏进南宫。有一次我悄悄的进去,看到大皇兄被幽禁在里面,过的十分凄凉,我又跪又求的让二皇兄放了他,二皇兄知道偷偷我踏进南宫,就将那门锁灌铅,不许一个人再进去。此后隔着那重重宫门,再也没见过他!” 华素说的难受,眼底泛着水花,景秀安慰地拍着她手背道:“我也知道这种感受,你们是兄妹,总会团聚的。” 华素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 景秀继而从袖子里拿出那绣着白玉鹧鸪的帕子,那日傅四爷并没有接受,又一直放在她这里,她才记起当日华素见到这帕子时的神色有些怪异,再看这针脚,定是个不太懂针线的女子所绣:“你见过吗?” 华素一把从景秀手里夺走,紧紧的攥在手心:“你到底从哪里得来的?” “正是你大皇兄的。” 华素惊疑,恍若有些不太相信:“他……他在哪里?” “傅府玲珑十二馆。” 华素凤目一睁,美目间已隐含咄咄逼人的气势,这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无伦的风华让景秀不敢直视:“你急着让我来滁州所为何事?” 想必华素已隐隐能揣测什么,身为天家女,就算养尊处优,也该见识过宫闺内斗政治险恶,自当比她有更深的领悟。她眼波流转,定定的注视着她:“我想请你去劝他放手,你们是亲兄妹,你的话他说不定肯听。” “不。”华素断然拒绝,直摆头道:“我何必要劝他,反而还要去鼓动他。我大皇兄一向仁慈,对我们几个皇弟皇妹尤其好。就是因为他仁慈,所以他被瓦剌俘虏后,二皇兄也不肯派朝臣去赎回他,让他一个人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受苦。他委曲求全的活着回朝,可二皇兄不顾念从小到大的兄弟情,竟就将他软禁南宫。他能逃出来,少受那些罪,身为皇妹,我该替他高兴才是啊!再说这江山本就是他的,他夺回去于情于理,又有何不可呢?” 景秀有些震惊,可反应过来,她却很能明白华素的感受。华素深深在乎他亲哥哥的这份情谊,正如她一样,也始终在乎着大哥,他们都是有着难舍难割的血肉情。 看景秀脸色变得不太自然,华素敛下冲动的语气,握着她手心道:“你知道邵大人在哪里吗?” 景秀手心一颤,却见华素抿紧唇角,眸光一瞬间黯淡失色:“那时我偷偷跑来滁州,他护送我回京,路上我央求他多陪我说说话,可他总是视若无睹,我负气出走躲起来,他却找也不找,害的我被奸人掳去……” 景秀呼吸间一滞。 “那一次真是吓坏我了,还以为还会贞洁不保……要不是他及时出现,我真的就……”说到这里,她眉心酸酸楚楚的,堪堪落泪,“可恶的是那几个恶人还对我下了药,他们什么下流招数都有,打斗间他又帮我挡了一刀,眼睛也被洒了迷粉,还逼得我们到山谷……” 景秀静静的听着,看着华素脸上的悲怆,她心口一抽一抽的跳动,有些呼吸不来。 蹲在一旁的邓睿听了华素那番话,抬脸多看了她一眼,见她满面泪痕的,心里那头窝火也散去了,隐隐担心的竖起耳朵听着。 华素泪眼朦胧间看了眼近前的景秀,见她脸色素白,她咬咬唇羞愧地道:“只是……我身上中的……中的是那种药……”说着说着,华素语气渐渐低沉下去,几近不可闻。 景秀手心攥成拳头,藏在袖子里,指甲已将手心上的肉捏的生疼,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华素的脸,盯的久了,见到华素脸颊上晕染一道绯红,她脑中一轰,心中一口气涌上心头,腥腥甜甜,滋味难受,险些让她落泪。 “景秀,你先别激动啊,你不是有嗽喘吗?”华素抹去眼泪,抓着她手道:“对不起,对不起……他也是为救我……” 华素嘴里不住道歉。 景秀却是听了这样的话,再也忍不住的落下泪来…… 邓睿见得景秀悲恸模样,登时起身甩开华素的手,怒吼道:“你走开,爷管你是不是什么狗屁长公主,你当着我的面欺负六表妹,给我走的远远的!”他指着华素的脸,莫名火大生气,然后蹲身安慰景秀道:“六表妹,别哭了,有我在,我绝对不会让人欺负你!” 华素被邓睿吼的一愣一愣的,见他还敢凶自己,也是气道:“你才走开,我这不是跟她好好说话吗?” 邓睿又瞪了她一眼:“你没看到她伤心,还说话气她!” “我说什么了!”华素被他叫嚣的越发来气,冲他怒视道:“你少说话,索性来了滁州,把话都说清楚了就好!” 邓睿哑然无语。 华素走到景秀身旁,轻声安慰地道:“以前我满心真意的撮合你们,可你却放弃了。景秀,是你不知道珍惜……但我现在还是要问你,你喜欢他吗?你心里有他吗?他在你心里是不是和在我心里一样的重要?” 话音一落,他们三人皆是心思复杂。 华素满含期待的目光的看了眼景秀,又有些忧虑的悄然瞥了眼邓睿。 而邓睿再听完此话后,浓眉大眼蓦然一缩,手指紧紧握着景秀的手腕。 景秀怆然间看着华素无比真诚的面色,眸光迷蒙如雾,脸如空蒙山水,视线从两人之间扫过,她捂着心口的疼痛处,缓缓闭上眼。 华素眼角掠过一抹惨然,但又轻易掩盖,笑了笑道:“我二皇兄已下旨,让他娶我,但我知他心里更喜欢你,不然待我进门后,让他纳你为小,我们还是可以做对好姊妹!” 第二三一回 皇家兄妹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心头骇然,这种情绪很快传遍四肢百骸,使得胸口一阵阵地憋闷上来,喘气不止。 邓睿生生吓了一跳,一把将华素推开:“你还火上浇油!”又急着对景秀道:“六表妹,你别急啊,她就是不安好心,存心要气你!” 华素被邓睿推开几步,身子摇摇晃晃的,待站稳了脚,听到邓睿那句话,气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你真是没用,我瞧不起你。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大家坦坦荡荡的把话说清楚,省的日后彼此痛苦。你要真心喜欢景秀,就该听从她的选择,她不喜欢你,你就放手,别再纠纠缠缠的,你也痛苦,她也痛苦!就不能痛快点吗?” 邓睿听了这话,整个人一震,凌厉的目光变得涣散不安,他目无焦距的回望着身后的华素,见她脸上露出惨淡躲避的神色,他冷笑道:“你好意思说我!” 华素凤目一凝,走上前一脚狠狠踩在他脚背上,把他挥开一旁:“我才不像你这么没用!” “哎哟!”邓睿冷不防被踩了一脚,整个人一个激灵,跳起身捂着被踩中的脚:“你个刁……” 被华素震慑的眼眸一瞪,他后头的话咽在肚子里。 华素拉起景秀的手道:“你带我去见我大皇兄吧!” 景秀怔怔的,唇上的血色慢慢褪了去,被华素拉着起身,任由她牵着走出去。 邓睿正要追上去,被华素回眸望住道:“与你无关,你老老实实坐在这里!” 邓睿又吃了一瘪,不知为何,在这个长公主面前,他还屡屡败阵,真是怪事。正要不服输的还嘴回去,却听华素低沉缓缓的声音道:“你还是把我说得话想想清楚吧!” 说着,就和景秀走出去。 两人出了清风阁,景秀被外头暖风一吹,整个冰凉的身子稍微有了暖意,人也起了精神,却才留意已和华素出了阁楼。 华素见她迷离的眼眸有了神采,挽着她手道:“我知道你请我来的意思,那带我去见我大皇兄,快一年没见着他,都不知他变成什么样子?是瘦了还是胖了呢?他受了好多苦,一定瘦了……” 许是满含期待,又有些紧张,华素恍惚的自问自答,语气哽咽。 景秀脸色也不见得好看,心神不定的和华素往玲珑十二馆去。 自从她常往玲珑十二馆去看书后,那扇门也未锁上,可任由出入。 华素一路看着玲珑十二馆内的景色,一路感叹道:“这里景色虽漂亮,可就像那堵高高的宫墙一样,禁闭了人,连心也封闭了……” 景秀听着华素语气不对劲,定住脚道:“是不是一路舟车劳顿,累着哪儿了?” 华素笑着摆头道:“我好不容易才出一趟宫门,怎么会累着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又能偷偷跑出来。我一个人在宫里头无趣死了!以前呢,二皇兄上朝时,他也在,我就扮成太监模样,偷偷跑去大殿上看他。可每一次都被他捉到,他也可恶,竟直接揭发我,害得我没少被二皇兄骂。要不是母后疼我,我都要被他害死了……” 华素虽是嗔怒,但脸上却泛着满是甜蜜的笑意。 景秀看的眼睛酸涩,但依旧是噙着微笑,笑容却直苦涩到心里…… 华素竟是这样深深爱慕着他…… 华素见景秀不出声,她也止话不提那些旧事,而是郑重地问道:“他是不是有危险了?” 景秀愕然,看着华素异常明亮的凤目里流淌着的忧虑,她微微垂下脸,不知如何跟她明说,一个是她最敬爱的兄长,一个是她爱慕的人,她又会如何抉择呢? “你不说我也猜的到,他一手扶持我二皇兄登基,在宫里,二皇兄最信赖他,事事与他商量,还拿他当兄长般对待。他是个固执的人,也会一心效忠二皇兄。这次他突然来滁州,连百官都瞒着,我当初还以为只是为了来找你。可刚刚听你说那些话,就知道是为何了?” 景秀佩服的看了眼华素,就算平时如何大大咧咧,可在那种地方长大,多多少少耳濡目染,聪明觉悟自是别其他人强许多。 两人一路走着,景秀方才想起进宫的景月来,不由问道:“我四姐姐进宫选秀,之后再也没听到她的消息,长公主可听说过她?” 华素想了想道:“你说那位丽昭仪啊,她刚入选时,二皇兄见她有几分姿色,赐了封号为‘丽’,不过她仗着自己美貌有些恃宠而骄,没少得罪其他妃子,没多长时日就不得宠了,二皇兄也不去她的寝宫。我听说是你的四姐姐后,还去探望过一两次,不过她总是央求我在二皇兄面前美言,我就懒得理她了。可这段时日,她好像和那个惜妃走的近,二皇兄近来正宠爱惜妃,就连带着也宠幸她了……” 景秀颔首,纵然只听华素只言片语,却已能想象景月一入宫门深似海的诸多不易…… 又走了片刻,眼看着那简陋单调的房舍近在眼前,景秀指着道:“他就住在那前面。” 华素脚下一顿,目光悠长的望着前面那破烂的房屋,喃喃心酸道:“他怎么能住这种房子呢?” 景秀失笑,大抵是住过金碧辉煌的大明宫,于她而言,这简陋的青石堆砌平头房确实破破烂烂。 她正想着,华素已一阵风似得急急跑了过去,不住唤道:“大皇兄!” 正坐在内室看书的傅四爷蓦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唤声,误以为是听错,他唇角勾起苦笑,摆了摆首:“竟会突然听到她的声音……” 曾九守在旁边,他习武耳灵,只听那一声,便已分辨清楚,急忙道:“四爷,好像是永清长公主。” 傅四爷手中的书滑落,顿时站起身,直往外面去。 曾九忙扶着他道:“小心。” 傅四爷也不顾腿脚不便,径自往外面走。 华素一路奔跑进屋,一路喊着“大皇兄”,刚一踏进屋,看到那一身朴素到不能再朴素的衣饰,还有些瘦削却依旧英挺的面容,她脚下一顿,眼眶一热,眼底就盛满了泪珠,她强忍着不让自己落下,可怎么都忍不住,一发不可收拾,泪就哗啦啦的往下流。一股脑扑进面前的人怀里,深深切切地道:“大皇兄……” “永清?”傅四爷见了华素,再平淡的脸色也起了丝激动,他搂住怀里的人,沙哑着嗓音问:“真是永清?” “是我,是我!”华素连连点头。 景秀静静的立在门旁,看着屋子里这幕,眉目凄楚。 傅四爷顺着光线,眼睛定定落在靠门的景秀,目光悠远而绵长。 华素在傅四爷怀里哭了好一阵,思亲情切,不管傅四爷如何劝他,她如孩子般不肯放手。 对于这个亲妹妹,她从下到大都很依赖他。 过了好一会儿,华素哭不动了,惊觉已把他面前的衣裳打湿一片,才依依不舍松开,眼睛红的像两颗桃子,惹得傅四爷笑话道:“你有十七了。” “十七也是你皇妹。”华素一抽抽地道。 两人虽长期未见,但兄妹间还是照样打趣,毫无拘谨。 景秀看着这幕,以局外人的身份没有打扰的转开了身,踏下石阶,寻了块干净的青石坐下,将脸埋在双膝间,神情是一片复杂…… 也不知坐了多久,坐到她双腿麻木,直觉要昏睡过去时,突然听到屋子里头“哐”地一声响,她猛然觉醒,坐直身子。 “你放过他吧!”华素响亮的声音中又带着苦苦祈求。 傅四爷沉音道:“你从宫里跑来这里,就是要说这些?” 他沉着冷静的音调中亦是有些哀恸。 “大皇兄,你很早就知道我仰慕他,爱着他,就像我也爱你一样,看不到你我难受,看不到他我也同样难受。为什么我最敬爱的两个人,你们一定要对立呢?他把你从瓦剌救回,他保卫了整个朝廷,他是一代忠臣啊……”华素哭着道。 傅四爷良久不语。 华素从看他的脸色中就已清楚,他主意已定,不容更改! 她心口一紧,忙弯腰跪下道:“大皇兄,我求你放过他!” 傅四爷眼眸一变,弯下扶起她,命令道:“起来!你在我面前从未下跪,今日为了他,如此委屈自己!忘记你是永清长公主,是我最疼爱的妹妹!” 华素使劲摆着头道:“我不想他有事,大皇兄,他要是死了,我很痛心,真的会痛!” 傅四爷看着华素红肿的眼圈,他双眸一红,像有团团火焰在燃烧,他低语道:“你们一个个劝我放了他,哪个又曾放过我?” 这句低语如撕心裂肺般撕扯着华素的心,她眼泪不停流,抓着他的手道:“我知道大皇兄受了苦,我都知道,可他并没有错,他只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啊!你网开一面好不好?” 傅四爷起身扶起华素,转眼间目光温和的看着他道:“来不及了,他已经死了!” “你骗我!”华素一瞬间怔住,凤目睁大,不可置信的嘴里不住吼道:“你骗我,你骗我!” 第二三二回 借谎出海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坐在外面的景秀听着里头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浑身打了个激灵,像是有惊雷从她头顶毫不留情地碾过,惊得她浑身战栗不已,险些瘫软在地,她强行站起,心底有着凄寒而明亮的冷,缓缓颤栗着走进去。 只看到傅四爷的眉心如同阴郁天色,凝聚不散,他看着华素道:“大皇兄何时骗过你!” 华素颓然一退,身子摇摇晃晃,她定定的望着他道:“你骗我,你骗我,他不会死!” 傅四爷眸中微冷,幽深不见底的瞳仁缩了缩,以一漾冰凉的目光看着华素,眼波无意间瞥到门前一身素白衣裙的人,他越过华素看着景秀,抿紧了唇角道:“昨日他的整只船起火,连同船上的人全军覆灭,海上辽阔,不是烧死就是淹死,还有命活着吗?” 景秀心头一搐,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只觉得腔子里至喉舌底下,都酸楚极了,这种酸楚又肆意地蔓延开来,爬入她的五脏六腑,不得安定,令她几欲作呕! 华素满面悲恸,身子不住向后退:“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会死,你骗我,全是骗我的,我要去找他,我这就去找他!” 她眼底盛满了泪,转身就要跑出去。 被曾九眼疾手快的拦下:“长公主,没有船只也下不了海!” “我不管,我要海关解禁,送我出海,没有看到尸体,我不信他就死了!”华素挥掉曾九的手,嘶吼道:“你放开我,你斗胆再拦着我,本公主赐死!” 华素神情激动到无以复加,对曾九又打又踢,还不得其法挣脱。 “够了!别闹了!”傅四爷压低声喝道:“永清,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他若有命活着回来,亡的那个就是我!” 华素怔住,听着这样的话,整个人像失了魂魄般的转身:“我不愿你有事,可也更不想他就那样死了啊!”她呜呜咽咽地止不住落泪,她走过去,拉着傅四爷的手,祈求道:“你让我出海看看,说不定他就在哪个孤岛上,只是没有船只,他回不来,你让我去救他吧!” 傅四爷看着华素红肿的眼睛,伸手温柔怜惜的抹去她的泪,眼中有淡淡的忧伤:“你是长公主,母后和我最疼爱你,无论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我穷尽所有也去满足你。这天底下不是只有邵谦一个英雄,乱世英雄辈出,还会有无数个邵谦涌出,而大皇兄只有一个,你明白吗?” 华素难掩仓皇与震惊,任由他轻柔的抹去眼底的泪,她痴痴的看着他,双手捂着肚子,双唇不住颤抖道:“可他……他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傅四爷神色大变,眼中含了一点锐利的光,抬手按住华素的手腕,伸指去探她的脉搏,待探出她脉息,他脸色变得越来越冷,冷到让整个屋子都结冰似得寒。 景秀听闻华素这句,只觉得脚下一软,几乎是失却了全身的力气,一颗心往下坠了又坠,眼底含了稀薄的泪花。 “我真的有了他的孩子,他是我的夫,他要死了,我和肚子里的孩子陪他一块去死!”华素唇角漾开了惨淡的微笑。 傅四爷含了深深的决绝和冷厉,松开了手。 华素手腕一松,抹去残余的泪,蹲在地上,捡起破碎的茶碗瓷片,以尖锐对准腕上,“原谅永清在大皇兄的呵护下,总是这样不懂事。原谅永清要以这样的方式逼迫你,大皇兄在永清心底永远是最仁慈的君王,不管江山谁主,永清心里只认大皇兄……” 说着说着,她心头一狠,将那尖锐划在细嫩的手腕上,很快就有艳红的液体流出。 景秀惊恐,踉跄一步要上去阻拦,被傅四爷早先截住,他双手狠狠的捏住那瓷碗,捏住血来,与华素的血液融合在一起:“我让你出海!” 华素手心一松,那破瓷落在他手里,只看到他的手不住的滴血,她心口一痛,凄楚的上前几步:“大皇兄……对不起……” 傅四爷神色沉郁,鼻翼微张,额上的青筋急促地跳动着,极力压抑着怒气,但看到华素伤心欲绝的神色,他面色变得沉静,一个眼波划过曾九的面颊,“你带她出海寻邵谦下落!” 华素死死的咬着唇,看着他的洁白修长的手,她心里十分难受,难受到不知到该说什么话,她知道,自己是深深的伤害了最疼的大皇兄…… 曾九看了眼傅四爷,对华素道:“长公主请。” 华素垂泪不已,最后望了眼傅四爷,转身与曾九走出去。 从景秀身旁走过,她脚下微停,悄然的瞥了眼景秀,便大步跑了出去。 一阵风似得从景秀耳畔划过,空气中的寒意就有着淡淡的清香,她侧过身,看着华素渐行渐远的身形,目色迷茫。 待那清香散过,鼻尖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她回过头,只看着傅四爷俊逸的面孔透着死灰般的白,一动不动的坐在椅上,他的手心正有一滴滴的艳血落下,染红了大片青石地板! 她迟疑的走上前,从腰间掏出手帕,蹲下身子拉住他的手,用手帕揩去他满手的血红。 他仿佛回过身,一双染血的眸子威慑的看着景秀,不顾手上的伤,一把握住她的手,狠狠的捏紧,似要捏碎般,唇齿间吐出的话语如尖锐的冰凌:“是你让她来的?” 景秀手心吃痛,眉头拧结一团,不发一词,随着他手劲不住增加,他的大掌用力裹住她的小手,冰凉的液体沾染的她满手湿滑,那刺鼻的味道亦是让她胃里不住翻腾酸水,嘴里便不小心的溢出“嘤”地一声。 傅四爷看她面露痛苦,适才缓缓的松了手。只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搐起,和太阳穴突起的青筋一般,昭示着他发自心底的愤怒,却是看着景秀一句话不说。 景秀极力在他面前保持着沉静的容色,抽回手,手上已被他染的满是鲜血,她适才缓缓揩去手心手背上的血渍。 两个人皆是无语。 待擦净了血,景秀瞥到他手心落得血更多,忙站起身走了出去。 傅四爷看她面无表情,空洞的眼神没了往日的灵动,他出声问道,“去哪里?” 景秀麻木的走出门。 傅四爷眼神一黯,坐在椅上缓缓闭目凝神,任由手上的血滴滴的落下,并不去管。 夕阳照进来,他落寞的身影投射在光滑的白墙上,放大了一倍,连同心里的哀凉。 直到听到轻缓的脚步声,他倏地抬起眼,看着景秀近在眼前,手里还拿着一把草叶。 她拿了碗将那草叶捣碎,发出“咚咚”的声响,很有节奏。 安静的屋子里只有这种声音,听着听着,他心底的震怒渐渐退去,忽而平静了下来:“这是什么草?” “侧柏叶。”景秀缓缓张口干涩的唇,发出的音也是干瘪的,手里动作不停,“有止血功效,在乡下哪里嗑着了都用这种草药。” 傅四爷也算是看过不少医书,却并不知道路边长的野草也能止血。 景秀将草叶捣碎成碎末状,适才蹲下身子,握着他早已冰凉僵硬的手,两个人的指尖皆是冰凉的,一经触碰,好似有一股沁透人心的凉意侵入彼此体内,他二人皆有一震。 景秀将药沫轻缓的涂抹在他割伤的伤口上,听到额上呼吸加重,她忙道:“是会有些痛。” 手里加快了动作,不消片刻,将碗里的药全抹在他手心,又用帕子系紧,已累的满头大汗,长长吸气。 傅四爷低头凝视着蹲在身前的景秀,见她额上有晶莹剔透的汗水,他另一只手拨弄开她额间的发丝。 看着伸过来的手,景秀身子向后半仰,就势站起身,却被他一手揽腰,轻轻拥住她的身子。 景秀骇然反抗,只听他在她耳畔温声地叹气道:“起风了,冷。” 景秀明眸中水波盈动,已微微含了几分清亮的泪意。 “你听清了吗?她有了他的孩子……”他语气凉薄生冷。 景秀眉目怆然,强迫自己将心底的委屈按捺到底,露出几分浅如初蕾的笑意,那笑意薄薄的,好像外头的凉风轻轻一拂,也能将它轻易吹落,“我听到了。” “这个妹妹被我从小呵护长大,从未让她受过一丝一毫的苦,无论大权在不在我手上,她便是想要的天上的星星,我也给她摘下来……”他语气低沉暗哑,眉心隐隐有暗火跳簇:“可今日,她在我面前以死相逼,为的只是一个从不将她放在心里的男人……” 景秀感受到那双环在她腰间的手越发的用力,心底瞬间被无边的落寞所代替,听着他清冷的一字一顿道:“他必须死!” 景秀愣了愣,一股疼楚涌上心头,可是眼眶里却是干涸一片:“他到底是生还是死?” 傅四爷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丝没有温度的笑意,薄唇微启:“我说的清楚,昨日海上一场大火,他烧的灰飞烟灭……” 第二三三回 以身试险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抑制住心底的苍茫无助,微微扬起了脸,任由傅四爷坐在椅上环抱着她的腰身,隔着单薄的春裳,她感受到腰间有温热的湿液黏黏的紧贴在皮肤上,腰上已湿了一片。 他,落泪了…… 景秀眸光一暗,那湿热透过皮肤渗入体内,冰凉刺骨,她伸手搭在他肩上,感受到微弱的颤动,她忍不住低声唤道:“四叔……” “唤我祁镇。”良久,才听到他将脸埋在她腰间,发出低沉的声音。 景秀犹豫的张了嘴,两个字在舌尖打转,艰难地吐出:“祁……镇……” 他忽然抬头,眼神剧烈变幻,最后却是慢慢悠扬的笑起来,清亮的声音缓缓压深:“你再唤一声。” “祁镇。”景秀与他目光汇聚,低声唤道。 “许久没听到别人唤我名讳,有些人只会虚情假意的唤着皇上万岁,背地里却想着如何谋算。母后是,三杨阁老也是,还有满朝文武,欺我幼年登基,人事不醒,剥夺政权,我就像个傀儡皇帝,无论我怎么做,他们只听从母后和阁老,这也否决,那也不行,连皇后的人选也定了,遑论我是否喜欢……我这个皇帝做的窝囊是不是?”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景秀。 景秀看着他那幽深的黑瞳失去温度,冰冷如霜。 “皇后……”提及到皇后,他眼底似又泛起了一层冰雪雾霭:“她就像你一样的年纪,嫁给了我。她性子温和,顺从乖觉,大有母仪之风。嫁入天家,也要和我一样事事听从母后的话,不敢僭越。与我举案齐眉,为我生儿育女,打理后宫,看着我为政权纳了一个个的后妃,她也只能欣然接受。十五岁,她就要和我一样承受那些附加的痛苦,我们就像没有七情六欲的一对木偶,任由他们掌控……” 他仿佛陷入回忆中,讲述着他的过去,“母后从未对我尽一个母亲的责任,只因我并非她亲生,听内侍传言,我不过是个宫女所生……母后没为我做过对的事,却为我选了个好皇后,值得我用一生去敬爱的皇后。皇后是这世上唯一会轻声唤着我祁镇的人,会在我伤感时由我这样搂着,让我觉得除了帝王外,我还是她的夫君,她的仰仗。我想为她拼下一个江山,不让她总是站在我背后默默掉眼泪。那一次,不顾满朝文武的反对,我毅然出征瓦剌,是为了夺回属于我的政权……” 他低沉的嗓音述说着,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中溢出嗜血的寒意,眼中闪动着骇人的幽光:“也是我太年轻气盛,轻信了王振的话,兵败被俘,二十万大军,整整二十万大军,在我面前一夕间全军覆灭,那一刻,我是该已死谢天下!”仿佛又看到战场上的血腥,他的瞳孔紧促的缩了缩,如嗜血般全染红。 正如天边的夕阳就像一滴嫣红的血,缓慢而决然地坠落…… “可我要死了,皇后会背负我所有的痛,她在紫禁城还等着我凯旋而归。我在瓦剌忍辱活了下去,我所有的尊严都被践踏在那个囚牢里,苟且偷生,只为平安活着去见她,只有她一人,还等着我。” 景秀视线被他红着的眼眶撕裂了,腰间冰凉的液体粘稠得让人眩晕。听着他残忍的过去,她突然觉得胸口空荡荡的,一股寒气从脚底升到头顶,剧烈的疼痛占据了她的所有思维。她哑然张口:“别想了,都过去了……” “过去了吗?”傅四爷薄唇抿起了一条几不可见的弧线,淡淡的,一如云烟:“活着回来又如何,江山易主,我成了天下的罪人,被皇弟送押南宫,那里才是我痛苦的根源!送我进去的不是别人,是和我自小相伴长大的弟弟。我对天下百姓有愧,受此待遇无话可说。可被关押南宫里,他为了不让我逃出去再与他争权,令人伤了我的腿。而皇后在南宫里整日整夜的刺绣,拿针线贩卖,只为了换取所需的米粮,绣的双眼模糊,如今还双目失明,什么也看不清!我曾在南宫答应她,只要被放出去,我带她去江南看最美的风景,如今她什么也看不到,她的腿也废了,再也走不动,她还在南宫苦苦等着我……” 他目光悠长的望着窗外的夕阳,夕阳西下,是一片血红…… “我誓要夺这江山全部赔她,谁也挡不住!”他那宝石般的瞳孔攸的射出一道寒澈的眸芒,锐不可当。 景秀瞳孔骤然紧缩,脚下一软,险些摔倒,仿佛有什么在她的体内炸开,炸的她掉入了一个深渊。 傅四爷回过脸,扶稳了她的手:“别再劝我,也别阻拦我,不然……”他语气急转,一抹凌厉勃然射出。 景秀被他扶着的身子摇摇欲坠,她垂下眼睫,明亮的眼瞳中隐隐有眸芒流走,攸的,她缓缓开口:“我不想拦你,无论是谁的江山,都与我无关。我只想你放过邵大人,还有我父亲和这个家。我好不容易放下心结,和父亲相认,和大哥在一起,我不想再失去。你有你的家,有皇后,而我不也一样,我们都有守护的人。” “你别再跟我提邵谦!”他一把推开景秀,倏地站起身来,“他对永清做出那种事,你还在乎他!” 景秀闻言,缓缓闭上双眸,感受着热泪在眼皮底下的涌动,露出一分淡然的笑意:“他有苦衷的。” 傅四爷从嘴里呵出一口冷气:“你也真是傻!”看着景秀在昏暗的光线有精致的眉眼,他平缓道:“你跟皇后年轻时很相似,都太傻太单纯太容易善心,怎么都学不会硬点心肠,才会在宫里百般受气,除了忍还是忍,最后受苦的只有自己。你喊了我许久的四叔,我劝你还是忘却他,他不值得你为他做这些。他是臣,我们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对永清犯下错事,就算有命回来,也只能是永清的驸马。” 景秀的眼中微芒闪烁,唇角翕动了几下:“值不值得只有我知道,皇后为你做那么多,她是甘愿不求回报的!” 傅四爷默然片刻,极力收拢眼中的动容之色,他静静凝视景秀,苦笑道:“皇后为我做那么多,我允诺她一个江山。我为你做那么多,不求你回报,你却一而再再而三与我作对,我对你的纵容,对你好,你却是如何都不搁在心里吗?” 景秀脑中轰的一下就炸开了,她愣愣站在那里,脸上的神情不断变化。 看着她向后避退,他望了眼自己右手上包扎的伤口,眉目温和的微笑,冲着景秀眨了眨疲惫的双目,喃喃笑道:“我累了,你回去吧!” 景秀认真的瞥了眼傅四爷,见他坐在椅上,以手按着眉心,紧闭双目,强撑的神情有说不尽的疲劳。 她缓缓低沉应了是,最后多看他一眼,转身踏出去。 走到门外,她深深吸了几口气,站立在台阶上,遥望着远处残缺的夕阳。 静默站立一会后,她又返身走进屋,看见他已趴在桌上熟睡,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唤道:“四叔……” 连着唤了几声后,他已沉沉睡去,呼吸加重。 她在那药里另添了昏睡的药,却没想到他强大的意志竟克制了这许久。 她忙搀扶起他,往里面走,走到他的卧房,见得阿莽在里头,她忙要他帮忙搀扶着。 阿莽不会说话,嘴里呜呜啊啊的询问怎么回事,很是担心的样子,景秀简单解释几句,让他扶着他躺在床上。 看傅四爷躺在床上睡的很是安详,阿莽那张粗狂的五官也变得柔和,对景秀作手势比划,大意好像是在夸赞景秀好本事,让他睡的这么沉稳。 景秀尴尬的笑了笑,指着傅四爷手上的伤口道:“他手上有伤,你去拿点金创药来!” 阿莽看傅四爷手腕被丝帕包裹,还带着血渍,他赶紧去翻箱笼里翻药,景秀趁时将整个屋子环顾一圈。 地图会藏在哪里呢? 不管傅四爷说邵谦如何,没有看到尸体,她和华素一样都不相信。 眼下华素能有机会出海寻邵谦,她一定要尽快拿到地图,让人交到她手上。 阿莽翻出了金创药,交给景秀,景秀支走他道:“再去烧点热水来。” 阿莽对景秀的话很是顺从,又啊啊了几声,让景秀照顾好傅四爷,自己则马上走出去烧热水。 景秀一看他走出去,关上房门,当即就在屋子里翻箱倒柜。 屋子很小,除了桌椅木柜外,别无多物,她迅速的将所有地方都翻了一遍,又累又怕之下,额头满是大汗。 却怎么都找不到。 难道地图不在他手里? 不,一定在他手里!霍氏醒来,一口就咬定她做了好事,也就是她大概什么都知道,那么就该知道她会中毒全是何人所为?可是她却不敢对傅四爷发落,而傅四爷既敢那样对霍氏和景沫,必定是早已脱离掌控,不受霍氏威胁,那地图就该在他手里握着才是。 阿莽打了热水进屋,看景秀坐在床边,一脸焦虑的模样,他又比划着,示意别担心。 第二三四回 夜半引情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回过神来,看了眼阿莽,笑着将他手里的热水接下,拿了巾帕打湿拧干,给傅四爷擦去手上的血渍,却是有些漫不经心。 邵谦所去的船只起火,不消多日,丘大人必定知道,就算他不上报朝廷,邵谦这一失踪,今上岂有不知的?到时候查起来,丘大人只怕会和盘托出,那么傅府…… 心里越想越乱,邵谦下落不明,生死堪忧,海上茫茫,时间耽搁越久越危险。他又一心要下海寻建兵之所,没有地图无疑是大海捞针。 到底会藏在哪里呢? 给傅四爷擦拭好后,景秀拿金创药重新为他包扎好手上伤。 阿莽在旁边看着也插不上手,索性一句话不说的沉默着。 外头天已透黑,景秀又点燃了灯盏,拿到床前,看傅四爷睡的沉稳祥和,静谧中,他半敛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留下一圈光影,浅色的唇角紧紧闭拢,优雅无双的面容连熟睡时都带着淡淡忧愁,又似浮云一般难以捉摸。 她怔怔的看着入迷,认识这么长时间,她对他又是防备又是避讳,从见他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他是个有故事的人,他如沐春风下的温柔微笑,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凉薄、寂寥甚至冷漠,原来他身上背负了这么多…… 想着心思间,她不知静默坐了多久,直到坐的麻木,她才醒神,看阿莽还在旁边,她不由道:“你先去歇着吧,四叔这里我来照看好了。” 阿莽粗狂的脸上有抹欣喜,又比划着手势,意思是让景秀去休息。 景秀有些动容的笑了笑:“我不累的,再坐一会我就回去,过会我去唤你来守着。” 阿莽对景秀的话深信,忙点点头。 景秀看这状况,一阵苦笑,那日她答应留在他身边,大概曾九和阿莽都有所误会……连对她的态度都好转不少。 阿莽答应却是伫立不动,看的景秀莫名其妙,他却径自走到床旁,半掀开锦被,要给傅四爷褪去外衣。 景秀看了神色一慌,忙起身转过去,就听到刺耳的“咯咯咯”的声音。 看着一本老实的样子,竟学的跟曾九一样,景秀欲要走出去,却被阿莽拉住衣袖,他嘴巴呜啊的张合,焦躁的看了眼傅四爷,又看着景秀。 原来不会伺候人,连给他褪衣都不会。 阿莽有些尴尬的垂了脸,这些事从来都是曾九在做,他一个大老粗,怎么会? 景秀会意,眼下也顾不得其他,帮阿莽一齐将外衣锦缎褪去,待只留下一层中衣时,景秀眼睛慌乱的向外望去,却是无意一瞥间看到他半裸的中衣前有暗黄色的一角。 她眼睛一定,眼眸放大的定定看着。 阿莽并未发现她的异样,只将锦被盖好,又嘱咐景秀好好照看,稳妥放心后才走出门,关好门扇。 景秀听到沉重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她从震惊中醒觉,忙将锦被掀开,看着他胸前的半裸,露出微皙的肌肤,她脸颊生热,脑海中忽而跳出那夜在霍然屋子里与邵谦的那幕,险些就与他…… 脸倏地更烫,她努力定神,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他胸前光滑的肌肤,手又是一颤,将衣衫拉开,小心翼翼的拿出那暗黄色的皮纸。 忽而,一只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她吓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以为是他醒来,正要收回手,却见他还是紧闭着眼,她一动不敢动,右手还被他握住不放,冰凉的指尖挨着他温热的肌肤,她轻轻唤了一声。 药是从徐恒那得来,他不可能这么快就醒,少说也得睡上一天才是。 又见他良久未动,她暗暗换了口气,整个人弯着腰,探身进床帐里,伸出另一只手去他胸前去取,谁料刚一触碰,又被他伸手截住,她刚要放声时,床上的傅四爷幽幽的睁开眼,含着蛊惑般的笑意,将她两只手抓紧,一手揽住她弯着的腰间,轻而易举的将她整个人带到床上。 景秀一声惊呼淹没在他压下的手掌中,脑中嗡嗡,整个人倒在了床上,一时天昏地暗,然后就感觉自己的双手一紧,正被他用丝帕系住了手腕,牢牢不可挣脱。 “景秀,你总是忘记我的话,一次次要挑战我的耐性!”耳畔传来他低沉沙哑的气息,如洪水猛兽般的气息。 她晃了晃脑袋,让昏沉的大脑清醒,看着自己被捆绑的双手,她努力挣脱,可躺在他身边无法使力,心如死灰般,她咬着唇道:“你没有昏睡过去?” 傅四爷撑起一只手肘倚头,侧过身子俯视般的在上方看着她道:“方才着实睡了,我一惯睡眠浅,被你一碰自然就醒。” 他以这样的角度注视着景秀,金线刺绣苍龙的月白色衣袍,披散着的漆黑长发,俊雅至极的容颜……窗外的风吹进,拂起他漆黑的发丝,掩住了如夜空似的瞳眸,丝丝黑发之下,眸光竟是迷离如幻…… 两人挨的如此之近,景秀能感受到他单薄的里衣下微微发烫的身子,她更是一动不敢动,可触目所及之下,见得他侧过的身子胸前一片袒露无疑,她缓缓闭上眼。 “睁开眼!”傅四爷命令道。 景秀当作没听见,他清冷的一声笑,从胸前掏出那皮纸,似笑非笑地道:“你不是想要看这个吗?” 景秀睁开眼,见得那张暗青的皮纸在他手中,她的心猛地一惊:“这是出海地图?” 傅四爷俊逸华美的容颜在微弱的光线衬映下更显清华冷峭,他微有疲惫的眨了眼,平淡无波的道:“你就是为了这地图,才答应留在我身边?” 景秀眼睛一跳,看着近在眼前被放大的整张脸孔,心口处也突突地跳动着,良久不吱声。 “不辩解,那就是默认。” 他垂首看着眼下的这张清颜,不染脂粉,长眉清眸,白玉似得肌肤,淡红的唇被她咬成一片白,他撑着手肘倚头静静看着她,另一只手抚摸上她的薄唇,一惊触碰,她如惊弓之鸟的身子向里移动,眸子里放射警惕。 “别怕,我从不勉强女人。”他低声温和道。 景秀睁着眼睛盯着他道:“把地图给我。” “又跟我谈条件?”他沙哑的笑了笑:“你已没资格再跟我谈条件!” “不是条件!”景秀回道:“四叔,你应当清楚,从邵大人知道你藏匿在傅府,发现你后,你所有的计划都失效了。我不知道那夜我带他进来,你们都说了什么,但他回京并没上报朝廷,让你安然的待在这里。他保住了你,保住了傅府和孝廉公府,为什么你却要恩将仇报,让他死?这次他来滁州,知道你们在海上谋划什么,他只身前来,只悄无声息的摧毁你们的计划。可你说一场大火烧死了他,他要是死了,丘大人立刻知晓,他会怎么做?他不会像邵大人那样保住你保住傅府,一旦朝廷派兵前来,这场战四叔有把握能赢吗?” “他是哪里值得你这样拼命不顾所有的护住他?”傅四爷避重就轻地反问道。 景秀心下默念,目光与他对视道:“我敬重他,就像你敬重皇后那样。我从小就仰慕英雄,和华素一样,仰慕那些为国浴血奋战的将军,他们有血有肉,我在乡下听着那些话本说书,深深的敬佩。当我有一日真的遇见时,我已忘不掉了……” “美人配英雄……”他低哑而自嘲的笑了笑,笑声无限落寞。 景秀唇角发涩,却见他在她面前摊开了皮纸,上面果然画着地图,“这地图对我来说并无用,你想要,我可以给你……” 景秀欣然,却听他话音一转地道:“条件是……”他放下手肘,凑近她耳旁,轻柔地道:“做我的女人!” 景秀脸色瞬间惨白,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她来不及出口,他已侧过身搂在她纤细的腰间,盈盈而握,瘦削的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他动作很轻柔,眯起眼看了眼她,不去看她痛苦的表情,一俯身,温柔的吻封缄的贴在她唇上,火热的气息一瞬间全部涌了过来。 景秀被绑着的双手用力推开他,激烈的挣扎着,他缠绵在她唇瓣上,待尝到芳泽,他嘴角一弯地笑道:“别再反抗,这一晚还很长……”他又低头,火热的唇吻住她小巧的耳垂,在他耳旁轻轻吹气道:“你不是要救他吗?不是要为他甘愿付出一切吗?这都无法付出,你对他真的有情吗?” 看着她浑身颤栗着,眼波中的水花如堤坝决堤般的泛滥,他心中一软,怜惜的抬起手捧着她的脸庞,仔细端详,从秀致的眉梢,到通红地眼角,他柔软的唇瓣一路向下,蝴蝶般掠过她带着泪痕的脸颊,细擦过她瘦削的下巴,修长的手指轻轻解开她身下的衣衫盘扣:“不知何时起,你的样子就印在我脑上,我从未强迫过女人,可这一次,我要顺从本心,不愿再将这种情绪抑制,无论你是否会恨我,我都要将你留在身边……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 第二三五回 千秋万岁 与朕同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听着傅四爷这样的话,景秀目中氤氲着层层雾气,她双手被缚,用尽全身力气推阻他,哭诉着道:“四叔,你冷静点……” 此时已情动,傅四爷身子烫的厉害,根本听不清景秀喃喃地说什么,他只是不紧不慢地吻着她光滑的脖颈,纵然身体已然动情,却依旧能隐忍克制,他一边亲吻着,一边近距离凝视着景秀逐渐迷乱伤痛的脸容,他心中虽是怜惜,可此情此景,连喘息渐渐变得粗重,亦是无法克制的停下来,他伸手擦去她的眼泪,目中尽是温情,极轻柔地道:“别怕,我会温柔的,不会痛……” 景秀脑中轰隆隆炸响,身子颤栗不停,所有感官更为敏锐的扭摆挣脱,却是这样越发的撩拨他。突然感到一双手穿入她的衣衫,轻柔地按在她腰上,那掌心的热度一**的袭来,轻拢慢捻地抚摸着她敏感的肌肤,撩拨着她十分脆弱的神经,她身子猛地一颤,放声惊叫道:“不……不要,四叔,四叔,你放了我,别让我恨你……我真的会恨你……” 她话音刚落,唇上即被他封住,他吮着她的唇,不时用牙轻轻咬着,彼此传递着的体温随着全无规律交错着的呼吸迅速升高,他有些满足的微笑着:“只要把你留在身边,恨我也甘愿……” 他指尖一颗颗将她的盘扣解开,单薄的衣裳褪去,从她肩膀滑落,露出削薄柔美的肩膀,湿润的秀柔顺的贴服在一边肩膀,半散开来,更将她在烛光下的肌肤衬得如脂如玉。 他眼眶一热,幽深的瞳仁涌着情潮,景秀感受到肩上一凉,想要向里一缩,他却不肯放过,整个人翻身轻柔的压在她身上,俯身在她瘦弱的肩膀脖颈间,细细密密的吻瞬时再次砸落,带着湿热的气息,吻也慢慢加重,啃咬在她肩上,留下深深的吻痕。 景秀嘴里呻吟不断:“你别这样对我,我们好好谈一谈……皇后……皇后,她知道你这样会难受……” 皇后两个字听在他耳里,他吻在她肩膀上的动作缓了下来,蓦地又想起那个以近衰老的容颜,他眼睛一酸涩,她曾也是风华正茂的女子,却在南宫折磨成那样,他漆黑如夜的双眸顿时染上血红般,眼底是一片迷蒙,他看着身下的人,神情变得迷离,仿佛看到皇后就在眼前,他露出一丝笑意,深情款款地捧着她的脸唤道:“容儿……千秋万岁,与朕同眠!” 景秀见得突然唤着“容儿”,她才陡然惊觉,他是不是一直把她当作皇后的影子,在他又要俯下身来时,景秀失声唤道:“我不是容儿,我是景秀,我是傅氏景秀,不是钱皇后!四叔,你看清楚!” 他脸上只有满满柔情,看着那张姣好的容颜,他一遍遍的唤着:“容儿……容儿……朕对不起你……” 他的嘴唇又温柔缠绵地贴了上来,春水荡漾着化开,让她整个人陷入迷幻一般的晕眩里,声音淹没在他的唇里,毫无抵抗之力地只能任由他随意摆布。昏昏沉沉里,她感觉自己好像成了柔软的水,柔软的肌肤被一遍又一遍地吮吻噬咬,隐约的疼痛伴随着酥麻在里外炸开,像要将她炸的粉身碎骨,她不知道这是种什么异样的感觉,只觉得全身软的就像一滩水,最后化作呜咽的哭泣…… 她的心象断了弦的风筝,慢慢飘走,雪白的身体绷得更紧,**蚀骨的娇吟从她红唇间颤出…… 她只觉得羞愧可耻,嘴里竟会发出这恼羞的声音,她紧紧的咬住双唇,不让自己溢出声响,咬的舌尖有血腥味冲出…… 他没曾留意她的神色,抬手勾过景秀的颈项,修长的手指宛如初开的花一般半拢半展,指尖划过她耳后细致的肌肤,轻描淡写地撩拨勾画,偶尔有粗糙的伤痕擦过。薄薄的唇瓣在她身上的吻渐渐加深,直到闻到那一丝血腥味,他身子一僵,才停了下来。 景秀早已失去反抗的紧闭着双眼,脸上已经如同火烧,霞飞双颊,红润的色泽映在白玉肌肤上像是艳艳珊瑚,但身子却是冰冷的,冷热交替之下,她唇角更是有血滴落下来,甚是绮丽美艳…… 傅四爷眼睛一凝,揉着昏沉的大脑,狠狠拍了拍,不住的晃动着大脑,让自己清醒,待看清身下的景秀如濒死般的状态,他神情一紧,唤道:“景秀……” 景秀闭着眼,整个人一动不动,只有泪与血在滴落,连呼吸都轻了几许…… 傅四爷翻身下去,拢好那身月白衣衫,看着她红肿的双唇,脸上颈上肩上落满了吻痕,他连声歉意道:“景秀,我一定是疯了才会这样对你,你睁眼看看我,我不会碰你了……” 见她还不动,了无生气,他心里莫名的紧张,紧张到心底不住的抽搐,一遍遍的喊着她的名字,替她抹去眼泪,擦去那血渍,轻柔道:“你要怎么样才肯睁开眼……你不是要我放了邵谦,我答应你,莫要轻生……” 话音甫落,景秀缓缓的睁了眼,眼底水雾雾的,一双灵动的大眼空洞洞的注视着他,蓄满的泪又盛满了。 傅四爷微松了一口气,将她被绑住的手解开,看着细嫩的手腕上被勒出的红印,他眉心一皱,揉着她手腕上的伤:“痛不痛?” 景秀被他触碰,反射性的一颤,身子惊的向床后一退,他忙松手道:“别怕,不碰你!” 景秀满是警惕的注视着他,两眼直直睁着。 看的傅四爷彻底歇下一口气,还有精力瞪着他,应当无碍。 两个人就这般躺在床上互相望着,傅四爷见她还裸露着的肩膀瑟瑟发抖,他又伸出手替她盖好锦被,景秀现下却是神经紧绷,只要他有何动作,她就下意识的向后退,已退的贴着墙壁,再无退路,她不由抱紧了身上的锦被。 傅四爷轻声一笑,侧过身撑肘的望着她道:“留在这里陪我一晚,我保证不会再碰你!” 景秀凄楚的张开嘴,发涩的道:“你刚刚的话当真吗?” 傅四爷的笑意在唇边瞬时凝结成霜,眼底仿佛笼罩着寒露,虚渺而入骨的冷,好像可以将晚夜的寒雪霜露凝结到人的骨髓里去:“又是为他?”他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很快将所有的不甘心压于胸臆中,他淡淡地道:“你可知,你越是在乎他,我就越容不下他!” 景秀的思绪一滞,只觉得心里一阵低迷隐隐徘徊:“你心里最在意的是钱皇后,不是我,你只是把我当成她罢了……” “我分得清楚。”傅四爷俯视着身旁的她,静静地注视,带着一种半明半昧的眼神。 “不,你没有分清楚。”景秀摇头道:“在回府前,我也叫容儿,是母亲给我改了名,钱皇后可是也叫容儿,你方才无比深情的唤着她的名字,要与她千秋万岁。” “是吗?”傅四爷暗哑低笑。笑容仿若最深最稠的湖水,将她温柔的包围:“你们虽有些相似,但又是完全的两个人,我岂会分不清谁是谁?” 景秀唇角动了动,一时无话,良久才道:“有些事,强求不得……” 他只是撑着手一定不定的看着她,目若沉静的“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作声:“安静的陪我一会,让我想想……” 景秀闭上嘴,敛了目,任由上方的傅四爷静静的注视着。 外头夜沉如水,屋内的青纱帐里,两个人躺在穿上,一个平躺在最里侧抱着锦被,一个支撑手肘偏头凝视,安静的只有外头虫鸣声。 也不知过去多长时间,待到景秀将要沉沉入睡时,才听到上方有声音响起:“你答应陪我去江南还算数吗?” 景秀倏地睁开眼,只听他喃喃地道:“我答应过她,待我们逃出南宫,带她去看江南风景,她此生无缘再看到的风景,我要亲口述说给她听,你可愿意陪我一同去观赏?” 景秀看着他眉目凝聚不散的忧色,她犹豫良久,适才点了点头。 他微微一笑,亦是承诺道:“若是邵谦没能在那场大火中烧死,还能活着回来,我放过他。” 景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欣慰豁然的笑意,如雨转晴,弯弯的眉眼像是一道彩虹般璀璨,唇角浮现一弯菱角,看的傅四爷一阵心悸,心中那层层叠叠的雾霭也尽散去。 原来,他喜欢她的笑容! “笑起来很美,日后要多笑。”他温声笑道。 只是这笑容,终究不属于他…… 失落的潮涌在他喉咙间堵塞,他放下手肘,平躺在床上,缓缓阖上目,“好好睡一觉,明日一切安好!” 景秀侧过脸,见着他只身着单薄的中衣平躺着,她适才将怀里的锦被挪给他,搭在他身上盖好。 他身子微微一动,睁开眼来,见到旁边小心翼翼的人儿为他盖被,他心口一暖,唇角勾起一丝笑,伸手在锦被中握住她的小手,在她反抗之际,他慵懒地声线低沉微弱的传来:“别走了……” 第二三六回 吐露真情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翌日天亮,景秀整晚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度过,眼看着窗外照进一丝光亮,她看了眼旁边的傅四爷,见他依旧睡得沉稳,锦被下还紧握着她的手,她僵硬着姿势不好翻动,这会儿酸酸麻麻,趁他熟睡轻轻抽回手腕,他也还没醒,她忙翻身下床,理了理衣裙。 收拾妥当后,她回头看了眼傅四爷,见得床头案几上放着暗黄色的皮纸,她眸光闪了闪,唇角蠕动,伸手将皮纸攒入袖里,低低说了声:“谢谢。”便轻手轻脚的踏出门。 房门被带拢,傅四爷缓缓睁开眼来,幽森的眼眸反射出沉郁的光芒。 景秀速速回清风阁,白苏正一直苦苦守在门外盼着,昨夜去了玲珑十二馆,一晚没回,她几次想踏进去,却又怕坏了她的事,只好在此等候,心里更火焦似得。 突然看到一抹倩丽的身影跑过来,白苏见她平安,忙迎上去,却见她双唇红肿,脸上脖上还带着淡青的痕迹,不用多问也知道那是什么,她心里很是紧张,刚要出声,景秀忙以袖遮脸,急着道:“进屋再说。” 白苏掩护着景秀回寝房,关好房门,白苏焦急问:“没,没事吧?” 景秀放下袖子,摇了摇头道:“没事,没事。”侧过脸对梳妆镜一照,果见脸上尽是吻痕,她眉心一蹙,又道:“你去拿点药来擦一擦,这模样被人瞧见只怕传出难听的话。” 白苏见她虽是狼狈,不过精神算好,遂不再多问的应是,从描金雕花的匣子里翻出徐大夫留下的药,给景秀细致涂抹。 景秀则从袖子里掏出那皮纸看了看,慢慢道:“地图拿到了,过会你立刻让人追上华素,交到她手上。” 白苏给景秀涂抹好后,接过地图一看:“这真是出海的地图?” 景秀也看不太懂,但却觉得傅四爷不会骗她,便颔首道:“快去吧,勿要迟了。” 白苏郑重点头,又说,“要不然再让睿表少爷帮忙,他昨儿个留在这里等西厢院落了匙才肯出去,我看他走时脸色差劲,要不让他帮忙去这一趟,毕竟交给其他人担心走漏风声,而且睿表少爷那人机灵,结交甚广,办起事来更容易些。” 景秀一想到邓睿,脸色就有些沉,但听白苏说的有理,答应道:“眼下也只有睿表哥合适,只是……” “睿表少爷真心在乎六小姐,可他并非良人。”白苏看出景秀难受,接着道:“奴婢倒是觉得他和那长公主性子合得来,这会让她俩一块去助邵大人,未必不可结下一段良缘。” 景秀抬眼看着她,目光悠远。 外头有叩门声,听春在外道:“六小姐,老爷来看您了。” 景秀神色有惊,父亲可是知晓她昨夜一整晚留在玲珑十二馆,所以这会突然前来?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外头青碧色的软帘一晃,傅正礼已径自踏进来。 景秀忙起身垂脸请安:“父亲怎么这么早过来?” 傅正礼眼神复杂的瞥了她一眼,坐了下来,见得桌上零星摆着的膏药,他又看着景秀:“怎么了?哪里伤着了?” 景秀无地自容,脸垂的更低,傅正礼看出眉目道:“先坐吧,为父有话跟你说。” 景秀坐在傅正礼对面,只听他沉缓道:“昨日徐恒拒绝我为他和你说的亲事,后来又跟我说想娶景璃,这事儿你知晓吗?” 景秀惊诧的抬起脸,一面是被这突来的消息震惊,徐恒要娶景璃?另一面是疑惑父亲突然问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认为她在徐恒跟前说道,让徐恒改了主意,驳了昨日他的谆谆善导? 抬脸瞬间,傅正礼看的清楚,见她脸上淤青的痕迹,他脸色铁青,一拍桌子:“你怎么如此糊涂!” 景秀心口一凝。 “为父跟你说过,不要掺合那些事,安安稳稳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好,你怎么偏偏非要走上沫儿的道,沾惹上他,他是什么身份,以你的聪明,为父猜你也知道。为父念着往日做过他的侍读,才让他留在傅府养伤,哪里知道沫儿会偷偷跑去看他,还喜欢上他,至今都不肯出嫁。可你看看沫儿因他落到什么下场,父亲不愿你也和沫儿一样,才劝你和徐恒成亲。自古伴君如伴虎,为父深有体会,他生在帝王之家,而帝王皆薄情,他会如何对沫儿,将来恐也这样对你……” “父亲!”景秀打断了傅正礼接着要说的话:“不是您想的那样,女儿自知身份,从未想过和他那样的人有关联。” 傅正礼深深看了眼景秀:“你昨夜又何故跑去那里,还……”叹了口气,转脸不去看她脸上的痕迹。 景秀复又垂下脸,她该怎么解释呢? 和邵谦有来往从始至终是暗地里,毕竟她未出阁,邵谦一个外姓男子,当着父亲的面,说来怕他会认为自己不知捡点,败坏闺名。更何况,邵大人现下和傅府关系不善,她却帮着外姓人坏了霍氏的盘算,父亲知晓会怎么想? 见她犹豫不语,傅正礼哀叹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六丫头,父亲愧对你,让你十四年流落在外,从没过好日子。如今你被接回府,父亲只想好好补偿你,尽到父亲的责任。可发生这么多事,太太现在清醒过来,你也看的到,她憎恶你,只要她好起来,以她的性子,会如何对你,不用多想也会知晓。我与太太毕竟是二十年夫妻情分,风风雨雨相伴走来,她这些年为整个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亲也不会说休了她。她是一家主母,你是庶女,今后的日子更是艰难。为父这才想趁着她病榻,赶紧将你嫁出去,你怎么就不明白父亲的心呢?” “我明白,我明白。”景秀不无动容,泪盈于睫地道:“女儿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只是……只是……” 她嘴唇噏了噏,不知该如何把话说下去。 却听到旁边噗通一声响,白苏跪在地上,贸然做声解释道:“老爷,六小姐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六小姐喜欢的是……邵大人。” 景秀脑中一轰,眼波盯在白苏身上,傅正礼目光深沉,示意白苏继续说下去。 “六小姐和邵大人两情相悦,因着府里种种牵连,才一直埋在心里,又因太太做主为六小姐订下睿表少爷的婚事,之前与邵大人断了情分。可邵大人真心实意的对六小姐,几次求娶,六小姐也不敢答应。” 傅正礼愕然,喃喃道:“竟会是这样……” 景秀看傅正礼表情凝重,心中多有忐忑不安。 良久的沉闷后,傅正礼看着景秀柔软的脸色,他眼底闪过苦涩,叹气道:“你是个姑娘家,还有些不知深浅。这入朝为官,不怕你贪墨,不怕你无能,不怕你铁石心肠是个酷吏,也不怕你汲汲营营是个权臣……怕的是你跟错了人,站错了队。现在的邵谦,不仅是跟错了人,而且还站错了队。”他的表情渐渐肃穆,“他就是再有能力,可他一心维护今上,玲珑十二馆的那位又铁心要复辟,早做好了打算,他如今四处笼络人心,父亲想他将来定会成功,那到时,邵谦只怕也再无翻身之日,还有性命之忧!” 景秀蓦然听到这些话,一口气涌了上来,堵在胸腔里,她脸色雪白,使劲摇头道:“不会的!” 见她这番模样,傅正礼缓和下语气道:“六丫头,那邵谦是个耿直不屈的人,年纪轻轻就有如今地位,朝堂之上也是威风赫赫,可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里头那位复辟,那首当就会要了邵谦的性命。你嫁给他,只恐每日忧心伤神,除非他肯为了你,趁早辞去左军大都督的军权,你们将来才会有幸福!” 景秀面色忧凄不尽,喉咙哽咽:“将来的事谁也无法估料,父亲当官这么多年,是个做大事的人,官场沉浮司空见惯,您既肯帮着四叔复辟,也是知道后果。而邵大人能一路走到今日,并不只是机遇,女儿相信他知道要做什么,也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女儿不过是闺中小姐,见识浅陋,那些官场甚至朝堂格局女儿一点也不懂,女儿只是本着心在做事,只求父亲能由着女儿。” 说罢,她缓缓站起身,跪在傅正礼身前,诚恳地向着父亲袒露自己的心思:“说来奇怪,女儿见邵大人的次数有限,而每一次见面都有突发意外,甚至几次不合误会斗嘴……他甚至还伤过女儿性命,按理说,女儿不该和他有牵连,可每次见面,心里有着淡淡的甜蜜……女儿仰慕他那样的人,觉得他不可高攀,女儿会配不上他,所以几次想与他再无牵连,断了这份情,可心里又总是无法割舍……”说着,她从一旁的抽屉里掏出红漆描金匣子,里头盛满着他送的南珠,她轻轻地擦挲着,“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像邵大人那样既让我牵挂又让我伤心地人,也再没有一个人在自己为难时还惦记着我,并一次次帮我度过难关……”景秀嘴角含笑,眼眶中却有晶莹的泪珠在转动,“我如果连试着去爱的勇气都没有,有一天,一定会后悔!” 第二三七回 两难抉择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傅正礼看着女儿落雨梨花般残败的容颜,突然间不忍再看--他垂下了眼睑,眉心拧结成川形。沉默良久后,他亲手去扶她起来:“你和你娘不仅模样相似,连这绝强的性子也一样。傻孩子,快起来。” 景秀望着傅正礼满面慈祥神态,心里一暖道:“路是女儿自个选得,无论将来有何变故,女儿也不会后悔。” 傅正礼微有动容,拍着景秀的手感叹道:“你们个个都长大成人,真是儿大不由爹娘唉!” 景秀听着这话,脸上微有些喜色:“女儿谢过父亲。” 傅正礼却是不着痕迹的眼神一沉,坐稳了下来道:“你可知道邵谦人在何处?” 景秀目露迷惘。 傅正礼已接着道:“昨儿丘大人找父亲叙旧,言语中听得出有劝服之意,只是我们傅家和孝廉公府已拴在一条绳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早有那种心思,万万没了退路。太太更是在海上建军造火炮,若是被邵谦搜查出证据,我们傅府只怕万劫不复!” 景秀一怔:“父亲是知道这些事?” 傅正礼沉着脸色道:“枕边夫妻,又能瞒住多少?太太敢有此心,多少也是指望我重入内阁,施展抱负。她做这些事,也是为我为整个傅家,我不能不念着太太这份情。” “父亲的意思是……”景秀心里起了涟漪,原来霍氏敢做那些事,傅正礼亦是知情默认了。 傅正礼深沉的看着景秀道:“你知道邵谦下了海,一旦让他搜出那些证据,上报朝廷,我们傅府会株连九族啊!” 景秀眼皮子重重一条,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那张皮纸,父亲突然会过来,是不是傅四爷让他来的? 她急着道:“父亲居安思危,自比女儿要深谋远虑。可这件事显然邵大人已知情,而且他还早知道父亲私藏四叔一事,他若有心要上报朝廷,早早就报了,何故让自己犯险亲自下海?他隐瞒不报,可谓是想保住孝廉公府和傅府,那么这次,他就算搜查出证据,或许也不会上报?” “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傅正礼幽幽叹气:“早前朝廷大幅度革员,那些曾为太上皇效忠的人,无论阁老还是六部不少已辞官归故。朝廷早有隐患动荡,更如今今上废除旧太子,改立新太子,那些尚还拥立旧太子的人早已蠢蠢欲动,而里头那位正准备抓住这个机会,笼络人心,制造更大的动乱,一旦事态演变更重,他将带领海上建军攻入北京,会有一场更大硝烟,而这场战取胜的机率不小,更有瓦剌为其助阵,所以父亲方才跟你说,邵谦怕是站错了对。” 景秀听完这些,眼里变得惶恐不安,脸色惨白,也就是说邵谦毅然下海,是为平息这场战火,毕竟朝廷内部战争一起,受苦受难的只会是最无辜的老百姓。 “可既有如此把握,四叔为何不早早夺宫,而等到现在呢?”景秀仓惶的问。 “朝廷内斗,瓦剌也想参与其中,到时获胜他们趁机分一杯羹,割占分地,那位并不想答应,他也在权衡利弊,才一直等到今日。可时间拖得越久越不利,霍然特意来这一趟滁州,想来是孝廉公府没了等下去的耐性。” 第一次从傅正礼口中了解这些,景秀才知道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多。 看景秀出神的模样,傅正礼又道:“这些事,为父本不该让你知道,只是你爱慕邵谦,更要为他苦苦等候着。为父告诉你这些话,依旧是要劝你别犯傻,将来跟着邵谦只会让你受苦,你这么好的孩子,至少该锦衣玉食的活着!” 听着他嘴里说“活着”两字,景秀耳膜一刺,耳鸣嗡嗡作响。在父亲心里已认为,她将来跟着邵谦会有朝一日死去? 她一颗心直如坠入冰凉的湖水,越发有拔凉的寒彻入骨,她哆嗦着嘴唇道:“为什么一定要有这场战呢?外有瓦剌虎视眈眈,内有朝廷动荡不安,父亲一州知府,该晓得无论谁输谁赢,受苦的只会是老百姓,到时大明生灵涂炭,不得安日。女儿始终固执的认为,邵大人没有错,他不愿挑起内斗,也不愿瓦剌趁机牟利,才会毅然出海阻止这场灾难。父亲,您也和他一样,爱民如子,就不能体谅他的苦衷呢?” 傅正礼眼神一凝,不无赞同地道:“你说的或许是对的,可事情已到这个地步,该来的迟早会来,绝无退路。” 景秀听他决绝的口吻,面上不免戚戚然,她艰难的张口道:“那邵大人是不是……唯有死路一条……” 傅正礼郑重凝视于她:“除非他能转而效忠里头那位。” 景秀摆了摆头,苦笑道:“我对他了解不多,可也知道,他不会答应的。” 傅正礼慢慢站起身来,最后看了眼景秀道:“从今日起,关在清风阁哪里也不许去,这屋子里里外外为父会派人时刻盯着,你也休想传消息出去!” 景秀骇然起身,眼看傅正礼欲要拂袖出去,她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拦住道:“父亲!”她就势俯身跪地,紧紧抓着他下摆道:“父亲口口声声说要补偿女儿,为女儿谋个好夫婿,如今女儿什么也不要,只要邵大人平安无事。”说罢,她重重磕头在光滑的地板上:“求父亲放过他!” 傅正礼闻言一动,弯腰去扶她:“你起来,身子本就不好,别再动不动跪地。” 景秀凄迷的跪在地上:“若是父亲不肯答应,女儿便长跪不起。”她话刚落,看到傅正礼扶着她的手一松,她心里一紧,知道这句话深深中伤了面前疼爱她的父亲。 “女大不中留啊,你竟要帮着个外人求父亲,让父亲为难?”傅正礼嗓音有些低沉。 景秀使劲摇头道:“女儿不想教父亲难堪,可别无他法。”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悲伤,让人心酸。 在这僵峙中,傅正礼看着噙着晶莹泪珠的景秀,他眼神复杂,“我想办法救他……” 景秀缓慢的抬起眼来,可是接着的话让她身子大震:“但从今以后,你再也不许见他--就当从来不认识这个人!” 这是景秀从傅正礼眼中看到的答案……可即便隐隐有了这样的觉悟,但当这答案被证实时,她心里还是有如刀剜般痛苦。 她捂住胸口,嘴角翕翕,声音却被关在喉咙里,始终不能逸出来。 “秀儿,你终有一天会理解为父这样做的道理,为父已失去你娘,在得知你娘被冤死后,这些年为父心里的沉痛不亚于你,为父是真心要补偿你,保住你娘的骨血,所以当你一次次被怀疑,为父都不肯将你关到衙门去受苦,是不想让她的骨血也和她一样落得悲惨……”傅正礼老泪纵横,眼底闪动水雾:“你大哥的病还不知能拖到何时,你们兄妹俩都是她十月怀胎所产,万一荣儿……荣儿他没了救,只剩下你一个,为父都要保住你,将来不让你再受苦受罪!” 景秀如被冷水淋身,她跪在地上,紧紧拉着傅正礼的下摆,泪盈于睫。 傅正礼蹲下身子扶住她瘫软的身子道:“你答应父亲从今往后再不见他,父亲就派人出海救他。” 景秀发了痴的苦笑一声,许久的麻木之后,她最终无奈的点头,哽咽道:“我……答……应……” 一旁的白苏听着这些话,早已哭的跟个泪人似得,为何摆在景秀身上的道路,这样的难走。 “把海上地图交给我,这些事也不该是你参合的。”傅正礼紧接着道。 景秀凄楚惨笑,伸手从袖子里拿出地图,交到傅正礼手上。 傅正礼拿着地图,最后劝慰几句话,转身就离去了。 白苏忙以袖擦了泪,去扶景秀,“六小姐莫要难受了,总要相信苦尽甘来,你和邵大人只有经历这些挫折后,日后的路才更好走。你不也是见证着我和冯生这一路吗?你总说只要不放弃,一切都会好转,现在正是考验你们的时候,所以千万不能自暴自弃呀!” 景秀静静的看着白苏温婉的脸庞,低低着道:“是啊,苦尽甘来,我都熬到回府了,还又什么不能熬的呢?” 白苏听着她话虽是这样说,可那神色间到底是有些悲恸流露。 傅正礼走后,这一整日景秀便是精神不济,味如嚼蜡地吃了晚饭,草草梳洗了一番就上了床。 屋里的丫鬟们见她脸色不好,自然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服侍。 在大红罗帐里点了一支安息香,白苏等几个丫头轮流上夜的伺候着。 而自从这日后,景秀就像是被禁足了,只能待在清风阁,她无法传消息出去,也不能得知外头的情形,每日担心着邵谦的安危,她心思重,又不肯跟人多说,终究是有些熬不住的病倒了…… 傅四爷听闻这个消息后,亲自出玲珑十二馆来看她,景秀却是闭门不见,父亲突然前来劝她,又将那地图拿走,她已认定是他授意了父亲前来。 “为何不愿见我呢?” 在景秀几次拒绝见傅四爷后,他却趁着夜色悄然来到景秀的房间。 第二三八回 棒打鸳鸯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傅四爷无声无息的走到罗帐前,深邃的眼眸里是望眼欲穿的澄澈湖水,静静的望着隔着纱帐里头的人。 景秀并未睡熟,陡然听到他的声音,心口一骇,抱紧了身上的锦被,警惕地压低声道:“你来做什么?” “你病了。”傅四爷随意的坐在了榻边,两个隔着两层罗帐,“把手伸出来,我给你看看。” “不劳四叔费心,徐大夫早来瞧过,并无大碍。”景秀一想到他转眼就让父亲过来拿走地图,如此言而无信,她脱口而出的话也冷淡些许。 傅四爷修长的手指僵了僵:“好端端的要跟我置气?” 景秀捂着怀里的锦被,胸口气息不平,略作喘息之后,捂着嘴压低的咳嗽道:“天太晚了,四叔也瞧过我无事,还请回吧,被人看到多有误会。” “你喊着我四叔,叔伯来探望侄女,有何不可?”傅四爷轻声道,见她如此压抑的咳嗽,又怜惜着说:“外头无人。” “你……”景秀眉心有愁绪,见他有不走之意,又不敢张声喊人引起猜忌,只好翻身躺下,盖好锦被装睡,索性不理睬,“我累了,四叔请便。” “那你好好养着身子,三日后我们动身。”傅四爷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 “等等!”景秀听言,仰身从床帐里探出脸道:“三日时间太短,我还没做好准备。” 傅四爷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柔声道:“你大哥的病能等那么长时日吗?” 大哥?景秀听闻,身子一顿,失了力气的软坐在床沿边上,她还不晓得邵谦是否平安,这个时候怎么随他去江南?而口内却是另言道:“父亲不会同意?” “你父亲那里我会去说项。”傅四爷平静地说着。 景秀听到此处,心里又有一股子恼意涌出:“是啊,如今父亲哪敢不听四叔的话?” 傅四爷神色微变,继而好笑道:“原来是气那个。” 景秀抬起眼,乌黑的眼眸在夜里别有一番灵动。 他坐下来道:“我既把那地图给你,绝不会再要回去,对我还信不过吗?” 景秀听他解释,有会愕然:“不是你,父亲如何得知地图在我手里?” 傅四爷轻描淡写地道:“你平日里还算聪明,你说会是谁呢?” ******* 近夜,乌云散尽,窗外已是一轮朗月和点点廖星。 另一边,陈丰家的急匆匆的来到霍氏寝房,禀明道:“太太,里头那位出来了,这会正去了六小姐的清风阁呢?” 霍氏自从被傅正礼言语过激后,那人反而振作不少,不悲不闹的,药也肯天天吃,病也好上几分,虽还不能下地,可躺在床上,也强硬的要料理家务,不再假手于人,府里下人该撵的撵,该用的用,把这整个府里弄得人人自危,不敢造次。 听到这个消息,霍氏躺在床头,让陈丰家的拿了引枕垫在脑后,冷笑一声道:“这世上男人皆如此,得不到的才知道珍惜,一旦得到了,就抛闪一旁。老爷是,那四爷也绝绝是这种人。” 陈丰家的不敢搭腔。 霍氏又道:“那丫头的病如何了?” “起了风寒,并不太严重。”陈丰家的小心翼翼地道。 “她也真是福大命大,比她那早死的姨娘要来的好命。”霍氏冷着脸道:“我却是要看看她还能活得多久?” 陈丰家的听言不免天灵盖发麻,太太真是容不下六小姐了。 “那丫头跟她姨娘一样,生了张狐媚的脸蛋儿,把个男人都迷得神魂颠倒,邓睿被她迷住也就罢,还和邵谦那样个人纠缠不清,四爷这种后宫妃嫔成群的人,也为她把地图拱手让人。你说,她是不是她姨娘附身,狐狸精转世?”霍氏这会好像很有精神的样子,絮絮的说着这些讽刺的话。 陈丰家的觉得太太这一醒来,人变得有些刻薄,她是知道太太这回算是受了不小的打击,一手辛苦养大的儿子要谋害她,最看好的大女儿毁了清誉,教人指指点点,又被老爷罚去守着家庵,小的那个又不懂分寸,爱胡闹生事。太太虽是顶顶强干的人,可也是为人妻母,不受老爷待见不说,几个孩子落成这种光景,她岂有不难受的? 她坐在床头安慰道:“太太别想这些让自个过不去的事,这一大家子都等着太太好起来住持中馈,您要好了,那几个孩子也都好,荣哥儿只是一时糊涂油蒙了心,他如今病的……”提起傅景荣,陈丰家的掬了一把泪:“还有大小姐在家庵里受不得苦的,十小姐年纪太轻,也全要赖太太多管教……” 听着这些,霍氏哆嗦着手,眼神却坚定地道:“我知道,我倒不了,我要倒了,这一手撑起来的家也就跟着倒了!” 陈丰家的连连颔首,多多劝慰着太太往好的想。 霍氏想起一事道:“明日一早你去四爷那里,跟他说一声,就说我同意日后让六丫头进宫。” “这……”陈丰家的有些发懵。 “他瞧不上沫儿,既喜欢上景秀,我怎能不随他的意?我还反帮了他一把,让老爷知道六丫头与邵谦的事,老爷疼爱六丫头,不会让她将来跟着邵谦吃苦,这是要棒打鸳鸯。如此成全四爷,那我就再成人之美,索性就让六丫头替了沫儿。” 陈丰家的叹气道:“太太又是何苦,六小姐不过也是个孩子。这要是将来她真的和四爷处一块,太太这番对她,她得势不是又要害太太您吗?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霍氏睨了眼陈丰家的:“那也要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熬到那日!”她嫌恶地道:“这女人啊,一旦死心塌地的爱上男人,就一根筋的犯糊涂。我看的出来,六丫头是对邵谦动了真心,强扭的瓜不甜,我却逼着她和四爷一块,以她的性子,就算不鱼死网破,也会奋力反抗。没有哪个男人会有耐性容忍自己喜欢的女人却不将他放在心上,四爷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帝王,他现在尚还能容忍,日头久了,也就厌恶。那六丫头一身的病,能撑多久?” 霍氏阴恻恻的笑起来,“柳如眉的女儿,她下场凄凉,我也让她的女儿生前受尽折磨,死后不得安生!” ********* 景秀心里揣测良久,脑中立刻想到一人,莫非是霍氏? 徐恒来给她把过脉,说霍氏身体渐渐复原,只是还不能下地,自己已和她撕破脸面,她恐怕正想着法子如何要对付自己? “想通了?”傅四爷静静的等待,见她露出豁然的表情,他慢慢道:“早些出去走一走,于你的病情有好处,拘在这里,也累。” 他口气怅然,紧抿的嘴角微微动了动。 景秀秀丽的弯眉蹙起:“我也想出府走一走,从我回府那日起,我一步也未踏出过那扇广亮大门,曾经信誓旦旦的要踏进来,可真正踏进来,回首发现这里不过是座镶金嵌玉的鸟笼,拘着的除了这具身子,还有心。” 她说话间,乌黑的眼眸像极了一泓清泉,流淌着清冷的幽光。 父亲逼迫她与邵谦再无往来,那一刻,心好像被尖锐的钝器狠狠刺入又拔出…… 傅四爷幽深如古潭的眼睛闪烁暗光,仿佛感同身受的沉默着。 镶金嵌玉的鸟笼?他心中默念。 两人在黑暗的屋子里再无人说话,直到外头有动静传来,傅四爷却也纹丝不动的坐着,景秀急着道:“你先藏起来。” “是你的贴身丫鬟白苏。”傅四爷沉稳道。 白苏就在屏风外头守夜,不过这几日照顾景秀发病的身子,很是辛苦,这夜睡的沉,朦胧间听到有声响,她忙披衣起身,在看到傅四爷时,有些惊诧,却又很快淡定,这两日傅四爷来探望,都被拒之门外,没曾想会这晚上偷偷过来。 见两人都不说话,她忙去掌灯,后又一句话不多说。自从老爷逼迫的六小姐再不跟邵大人来往后,六小姐成日七想八想的,又不跟人多说,反落得病情加重,这会儿四爷能来探望,说上几句倒也好。 屋子亮堂起来,景秀看了眼墙上的自鸣钟,已到深夜,她接着道:“那海上地图是你从母亲那千辛万苦拿到手,如今又被她拿走,我……”她以为是傅四爷反悔,让父亲来拿,所以才想也没想就交出去,这时才知会是霍氏,自知理亏。 傅四爷笑了笑道:“我拿到地图,让曾九临摹过,你交还给她,不要紧。” 听着这样的言语,景秀更是无地自容,汗颜地垂下脸。 他云淡风轻地笑着:“你安心养好身子,我们早日启程。” 他说完话,便要起身出去。 景秀忙披衣下榻:“能否再通融几日?” 父亲答应去寻邵谦下落,她要待在滁州得知他消息,才肯安心出府。 傅四爷见她**着脚站在地板上,他眼神一沉,揽腰将她抱起,惹得她一声惊呼,他却径自将她安放在床榻上:“如此不爱惜自己身子?” 景秀脸颊涨红,薄薄的胸口又喘起来,看的白苏心里一紧,给景秀拿了锦囊闻一闻,又赶紧走出去熬药。 刚走到门外,就看到璞玉睡眼朦胧的站在门口,她吓了一跳,轻声斥道:“你怎么在这里?” 璞玉缩着脖子,小声道:“我听到六小姐惊呼的声音,是不是有事?” 白苏解释道:“没事儿,你快去睡着。” 璞玉探头探脑的朝里张望,被白苏拦着道:“你帮我去熬药来,六小姐不大舒服。” “哎!”璞玉爽快的应了,“我这就去!”转头飞快的跑出去熬药。 白苏看着那跳跃的小身板,苦笑着摇了摇头。 里面的景秀大口大口闻着香囊,才勉强克制。 傅四爷见此,深沉道:“他被海贼救去,并无生命危险。” 这个消息无疑是喜从天降! 第二三九回 下江南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傅四爷见她听到这句,脸上露出宛若初升朝阳般的笑容,透着晶莹剔透的流光,他失笑道:“可放心了?” 景秀笑意凝结在嘴角,看他眼底分明有抹怅然若失,她怔怔的看着不说话。 傅四爷抬头瞧了眼景秀,只觉盈盈烛火下,她玉面映红,桃腮樱唇,一减病态,分外好看。 两人又出神的沉默。 忽听到白苏一声低呼,打破局面:“璞玉,越发没规矩了,进屋也不晓得敲门!” 璞玉端着烫手的药碗走进屋,一进来,就把那白底浅口的莲花瓷碗搁在桌上,一双小手揪着耳垂,急着道:“好烫手!” 说话间,才注意到屋子里凭空多了一个人,坐在景秀床头,她睁圆了眼珠子,吓的脸一白:“他,他是谁呀,怎么在六小姐的屋子?” “别嚷嚷!”白苏拽着她手腕道:“府里的四老爷,去见个礼。” 璞玉眨巴着眼睛,看着屋子里的气氛,不敢走上前。 景秀见她像是受了惊吓的样子,轻声笑道:“四叔只是来看看我的病情,这么晚了,你快去陪着巧娘歇着吧,别忙活了。” 璞玉低声应了是,看了眼桌上的药碗:“六小姐可要把药都喝了,病才能好。” 景秀微笑颔首。 璞玉这才放心的笑了,视线瞥到傅四爷身上,却见他转过脸,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盯上她的脸,被那双眼睛一看,她心里莫名的起了慌乱,忙垂着脸转身往外走。 景秀见她走远,解释道:“她是巧娘失散多年的女儿,没想到会在府里相认,我拿她当亲妹妹一样。” 傅四爷“嗯”了声。 白苏看桌上的药不烫手了,端到床前要喂景秀喝下。 却被傅四爷拦住,他手里已多了根银针,放进药碗里,“日后这些药用银针试过再服下。” 景秀惊疑道:“璞玉不会……”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傅四爷接着她的话,目光深邃:“你可知我的腿为何一直不好?” 景秀瞥了眼他双腿,又想起那夜看到的残忍,难道是他在南宫关禁时遭人下毒,所以他和钱皇后才得靠自己双手去挣钱买米粮……难怪他身上还随时带着银针。 以银针试过药后,并无迹象,他才放心让景秀喝下,“无毒,以后这些吃食都拿银针试过再给她吃。”转脸向白苏交代。 白苏谨慎的道:“奴婢知道了。” 傅四爷见景秀喝药,看外面天色暗下,也不再多留。 景秀让白苏去送他,自己端着药碗有一勺没一勺的喝着。 估摸着是药效起了,亦或是听闻邵谦平安无事的消息,没过多久,她就昏昏沉沉的睡下了。 白苏送走傅四爷,返回屋,见景秀睡的香甜,暗暗欣慰,给她掖好被角,在床边坐了会后,眼皮沉重,自个也去睡了。 再往后几日,景秀这场风寒越发见好,连气色也好多了,清风阁的丫鬟们跟着松下口气。 景秀每日还是拘在屋里,哪儿也不能去,其他小姐也不来探望,大抵是知晓她被傅正礼软禁的事。 而只有徐恒隔两日来为景秀把脉。 “近来规矩了,药吃的倒是勤。”徐恒为景秀看完脉象后,如是笑道。 景秀收回手腕子,莞尔道:“徐大夫的话,我怎敢不听?不然下回你又把药配的极苦,小时你总这样折磨我。” 徐恒目若清风的笑,听她笑语间多了丝轻快,想起前几日病时就跟丢了魂似得,问什么也不肯说,如今却是大好,他自是郎朗笑道:“哪一次你把我配给你的药全喝光过?” 景秀笑的促狭,两人一搭一唱的聊着那些往事。 时间过的真快,一晃她和徐恒认识快十年了。这中间,若没有他,她只怕早已不再世上。 她心存感激着说:“徐大哥,我总是盼着你能幸福,有个全心全意的姑娘爱你,七妹妹她很好,看得出对你很照顾。” 徐恒笑意上扬:“你是从哪里看出来了?” 景秀眼角瞥到他袖口上,“前几日你来给我把脉,袖口的线松了,今日却缝补的结实,看这针脚平稳,除了她还会是谁?” 徐恒恍然大悟的拿着袖口一看,低声笑了笑。 沉默了会,徐恒也道:“我听说你父亲早派人出海寻他下落,相信要不了几日就能平安回来,你要多养好身子。” 景秀重重点头,“我会的。” 景秀又问了大哥的病情,徐恒脸色沉了几分,犹豫后才道:“你要有心理准备。” 景秀听到此话,心口处猛地被撞击了一下,痛的冷汗涔涔,徐恒赶忙道:“你且放心,我会尽力救他,你母亲也派人四处寻良医偏方,总会有希望的。” 景秀捂着胸口喘气,缓了缓神,将傅四爷口中的那位神医莫愁告之他,徐恒听了连连道:“他素有鬼医之称,听说在民间疑难杂症经他诊治,多有痊愈之人,我只以为是江湖传言,不想真有此人。只不过有人道他脾气乖张,神龙见首不见尾,要寻他很费功夫。” 听到徐恒如此说,景秀心里安慰自己,这世上定有人能救大哥。 抱着一线希望,她最终答应了傅四爷,一同前往江南找那神医。 也就在五月底,他们一行人就要动身启程。 傅四爷跟傅正礼打过招呼,傅正礼虽是不同意让景秀跟着一块去,可霍氏却满口赞成,几番劝说,她也是指望着傅景荣能痊愈,毕竟这个家里他是长子嫡孙,而傅正礼膝下子嗣甚少。她这般尽了慈母责任,不仅让下人们称赞,在族亲中更落了好名声,还让傅正礼对她改观不少,赞她不计前嫌,大度有方。 可是景秀却觉得她不过是在弄些表面功夫,因为另一面,她还将顾姨娘病弱的儿子寿哥儿养在身边,虽说躺在床上不能动,却常让顾姨娘抱着寿哥儿在跟前,还教他识字念书,寻了数位大夫治他的弱症,俨然要将寿哥儿培养成傅景荣那样。做另一手打算,万一将来傅景荣不行了,寿哥儿会是这个府里唯一的少爷,继承家业。 景秀没有心情去管她在做些什么,她只一心记挂着大哥,时间已不能再拖下去,她交代巧娘和白苏留在清风阁,自己则挑选了听春和解秋陪同。 巧娘十万个不放心,含着泪想自己也跟着去照顾她,景秀早前就说让她做主白苏的亲事,这一去,少说也有大半个月。再则这一路车马劳顿,巧娘身子才复原,实在不宜再劳动。她和白苏劝了好一会儿,才让巧娘打消了这个念头,巧娘却又突然说,把璞玉带着身边,她才好放心。 景秀没想到巧娘会突然提出这个来,可为免除她担心,便随口答应了,就带着听春和璞玉一块去,解秋留下来。 走之前的那晚,傅正礼来探望过景秀,说着让她照顾好自己的话,口吻中慈父心切,景秀噙着泪的连声应好。 然后到了第二日,她早早就起来,听闻景蝶和景璃还有景兰在花厅里等候着,她忙去迎了,景蝶自是不舍,眼圈泛起红潮,紧紧拉着她的手道:“要去多久?” 景秀苦笑道:“我也不太清楚,要把大哥的病治好才行。” 景蝶安慰道:“会没事的……”说来眼中已闪烁着泪光,别开眼去。 景璃上前轻声细语道:“路上好好照顾自己,平安回来。” 景秀微笑道:“你也是,我还等着早日回来,喝你们的喜酒哩!” 景蝶拧了她的胳膊一下:“又浑说话了不是。” 景秀嘻嘻笑了两声:“可别恼我,不然我那份喜礼才不送了。” “谁稀罕你的了!”景蝶嗔道。 几姊妹这般斗闹一会,外头管事领着粗事婆子抬了软轿来,要抬她出府。 和巧娘、白苏依依不舍的别过,她坐在轿中从清风阁去远香堂,再从远香堂到二门垂花门,掀开帘子一路看着傅府内院的景致,在这庭院深深内宅,所有泪也好,笑也好,争斗也罢,她脑中一一走过,所有的往事如走马观花般在脑海跳跃着,心蓦地平静,这里印着她的成长与希望、亲情和爱情,那些她十四年前不曾经历和拥有的一切,在这里,她一一拥有过…… 泪便悄无声息的落下了…… 到了外院,她放下帘子拭泪,当轿子终停落在那扇高高的广亮大门前,她掀开一角仰望着上方门梁上的八座金蟾纹角替,和四枚雕以“吉祥富贵”的菱形门簪,仿佛又回到她初次踏进府的那日。 泪眼朦胧间,她看到从正门走出来的傅四爷,一身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用宝蓝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乌发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显得颇为轻盈,丰神俊朗。 他大步走出来,脚下不带一丝迟疑,脸上是柔和的笑容,与坐在软轿中的景秀视线相撞,他回以更温和的微笑,如阳春三月。 景秀眼底挂着泪痕,见他笑意,不忍扫兴,忙收回目光放下软帘,抹去眼底的残痕。 过了片刻,傅正礼和霍氏亲自送傅景荣出府,他也是坐软轿,傅正礼语重心长难免不舍的多说了些话,再三嘱咐身边的下人好好照料。而霍氏更是强撑着身子坐轿出来,一幅慈母模样含着泪,那泪中真假只有她自己知晓。 辰时已过,他们换乘翠盖珠缨八宝车,一行人往码头行驶去。 傅景荣身子不好颠簸,只好走水路下江南。 第二四零回 再见陌路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与傅景荣同坐一车,沿路也好照料他。宽敞的马车内,傅景荣平躺在里头,景秀坐着他身边,好些日子未见,她只从徐恒口中得知他的情况,如今一见,又觉他消瘦好多,十分不忍地道:“若有哪里不适的,只管告诉我。” 傅景荣缓缓睁开眼,混沌的目光悠扬的流转在她脸上:“那晚我跟你说的话,你同意与否?” 景秀眉心微低,“我只想治好你得病,其他事不去想。” 傅景荣嘴角抿成淡笑,眼波一挑道:“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你却不要,非要屈就在这家里,由着他们欺负你摆弄你?我如何得了你这么个蠢笨的妹妹?娘在地底下也不会安息。” 景秀抬起眼,平稳瞩目于他,心平气和地道:“大哥且认为,荣华富贵就能幸福快乐?” “至少有了那些,不会活的身不由己,如此憋屈。”傅景荣振振有词地道:“你是个庶女,我是庶子,我们庶出的身份如何都改不掉,亲生母亲还是青楼女子……这样的出生,你以为你真能高攀到好的人家?哪怕真有这样的家世肯娶你,外人只觉得你高攀,压根瞧不上你。你二姐姐景颜外表看上去光鲜亮丽,可你又知道他丈夫林泰虚有其表,且还是个无用的,至今连孩子也没有一个,那林家当年隐瞒这事,才肯委屈低娶景颜进门,不然真以为景颜高攀的上吗?而林泰有这等辛秘,她母亲却还反说二妹妹的不是……拿父亲来说,母亲是低嫁给他,他们自外人看来夫妻和睦,可这些年无论母亲如何做,父亲也未曾真心爱他,他在官场上被他的同年说笑,暗指他能有今日全是攀上母亲。父亲当年好歹金科状元,又一表人才,威风凛凛,文字狱后被贬来滁州,官场失意,要不是娶了母亲,他绝无今日,所以免不得被人嘲笑说靠女人发家,他心里因这种种早生隔阂。而相反,三妹景薇与魏明皆是庶出,身份相近,他们夫妻来府时,你应看的出十分恩爱。” 景秀沉默的听着这些,不置一词。她当然知道自古结亲讲究门当户对,嫡庶之分更是一道鸿沟,她才会觉得她自己配不上邵谦…… “大哥跟你说这些话,是让你认清楚,你是庶女,你口中所谓的幸福快乐,不靠你自己去争去抢,还等着母亲父亲给你安插吗?他们只会为家族利益着想,全为这个家的荣华,才给各个妹妹挑选好的家世,那林泰、还有季闵,若非有用,也不会结亲,还有四妹进宫,不过都是为景沫将来有朝一日能母仪天下铺路,以巩固她的地位。” 景秀猛然一顿,几不可信的盯着大哥满是嘲讽的笑脸,陡然间想起景月进宫时所说的一句话,她们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 傅景荣见她脸上有了丝觉悟的表情,他适才强撑的支起身子,将有些枯瘦的手搭在她手背上,语重心长地道:“如今这个机会就摆在你面前,景沫没了可能,家里的所有小姐你最合适,他不是也喜欢你吗?你又还在坚持什么,六妹?” 景秀被他冰凉的手指触碰,瞬时冷了半截心,她冷笑道:“大哥让我认清自个身份,我是庶女,皇室如何敢高攀!” “他既要你,自会给你安排好的身份,摆脱你低贱的出生!” 景秀甩手一巴掌轻打他脸上,她隐忍的颤抖着声道:“她是我们的娘!”目中含着几许冷意。 傅景荣强撑的身子软倒在塌上,脸上刹那变得冷白,毫无血色,却看着景秀连连嗤笑,不住喘息。 景秀见他又似病情发作,面色缓了缓,坐在他身边低声道:“大哥,别想太多,是你的躲不掉,不是你的如何争取都无用。” 傅景荣冷冷看着她,翻转过身子,不去搭理。 景秀暗暗叹气,捂着面坐回原位。 马车摇摇缓行,景秀心思低迷,到底要如何做才能让大哥改变那些想法? 这样赶了两日的马车,他们才来到渡水码头,而这两日景秀和傅景荣一句话不说。 傅四爷下马车后见他们两兄妹气氛照旧不合,也未多过问,使唤下人将傅景荣抬去早雇好的一艘两层高红桐漆木大船,又见景秀靠在车舱里纹丝不动,他打起帘子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此时临近傍晚,码头上人来人往,景秀回过神,由听春和璞玉伺候着,披戴上斗笠和面纱,适才走下马车,听到傅四爷过问,她摆着头道:“没有不舒服。” 傅四爷看她整张脸只露出一双清澈又感伤的双眼,他微笑道:“渡船要五六日,许会晕船,你心情好点,免得晕船更难受。” 景秀闻言看了眼他,可看出他这两日神采奕奕,哪怕赶了两日的马车,也未露出丝毫疲倦,反而精神更好,大约也是拘在玲珑十二馆,从未踏出,他心情显得十分好,而这种心境也感染到景秀,她眼睛弯弯一笑,长长透出口气道:“我知道了,没事的。” 见她欢愉,傅四爷笑意更深,牵上她的手往船舶走去,就在她挣脱时,他在她耳旁轻声道:“码头人来人往,跟着我别走丢了。” 果然当他刚说完话,景秀正好被个来往的人撞到,险些栽倒在地上,傅四爷赶忙扶稳了她道:“小心点!”轻轻搂住她的腰身,护住她径自往前走。 景秀这才觉得周身已多了些衣着简单的下人,几乎要将码头隔开出一条道,以便他们踏上船。 景秀见这阵势,已猜出这些人是保住傅四爷下江南的护卫。 待他们轻而易举的踏上那艘大船,景秀却没曾留意身后正有一双眼睛紧盯着她。 那人正是险些撞倒景秀的索超,他一身粗布大衣,脸上满是络腮胡子,看着景秀竟和傅四爷在码头上亲亲热热,笑语连连,他气不打一处来,亏得邵大人在海上拼死拼活,还时刻惦记着她,而她却转眼投到别人的怀抱! 一想到这些,他正要冲上去,却被身后的人叫住道:“做什么去!” 身后一双阴郁的眼神,却像刀子一样的锋利,紧抿的薄唇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高高凸起的颧骨,空荡荡挂在身上的粗布衣裳,这身打扮颇像是个穷困潦倒的汉子…… “邵大人。”索超低声拱手,却是正直了身子挡在邵谦面前,生怕他会看到后面船舶上的傅景秀。 邵谦“唔”了声,沉声道:“赶紧派人将那些东西搬上岸,别耽搁。” 索超连连应是,明白他这是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飞回去看望傅景秀,哪曾想那小女子会是个水性杨花的人。 “愣着作甚,还不快去!”邵谦见他不动,没耐性的催促。 “属下这就去。”索超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瞥了眼刚上船的景秀,却陡然见她带着白色面纱,站在船头上垫脚望过来。 景秀踏上船后,才恍惚回觉方才撞到她的人眉眼似曾相似,她想了好久才记起,那人好像是邵谦的下属索超。 鬼使神差的,她没来得及想太多,转身就钻出去,垫脚看着码头上人来人往走动的行人,人群之中,她只看到那挺拔如松的男子,如水波不兴的古井般的眸子里缓缓地浮出锐利的光芒,像夕阳照在湖面上,泛着刺目耀眼金光,却又有种从容不迫的温暖。 在看清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时,她一下子呆立在了原地,眼眶中转动的泪珠转动着。 她不由捂住了嘴。 她怕自己会惊叫出声,更怕自己会嚎啕大哭。 索超远远看着景秀站在船头,被面纱挡着半张脸,看不清她的神情。可想到她和傅四爷那种亲昵的举止,他冷哼了一声,并不打算告诉邵谦,而是道:“邵大人几晚未睡,先去马车里眯一眯,这里全交给属下来办。” 邵谦揉了揉沉重的眼皮,拍着索超的肩膀,“辛苦了!” 索超看着他脸上难得露出豁然的笑容,嘴皮动了动,替他难过,忙以身挡在着他目光道:“邵大人去歇一歇,属下立马搬完。” 邵谦放心颔首,“还不快去!” 索超应了是,转身却见景秀还立在船头上,他眸光沉了沉,朝着景秀的方向瞪了一眼。 景秀眼睛酸涩的胀痛,隔着越来越多的人群,她想朝他飞奔过去,可脚下却像是灌铅一样,如何都动不了,一瞬间,心变得像一洇盐水般苦涩。 听到身后傅四爷传来轻声叫唤,她抹去眼底的泪,最后深深看了眼邵谦,见他平安无恙,捂着面纱钻进船舱里。 而也就是那一眼,让邵谦突觉心中一紧,睁着疲惫不堪的双目打量开去,他深沉如鹰的眸子看到那身碧绿抽丝衣裙的女子裙带飘逸走近那艘船舱,他两大步走上前,欲要追上去。 被索超拦下道:“邵大人!” 眼看着那艘船起航,他面色阴翳,满目凝重地遥遥相望,嘴中喃喃自语:“是她吗?” 第二四一回 身在曹营心在汉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傅四爷所坐的那艘红桐漆木大船,缓缓朝着扬州的方向驶去,船很大,分两层,护卫、粗事婆子住上面,景秀、傅景荣住下面,两人房间相近,也好随路照料。 傅四爷的手下动作麻利,很快将整艘船的人安排妥当,此时傅四爷正坐在屋子里看信函,是曾九从海上传来,他旁边立着个人高马大的护卫石峰,看傅四爷脸色越发沉闷,石峰低声禀道:“长公主被海贼劫走,属下已派暗卫去寻,曾大人和霍然公子也在海上支援,还请四爷稍安勿躁。” 傅四爷修长的手指紧紧捏着信函,额头上隐隐有青筋暴起:“好个邵谦!”他一掌将信笺盖在桌上。 石峰跪地道:“邵大人与海贼勾结,将长公主掳走,还以长公主性命威胁霍公子,拿到海上地图,此人如此卑劣,属下等一旦发现他的踪迹,格杀勿论!” 傅四爷幽深的目光望着窗外,缓缓闭目,良久才睁开眼眸,眼底是清幽一片,他话锋一转,淡淡地道:“左副督御史徐有贞外放扬州,任期这几年是何情况,你派人去调查他,尽快拿资料给我。” “是。”石峰领命,知晓四爷这是要拉拢徐有贞,另作一番打算,却又犹豫地道:“那海上的军队被邵大人所掳,火药也尽数被他缴走,当如何是好?” 傅四爷宁神道:“事情早已败露,有这个结果不足为奇。”他神色淡定,慢条斯理地道:“海上所建的军队皆是些难民,受朝廷圈地欲有谋反之心,傅太太利用这点将他们圈禁去海上训练,若没个三五年并不能成一支有用的军队,但他们不过才大半年光景,实力有限,并不能与邵谦亲手所带的军队相抗衡,真要打起来,未必有胜的可能。还有那火炮,海上湿气重,在海上研制,威力可想而知。这次邵谦带人围剿,虽是坏了傅太太的计划,但也反倒是助我。他们一再逼迫趁机夺宫,我却一直认为,此时并不是最佳时机,还需再等等,只是他们没耐性再等,这一次损失重大,算作买个教训,让他们知道收敛。” 石峰连连点头,瞬时明白四爷的想法,孝廉公府和傅家不断施压,四爷被逼无奈,从前只能仰仗这家人鼻息,如今反客为主,孝廉公府不能不妥协,以后也无资本去威胁逼迫四爷,主动权全在四爷手里。虽然损失极大,但有这样的结果,石峰也只能与有荣焉。 两人又商量几句后,听到门口有敲门声,石峰赶紧噤声。 傅四爷脸色又复柔和,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吧。” 石峰已知道门外是谁,躬身去开门,在门口看到景秀,客气点头招呼后,大步走远。 景秀侧身看了那人一眼,适才踏进屋,看傅四爷正望着她,她微笑着坐下道:“曾书生何时回来呢?” 傅四爷眉心一低,从桌上斟茶给她,缓缓地道:“永清被海贼掳走,曾九和霍然在与海贼谈条件。” 景秀接过茶杯的手颤了颤,险些没接稳,却被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她惊道:“要什么条件?” “黄金十万两。”傅四爷淡然地道。 景秀眼皮一跳,抽回自己的手,却听他低沉着音,有些疲惫地道:“那海贼头目便是邵谦,永清不会有事。” 景秀不由睁大眼睛,被他这番话搅动的心里不是滋味,她犹豫了下,轻声道:“四叔就不能跟我把话说清楚吗?” “担心他吗?”傅四爷抬起眼,神情温和的望着她:“随我去扬州,寻神医救治你大哥,却总是心不在焉,身在曹营心在汉。” 景秀唇角蠕动,低垂下脸。 傅四爷猛然将手里的茶水一饮而尽,重重放置在桌上,“我这样说你,你却连骗我的话都不愿说一句?你现在就对我说,自愿跟我去扬州,陪我赏这一路风景,哪怕你是言不由衷,我也要听到你亲口说。” 景秀听他压抑的语气,面色亦是有些不自然,她吞吐着道:“我不想骗你。” 傅四爷神色一变,脸上有如翻云覆雨般卷起暴动,他握紧了修长的骨节,强忍的压迫下去,撑肘闭上双目道:“我累了,出去吧!” 景秀见他大为伤神的样子,面上沉郁如深夜的江水,双目紧闭,竟然隐隐透着些许惨淡。 她端坐着不肯离去,静静的看着他。 见景秀还没走,他暂且只眯了会,又睁开眼,脸上已流露一派和气的微笑:“快午时了,正好陪我用午膳。” 景秀看他这样,心中淡淡感伤,他这样的人,喜怒几乎不形于色,无论内心煎熬或痛苦,他只埋在心底,面上照旧是如沐春风的温柔洒脱笑意,她心中不由泛起苦涩的潮涌。 粗事的婆子在傅四爷屋里摆了几道小菜,清一色的素食,傅四爷优雅从容的给景秀夹菜,边道:“你这病忌口大荤,吃清淡点好。” 景秀看着碗里的青菜,慢慢咀嚼,不知何故,却尝不出是何味道,只感觉苦苦的,涩涩的,强自咽下。 傅四爷看她食欲不振的样子,笑着催促道:“把这些都吃完了,我再跟你详说。” 景秀抬起眼,眼中酸涩:“别对我这么好,我还不起。” 傅四爷放下手里的筷子,拿了手帕给她,“从未要你偿还,只想你开心些。我说过,你笑起来很漂亮,就像……外头的阳光。”他目光一转,视线若有若无的飘在窗户外头,望着外面的景色,幽幽道:“在瓦剌囚禁地牢时,里头黑暗阴气,总也看不到外头的阳光,以为回京能看到日头,哪知只是从另一个地牢转到另一处地牢,而这次关我的,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他失落的笑,笑意带着几分嘲讽。 所以他的耳力很好,长期生活在黑暗中,有一双灵敏的耳朵。 这曾是他说过的话。 景秀这般想着,顺着他视线落在窗外照进来的日头,已是六月的天气,外面风和日丽,暖阳四溢,明媚的让人想沉溺进去。 她吸了吸鼻子,闻着阳光的味道,心里那处忧愁也被洗去,莞尔一笑。 傅四爷侧脸望着她,见她一身碧绿刻丝的绿萝妆花长裙,单薄的衣裳显出纤瘦的削肩,和藕白色的细颈,漂亮的锁骨越发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他低迷的嗓音道:“邵谦所去的战船,没有地图,被雾气所遮蔽,根本找不到那座岛屿,哪怕找到,他贸然带人上去,只会被轰炸成灰。后来海上战船起火,邵谦易容在船上,也难逃一劫,整条船都烧毁了。只不过低估了他的能耐,船只烧毁竟是他的计谋,引的火光冲天,让人以为他烧死了。他则趁机换乘小船逃走,找到漕帮海贼根据地,误被他们所救。那群海贼常年混迹北海,打劫掳掠,对海上各个岛屿已十分清楚。邵谦估计下海前,早查到那帮海贼活动,混进里头,不过数日,就已立功无数,还趁机挑拨的海贼几大当家互相攻击,争夺海贼首领。他易容过后,竟还成了里头的当家……” 景秀听着傅四爷口中这些,震惊之色不于言表,那晚邵谦临走时说过,没有准备不会轻易下海,她一直记得他这句话,所以无论从傅四爷口里听到什么消息,她相信他一定无恙,平安活着。 “永清那傻丫头非要出海,让自己受苦受伤。邵谦短时间就在漕帮坐稳二当家的位置,引的众人不服,又质疑他身份。苦寻他的永清知道他落在海贼手里,也跟着落网,反被抓了起来,她是长公主的身份被暴露,海贼贪得无厌,以此向霍然和曾九索要十万两黄金。邵谦为摆脱怀疑的身份,不惜对永清下手,还以永清胁迫霍然交出地图,诱导海贼去那座岛屿上寻南珠和宝藏。海贼和难民对抗,两败俱伤,他坐收渔翁之利,一面铲除无恶不作的海贼,一面又找到建军之地,缴获所有火炮……” 说到这里,他哂笑两声,不无赞赏地拊掌道:“邵谦不愧是邵谦,智勇双全,绝世无双!” 此刻,景秀从傅四爷眼中看到一抹惺惺相惜的称赞。 若两人不是对立双方,他们定然可以互相切磋,成为挚友。 景秀不由想起在船头上看到邵谦那一身粗布衣裳,与平日那威风凛凛的怒目金刚大相径庭,果真跟个海盗土匪一样。 脑中恍惚想起一些往事来。 “你……你怎么跟土匪似得!” “你说对了,我真是土匪,且还是土匪的头目,日后你就是土匪娘子……” 她低头抿唇一笑,那些曾经打趣的话,如今竟是应验。 傅四爷看着她的笑容,不忍出声道:“永清有了他的孩子,我把过她的脉象,是有了身孕。” 景秀的笑容一瞬姐冷结成冰,她怎么突然忘记华素来时说她和邵谦已…… 傅四爷的话,让她胸口如被坚硬的石头撞击,她神色微凉,别开目光去,有些艰难地沙哑道:“只要他没事就好,我别无所求……” 第二四二回 行船遇险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从傅四爷房间出来,景秀回自己房间,听春正在铺床,景秀未瞧见璞玉,不由问:“璞玉去哪了?” 听春忙道:“她呀,还是个孩子心性,这头遭坐船去江南,兴奋的不得了,可一会也坐不住,正在船上四处逛着呢?” 景秀笑了笑:“由着她吧,年纪还小,一时贪玩也是有的。” 听春晓得道理,赶紧手里动作,给景秀铺好床,再伺候她睡个午觉。 景秀躺在床上,想起巧娘和白苏来,这些月日里从未离开她们,如今不过出府三日,心里倒有些记挂着。尤其是白苏的亲事,冯书生过了三场考试后,中了个正经的秀才,他这人是个有宏远抱负的,还想去考举人,只不过读书经费和私塾成了难题。临出发前的那晚,傅正礼到她的房间来,她已跟他提议,托他介绍个好的私塾和先生,并拿了他写的文章给傅正礼过目,好在他是有真材实料,傅正礼特准许他到傅氏族学里念书,跟随季崇恩传道解惑,于他是再好不过的事。随后也提及将白苏的卖身契还给她,放她出府和冯书生成亲。 傅正礼赞赏冯书生的才华,在见着远香堂里白蜜、白芷等几个大丫鬟离去后,没有犹豫爽快答应了,所以这桩婚事由傅正礼亲自做主,那样霍氏也不好明面上难为白苏。 想着想着,景秀真有些晕船,昏昏沉沉就睡熟了。 等醒来时,她口干舌燥,叫了几声白苏,没见回应,她才恍惚记起,现在是在船上,不是清风阁,白苏也不在身边,不由改唤听春。 “六小姐。”璞玉听到叫唤,急匆匆跑进来,“六小姐,我是璞玉。” 景秀听是璞玉,缓缓睁开眼,从鲛绡纱帐里伸出手:“端杯茶给我。” 璞玉甜甜的应声,斟茶喂景秀喝下。景秀看外头天已暗黑,揉了揉昏沉的额头,她还真有些晕船,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直想呕吐。 璞玉见她脸色难看,担心地道:“是晕船吗?四老爷派人拿了药来,奴婢服你喝下。” 她忙去端药。 景秀坐直了身子,靠在引枕上,看璞玉片刻就端了汤药来,她微笑握着她的小手道:“你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儿吗?你总爱跟在我后头,喊我容儿姐,如今和巧娘认亲,怎么还规规矩矩的喊小姐呢?不知道跟你说了多少次,在我面前,莫要自称奴婢,可是不拿我当姐姐不成?” “不是,不是,奴婢哪敢!”璞玉脸上有些惊慌,摆着头道:“璞玉只是伺候六小姐的丫鬟,白苏姐姐教导过,勿要僭越规矩,就算是娘的女儿,也还是个下人,对六小姐自称奴婢不是应当的吗?” 景秀闻言,秀丽的烟眉轻轻蹙起,深深看了眼璞玉那团粉嫩的小脸,这一细看,巴掌大儿的脸上嵌着一双既大且圆的眼睛,颇有神韵,只不过以前皮肤黑,人又瘦,浑身无几两肉,倒是瞧着少了些许灵气,如今吃的好,也不用做那等幸苦活,黑黝黝的皮肤白皙不少,脸蛋儿显得越发精致。 璞玉被景秀的目光盯的久了,有些不自然的扭捏着,端着手里的药碗,不自在地道:“六小姐不是晕船吗?把药喝了就没事,不然可凉了。” 看着她手里的药碗,景秀轻巧推到一旁放着道:“过会再喝,难得现下能跟你说说话,你就陪我聊一会。” 璞玉乖巧的应是,“六小姐要说什么?” 景秀只望着她的眉眼道:“咱们小时候的事或许你都不记得了,你就跟我说说,你和白叔离开萍乡后,去了哪里?白叔人又在何处?” 璞玉听景秀问这些话,忙低垂下脸,像是回忆起往事,脸上已流露出悲伤痛苦的神色,她紧咬着下唇,凄凄楚楚地道:“我和爹爹离开萍乡后,投奔到叔父家里,可是爹爹没过多久就病死了。叔母养不起我,嫌我在他们家里浪费米粮,成日对我又打又骂,后来还把我卖个牙婆子,换了几吊钱,给她打马吊。牙婆子把我卖到青楼里做丫鬟,可青楼里的老鸨妈妈嫌我又黑又丑又不会干活,没得污了里头姑娘们的眼,又说我晦气,把我赶出青楼。我一个人在外头孤零零的,哪里也不能去,总饿肚子,穿不暖和,还跟狗抢吃食,成了要饭的乞丐。后来听说有善心的傅知县大人府上要买丫鬟,我就偷偷的拿了摊子上的漂亮衣裳,把自己整好看些,被好心的管事妈妈选进去了,后来一直在厨房里打杂。这些我都不怕,只要能有口粥吃,冬天里有衣裳穿,冻不着我,我就知足了……” 景秀听她哭诉着说的吐字不清,但条理清晰,不缓不慢,不由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几句,可见她眼睛里盛满了泪,小脸皱巴巴的哭着,不肯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她见了心酸,将她抱住道:“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我不苦的,一点儿也不苦。”话是这么说,可一团身子不停的颤抖着,将脸死死埋在景秀肩膀上,哽咽道:“苦尽甘来,我熬过了苦日子,终于等到和娘相认,还见着了容儿姐姐,姐姐对我这么好,我不苦的,真不苦……” 说着说着,整个人抖动得更厉害,不住的哭泣。 景秀搂紧了她,好言相劝,让她放肆的哭了会,待哭不动了,才止了泣。 璞玉看着旁边的药碗,用袖子随意抹去了泪,道:“姐姐快把药喝了吧,我答应了娘,要好好照顾姐姐的。” 景秀笑了笑,从她手里端了药,药已有些凉透了,她正要喝下去时,船却突然晃动了下,将药碗的药汁洒了出来。 璞玉惊讶的站起来,“怎么了……” 景秀躺在床上,正要起身时,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震的整个水面在晃动,景秀整个人又倒在床上,胃中翻腾煎熬,欲要作呕。 璞玉尖叫道:“六小姐!” 景秀按捺下胃里的不适,强自稳定心神,对璞玉道:“别乱叫,怕是遇到水贼,你这一叫,反引的人来了。” 璞玉赶紧捂着自己口鼻,不敢出声。 船只晃动的更厉害,景秀百般不适中,穿好衣裳鞋袜,撑着身子要走出去,璞玉摇摇晃晃的跟着搀扶景秀。 刚打开们,迎面一股呛鼻的烟味,依稀可看到火光在蹿。 而顺着风水声,可听到外头一阵阵叫喊声和打斗声,还有上面慌乱的脚步声和四处乱窜的下人,她心神一慌,顾不得船只的晃动,她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往旁边傅景荣的屋子去。 傅景荣此刻正从睡梦中惊醒,里头伺候的松音早是吓白了脸,见景秀突然冲进来,她忙道:“六小姐,外头怎么了?” 整条船都在剧烈的晃动,像是要下沉般,景秀担心大哥如今行动不便的安危,强自让自己冷静,深吸了几口气道:“你快去弄湿毛巾给大哥捂住口鼻,免得呛到烟了,再把灯吹熄,怕是来者不善。” 听到景秀镇定的口气,松音也稍微冷静下来,全按景秀吩咐照做。 景秀摇摇晃晃走到傅景荣床边,握紧他的手道:“大哥,你怎么样?” 显然傅景荣受到船的震动,身子吃不消,俊逸的脸上惨白的毫无血光,他抓着景秀的手道:“她不会放过你我的……” 景秀烁目一睁,她,指的是霍氏? “别多想,不会有事的,我会护着你的。”景秀眼眶湿热,不知是被烟熏的,还是看着傅景荣此刻虚弱到透明的脸所吓,她害怕的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要撑住,四叔他会救我们的,他身边都是高手,不会有事。” 可是,她却直觉出了大事,这里四面是高手,他们定然戒备森严,可还是起了大火,外头的打斗声不绝如缕传来,甚至能闻到血腥的味道。 而这艘船不停的在晃动,火光已逼近了来,她心跳如鼓,被烟呛进肺里,费力直喘气。 松音拎了毛巾递给景秀:“六小姐也快捂着。” 景秀捂着口鼻,见势头不妙,不能坐以待毙,她吩咐松音和她一起扶着大哥冲出去,然整条船火光迅猛,上头的桅杆掉落,险些砸到人,他们手无缚鸡之力,大哥又不便走动,几乎困在这里寸步难行。 景秀着急之际,傅景荣却是一把挥开她的手道:“别管我,你快走!” “你在说什么!”景秀大喝一声,决绝地道:“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走!”她握住他的胳膊,强行要带他冲出大火。 傅景荣冷笑两声,把手里的湿毛巾扔掉,“我总说你蠢笨,徐恒都没法子救我了,这天下真的会有神医救我的病?别再自欺欺人了,哪里有什么神医莫愁,全是骗你的,他要去扬州谋划他的计划,把你也带着去散心,并不是要救我的病……” 景秀不可置信直摇头。 傅景荣呵呵地笑,笑的绝望:“六妹,我知道自己的身子,我撑不住了……”他躬身捂着胸口,脸上表情痛苦到扭曲,猛地一口烟呛来,他从嘴里吐出一口血,含着止不住的血水道:“答应我,你要好好的活着,活的比他们都好,才对得起我们的娘,对得起我!我让你跟着四叔,以后做皇后,是不想你再受欺负……我和娘都活的生不如死,而你要手握富贵荣华,掌握他们的生死……” 他说完这句话,将景秀猛力一推,自己向火光里冲去…… 第二四三回 血浓于水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不!”景秀嘶声尖叫,迎着漫天火光,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晕厥。 璞玉就站在景秀旁边,见她身子瘫软,忙扶住她道:“六小姐!” “救他,救……他……”景秀紧抓着璞玉的手,让她去拦住他。 傅景荣已抱了决死之心,他不想再受病魔折磨,闭上眼,嘴角含着上扬的微笑,义无反顾冲着火光冲去,是该解脱了…… “大少爷!”松音紧紧注视着傅景荣的一举一动,听他说完那些话,她心口一凉,已知他要做什么。她抢先一步拦在火光前,挡住他道:“大少爷要死,松音陪你一块,黄泉路上,松音陪着你!” 傅景荣倏地睁开眼,看着松音在火光前俏丽的面颊,他正要开口,却见上头桅杆烧断落下,就要砸到松音头上,他猛地冲上前去抱住她,往另一边倒去,桅杆只砸在地上,侥幸躲过。 松音的泪无声无息地落下来,她紧紧抓着他傅景荣衣袖,一往情深的看着他道:“大少爷,求你别死……你死了,松音该怎么办,松音从小就伺候你,早已是你的人……上天碧落黄泉,你在哪里,松音就在哪里……” “松音……”傅景荣眼中深沉入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景秀缓过一口气,看倒在地上的大哥和松音相安无事,她按着胸口的位置,吸了几口气,再看隐在身后的璞玉,见她一张惨白惊恐的脸,她拉着她道:“别怕,你去扶他们起来,我们赶紧冲出去。” 璞玉一幅吓得不轻的样子,咬着手指,半天不动脚。 景秀见她吓成这样,挥掉她的手,自个艰难的移步上前,船还在晃动,她每走一步摇摇晃晃,好不容易能扶他们起身,火光如猛兽般吞噬过来,势要将人卷进去。 景秀浑身狼狈,衣裳已烧焦几处,眼睛被烟熏得睁不开眼。 他们四处寻逃走的出口,无奈四面掉落木板,整个将路堵死。 傅景荣气喘吁吁地道:“六妹,你先逃出去……” “不!”景秀紧紧握住他胳膊,不肯松手:“我们兄妹经历那么多才相认,我知道,大哥你在乎我,你一次次告诉我要学会狠心,让我不要心软……当我有危险时,你想也没想,奋不顾身的挡在我身前,为我挨那一刀。我不信那一刻,你是伪装的,你在保护我,所以无论你是对我恶语相向,还是对我不理不睬,我都不介意,我相信在你心里,始终有一处柔软的地方,疼爱着我,在乎我这个妹妹,我们流淌着一样的血液,有一生割舍不断的兄妹情……如今你却要弃我不顾,自己解脱了好,狠心留我一人在世上,你是这样疼你妹妹的吗?大哥,我跟你一样,从小没体会过真正的亲情,所以我们比谁都在乎,只是大哥埋在心底,从来不肯跟我说……” 听着这样的话,傅景荣目光漾起水花,翻滚着热涌,他苦涩道:“没了我这个大哥,你会活的更好,再无牵挂。” “没了你,我撑不到现在。”景秀接着他的话,双腿软的没力气,几欲倒下,“如今我才知,支撑我会下去的信念,不是为娘报仇,而是和大哥相认……”她说着这话,被烟一呛,剧烈咳嗽,再也说不出话来。 就当他们陷入绝境,以为就要烧死在此处时,一个人影冲了进来,正是傅四爷身边的石峰。 火光烟雾中,石峰焦急叫道:“六小姐,六小姐……” 听到这声音,景秀绝望的心里泛起希冀,有人寻到他们了,她张口应了声:“我在这里!” 石峰在熊熊火光下,没有多费劲找到他们,迅速带领他们逃出生天。 带他们去船底下一个不起眼的舱室躲起来,外头叫嚣声不住传来,隐约可听到有人喊邵谦的名字。 景秀听得十分清楚,忙问道:“他们是谁,怎么回事?” 石峰要去接应傅四爷,简明扼要交代一番。 原来他们所坐的船是被水贼两面夹击,而这水贼不是别人,正是被邵谦消灭的漕帮还活着的兄弟,他们得知邵谦返回滁州,定会途经这条水路,遂掩埋至此,预备来个偷袭,一举歼击。可半路未拦截到邵谦,而他们急需米娘,只有打劫水上的船只,今日出海的只有他们这艘,漕帮那伙水贼趁夜放火袭击,因来者众多,傅四爷所带的护卫与他们打起来,还未分出胜负。 景秀听后,觉得不大对劲,不解地道:“怎么会让他们偷袭了?这船上上下下都有掩护不是吗?” 而且外头声声含着邵谦,极尽污秽的词语,显然是针对邵谦而来,可他们既知道邵谦不在这艘船上,怎还会穷追不舍,叫嚣打斗呢? 石峰见不好隐瞒,急切道:“船上有内鬼,在我们的水里下了药,一帮兄弟不适,才失了防守。” 景秀大吃一惊,还欲再问,石峰却道:“六小姐不要多问,只要藏匿在此,千万不要出声,这里很安全,没人会发现。我去接应四爷过来,他担心六小姐安危,要我先护送你们躲在这里。” 说着,不等景秀再问,就急匆匆跑出去。 景秀跟着走出去,看着外头火光一片,照耀的天地通透,她又返身回来,觉得事情太过蹊跷,隐隐不安。 “船上的人给大爷我听好了,把邵谦的女人交出来,不然我漕帮五十众兄弟,跟你们拼个鱼死网破……” 这声音蓦地传入景秀耳中,她震惊的再也坐不住了,难道漕帮的人知道她在船上,其实是冲着她来的…… 可是他们这帮海贼又是如何知道她在船上,又怎么会知道她和邵谦的关系? 除非,是从傅府流传出来。 念头在景秀脑中一闪而过,知道她和邵谦关系的人,霍氏还有景沫,她正揣测会是何人时,不想当那叫嚣声再度传入时,舢板上意外的出现一人。 江枫手握长刀,冒着火光冲进来,锐利的目光扫过他们四人,最后落到景秀脸上,冷笑道:“六小姐,别来无恙。” “是你!”景秀在看到江枫那张阴沉脸时,她慢慢的撑起身子站稳,脸上来不及流露过多的表情。 “我是个杀手,以前混迹漕帮,和这些好兄弟相熟,得知六小姐出府游船,怎能不给六小姐一个见面礼压压惊?” 江枫边说边向里头走,手里的锋刀闪着寒彻逼人的雪亮。 景秀握着傅景荣的手被逼的步步向后退,以瘦弱的身子挡在傅景荣跟前,眸光定定的锁住江枫:“你要做什么!” “六小姐这句问的好,你说我要做什么?”江枫双眼一鼓,里头血丝毕露,凶恶的瞪着景秀:“你冤枉我和大小姐行苟且之事,害她声名尽毁,被人指骂,受苦关在家庵里,我要砍下你的头颅,献到她面前!” 他话音一落,手里的刀刃一晃,拔刀而出,刀指景秀,惊得几个人连连大退。 江枫说时迟那时快,也不给景秀再费唇舌的时间,握刀飞身直取景秀性命。 景秀来不及闪躲,一股阴冷的风袭来,她以为自己非死不可,被她挡在身后的傅景荣一把将她往侧旁推去。 “不要!”她双膝跌跪在地,失控尖叫! 可是血溅四射,染红了她的双眼,她眼前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一滩艳红的血,充斥着她眼底,耳旁是松音一**绝望至死的尖声。 江枫的刀从傅景荣身体里抽出,闻到那血腥的气味,他精神大振,不由寒声道:“害大小姐的人我一个都不放过,正好让你们亲兄妹死在一块!” 手握沾满傅景荣热血的刀刃转身就向景秀砍去。 这时,阿莽突然跳出来挡在景秀面前,他力大无穷,一把将江枫的刀刃夺过,江枫遇到劲敌,眼看就要杀死景秀,半路杀出程咬金,他犹不死心,与阿莽真功夫较量。 狭小的舱室里刀光四起,松音扶着濒死的傅景荣,生生嘶声哀嚎:“为什么,为什么啊……大少爷,别抛下松音……” 景秀此刻眼里只剩一片血光,她听得到松音惨绝人寰的嘶声,心沉沉的如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循着声音,爬到傅景荣身边,沙哑地道:“大哥,你撑住,我带你去找大夫,走,我们去找大夫……” 她摸到傅景荣的手,触手是一摊血,她手猛地一缩,努力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她无助彷徨地道:“我们去找大夫,你要撑住……” 强行的扶起傅景荣往外面有光亮处去,他整个人无力的靠在景秀身上,在她耳畔微弱的喘息道:“六妹……你说的对,我们身上流淌着一样的血液,有一生割舍不断的兄妹情,你有危险,大哥还是会义无反顾的替你挨刀……原来,这就是亲情,大哥……终于明白了……” “大哥……”景秀泣不成声,心不住的在抽搐,好像下一刻,心脏就会停止跳动。她扶着大哥,一步步往舱室外面去。 可当他们踏出舱室时,等着他们的却是更惊心动魄的劫难。 她们走出去,就有几把刀齐刷刷的架在脖上,一个粗狂的声音响起:“个狗娘养的,你们哪个是邵谦的女人!” 这声音乃是漕帮的大当家金三,他人高马大,一脸络腮胡子,粗犷不羁,一只瞎眼戴着眼罩,面露凶样,令手下将他们几个带到舢板上,手里拿出一张画像来,指着众位兄弟道:“给爷看看,这三个哪个是邵谦的女人!叫什么来着?” “傅家小姐傅景秀。”有人回应道。 只因她们三人被火烧的全身破烂,脸上又被烟熏得狼狈不堪,面容不清,所以拿着画像也分辨不出人。 金三走近,把她们一一看过,没个耐性暴怒道:“哪个是傅景秀?要不说,老子把你们三大卸八块,通通扔到水里喂鱼!” “是她!”璞玉清脆如玉盘的声音响起,跳开身指在景秀面上。 第二四四回 受难落水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听璞玉清脆悦耳的声音,不无意外的冷笑一声。 石峰说底下那舱室安全,可待他一走,江枫立马出现,里面只有她们四个人,她当即就猜测是璞玉暗通消息。 她眼下看不太清璞玉那张脸,心中却甚是清朗,从璞玉突然被调来清风阁,又巧合般的与巧娘相认,就已表明这丫头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她当时只想若自己出事,巧娘定然活不下去,但巧娘能与她的亲生女儿相认,或许就不会想不开,因而疏忽大意,未能及时去调查璞玉。 可方才在屋子里,璞玉说的那番话,说得似模似样,到底她是不是巧娘的女儿呢? 金三见璞玉那小丫头跳出来指证,笑的嘴都歪了,“算你这丫头识相,老子放过你,来人,把中间这个女人带走!” “大老爷看清楚画像了吗?”景秀身子向后一缩,抓紧了傅景荣的手,脸上难受万分,她压低了声音,温弱低语道:“我家六小姐会是我这瞎了眼的丫鬟吗?” 金三闻言,凑近景秀一看,旁边有人掌灯移近,打在景秀脸上,只见她眼睛一眨不眨,混沌不明,金三捏住景秀下颚,嫌恶地道:“呸!果真是个瞎子!”转脸暴躁的问:“你们谁听说,邵谦的女人是个瞎子!” “怎么可能是个瞎子?听说傅府六小姐是个美人胚子,邵谦做那么大个官,也不会看上个瞎子啊!” 金三一听,转身一巴掌毫不留情打在璞玉脸上:“你敢骗老子,老子剁了你!” 璞玉重重挨了这一巴掌,被打的整个人眼冒金星,栽头倒地,身子扭曲一团,嘴边还涔出血丝,她捂着脸,呜呜咽咽地道:“哪敢骗大老爷,她就是六小姐……” 她手还指着景秀。 景秀不知何故眼睛会突然看不清,只可依稀辨出模糊的轮廓,但也庆幸,她此番看不到璞玉那张童真稚稚的脸,却隐藏着口蜜腹剑的算计。 金三也懒得去分这三个女人中哪个是傅景秀,他摸着那只瞎了的眼睛,想到邵谦就火冒三丈,忿然令手下道:“把她们三个剁手跺脚,扔到水里喂鱼!” 璞玉一听这话,吓得要晕死,她爬起来,跪在金三跟前道:“大老爷,你不能杀我,不是我在水里下药,你们打不过他们……” 金三一听这话,更是气的一脚踹开璞玉,“妈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璞玉不知那句话顶撞到到金三的面子,又活生生挨了一脚,捂着痛不欲生的肚子,在地上翻来滚去,叫痛不止。 景秀心生怜悯,却又觉得她活该如此。 只是随着大哥的手越来越冰冷,她心里又急又切,可落到这伙人手里,她根本想不出解脱的主意。 听着璞玉惨烈的哀声,她故作放声道:“放了我家六小姐……邵大人对我家六小姐情深意重,你这样对她,邵大人绝不可能饶过你!” 金三为人粗暴易怒,听着这样的话,怒气中真以为璞玉就是傅家六小姐,“邵谦把老子一只眼弄瞎,今儿她女人落在手里,先把他的女人挖了双目,折磨死,再把他给灭了!” 说着,从腰间拔出刀柄,把璞玉从地上蛮狠拎起,就要去挖她双目,这举直把个璞玉吓得鼻息一滞,倒头挣扎,嚷声道:“我不是六小姐,她才是六小姐,你认错人了,放开我……” 一旁的松音沉溺在傅景荣濒死的绝望中,感受到他越来越冷的身子,她如死心般。可听到景秀那番话,她亦是跟着道:“求你们放了六小姐……” 两个人都道璞玉是傅家六小姐,那金三瞎了只眼,糊涂认不清,秉着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拎住璞玉,拿刀对准她双眸。 “慢着!”突然一女声传来。 景秀浑身一震,这声音再熟悉不过。 金三侧脸,只看不远处黑漆漆的水面上划来一条小船,上面立着一黑衣斗篷的女子,女子用黑纱遮面,看不清容颜,只听她柔声细气的道:“大当家手里的乃我丫鬟,我六妹妹景秀是那个!” 她伸长手指向景秀,扶着掌舵的丫鬟上了另一艘船板,走到金三跟前,从他手里接下璞玉:“大当家好生糊涂,这丫头生成这模样,如何比的过我六妹妹貌美如花。”她侧脸望向景秀,一双美目半眯,阴森笑道:“我这六妹妹貌若天仙,连邵大人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魂牵梦萦,只不过她冰清玉洁,至今可是连邵大人都未碰过的雏儿,就那样被大当家扔到水里,岂不可惜。” “大小姐的意思是……”金三闻言一动,又哈哈大笑起来:“说得正是,我兄弟几十人,是该尝尝邵谦的女人是个什么滋味!只不过,她是个瞎了眼的,怪没味的。” 景沫闻言勾唇,缓缓走到景秀跟前,见她睁着眼睛,却目无焦距,她嗤的一声笑了,笑声尖锐刺耳,伸出涂满艳红丹蔻的五指,在她眼前晃动,见她不无所动,她放声大笑:“啧啧,所谓因果报应,终应验于你。” 景秀依稀能看到景沫那双明亮又毒辣的双眸,她睁着眼睛,想去看清她,终未果,她嘴角泠然上翘,声音破冰而出:“因果循环,今日你如何对我,他日百倍奉还!” 景沫眼孔一缩,扬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景秀扬起脸,并不觉痛,真正让她痛的是大哥那厚实的大掌传来的温度一点点退去,她心头狠狠一抽,一阵刺痛的快感过去,亦是凄凉,她拥紧了大哥,想以自己的温度去暖他,在他耳边呢喃道:“大哥,你醒醒,你不是说要保护我的吗……” 景沫甩了甩手,眼波望着景秀怀里的傅景荣,她轻笑着拊掌道:“你的大哥要死了……不过很快,你也会陪着他一起,我很快让你们兄妹俩在阎罗王跟前报道……” 她说完这话,从怀里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塞到景秀胸前,侧脸看着金三的一众兄弟道:“一千两银票,把她衣裳扒光,那银票便是谁的!” 似乎是个好玩的游戏,金三也起了兴致,命令弟兄们道:“傅大小姐好大的手笔,兄弟们别让她失望了,邵谦把我漕帮兄弟害的所剩无几,你们就把她的女人好好折磨一番,全部一起上,弄死这女人,哈哈……” 船上的人跃跃欲试,皆叫嚣的“哦哦”起来,等景沫闪开身子,全一窝蜂的要去景秀身上抢那一千两银票。 景秀看不见,也听不到那些声音,她只是死死咬着牙,滚热的泪烫在眼眶里咝咝灼烧着,紧紧的抱着大哥的身子,在他耳畔不住地道:“大哥,别睡了,醒醒……” 傅景荣听到景秀在耳边的声音,最后强撑着一口气,缓缓睁开眼,从腰间拿出一张一万两的银票和地契,作势要撕毁:“谁敢过来,我手上的一万两银票和三万两地契立刻撕毁!” 蜂拥上前的人皆停下脚步。 傅景荣让松音扶他起来,三人相携站稳身子,傅景荣步步走上前,逼近他们,冷笑道:“放过我六妹,这四万两全是你们的。” 景沫听言,煞白了脸,“大哥这几年背着母亲揽了不少银子!”她转脸冲金三吼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邵谦毁了你们漕帮,岂为这点钱财就手软!” 在漕帮混的,哪个不是最重这金银锦帛的,四万两银票可是笔大数目,够活几辈子了,眼看着就在跟前,谁不想得到。 金三捂着还疼的一只眼睛,咒骂道:“去抢!” 说时迟那时快,傅景荣扬手将那银票和地契朝着上空一仍,随风飘远,他揽着景秀走到船板边上,低声道:“跳下去,松音会游泳!” 三人没有迟疑,相互搂着往船下栽去。 而船板上的人则全去抢天上飘着的银票,可一抢到手,发现只是几张废纸。 金三气的火冒三丈,“敢骗老子,全跳下去找他们!” 就在这时,应天府的官兵乘船皆至,他们实乃追着景沫的船而来,迅速就将漕帮这艘船团团围住,丘大人高声道:“你们已被包围,全束手就擒!” 邵谦负手站在丘大人身边,昏暗天光中,看不清远处,只听到有几人落水的声音,他心口猛地一跳,取下船头上的风灯,朝着水面照去,依稀看到一只纤细雪白的手腕在水里扑腾,他甩下风灯,纵身跳下水。 景秀不会游泳,和大哥跳下水时,她只觉得江水刺骨寒冷,在水里上下扑腾几下,便抓不到大哥,她口中灌了不少水,那嘴里全是血腥的味道,她心冷如薄冰,想去寻找大哥,可在水里什么也看不到,她到处抓,到处找。 忽感觉到腰上一紧,身后伸出一条健硕的胳膊圈住自己,她大惊失色,以为是漕帮的人,立刻伸腿去踹,谁知身后那人身手灵活矫健,一翻身来到景秀身侧,双手扣住景秀两条胳膊,将她牢牢的圈进自己怀里。 景秀在深不见底的水里极度害怕,拼死的奋力挣脱,邵谦感受到她如脱缰的野马在拼劲全力反抗,怕伤到她,不由松了手劲,可一松手,景秀连连踹他几脚,挣脱开去。 邵谦见她一挣脱就下沉,又游上前,将她搂在怀里,见她呼吸困难,却还在反抗,他环抱着她腰身,将冰凉的唇贴在她唇上,给她灌气…… 第二四五回 人前受辱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邵谦这举没得把景秀心脏吓出来,可当两片唇瓣贴在一起时,景秀才知是邵谦,恐惧的心在这刻渐渐平稳,她不再害怕,也放松了防备,整个人软在他怀里。只是方在水里挣扎力气殆尽,连呼吸都不能自己。 邵谦见她终于乖顺,在水里搂住她游去船边,接近船舫时,接着挺腰举起,就把景秀压到船边,抱着她飞身出水,纵身跳到船板上。 一离开水面,一缕缕刺骨的江风如同针扎般刺入景秀身上,她瘫软在邵谦怀里,浑身颤栗,不过须臾之间,就有一条厚实的羽绒披风罩了过来,把景秀上下左右全包裹。 “还冷吗?”邵谦见她紧闭双目,虚白的脸颊毫无生气,像要失去知觉一样,他满是担心的在她耳畔道:“醒一醒。” 景秀意识朦胧,听到邵谦的话,下意识摆了摆头。可又陡然惊醒,睁大了眼睛,抓着邵谦的手道:“大哥,我大哥还在水里!你快去救他,他还在水里……” 像是只受伤的小猫发了狂,她沙哑着音不住的重复,邵谦把她牢牢禁锢在怀里,不让她乱动,耗费体力,他连声安慰道:“去救了,去救了,没事,没事的,莫要担心……” 景秀这才冷静些许,睁着双目期盼大哥平安无事。 邵谦突然察觉她的不对劲,看她明亮狡黠的双目再无往日神韵,只剩下空洞洞的一片,他眉目一沉,声音也沉如铁锈:“你眼睛怎么了?” 景秀别开目光,凄然一笑:“瞎了!” 这两个字重重砸进邵谦心里,他扳正了她的身子,面色阴翳,“到底怎么了?” 景秀从邵谦怀里挣脱,不让他看到自己这个模样,她也不知道眼睛怎么会突然就看不到了?她以为是看到大哥被江枫刺中的那一刻,因恐惧才会如此,当时还依稀能看到人的轮廓,可现在她什么也看不到,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她把眼睛睁的很大,却还是看不到。 看不到近在眼前的邵谦,她很想看清楚他瘦了还是胖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曾无数次在梦中梦到他,可梦中模糊一片,他的样子从未看清过。此刻他就在自己跟前,她努力的去睁眼,睁大眼,似要把眼睁的撕裂,可就是看不清。她不由使劲的摆着头,无助地凄惶道:“我真的什么也看不到了,我看不到你,看不到大哥,什么也看不到,为什么会这样,我也想知道是怎么了……” 邵谦看着面前瘦弱的女子悲恸近绝望的神色,他心口大寒,一把搂她在怀里,捂着她湿漉的发丝,将她的脸紧紧贴在胸口,声音却是异常温柔地说:“景秀,你别怕,有我在,眼睛看不见,我给你找全天下最好的大夫治,你要相信我,眼睛一定能治好!” 景秀听着这样的话,因害怕而暴躁的心沉了下来,只是片刻,她幽幽地低声道:“如果我瞎了,再也看不到,你还会这样护着我怜惜我吗……” 邵谦手臂一僵,斩钉截铁的道:“没有这样的如果!” 景秀推开他,从他怀里挣脱开:“放开我!” 邵谦一愣,见她退开几步,睁着那双空落落的大眼睛,嘴角微抿上翘,笑道:“没有人会喜欢一个瞎了眼睛的女人,邵大人喜欢我,可是因为我长的漂亮,不是吗?如今再漂亮也没用了,我成了个睁眼瞎的废物,你还喜欢我什么呢?” 她一步步的向后退,直至要退到船边,嘴里不住说着这样的话,心口却像要撕心裂肺般,她从前觉得配不上她,如今眼已瞎,又有什么资格去和华素相争,华素付出的远比她要多,还……还有了他的孩子……他不过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到底还是奢望了吗…… “我喜欢你这丫头,从来不是因为你长的有多漂亮,我邵谦活到二十有五,倾国倾城的美女见过无数,要是被美色所迷,绝活不到今日!”他声音冰冷的像此刻的江水,冷的结冰,他目中威严四射,直逼向景秀双眸:“我眼里认定了你,你就是我的,无论你是瞎了还是丑的,都只是我邵谦一人!谁要敢动你,下场只有死!你听清了没有,傅景秀!” 他边说着,边飞速从身边士兵手里夺过弓箭,手持一张大弓,弯弓搭箭,对准对面船上的人嗖的一箭射出去,正中心脏,只看到对面拉弓欲对景秀放箭的人凄厉一声惨叫,倒地气绝。 邵谦又上前大迈一步,将景秀拉到怀里,护着她躲避对面飞来的利箭,在她耳边低醇地道:“我的话,你听清了吗?” 景秀直愣住,而船板上所有举剑拉弓的士兵,听到邵谦如此义正言辞当着这么多手下对个姑娘家表白,也全傻了眼。 邵大人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今日却对个姑娘家高声道白心意,真是一大罕事! 而丘大人见船上的士兵不再放箭,镇声命令道:“都愣着作甚,还不放箭,休等水贼跑了!” 几艘船的士兵对付那艘大船上的五十号水贼放箭,岂有不胜的道理。 只不过那金三也是个惜命的,见得眼前这种情势,再看不停倒地的兄弟,他咒骂一声,暗道老子今日竟要死在这里!他心里不甘愿,忽看到躲在身后的景沫,他灵机一动,五指抓着景沫的脖颈,“不是你这骚娘们引我们兄弟来对付傅景秀,也不栽倒这群官兵手里,老子要没命了,头个就不放过你!” 景沫吓了一跳,脖上被他利爪抓出痛来,她咬着唇,扬起脸,不甘地恨声道:“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都对付不了,还敢自称老子英雄!” “狗娘的欠操!”金三毫不怜香惜玉,对准景沫的脸一巴掌打过去,打的景沫脸上的黑纱落地,露出一张精致动人的脸,看的金三垂涎欲滴,这危机当口还啧啧赞叹道:“原来傅家大小姐才是生的貌似天仙,早知先让老子操几回,爽一爽。” 说罢,浑不顾利箭当头飞过,就在景沫身上乱摸乱蹭起来。 景沫吓的脸色惨白,使劲反抗挣脱:“金三你这王八蛋,你再敢动我,我绝绕不过你!” 金三嘿嘿的笑,在景沫身上更放肆乱摸:“我最好烈的,越烈老子越喜欢!瞧你这荡样,就是欠操的!好,老子先干你几回,叫你只管喊爷爷英雄!” 他另一只大掌已向景沫身下的衣裳扯去,摸到那雪白光滑的肌肤,使劲捏了捏,似要捏成水来,还不住的赞道:“老子干了不少女人,就是没干过你这种千金大小姐,你这皮肤滑的……果然滋味不一般……” 边说边解了裤档口,站在景沫背后,也算拿她当替死鬼,正好挡住面前飞来的利箭,一手掐着她脖子,一手把她的披风扯下,颇有些不受控的,将身下利器对准景沫后头就捅了进去。 “啊!”景沫吓的大叫一声,瞪大了眼珠子,此时此刻才知道害怕,她伸长涂满艳红丹蔻的手抓着金三的手,奋力挣扎道:“王八蛋,放了我!” 金三的手被抓出几道印记,越发觉得爽快,身下的肿胀在景沫身后一抽一挺,哆嗦着声道:“果然妙哉……” 金三不满足隔着她背后的衣裳,就要去扯下那层时,景沫软下身子,低声求饶道:“你放了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不是要钱吗?我给你一万两,你放了我,求你放了我……” “老子命都没了,还要你钱作甚,买棺材!死前也要做个风流鬼!”金三扯下景沫身后的衣衫,探手摸到她身下,揉了揉,贼笑道:“看你也不是个雏的,还给老子装……” 景沫浑身颤栗,看到自己衣不蔽体袒露人前,她只恨不得咬舌自尽。可当看到远处邵谦怀里的景秀,看到他们于人前含情脉脉,而自己却……她又咬牙挺过来,她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她不甘心,她死都不会甘心! 正当金三欲要在人前折腾时,一只利箭射来,正射到他掐住景沫脖子上的臂膀上,景沫见他松手,趁机张嘴咬住金三的手臂,从地上捡起披风将自己包裹中,欲要冲到船边跳水,哪防被身后的金三缠住,紧抓着她不放。 她看到邵谦拿着弓箭瞄准这边,不由放声嚷道:“邵大人救我……” 邵谦微眯起眼,见得景沫受辱,怒声道:“金三,放了傅家大小姐,我饶你一命!” 金三抓起景沫咒骂道:“邵谦,亏老子拿你当兄弟,还跟你拜把子,让你做二当家,你却害了我漕帮几百兄弟,这只眼也被你害瞎,你想要救傅家大小姐的性命,好!老子成全你,你自挖双目,就放过这女人!” 他抓住景沫的头发,挡在自己跟前,凶神恶煞的瞪着对面的邵谦。 所有士兵听到这样的话,全拉弓对准金三,被邵谦抬手挡下:“切莫轻举妄动!” 景秀也听到金三放声的话,她神色一紧,抓紧邵谦的衣袖道:“不要!” 邵谦听到景秀这句,再看她瘦弱无骨的小手抓紧他手臂不放手,铁青的脸色微露出笑意来:“紧张我?” 景秀不由垂下脸来,却听他道:“她是你长姐,合该救她!” 邵谦目中震慑望向金三,威严道:“自古官贼不两立,我是官,你是贼,迟早要落到官兵手里。你放了傅家大小姐,我饶过你性命!” “放屁!”金三怒吼:“少废话,你不是要救这女人,再不动手,我就杀了她!” 说着,掏出短刀对景沫脖上划去,划出一道血迹,景沫害怕的颤声道:“邵大人,你救我,六妹妹双目失明,只有我有解药,你救我,我把解药给你!” 景秀身子摇摇一晃,适才恍然大悟,璞玉给她喝的茶水里有毒! 邵谦感受到景秀颤栗的身子,再听到景沫这句时,面色更是阴郁…… 第二四六回 生离死别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船上两相对峙的局面让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士兵们没得邵谦命令,全举弓不敢轻举妄动,对面金三挟持着景沫还在声声叫嚣道:“邵谦,老子最后给你次机会,你再不自挖双目,大小姐这条命就断送于此!” 他把景沫又推送上前,让他们看的更清楚,那刀口直低在景沫脖上,血流不断。 当着这么多人,景沫此番受辱,已觉得生不如死,她扬起脸嘶吼着道:“你杀了我,有种你就杀了我!” 金三劈头又是一巴掌甩在景沫脸上:“闭嘴!”然后又冲邵谦吼道:“你还不动手!” 邵谦听闻景沫还对景秀下毒,面目变得森冷,感受到景秀浑身颤抖,他忙将她扶稳,搂在怀中,轻声安慰一句道:“一切有我,别怕。”安稳住景秀后,又从身后的士兵手里取过弓箭,拉弓瞄准金三,冷声道:“放了傅家大小姐,我尚可饶你一条性命!” 金三瞪大了眼珠子,又嘿嘿笑起来,在景沫身后道:“傅大小姐,听到了,是邵谦要了你的性命,可不是我金三,到了阎罗王跟前,你要偿命,可记得喊邵谦的名字。” 景沫感受到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不再垂死挣扎,而是睁着双目一瞬不瞬的盯着对面船舫的两个人,她陡然一声嗤笑道:“没有我的解药,她一辈子都甭想复原,以后一辈子都只能活在黑暗中!哈哈……我死了,也不会教她好过!” 濒临死,景沫发了狂似得大笑,笑声尖锐刺耳,硬生生撞进景秀心头。 景秀脸色越来越白,最后成了一张透明的纸,她缓缓仰起脸来,两眼定在远处,想去看清景沫此刻狰狞的表情,可惜她还是看不清,她不由轻蔑地笑道:“成全了大姐姐吧!大姐姐今日遭受凌辱,若还有脸面,自该以死谢罪,才对得起傅家的体面!” 邵谦听言,目光波澜不兴,他以一漾温和目色望着眼前娇弱的女子,执过她冰凉的手。此时此刻才知她在傅家的日子竟过的这样,他知道她一个庶女活的诸多不容易,却未料到她在傅府会受到这许多压迫,被长姐陷害,被嫡母逼迫。 他早该带她走的。 想此,他眼眸深深一沉,含了寒星似的光芒,柔声在景秀耳畔道:“日后绝不再让你受苦!”口吻坚定如斯,不可动摇。 景秀闻言,身子轻轻一晃动。 而景沫在听到景秀那些话,又似抓狂的挣扎道:“傅景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她张牙舞爪,只恨不得冲到对面。 “我等着你做鬼来对付我,你生前一次次害我未遂,你以为你死了还是我对手吗?”景秀声音平静道:“别以为让璞玉在我水里下药,我眼睛瞎了就好不了,你用何手段收买她,你死后我也可以用同样的手段,逼她说出解药!而你,已成一堆白骨,你这个傅家最尊贵的嫡小姐,从来不曾是我这庶女的对手!连死都是,最后还以这样的方式死却,你真是可怜又可悲,但也是你自作孽不可活!我早说过,因果循环报应,未曾想这么快就报应在你身上。我劝你别再反抗了,早死早超生。若父亲知道这事,只会觉得你死不足惜,而母亲,她生了你这种女儿,才是她的报应!” “傅景秀!”景沫睁圆了眼睛,看着对面的景秀,拼劲力气挣扎,欲冲过去撕烂她的嘴:“你给我闭嘴!” 景秀却不预停嘴,她小心翼翼的扯了扯邵谦的衣袖,嘴里边道:“而你至死,也无人会可怜,因为你不值得。若不是我眼睛看不清,我真想看看你奄奄一息气绝的模样,你多次陷害我们姊妹反目,拿我们不当人,我一定要将你死前的凄惨样子告诉所有姊妹们!” 景沫听她所言,越发激动,整个五官扭曲的不成人样,她也全然不管那刀还架在脖上,一个劲头向前冲,嘴里不停叫骂贱人。 那金三未曾想女人发起疯来会这样,怎么都控制不住景沫。 正当景沫红着双目要挣脱开时,金三没了耐性,欲举刀拦住她,却是在慌乱中,一只箭猝不及防地射来,正射中他那只手臂,他叫了一声,手里的短刀落地。 “妈的!”金三咒骂一声,捂着还流血的胳膊,怒目横眼看向邵谦,又从腰间掏出另一把短刀,拉着要挣脱的景沫,气急败坏就是一刀刺向景沫。 景沫惊慌闪躲,当看到那柄刀刺来时,她睁大眼睛,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可也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刚与阿莽打斗脱身的江枫冲了过来,以迅雷不及之势腾空翻身挡在景沫跟前,他胸口被利刃穿心,却是一脚将那金三踹开,抱住倒地的景沫,两人倒在一块,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金三被踹开几步,还要上前和这帮人拼个鱼死网破,又要举刀时,刷刷几支箭头毫不留情射在他身上,如被扎成个马蜂窝般,全身插满箭头,他整个人立在当地,一只独眼死死望向另一边。 那几支箭乃是傅四爷船上的护卫射出。 金三最后看了眼船头上一身白衣的男子,嘴里鲜血直冒,仰头猛然到底,气绝而亡,结束了他二十年草蜢海贼生涯,眼珠子却直瞪着,死不阖目。 邵谦看着金三倒地而死,神色微微一变,转脸又看着船头上茕茕而立的傅四爷。 傅四爷深幽不见底的目光也望了过来,与邵谦视线相撞,他眸光一沉,又看向他怀里的景秀,嘴角蠕动,温柔唤了一声:“景秀。” 听到傅四爷的声音,景秀身子一震。 来不及作反应,水里的士兵将傅景荣和松音打捞出水,他两人紧紧抱在一块,任由旁人都分不开。 只是,傅景荣一上岸就已没了气息。 而松音虽还有微弱无几的呼吸,可总算还留着一条命。 邵谦得知傅景荣死讯后,紧拽着景秀的手,不知该如何告之。 景秀感受到江风灌在耳旁,而四周静谧无声,没有一人说话,她像有预知般的问:“我大哥呢?不是说救上岸了吗?他人呢?他在哪里,我要找他……” 她别过邵谦拦着的手,跌跌撞撞要去找大哥,满心满腹的悲绝嘶吼着,邵谦不忍心,沉痛地领着她走到傅景荣尸体旁。 当景秀的手触碰到傅景荣冰凉的脸孔时,她睁着双眼,从未有过的惊恐之色从眉梢眼角慢慢渗出,仿佛如冰裂前肆意弥漫的裂痕,终于承受不住那样的重压,碎成满地碎片,如掏心挖肺一般,一双眼突出如核,直直地望着傅景荣。 睁的久了,泪,肆意无声的落下,颤抖的唇却发不出一句话。 “景秀……”邵谦见她这模样,声音也如寒冰一样,透着凛冽,拥她入怀里。 景秀挣脱他,抓着傅景荣凉透的手,她失血的双唇剧烈地颤抖,失声唤道:“大哥他怎么了?他身子怎么这么冰凉……”她摇晃着傅景荣的身子,不住地道:“大哥,大哥……别躺在地上了,会冷……你起来,看看我,求你看看我,别睡了……你起来啊!” 有片刻死寂,几乎要逼得人发疯。景秀似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凄然大唤。一阵冰凉的水上夜风扑面而来,无声无息地贴附在她的身体,像不曾经意的侵袭。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胸中忽然大恸,呼吸渐渐受窒。 “噗!”一股子郁气从她嘴里吐出,咳出血丝来,只觉得大哥的面孔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着,直转得天地倒旋,不知身在何处。胸腔里一呼一吸格外艰难,最后渐渐扛不住,晕厥倒在傅景荣身上。 “景秀!”邵谦神情一紧,忙使人唤大夫。 船上乱作一团。 而另一艘大船上,江枫先和和阿莽对打数回,本不是他对手,受了重伤,再被金三刺中胸口动脉,整个人也是奄奄一息,不过强如撑着一口气在。 看着怀里昏迷的景沫,他拨弄她的发丝,小心翼翼,生怕带血的手触碰到她精致无暇的面容。在他心中,她一直神圣不可侵犯,他静静的看着她,眼皮已沉的睁不开。 景沫感受到一双粗糙的手抚摸着她的脸,她猛然惊醒,才发觉是江枫,正要推开他,却现他已脸色灰白,再看他胸前被血染的一片,她不可置信地紧张道:“你怎么了?” 江枫见她醒来,脸上抽搐的肌肉展出一丝笑来:“属下曾发誓一辈子保护大小姐……现在要失信了……属下的命是大小姐给的,是大小姐让我多活了这些年……” 景沫混沌的脑中才意识到状况,她露出惊恐,扶着他道:“你知道你这条命是我给的,我命令你,不许死!” 江枫眼中渐渐涣散,有些艰难地发声道:“最后我想唤你一声‘景沫’,而不是大小姐……”说着,他嘴里不住的流血,不等景沫张口,他缓缓阖上目,嘴边深情的唤道:“景……沫……” “江枫!”景沫泪流满面,看着他闭上眼,她将脸埋在他怀里,嘶声道:“江枫!你给我活过来,不许死!” 景沫抱着他冰凉的身子,放声大吼。 待她悲痛欲绝时,却闻到一股淡雅冰凉的清香,她猛然抬起脸,那张熟悉的俊颜近在眼前,她面上动容微喜,正要张嘴时,却听他说:“解药在何处?” 她的笑容凝结在唇角,由喜转悲的一瞬,脸色煞白如死…… 第二四七回 儿女情长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然景秀这一吐血晕厥,却是连着三日还未醒,邵谦寻了临近的岸边停泊,找了家农户安置,又让随行的军医为景秀看病,那军医只说是受打击太重,心病还需心药医,能否醒来靠她自个毅力。 这个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因为有可能就像霍氏当初那样,再也醒不过来。 傅四爷南下扬州的行程也因此延误,随着邵谦等人在农庄停留,等景秀清醒。 而景沫自江枫死后,神情变得疯癫,整日里不是笑便是哭,情绪大失,闹得谁都不能近身她,只要一近身,她就凄厉大叫,军医给她诊脉,她也剧烈反抗,不肯让人触碰,可能是因金三对她那般而受刺激。也因此,傅四爷几番询问她解药都未果。 傅四爷又一次来到景沫房间,见她被捆绑在床榻上,披散着长发,脸色惨白如鬼魅。他脸色微沉,走到近前,从妆台上拿了靶镜,放在她面前:“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 景沫身子一缩,以发丝遮掩住整张脸,不敢对镜,傅四爷叹气一声,坐在她身边,替她拨弄好凌乱的发丝,轻声道:“别再闹了。” 景沫任由他轻抚发丝,犹带依存的闭上目,良久不说话。 却听到他温柔地道:“把解药交出来,我派人送你回傅府。” 景沫一瞬间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她是你妹妹,虽只是庶妹,她却从未做伤害于你的事。那日如若不是她有意激怒你,趁金三失了防备,邵谦也不可能一箭射中他,让你脱险。你怎么偏偏是想不通,一心要她死呢?” 景沫闻言,眼泪一发不可收拾的落下来,她难受地道:“你都看到了……”看到自己受凌辱的那幕,她全身不住抽搐,伸手猛地抓住傅四爷的衣袖:“你看到了,却不救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激烈的亢奋,坐起身子,紧抓着他衣袖不放:“不是她三番两次去见你,我也不会这样对她,落到这种下场。我已经是你的人,你却偏要对她与众不同,还帮着她来害我,害我遭人前羞辱,冤枉我跟江枫苟且,名节尽失。不是她回府勾引你,你不会这样对我!你说我如何能饶过她!” 傅四爷身旁的石峰见景沫这样激动,忙扯下她的手,怕是她又失控伤了四爷。 傅四爷眉心一凝,森幽的眸子一片清冷,任由景沫哭诉,待她久久镇定后,他才沉声道:“与她无关。” 景沫冷笑一声:“这个时候,还护着她,可她呢?她喜欢的是邵大人,你跟我不过一样可怜!” 傅四爷眸光深沉如汹涌的大海,“只因你太多贪念,和你母亲一样野心勃勃,试图掌控我,过去太监王振趁我年幼,也随意左右我,致使土木堡之变,大明损失惨重。而你们母女和孝廉公府也一般无二,只当我还是从前那个可随意拿捏的朱祁镇吗?皇后的位置只有钱皇后,我不给,也不容他人妄夺。更何况,能否成事还是未知之数,却逼着我早下决定,我不止一次说时机未成熟,还需静候,可你们按捺不住,现在出事,善后的还是我。” 景沫看他眼底翻腾的薄怒,张了张嘴,又咽下去,目若曙光地问:“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利用她,为了对付我,对付我母亲?” 傅四爷挥开她的手,站起身道:“从前是,如今却不是。” 景沫脑中一轰,“你真的爱上她了……” “她跟你最大的不同是,你表面温柔,内里却是满腹算计,你一心想要至高的权利,不惜代价,手段残忍。我出生皇室,一出生就是太子,那些阴谋诡计的斗争从小看到大,厌恶了那些爱算计又狠毒的女子,钱皇后她能得我一生尊重,就是她温柔大度,景秀也和她一样,是个不爱争与之人,哪怕她回府为报仇,可她在得知害她娘的人时,一次次手软,她是个心善的,后宫中最缺的就是这种善良,殊不知不争才是最大的争,你明白吗?” 景沫连连摇头:“我只知道,不去争不去斗永远轮不到我,我母亲便是,她不争不斗,那些姨娘狐媚子早爬到她头上欺压,现在她们各个惧畏我母亲,谁敢放肆!” “你母亲斗这么多年,你父亲心里有她吗?”傅四爷平淡问。 景沫哑然。 傅四爷问完那话,转身走了出去。 石峰也跟着退出去。 走出门外后,见傅四爷目光悠远的望向傅景秀所在的房间,停下脚步不动,正当他移步要走过去时,石峰冒死拦下,卑躬拱手道道:“四爷,大事为重。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只会误事。” 傅四爷没有回答,淡淡瞥了眼石峰,漫不经心的“嗯”了声,绕过他继续向前走。 石峰急着道:“四爷,属下已联系上徐有贞,据人禀告,他官场不如意,不受器重,一再贬官,也有意向和四爷合作。若四爷再不赶去扬州商谈,唯恐他心生变动。四爷应已江山为重,不该为儿女之事坏了正事。在船舫上,险些因六小姐没命,现在又因她耽误正紧,还望四爷三思而行。” 他说罢,单膝跪地。 船上着火,四爷被困在屋里,本来可以逃生,却要去救那六小姐,险些烧伤。六小姐若是心里有四爷也就罢,却是一出事先想到她大哥,四爷还命他去救她。他本想就让那六小姐烧死算了,省的将来坏事,可又不敢违命,救下他们带去船舱底下,就折回不管。哪知惹得四爷生怒,又立刻派阿莽去保护她。 红颜祸水,这六小姐不该留在世上! 石峰心中这样想着,眸中就有些许杀意,被傅四爷看到,一脚踢在他身上:“我说过,不许动她!” 石峰低头敛色,抱拳应喏。 傅四爷看了眼景秀的屋子,返身折回屋,“把那个叫璞玉的丫鬟带来。” 石峰应是。 璞玉倒是庆幸躲过船上的危机,又被傅四爷救下带走关押。 一关就已三日未吃东西,饿的前胸贴后背,她被带到傅四爷房间,看见桌上的吃食,就如放出的饿狗一样去抢。 被石峰拦下,按压着她肩膀跪在地上。 璞玉见了傅四爷肃穆的神色,吓的不敢抬起脸,嘴里喊着:“四老爷饶了我吧……” “你可是巧娘的女儿?”傅四爷审视问道。 璞玉垂着脸,不敢张声。 “实话交代,少吃些苦头。”傅四爷冷淡的道。 璞玉忽然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袭来,她飞速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傅四爷的脸半掩在屋内的阴影里,朦胧看不真切,可是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冬日薄雪般的冰冷。 “说吧,你的身世我派人调查的清楚,给你机会实话说,不然,再无张口的机会。”傅四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已震慑的璞玉打了个寒颤。 她趴倒在地,唯唯诺诺地低声道:“我……我不是巧娘的女儿……她的女儿白云和我在青楼里认识,我们被赶出青楼后,在外面成了要饭的乞丐……我们一起应傅府的丫鬟……可是,可是,她会做一手好的针线,而我什么也不会,她进去了,我却没被选上……” 傅四爷眼波一沉,凝视她:“你杀了她?” “没有……”璞玉使劲摆着头道:“她本来身子就弱,那时又是冬天,她熬不过就死了……我只是用了她的身份,代替她进府……” 傅四爷沉思片刻,缓缓才道:“你一直为景沫做事?” 璞玉小心翼翼的应是:“我的假身份被大小姐发现,她就让我装成巧娘的女儿,接近六小姐……” “你给她下毒,解药在哪里?”傅四爷厉声问。 璞玉摇头道:“毒是大小姐给我的,我不知解药啊!大小姐让我每日在六小姐的水里少放点,时间一长,会让她嗽喘发作,死的无声无息……可是后来,六小姐对饮食注意,我不敢下手,在船里大小姐又让我多加药量,我在她水里放了点,可没敢放太多,六小姐真心对我好,我也不想害死她……只放了一点,也不知怎么会让她眼睛看不清了……” 傅四爷眉目森冷:“毒药在你手上?” 璞玉身子一惊,向后爬去。 石峰已听明白傅四爷的意思,弯下身子从璞玉身上搜罗,果然搜出一包药来。 “喂她服下!”傅四爷淡然的声音不起波澜。 璞玉恐惧哭道:“不要,不要,四老爷,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不敢害六小姐了,饶了奴婢……” 傅四爷不无动容,起身走出去。 刚走出外头,就听到里面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他目无表情的走去景秀的屋子。 邵谦坐在景秀床变,三日未睡,显得整个人有些沧桑,听到索超在门外道:“四爷来了。” 傅四爷推门而入,见到邵谦,他扫视一眼后,径自走到景秀床边,看她呈现透明的脸色苍白虚无,还未苏醒,他沉声道:“你既无本事救她,让她随我去扬州。” 第二四八回 金蝉脱壳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邵谦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他沉声道:“我已预备向傅老爷提亲,待她及笄之日迎娶她。” 傅四爷唇角抿成一条线,不怒自威道:“她不会跟你走,傅老爷也不会同意你们的亲事。把她交给我,我要带她去扬州救她。” 他的语气不容回绝,邵谦刚硬的轮廓起了不虞,他漠视道:“太上皇还是先顾好自己再说,这村庄里里外外已被士兵包围,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出不去。太上皇逃出南宫,勾结傅府和孝廉公府,私造船只与火炮,意图不轨,即日起押解回南宫,听候今上发落!” 傅四爷神色一变,冷峻的眉毛高高挑起,眼窝深陷入阴影中去,眼神阴郁。 “北海一事,海关总督已知晓,上奏请命,不日今上派兵前来捉拿太上皇,到时傅府和孝廉公府以谋反罪株连九族。”邵谦目无表情地道:“当初太上皇回京受压,禁闭南宫,我自认为是今上处理不妥,对太上皇未能受到礼遇而不公,所以在你逃出南宫后,我虽知情,却也并未禀明,一路追查来滁州,得知你藏匿之所,也未去回禀今上,且隐瞒此事,也是想化解太上皇与今上之间的仇恨,平息恩怨。如今大明在今上治理下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四爷曾为君主,忧百姓之忧,又何苦再挑事端,置百姓受难,让我朝廷再生动乱,使瓦剌外贼趁虚而入,有误社稷。” 傅四爷心下恻然,泠然道:“这江山本就属我,我未退位,他却图谋篡位,我既回京,他乃监国,理应退位。” “当事时,我多次劝太上皇勿要意气用事,切莫听信王振谗言领兵统率。可太上皇置臣等逆耳,领兵出征,最后兵败,二十万大军尽毁,兵部尚书邝大人断命战死……那场战役使我大明损折多少良将……”说到这,邵谦目若朗星的鹰目泛红,喉头微哽,他不免悲愤镇声道:“瓦剌又以太上皇为挟,致使北贼猖狂内地,滋扰边境,民不聊生,甚至危及京师,进军咽喉之地居庸关,若不是今上监国,与我等将士浴血奋战保卫大明,这大明早已亡。国不可一日无君,太上皇受制瓦剌,无法回京,今上他受推崇登基,不过是顺从民意,也是得太后懿旨,何来图谋篡位之说。” 邵谦振振有词,当着曾经君主,他亦是毫不留情面,直言不讳道:“在臣以为,太上皇于国家社稷有误,退位让贤,无可厚非!倘或太上皇再作谋反之策,臣誓要以大明江山为重,亲自屠杀,绝不念情!” 傅四爷陡然眼神如火,望着邵谦面色是一片寒意,他冷笑一声:“朝堂内外都道邵大人忠臣忠义,正气浩然,肝肠磊落,今日果不虚言,只怨当初未能重视邵大人这样的人才,悔不当初。好,冲着邵大人豪言壮语,你要如何发落,悉听尊便。” 邵谦眉峰微蹙,看了眼床上的景秀,犹豫半晌,沉着音道:“太上皇既肯束手就擒,臣自派人送太上皇今晚回京,重返南宫,他日臣也会竭力劝说今上,放太上皇和钱皇后出南宫,在外安身。” 傅四爷冷嘲一声笑道:“不必劳烦邵大人。”他停顿一会,也看了眼床上的景秀,眸光里流溢出深沉的悲怆,他淡然失落的苦笑道:“只望邵大人放过孝廉公府与傅府,他们无辜,全是我一手策划,勿要再添白骨。” 邵谦眉心动了动,有凝聚不散的徘徊,他心中自思量良久,犹豫过后勉强道:“只要太上皇安心回南宫,答应再不做谋逆打算,我可以保住孝廉公府与傅府。” 这是邵谦所做的最后让步。 傅四爷早已觉悟此下场,缓缓闭目,颔首点头答应。 “四爷!”外头的石峰冲了进来,却是浑身带血,捂着受伤的胸口道:“四爷,属下来救你……” 傅四爷深色剧变,看了眼邵谦,邵谦目光镇定道:“意图不轨的所有暗卫,我派人全部诛杀,以绝后患!” “邵谦!”傅四爷勃然生怒,怒眉以对。 邵谦好言劝道:“太上皇要保孝廉公府和傅府,总得付出代价,而这些忠贞的护卫,难容活口,以免日后再起谋反之心。臣等私心,还望太上皇恕罪!” 说罢抱拳拱手,面色硬朗不屈。 石峰听言,上前欲与邵谦拼个鱼死网破,奈何不过须臾,他已再无还手力气,倒地气绝。 傅四爷面色晦涩不明,看着地上的石峰,眼睛一转,森幽不见底的眸光落在邵谦脸上,那里头满是血丝,他十指一曲,狠狠捏紧。 邵谦转而吩咐索超进屋:“送太上皇出去,准备今晚送他回京!” 索超看着屋内两人剑拔弩张的气势,有些气短。 傅四爷看着地上的石峰,握紧了手腕,直握的生疼,才走出去。 却未走几步,腿上一滞,险些栽倒,幸而扶住旁边的桌椅,腿上却不受控制的颤抖,额间豆汗直落。 邵谦见此,眉峰紧蹙,眼神示意索超去搀扶。 傅四爷毅然站直身子,背对邵谦问:“永清在何处?” “长公主无碍,她被金三的人挟持,金三已死,漕帮其余人群龙无首,我已派人去救她,过两日就能接回来。” “好。”听闻她平安,傅四爷才微有动容,缓缓走出去,狭长的身影留下一道斑驳的光影。 索超见傅四爷一步不回头的走出去,有些调侃地道:“要是有朝一日太上皇重新复位,依属下看,他会将邵大人碎尸万段,五马分尸。” 傅四爷冷眼瞪他:“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忠的是今上,一切于社稷安危不利之事我一力承担,日后有那下场,也无后悔!” 索超见他语气凝重,忙不迭讪讪改口道:“属下不过说的玩笑话,大人可别当真。正是朝廷有像大人这样的忠臣,是百姓的福祉,大人还要多为百姓谋福祉,怎可能年纪轻轻断命……” 越说越糊涂,索超咂舌,呸了两声,“越说越浑了……”他重重敲打脑袋,只不过想到方才傅四爷阴郁的眼神,只怕自己真会一语成谶。 “你下去安排吧,由你送他回京,我还要多留些日子。”邵谦淡淡挥手道,回头看着景秀。 索超不满道:“大人三日未睡,再强的身子也熬不住,六小姐一时半会醒不来,大人还是去睡会吧!” 邵谦坐在景秀床边,置之不理。 索超见劝了几回无用,只好关门出去。 邵谦静静看着景秀,一声沉重叹息从嘴边滑出:“你到底何时才能醒……”他握住她还带温热的手心,神色尽显疲惫。 而回应他的却是无声无息。 就在当晚,傅四爷和受伤的阿莽二人被送往京城,可隔天路上却遭突击,傅四爷被人劫走。邵谦闻得消息时,当即派人去追查。 可就在那片刻功夫,景秀却消失不见。 邵谦震怒道:“金蝉脱壳!” 索超十分愧疚道:“没有料到太上皇如此狡诈,再不是当初那个计谋全无的人,韬光养晦这几年,他还学了这么多本事。知道这里上下是我们的人,他走不了,虚以委蛇答应回京,又料到大人你要留在这里,中途部署逃脱,中了他的计谋。还趁机把六小姐掳走了……可恶!”他一拳头砸到墙上。 邵谦冷着面,看着床榻上消失的人,他苦郁道:“她醒了,是她自己走的……” 索超一愣,“六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 一辆不起眼的青蓬马车在夹道上摇摇缓行,傅四爷看着眉目如画的女子忧愁的倚在窗边,任由风灌进来,吹乱发丝,女子姣好的面容沉静一片,只是眼底却无光无波,没有神韵。 “关窗吧,莫要着凉了。”傅四爷担心道。 “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呢?”景秀低着声问。 傅四爷脸色一沉,眸光如刀锋:“白日。”又叹声道:“你双目失明不是因璞玉给你下的毒药所致,是你受了刺激,心结未开。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过去了的……就遗忘吧……” “大哥在哪里呢?”景秀好似没听到他说得那番话,痴缠的问。 傅四爷一时无话。 景秀又问了一遍,傅四爷低声轻吐道:“他死了……” “你骗我。”景秀侧过脸,狡辩道:“我明明闻到他身上的气味了,他就在我身边,你好好闻闻,他身上带着点药草的味道,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害他卧榻不起,他才要总吃药,所以每次看到他,他身上都有一股药味,却又被淡淡的清香遮掩了,可是我鼻子好,总闻的清楚,这股味儿现在还在,他就在我身边。四叔,你就别骗我了,我想跟大哥说说话,你让他跟我说话呀……” 她眼睛终是看不到,只能用鼻子去嗅,嗅到那味道时,她满足的笑了,挪动身子,伸手一把揽住:“大哥……” 马车里只有傅四爷一人,她伸手抱着的也是傅四爷,当意识到错认时,她身子一惊,向后退去,却被傅四爷紧紧搂在怀里,将下颚磕在她脑袋上,无比怜惜的柔声道:“你闻的那股味是我身上的草药味,这马车里只有你和我,你大哥不在了……景秀,你清醒点,别让我担心了……” 第二四九回 难得喜事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的泪悄无声息的落下,滴落在傅四爷的脖颈上,湿热滑进里衣,冷的他身子微微一惊。他抱着她,嘴角紧抿,眼眸却幽深如海:“此次改了路线,去苏杭,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你会喜欢那里的。” 景秀喉头哽咽,缓缓闭上眼。 去往苏杭的路平坦无阻,他们只有三人,阿莽赶车,傅四爷和景秀坐在马车里,因目标少又不起眼,所以无人识破身份,一路走的十分顺畅。 就这样赶了十日的路程,终到达杭州。 只是景秀这一路有些怏怏不乐,还沉浸在傅景荣死讯的悲痛中,不可自拔,无论傅四爷如何劝她,她都心不在焉,甚至一整日一句话不说,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傅四爷正想办法之际,却收到滁州传来的消息,原来傅景荣身边的贴身大丫鬟松音被救活后,发现有了两个月的身孕,那孩子是傅景荣最后的血脉。 景秀此刻在客栈刚落脚,听到这个消息时,她脸上一瞬间如雨转晴,悲伤散尽是一片喜悦,她发现自己激动地连话都说不利落,颤着声,不敢置信地道:“真……真的!真的吗?” 傅四爷眉目略松,亦是舒展开笑来,温柔道:“千真万确。” 景秀几乎要喜极而泣,不甚明亮的双眸里溢足了满满的笑意:“我大哥有孩子了,他有孩子……那我是不是就要做姑姑了……” 傅四爷笑着按捺住她的激动:“你是要做姑姑了。” 景秀笑的欢愉,仿佛重新燃起了希望般,她满心欢喜的期待着大哥的那个孩子,急着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要回去看松音,我要照顾她,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傅四爷笑意凝结在眼角,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景秀的眉眼,他眼神渐渐沉痛,握着她双手,把她的手拢在手心里,见她没能反抗,他眼光如水般温柔,“我会让人照顾好松音,你便留在我身边,把眼睛治好,我带你去看苏杭最美的风景。” 景秀任由他握着,半晌才有些木讷的点头道:“我答应了你,不会反悔的。” 傅四爷笑意愈浓:“我们已经来了杭州,莫要再不开心,你心情好了,眼睛也就能好,待你全好我带你回滁州,那时你就真成孩子的姑姑了。” 景秀笑了笑,还未展全,却又不无担忧地道:“她会让松音生下这个孩子吗?” “她”指的是霍氏。 傅四爷思忖道:“毕竟是你们傅家的骨肉,傅氏子嗣单薄,这个孩子来的及时,只要松音忘却悲伤,这个孩子会好好的。” 景秀闻言,才想起松音说过,大哥在哪,她就在哪?如今大哥已逝,她恐怕比她还要难受千倍,若是不能缅怀,只怕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易保住。 知道她的担心,傅四爷及时安慰道:“松音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反而闻知这个孩子时,她看着比谁都坚强,一心保护好这个孩子。” “那就好。”景秀有些松懈道:“这是大哥唯一的血脉,她深爱大哥,一定会保住他。”景秀这般想着,长长出了一口气,心境也开朗不少。 只是,她突然想到霍婷婷来。 “表姐也喜欢我大哥,而且她还和大哥……”景秀为难地蹙眉道:“我现在就怕表姐不肯放过松音,和她的孩子。” 傅四爷伸手抚平她的眉心,笑着岔开话道,“你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如此忧思,病如何好的快!我带你来杭州,就是想让你远离那些纷争,随我安静享受外面的时光。”他复又握着她的手道:“答应我,别再多想了,我都会替你安排好,你所顾忌的我都清楚。” 景秀听言,心蓦然跳的奇快,尤其那股淡淡夹杂草药味的清香滑落鼻息间,她呼吸一窒,忙垂下脸来吸气。 傅四爷郎朗笑出声,笑声轻扬温和,腻在空气中,连周遭的空气也变的和暖。 傅四爷并不太担心霍婷婷会闹出事,早在霍然回滁州后,就已立马要回京,霍婷婷也不能再逗留。 只不过身在滁州的霍婷婷在听闻傅景荣惨死的消息时,整个人哭闹了三日还不止,直到哭的嗓子干了,眼睛肿了,才消停,可紧接着松音怀了傅景荣孩子的消息也传到她耳里,她当即跑去找松音。 松音和傅景荣跳下水后,早已绝了死心,要和他死在一块。可奈何天不遂人愿,她她被救活,而大少爷已不在世上。她正悲痛欲绝中,得知她腹中有了大少爷的骨肉,这个消息让她震惊,她摸着有些平坦的小腹,不敢相信她肚子里还留着大少爷的血脉。所以即便再难过,难受到吃不下睡不着,她也要坚强起来,将这个孩子生下来,要保护好这个孩子。 突然看到霍婷婷冲进闺房,松音下意识的捂着肚子。 屋子里的人见霍婷婷来者不善的模样,有机灵的赶紧去通传霍氏,有的则斗胆去拦着霍婷婷,老爷太太得知松音怀了大少爷的孩子,当即指派了数十个丫鬟婆子等人来照料,令她们好生伺候。 “都出去!”霍婷婷喝道。 丫鬟们战战兢兢,松音反而镇定道:“都先出去吧!” 虽担忧,这些丫鬟们也不敢多说,退出房门守着。 霍婷婷才这觉得松音这丫鬟不一般,现在更是摆起了主子的谱儿,不由冷嘲道:“我早看出你对表哥处心积虑,心怀不轨,一心要攀上枝头变凤凰。表哥虽收你做通房,可傅家的规矩摆在那里,正室都没入门,你怎么就可能怀上了表哥的孩子。我看你肚子里的分明是个野种,我要打死他!” 她二话不说,就捏拳头朝松音肚子打去,松音虽然吃惊,可也早有准备,当霍婷婷欲打她时,她闪开身子将霍婷婷推开,呵斥道:“表小姐还请自重,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大少爷的,自有老爷和太太做主论断。松音自知身份,绝不敢有让大少爷蒙受羞辱的事发生,若沾惹上不干净的。松音可以腹中胎儿和自己性命起誓,这个孩子绝对是大少爷的,如果不是,松音愿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说罢,她屈膝缓缓跪在地上,举手发誓,又真切地道:“松音从小伺候大少爷,绝不敢做出背叛的事来,如果不是腹中有大少爷唯一血脉,松音早了断随他而去。如今他人已不在世上,表小姐要真心爱他,不该让他尸骨未寒时,就出言这番话来折辱他,辱骂他仅剩的孩子!” 看着松音咬破的下唇,霍婷婷双目赤红,连着哭了几日,她眼睛生疼,又毫无力气,被松音一推,委顿的软坐在地上,也无力气爬起来,她冷笑道:“表哥是真喜欢你的吗?” 松音一愣。 却见霍婷婷捂着脸孔哭诉道:“我从小喜欢他,喜欢和他在一块。长大后,更发誓要和他永不分离,还想给他生个孩子,那样,别人就不会将我们分开了。可是,他从来不许让我有他的孩子,还逼我喝那些药,而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他的孩子……” 松音咬着下唇不说话,良久才苦涩地道:“大少爷知道自己没多长时间了,才会……”她缓缓抬起脸道:“大少爷心里有表小姐,只是不愿耽搁表小姐……” “真的吗?他真的这么想吗?”霍婷婷猛地抬眼道:“表哥真的喜欢我吗?” 松音犹豫片刻,双手覆着腹中,点了点头。 霍婷婷信以为真,脸上才有了点点笑意。 这时,霍氏派了陈丰家的过来,拦住霍婷婷,省的她闹事,陈丰家的见霍婷婷还算好,忙支人去通禀太太一声。 只因太太正在远香堂里接待邵谦,不便过来。 邵谦此次返滁州,是亲自跑一趟将景沫送回傅家。 霍氏早听闻景沫逃出家庵的消息,却不知她勾结漕帮的人,还闹出这种大事来。 而老爷也已知情,甚至要将景沫关押起来,时刻派人盯着,再不许她踏出一步。她刚得知自己辛苦养到十八的儿子没了,亲自培养的女儿又落到这个地步,再强干的身子多少受不住打击,一蹶不振。本来快要好起的人,到头来还是只能躺在床上。 只是邵谦来府,她却不得不撑着身子去迎接,遂坐了轮椅在远香堂接待邵谦。 邵谦看霍氏这幅模样,敛下不虞之色,沉声道:“傅太太多保重身子。” “有劳世侄挂记。”霍氏说着场面恭维话,海上一事,邵谦捏着足够的证据,恐怕只要他一句话,他们傅家就大难临头…… 邵谦眼底生冷,淡漠笑道:“谦乃知恩图报之人,初来滁州时,就曾说傅太太父亲孝廉公曾助过家父,这份恩情没齿难忘。但能做的已是仁至义尽,相信傅太太心中甚明。” 霍氏眼皮重重一跳。 邵谦却是慢条斯理的从怀中拿中奏折来:“海关总督上奏朝廷的折子在我手中,这份奏折**奏出傅府二十一条罪责,且条条死罪,论罪满门当诛!我拦下来,暂不上报朝廷,是给你们傅府最后一次机会,望傅太太告之四爷下落,他肯随我回南宫,此事作罢,如若不从,我也不会再顾念旧情,自当秉公处法,以儆效尤!” 第二五零回 以柔克刚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霍氏听了一惊,坐在轮椅上险些要跳下来,急着道:“世侄休要动怒,这事儿,原是我个妇道人家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攀上那富贵尊荣,让我家老爷出人头地,家门风光,却是把那不该有的心思全往那偏门的勾当里去想,委实不该。”她眼眶噙着泪,双手不住拍着不太灵活的双腿上,道:“事情全是我想的,与我年迈六十的老父亲不相干,他老人家岁数大了,一生清廉,临老时却受我鼓动的糊涂了,还望世侄念着往日旧情,勿要揭发,免得晚节不保,生受世人唾骂,那我真当罪该万死呐……” 她眼底直掉泪的,又重重打自个双膝,把旁边两个丫鬟吓了跳,全上前劝道:“太太当心身子呀……” 到了这种生死关头,霍氏忧心忧神,当着邵谦面如何强硬的起来,只能苦苦哀求,以保住孝廉公府和傅府。 只不过这把戏对面前这鹰目沉眉的邵谦而言,却是不管用了,他由着霍氏折腾,端起面前的十锦珐琅杯自斟自饮起来,片刻才缓缓道:“傅太太怕是未将我的话听清楚,我说傅太太告之四爷下落,待我将他送回南宫,我则既往不咎。” 霍氏身子不好,这般闹了会浑身无劲,见邵谦态度坚硬,她慢慢揩去眼角的泪,叹声道:“四爷去了扬州,下落何处,他哪会告之我们。” 邵谦闻言,将手里的杯子猛地掷在桌上,愤慨不悦道:“他变了路线,未去扬州,我劝傅太太还是尽早告诉我,我不是个有耐性的人。” “世侄息怒,我当真不知他下落!”霍氏连声哀叹道:“他和我那六丫头景秀去扬州,说是给景荣治病,可中途出了那种事,景荣也没了,举家哀伤,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要办他的丧事,哪里有空闲去寻他,我也想知他把六丫头带哪去了,毕竟他们明面上是叔侄女儿关系,可到底没隔着那辈分。” 听闻霍氏提及景秀,邵谦神色一冷,良久,他起身道:“既是如此,那便告辞!” 说着拱手欲退身。 霍氏使人拦着道:“世侄快快留步。” 几个丫鬟婆妇上前拦着邵谦。 霍氏忙道:“邵大人可想过六丫头,她虽不是我亲生的,可到底是入过宗祠,寄在我名下的嫡女。邵大人回京奏请,圣上生怒,我们傅府上下满门抄斩,她也不会例外……” 邵谦脸色铁沉如钢,驻步停留,怒目横了眼四周的下人,下人们吓的退避一旁,他转身回头道:“男儿志在四方,拘泥于儿女情长之事,难成大器。我与贵府六小姐是有结识,对她也格外不同,只不过天下女子何其多,我也不是非她不娶,她已决心跟着四爷,我又何必再去讨个没趣?” 他眼睑上挑的一笑,冷眼看着霍氏:“大小姐已平安送回来,在下告辞。” 霍氏还欲拦下,可见邵谦毅然决然的往外面去,她也多说无意,只张罗个丫鬟来,吩咐道:“去,派个机灵点盯着邵大人,有何消息赶紧回来通传。” 丫鬟机灵跟出去了,门口碰到陈丰家的回来。 陈丰家的见邵谦脸色不虞的疾步直走,再看太太忧心之色,忙问道:“邵大人都说了什么?” 霍氏倚在轮椅靠背上,按着头疼的脑仁道:“他要我说出四爷下落,不然就回京禀报。” 陈丰家的讶异道:“那,那当怎么办?常听说,邵大人这人最是刚硬的性子,他这话一出口,恐是不容有变。” 霍氏瞅着陈丰家的枯黄的面色,再看看自己的手掌,也是枯瘦蜡黄,心中生凉,道:“他是刚,女儿是柔,以柔克刚,他特意跑这一趟滁州,要找四爷,无非也是念着六丫头安危,我听说那丫头还瞎了眼睛。” 陈丰家的听了这话,走去霍氏身边劝道:“太太啊,有些恩怨过去便过去了,六小姐这人,我看在眼底,比谁都善良。远的不说,就拿我刚听说的,大小姐在船上挟持时,还是六小姐有意救了她,还有太太醒来不肯喝药,她来喂药,故意说那些不中听话,不过是要气的太太打起精神来抗住,我看她是真的想忘记那些恩恩怨怨了,太太又何苦再为难她一个晚辈?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过去得事就忘了吧!大少爷……没了,大小姐可不能再出事啊……”提及这里,陈丰家的忍不住落泪,景荣那孩子是她看着长大,还喂养过的,情分不同一般,可说没就没了,她辛酸难过道:“到了这一步,是该放下了。” 霍氏倏然睁眼,目光如电,嘴角却带着一抹自嘲,冷笑了几声,缓缓微微阖上眼睛,很久之后才想通道:“事到如今,也只望傅家平平安安就好。” 陈丰家的脸上一喜。 霍氏靠在轮椅上,顺了气息,平静的喃喃低语道:“把荣儿的丧礼好好操办,总归是养了十八年的……” 陈丰家的揩干脸上的泪水,欣喜的“唉”了声,“我这就去办。” ****** 邵谦径自踏出傅府后,在门外遇到徐恒,徐恒见他出来,招呼一声道:“邵大人。” “徐大夫。”邵谦拱手回礼,“徐大夫可有要事?” 徐恒看了眼四周,说话不便,遂请邵谦往树荫底下去,避开他人后,徐恒适才道:“实不相瞒,六小姐算是我义妹,我听闻他们坐船当晚,遭遇漕帮贼匪,景荣死了,她怎么样?” 邵谦神色一凛,怪异的盯着徐恒温和的脸色,忽然记起那一晚,他险些掐死了她,要不是遇到徐恒,那傻丫头估计就被她五指掐断气脉,原来徐恒不是凑巧出现,而是…… 徐恒见他目光深沉,不慌不忙解释道:“我与她自小认识,但并不是邵大人所想,而且我已向傅大人提亲,迎娶七小姐。” 邵谦“哦”了声,眉峰一挑:“如此最好。”又拱手作贺道:“先贺喜徐大夫,祝你们早日修得正果。” 徐恒听这语气,苦笑一声,明白他话中提醒之意,他颔首道:“多谢邵大人。” 邵谦接着道:“她性命无碍,只不过被景沫毒伤了眼睛,暂且看不清,至于人在何处,还在搜查。” 听闻她眼睛失明,徐恒忧心道:“她刚失了兄长,打击沉重,又遭遇这种劫难,她的性子怕会受不了打击。” 邵谦颜色一沉:“我知道,我何尝不担心她。” 徐恒听邵谦这句,放松下来。当他离开她身边时,就曾想她有个强势能护住的人,不让她再受委屈,看来她真的遇到了,他温和微笑道:“邵大人时刻顾念她,她心里明白,不会有事的。” 邵谦眼眸黯淡片许,又很快恢复自然,朗声道:“徐大夫在傅府进出自如,还望多劝傅老爷傅太太告诉我他们的下落,时间紧迫,今上已派人多次催促,我和长公主过不了几日就要回京。这件事已闹出不小的动静,并非我一己之力就能拦下。等今上得知,南宫里的太上皇是假的,到时便是我也再瞒不下去。个中情势,想必徐大夫也能明白。只是傅太太看穿我担心景秀,不肯据实告之,还请徐大夫帮我多打探。” 徐恒谨慎地道:“我明白,我会竭力劝说傅大人。” 他二人又说了会话后,邵谦时间紧迫,只得匆匆告辞,驾马离去。 他回了城西柳巷于宅,当初在滁州买下这座宅院,是为调查傅府造船练兵一事,又开了家秀宝斋,与傅府的珍宝斋打擂台,无非是要调查北海南珠,好深入彻查他们在北海的勾当,查清情况。 他还想着,他日若待年老,辞官归故,就和她来这里归隐,滁州是她熟悉的地方,他想让她在她熟悉的地方住下去。 这里不像城东那样繁华热闹,自有一派清幽宁静,他以为只要她来过这座宅院,定会喜欢。他还特让人种了一片茉莉花,当初第一次见到她,不就是闻到她身上的茉莉味百濯香粉,才得知竟是她斗胆大晚上的刺伤自己,事后还隐瞒身份诓骗,这丫头胆子看着小,实则大着很呢…… 想到过去那些,他不自觉的来到种着茉莉花的花架前,看着眼前盛放洁白的茉莉花,他目光幽远而深沉,为何她醒来,却要离去…… “邵大人……” 听到背后一声娇弱的唤声,他猛地回过头。 却是华素站在不远处,他欣喜的眸子又变得淡漠,看着华素道:“长公主回来了。” 华素静静凝视着面前这个熟悉的人,却又觉得陌生,当自己被那群海贼掳走,她身份被揭穿,那群人就要杀了她,还要将她……可是,他也在里面,却不出声救她,由着他们出言污辱,后来为证明他和她不是一块的,他也跟着一块污辱,甚至还让亲手惩罚她…… 那一刻,心都要寒死了…… “对不起,我当时是为救你的性命。”邵谦低声致歉道:“知你害怕,可那种情况下,我别无他法,那群海贼全是不要命的,下手狠辣,我担心他们下手不知轻重,才会亲手让你受难……” “如果是景秀,你会打吗?”华素睁大眼睛,苦涩问。 话一脱口,才知自己问的话傻,她咬紧下唇道:“如果是她,你肯定不会那样做,你会带着她冲出去吧,而不是让她受折磨。” 第二五一回 一将功成万骨枯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邵谦眉目深凝,看着华素缓缓沉声道:“永清,别问这种傻话了,你明知道我的答案,何需再多问伤了自己。我很早就跟你说过,我拿你当妹妹,你受了委屈,我会挺身而出,你有麻烦,我也会一力帮你,就像你大皇兄、二皇兄那样,我会像兄长一样疼爱你,所以在海贼船上,我会亲自罚你,是让你记住教训,别再冒险行事,让我担心。” “可我那是为救你。”华素努嘴分辨道:“我听景秀说你有危险,立马就从皇宫逃来滁州救你,我还求大皇兄放了你,他一向最疼我,可我知道这次他不会轻易答应,我就说我怀了你的孩子,我要他带我出海……” “你说什么!”邵谦脸黑如锅底,神色阴沉打断道:“女儿家清白何其重要,你却拿来胡说!” 华素被他这阴沉的目光吓的退后一步,“我全是为救你,你怎么对我就是不领情!你知不知道,我为了瞒过大皇兄,特意在宫里头拿了那些禁药吃了,显有怀孕的迹象。那些药全是辛秘,还不知是不是真的,或许吃了就毙命,我却一口服下,不然我大皇兄怎么可能上当,我为你,屡次伤了大皇兄的心,你还这样对我!” 华素眼眶通红,泪一发不可收拾的直落,这次她真的是伤的体无完肤,原来全心对一个人好,全心付出却换来这样的结果,她又怎能不伤? 在那群海贼船上,她以为只要有他在,她不会怕,可是他却跟那群海贼一样,甚至更可恶,还拿鞭子抽她,出言污辱她…… 她此刻立在茉莉花架下,任由和煦的风灌入体内,她不觉热只有冷,环抱着还带伤的身子。心里的伤比身上的伤更痛,那种痛楚如蚂蚁蚀肤一般啃咬着,寸寸屡屡皆是痛。 邵谦面色清冷,见华素嘴唇发紫,他上前按着她颤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为我做了许多,我打你是想救你,也是为让你记住教训,别再将心放在我身上,我邵谦一介莽夫不值得长公主这般委屈。永清,你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你有许多疼爱你的人,你母后,你两位皇兄,你在他们的庇护下,天真的像个孩子一样。” 他头次温柔低气的对华素这样说话。 华素缓缓抬起眼,泪光点点中,可看到他冰冷的眸子中若有若无的有抹悲色,她听着他沉缓的声音道:“景秀,她跟你完全不一,你一出生就是尊贵的长公主,她是个庶女,在傅府她过的连个体面的丫鬟也不如,没有人是真的对她好,无论她做什么,都有人看不惯,她只有自己努力奋斗,才能熬出头,当中艰难滋味,我深有体感……” 华素听闻,身子一震。他从来不曾跟她提及他过去的事,她以前也问过,可他却一字不提。她很好奇,他父亲姓于,为什么他姓绍? 邵谦说到这里,目光晦涩不清,他拍着她肩膀道:“以前我也如她一样,长与深宅,受尽白眼。然今时今日,我能熬到这个地位,是踏着累累白骨之上,看着无数出生入死的兄弟在我眼前消失,他们的死铺就了我邵谦当今地位……”话到此处,他喉咙处有丝苦涩,悲愤,连同发出的声音也沉如铁锈,“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甘愿用一生去捍卫大明江山,因为我身上背负着所有兄弟的性命,他们皆是我大明朝爱国爱民的好男儿,我要延续他们的满腔抱负,才对得住他们。你总说我冷漠无情,因你不懂这世间疾苦……” 华素听着听着,泪更如决堤般汹涌落下,她很早就仰慕他,就是仰慕他的英雄气慨,这世上再不会有和他一样,无私为国奉献。所以,无论他对她做什么,无论遭他多少次拒绝,她都愿意…… 邵谦替她擦去眼泪,低沉着道:“别哭鼻子了,再哭就丑了。” 华素被他这话逗的噗哧一笑,眼眶里却还在大颗大颗的落泪,她情不自禁地问:“你那样喜欢景秀,也是因为她和你一样,懂得人世间疾苦?” “我不愿她懂。”邵谦醇厚的嗓音道,眸光闪烁温情流光。 这句又惹的华素呜咽哭诉。 “正是因我经历太多,才能明白她过的苦,想给她最好,将我努力所得的一切全给她,不让她重蹈覆辙,在傅府无止境的斗,最后斗的结果无论输赢,都会和我一样,变得冷漠无情。她还不到十五岁,还是该天真浪漫的年纪,却因种种不平,要比别人去想太多,去算计太多,以至心思太重。常此下去,她无命再活在世上。” 华素已不知哭了多少回,她真的好羡慕景秀,甚至妒忌,她能有邵谦这样的人,为她周全付出,不计回报…… 邵谦不能安慰华素止泪,只能任由她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哭过之后,她会想明白的。 华素埋头哭倒在邵谦怀里,紧紧抓着他衣袖不放,只想最后一次为他哭,为他流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华素哭不出声了,静静的倒在邵谦宽厚结识的胸前,她沙哑着嗓子道:“抱一下我好吗?” 邵谦手臂微僵,却不动作,拍着她肩膀道:“好了,天快黯了,你受了惊吓,才被放回来,我让人扶你回屋休息。” 他正要扶稳华素推开她,却听华素道:“你不是在找景秀吗?我知道她在哪里,你抱着我,我就告诉你。” 邵谦眼色一亮,拉直了她的身子,“她在哪里?” 华素反手扑进他怀里,执拗道:“你不抱着我一会,我偏就不说。” 她嘴角干涩,最后就让她在他怀里任意放肆一回,日后他宽厚的肩膀只能属于另一个女子了…… 邵谦眉心一沉,思忖之后,适才伸手搂住华素。 华素眉眼弯弯一笑,笑的眼泪又要落下,原来,他已深爱景秀到如此地步。 她强将眼泪逼近眼眶,不让它落下,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松柏香,她适才笑了笑,轻声细语地道:“她人在杭州福来客栈!” 说着,便轻手推开他,扭头跑开。 邵谦望着华素跳跃奔跑的身影消失不见,他反应过来,大步往外面疾走。 华素跑出邵谦视线后,再也跑不动了,回过头看了眼茉莉花架的方向,早已看不到人影,她痴痴一笑,软软跌坐在地上,环抱着膝盖,嘤嘤哭起来。 蓦地,一双手搭在她肩膀上,她身子一惊,欣喜回过头,看到的却是一双浓眉大眼:“邓睿!” 邓睿脸上有悲色,见到华素张目瞪着他,他神色一恍,适才嘻嘻哈哈笑道:“老远就听到你鬼哭狼嚎的哭声,把附近的鸟都惊的飞走,长公主不都是大方得体,温柔可亲,怎么你总是哭啊……” 遭到华素一记白眼,“是你这刁民见识浅薄,不识本公主的厉害。” 说到这话,她忽然道:“这里是邵大人的府邸,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混进来呗!”邓睿随口侃道,掀了下摆随意挨着华素坐在地上:“这府里人少,好混!” 华素冷哼着,就要起身:“我去喊人,把你赶出去!见本公主伤心失态之仪,还不知避退,要不是见你是景秀的表哥,我肯定让人挖了你双眼,看你还敢放肆!” 邓睿气急败坏:“你堂堂长公主,就不能温柔点?整日杀这个,坎那个,挖双眼,废双腿的,我要是邵谦,都懒得看你一眼!亏的我好心来安慰你。” “你!”华素伸了食指指着邓睿:“岂有此理,你敢这样讽刺我!” “不敢不敢。”邓睿假笑着赔罪道:“刁民哪敢讽刺您!” 华素气鼓鼓的瞪着他,再回想他刚才那句话,气也消了,怒色尽敛,愁苦低声道:“男人都喜欢景秀那种温柔的人吗?” 邓睿见她悲戚,才知道话有漏洞,忙打嘴赔罪道:“也不是这样,六表妹有她的好,你也有你的好,你们不过是性格不同而已,总有欣赏你的男人喜欢。” “真的吗?”华素眼睛一亮,追究着问:“那你说,我哪里好?” 邓睿被噎住,摸着后脑勺,想了想道:“你看你够大度,人又宽容,也算善解人意的,成全别人,就是脾气暴躁了点,其他都很好!” 华素被他逗乐,“溜须拍马!” 邓睿呵呵干笑,按捺着没跟她斗嘴。 华素又问:“你还没说,你偷混进来做什么?” 邓睿一阵正经地道:“我刚查到,六表妹在杭州,这不是打算告诉邵大人吗?” 其实从景秀跟着傅四爷一起坐船去扬州,他就一路尾随跟在后面,只不过路上他遇到朋友,耽搁了路程。等他赶到时,才知道那艘船出事,他又偷跟着去那农庄,无奈里面被邵谦的士兵重重防守,他进不去,只得在外等候。没想到等了一夜,却见傅四爷坐马车离去,他没有跟上,知道景秀双目失明,还昏迷不醒,他担心她安危,想趁第二夜偷谴进去看她,哪知却见景秀跟着人走出来,坐马车扬尘而去。 他也赶紧跟上景秀,只不过他一个人之力没能追上,反而跟丢了,就找了帮兄弟帮忙找那辆马车,刚才才收到信,景秀人在杭州。 第二五二回 为伊梳头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杭州福来客栈,景秀和傅四爷落脚三日,这三日傅四爷常请名医为景秀医治眼睛,只不过得到的结果都一样,没有根治的妙法。 傅四爷隐隐担心,再这样下去,景秀的眼睛也许再也好不起来。看着屋内又一个大夫摇头离去,他沉沉叹了口气,眉心忧虑又覆上一层,回首却看景秀安静的坐在窗户前,面凝鹅脂,淡淡烟眉浅画,唇若点樱,神色淡然。 “外头风和日丽,我陪你出去晒晒日头,总这么拘着反倒拘出病来。”傅四爷望着坐在窗下的景秀,不忍道。 景秀只有坐在窗前,才能感受到外面是白日还是黑夜,此时温暖和煦的阳光落在脸上肩上,她笑了笑道:“坐在这里,也能晒到日头,四叔和阿莽出去走一走,别总陪我守在这里。” 傅四爷目光飘渺,起身走到景秀身边道:“我们便在楼下坐一会,不走远,别怕!” 景秀听到“别怕”二字时,心尖儿重重一颤,他看出她是在害怕…… 是的,她在害怕,这种害怕渗透到骨子里,因为看不见,她觉得自己独处在黑暗中,无边无际,无论醒来还是睡时,她都不安稳,这种活在黑暗尽头的恐惧就像一张密网圈的她无处遁形,她要无时无刻防备着。 手背上有温热的掌纹,她手一缩,下意识伸了回来,却被傅四爷紧紧握牢,“别想太多,下去走一走,心里头就不会那般怕了。” 景秀闭上眼低垂下脸来,脑中一片迷蒙,良久摇头道:“我不想给你添麻烦,送我回傅府吧!” 傅四爷眼色一变,眼底闪动着复杂的光芒:“你的眼睛不是不可治,是你不愿清醒。你看到你大哥死在你面前,受了强烈刺激,才会蒙蔽双眼,再不愿睁开。现在已过去那么久,该放下心结了。” 景秀听到此处,心中酸楚,仿佛又想起船上那幕,大哥挡在她面前,替她挡下利刃,她眼前是一片腥红的血色,刺的她眼底什么颜色也看不到…… 傅四爷见她又复哀恸,知挑动她伤心处,虽有不忍,却是由着她去想去痛,或许就能刺激的复原了。 可这只是他侥幸的点点期盼,景秀沉溺在大哥已逝的悲伤中,一发不可收拾,薄薄的胸口剧烈起伏跳动。 傅四爷见状,从她腰间取下香囊,放置她鼻尖道:“别想了,别想了。”他抚弄着她一头乌黑的长发,轻声道:“往好的想,你想想松音有了你大哥的孩子,你不是想看那孩子出生,看他样子,盼着他唤你姑姑。” 景秀按着胸口处,强压下那股不适,眼睛弯弯一笑,她似乎都能预见大哥的孩子长得何模样,她喃喃笑道:“我想回去陪着松音,听到她腹中孩子呱呱坠地的哭声……” 傅四爷目中动容,凝气道:“再回到伤心地,你的眼睛又如何复原?” 景秀笑着的眼又忽而黯淡下来,一手揉着双目,再放下手来,睁开眼还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苦涩道:“也许就是这样一辈子了……” “胡说!”傅四爷斥道:“自来没有我办不到的事,你的眼睛,无论如何,我都要给你治好。” 他的口吻坚定而霸道。 景秀头次听到他这样的语气,不妨楞足片许,心中思量,方想起关在南宫的钱皇后也是瞎了眼睛的…… “想起她了吗?”景秀不自觉就将心里头的想法道出。 感受到手背上的温热一沉,握着她手的力度加重,她手生疼的微曲着,想要挣开,他却是不放,景秀眉心蹙起道:“四叔!” 傅四爷眼神阴郁,想起南宫的钱皇后,他眉头紧缩的悲悯凝聚不散。 景秀知触及他伤痛,忙连声唤了几句,才把他换醒,他看着景秀的脸也有些冷然:“她是她,你是你,你总要提及她做什么!” 景秀被他生冷的语气吓了一跳,收回了手。 傅四爷才意识到刚说了什么,不由敛色,语气也转变的温和:“好,不愿下去,那就睡会吧!” 等景秀点头,他扶起她,去床边塌下,静静坐了片刻,待她睡去后,他唇角抿了抿,轻脚走出去。 外面阿莽守候着,见了傅四爷,阿莽呜呜地比划着。 傅四爷看懂意思,曾九到了。 大约也就一盏茶的时间,曾九驾马来到客栈,在屋子里见了傅四爷,曾九跪地愧对道:“属下来迟了。” “无妨。”傅四爷让他起身,“永清怎么样了?” “长公主没大碍,被邵大人的人接走,属下因惦记四爷,一路驾马狂奔,赶来杭州会合。”曾九到现在说话还有点喘气,看傅四爷平安无事,他才放松的问道:“六小姐呢?” 傅四爷神色带着几丝憔悴,沉声道:“她双目失明,多少有些情绪,哪里也不肯去,只肯在屋子里,不是躺着就是坐着。” 曾九听闻大吃一惊,“怎么失明了?” 说来话长,傅四爷简单解释几句后,叹声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她这是心病,若不能从她大哥的死中醒悟,再好的药也难治。” 曾九见傅四爷担心,也不好再多问,而是岔开话题道:“那徐有贞何时会来杭州?” 傅四爷道:“他为人甚是机警,看他往来历任办案,多少能窥探出此人内敛有度,不是个张扬的人,所以这么多年也屈就在地方上任职,委屈他的才干。他起先有合作意向,不过近来却没了消息,估计审时度势,观出当前形势,不会再来了。” 曾九握紧拳头,一拳砸在桌上:“全是邵谦坏的好事!” 傅四爷眉峰一沉,淡淡地道:“罢了,有邵谦那样的人,也是大明的福祉。” 曾九眸光闪烁,看傅四爷有些郁郁寡欢的神色,他不由提议道:“六小姐在我们这里,何不……” “住嘴!”傅四爷听闻生怒:“想都不要想。” 曾九失言赔罪道:“是我顾虑不周,四爷勿要动怒。只是现今情势对我们大不利,我们的人被邵谦赶尽杀绝,傅府又损失惨重,没了支援,又无其他能人助力,邵谦四处搜罗我们下落,估计很快就会找来,依他的性子,我们只能束手就擒,重返南宫,那这一切不是全白费了。” 为今之计,也只有利用景秀。 曾九这般想着,却未挑明。 傅四爷听闻他的意思,脸色沉的难看,“莫要打她的主意。” 曾九无奈,也只得应了声:“是。” 至晚间,景秀醒来,坐在妆台前自己摸索着梳头,虽不习惯,可总得学会习惯着。 傅四爷端了药进屋,见她手举木梳,纠缠着那一头青丝,他放下碗,眉目甚有的温和道:“我来。” 说着,就从景秀手中接了木梳,替她理清长发,顺着发丝一梳到底。 景秀脑中发麻,头次被男子梳头,更想起那些个话本里头的故事,男子为女子梳头意味着什么,不由尴尬道:“还是我来吧!” 傅四爷看着镜中小巧温婉的脸颊,摆正她的头道:“坐好,别动了。” 景秀也不好执拗,只得乖乖坐好,睁着眼一动不动,如同个精致的木偶坐在镜前。 傅四爷边为她梳头,边看着镜中的景秀道:“可是又想问我,怎么会梳女子的发髻?” 景秀呐呐回神,自然明白他是为钱皇后梳过,不想多说,省得挑起他心头不快,遂莞尔笑道:“我在萍乡时,那里的男子可都会为他们娘子梳头,四叔这可算不上本领。” 傅四爷听言,呵呵笑起来,笑声温润如清风细雨,带着潮湿的意味,给景秀简单的挽了个花心髻,轻柔唤道:“娘子……” 景秀坐着的身子一惊动,头上已插了只木簪子,只是太过简朴,他不由道:“我去给你买只簪子。” 景秀听言,忙不迭道:“现在是夜晚了吧,我们出去走走。” 傅四爷目中欣喜,颤着声笑道:“好,好!” 景秀喝下药,披了件纺纱斗篷,又戴着白纱遮面,跟着傅四爷踏出客栈。 路上曾九和阿莽也随身跟着。 杭州的集市热闹鼎沸朝天,贩卖声此起彼伏,更有那小吃飘香四里,令人食指大动。 景秀一路扶着傅四爷的手,听闻到欢快的笑声,脸上也尽是笑意展露:“真的好热闹!” 她心情好,傅四爷自也高兴,一路上笑语宴宴,“你想吃什么吗?” 景秀摇头道:“才吃过晚饭,我还不饿。” 曾九在身后道:“我看前面还有唱小曲儿的,听闻杭州的杭曲堪称一绝,要不去听听。” “好啊!”景秀笑着赞同道:“我爱听戏曲。” 傅四爷也同意后,一行人往对面的戏台棚子走去。 位于杭州最繁华的地段,这市集上的晚间活动甚多,早有搭着的戏棚开唱了,正要开唱的是闻名遐迩的《白蛇传》,欢呼声不绝入耳。 锣鼓一敲,报了曲目,集市上的所有人蜂拥赶了过来。 景秀正牵着傅四爷的手,却是不妨被人来人往的人拥挤,她身子被人一撞,就撒开了傅四爷的手,又被人潮涌动的推撞,人已不知来了何处。 正当他要喊傅四爷时,背后却被陡然伸出的一只手捂着口鼻…… 第二五三回 情字最难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来不及尖叫,忽闻到一股气味,便是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傅四爷见景秀不见,满心忧虑,当即令阿莽和曾九去寻,可快找遍了整个集市,都找不出人。 傅四爷如斯震怒道:“她人看不清,又会往哪里去?” 曾九和阿莽也是忧虑,见傅四爷隐隐躁动,曾九忙劝慰道:“六小姐是个急中生智的,遇事一定能想法子解救。” “今时不同往日,她双目失明,本就畏惧,如今走丢,人去了哪里都不知,便是机智,也看不见,行动受阻,如何能回来?”傅四爷愈发忧心,眼中清幽黑沉如此时夜幕。 曾九暗暗捏紧拳头,张望四周:“我和阿莽继续去找,便是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找出来,四爷腿脚不便,就回去歇一歇吧!” 傅四爷眼睛微微一眯,“我们分头找。” “四爷!”曾九和阿莽同时想劝。 傅四爷脸上极快的掠过一丝惆怅:“她眼睛看不到,又不知处在何处,定然十分害怕,我深能感受她的处境,实不该让她在无边黑暗里恐惧着……” 言罢,抬起沉重的双腿,四处寻找,喊着景秀的名字。 曾九和阿莽对视一眼,曾九道:“你跟在四爷身后,我往别的地方去找。” 阿莽焦急点头,一路飞奔着寻人。 三人几乎是找了一整晚,眼看着集市上的人群尽散,孤零零的几条街道已被他们全翻过,却还是没找到人。 可傅四爷不肯放弃,命令继续搜。 曾九于心不忍,看着他腿上的斑斑血迹,阻拦道:“四爷保重身子,我和阿莽一定会把人找出来,四爷不能再走了,再走下去恐会旧疾复发。万一六小姐回来,见四爷这样,她也不好受。” 曾九是好言相劝,傅四爷也浑然不听,抬着一瘸一拐的脚毅然决然继续找人,无论谁拦着,他只强令人退开。 眼看天已透亮,傅四爷脸色一会比一会惨白,曾九再道:“四爷再这样走下去,腿就要废了。属下不能再由着四爷伤害自己。” 他冒死抬掌劈在傅四爷后颈处,傅四爷眉心一凝,人已晕沉,被阿莽扶稳。 二人赶紧送傅四爷返回客栈。 ******* 却说景秀醒来已是午后,人不知躺在哪里,脑中昏昏沉沉的,想起身却浑身无力,嘴里又干又燥,痛苦“嘤”了一声。 立刻就听到有窸窣的声响,紧接着脚步声传来,停在她床榻前,再无动静。 她人下意识的身子朝里一挪,镇声道:“你是何人?”发出的音干瘪沙哑。 “在下姓徐。”一个不高不低的男声出现。 “徐有贞?”景秀不禁脱口而出。 男子眉眼一亮,笑开了:“聪明。” 她有几次听到这个名字,她知道傅四爷此次下江南,并不只为大哥治病,更重要的是为联络一些能人,徐有贞这个名字,她时而听到,也就默默留意在心中。 “你抓我来何故?”景秀已知对方身份,也就直接过问。 “在下听闻在船渡口,邵谦当着应天府所有官兵,示爱一个姑娘家,当真是奇闻趣事,便有幸来会会令我们五军左都督爱慕的姑娘是何许人也?” 景秀眸子猛地一缩,邵谦位极人臣,权倾朝野,生性秉直,刚正不阿,只怕在官场上有不少宿敌,这徐有贞恐怕也是来者非善。 看着景秀闪烁的眸光,徐有贞笑了笑道:“姑娘也勿要太怕,在下虽和邵大人过去结怨,可也不是是非不分,会对姑娘做出不举,或是伤害到姑娘之事。” 景秀警惕地道:“既如此,你抓我来又所为何事?” “在下占卜得来,姑娘红鸾心动,乃邵谦情劫,这七情六欲,情字最难,邵谦一惯严谨克己,更是斩断**,却对姑娘那样上心,岂不是他的致命弱点。” 景秀闻言冷笑:“徐大人好说也是左副都御史,利用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更瞎了眼的女子去对付邵大人,不觉得被天下嗤笑吗?” “成王败寇,顺应天理。”徐有贞口中振振有词道:“这世道,谁胜谁就是王,哪管用的手段?” 景秀一时无话,心中生出鄙夷厌恶。 徐有贞却还笑道:“姑娘好生歇息着,邵大人估摸就要赶来了……他年瓦剌进攻京城,我精心占卜星宿算测地理,建议都城南迁,却被邵谦一手破坏,更被世人嗤笑,说我心术不正,迫使我改名,潜逃离京。无论多少丰功伟绩,也只能做个左副都御史,而邵谦官职却一升再升,这笔帐我可一直记着在。” 他冷哼一声说完,转身就走出去。 景秀咬着下唇,满心顾虑,徐有贞这人果然是有些心术不正。可奈何她好像就被下了软骨散一样,浑身使不上一点劲头,任凭如何挣扎都起不来身…… ********* 另一边,快到傍晚时,傅四爷才从昏沉中醒来,腿上的伤口被包扎,他方要下地时,被曾九拦下道:“四爷当心,这腿伤才包扎后,动不得。” 傅四爷半撑起手肘,眉峰一挑,黑色的双瞳中迸出一丝森寒:“你老实跟我交代,她人在何处?” 曾九脸色一变,但也只是片刻,就恢复自然,不解道:“四爷问的话奇怪了。” “休要蒙我。”傅四爷声音已低沉到隐隐爆发:“是你提议去听那戏曲,人才到,她人就被拥挤不见,下落不明。昨日午时你才说的那些话,我未尝没听进心里,你打什么主意,我能明白。说,她人在哪里?” 最后一句,语气陡然凌厉。 曾九埋下脸来,单膝跪地道:“属下不知六小姐下落。” 傅四爷早已满脸冷寒森意的愠怒,双瞳中燃起的两簇怒焰愈发骇人,“你还不说实话!” 他一掌拍在床檐边上,震的整个床都在晃动。 阿莽急着拉扯曾九袖子,暗示他实话说了。 曾九却道:“四爷,那六小姐再好,不过只是个普通女子,这天底下四爷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又何必为她一而再再而三改变主意,甚至坏了我们大计。属下得知消息,邵谦随时就会赶来杭州,时间紧迫,他一心缉拿四爷回南宫,若是回去,咱们所有的一切功亏一篑,那么四爷这些年所受的苦岂不是白受了,属下真不甘心!” 他面色沉痛,捏紧拳头砸在地上:“四爷可想过还在南宫等候着的钱皇后,她和六小姐一样,也瞎了眼睛,可六小姐有四爷悉心照料,而钱皇后却过的拮据,身边又无人照料,她盼着四爷重新复位,而不是等着四爷和她一样关押在南宫,暗无天日。” 傅四爷嘴角抿成一条线,神色掺杂着酸涩的苦痛。 曾九接着又道:“邵谦是国之栋梁,可他也是我们复辟路径上的最大阻碍,只要除了他,四爷就不会再有阻挠!而六小姐也一心向着邵谦,他若不死,四爷也无法掳获六小姐芳心,属下愚见,恳请四爷当机立断,斩草除根。” 傅四爷每听闻钱皇后时,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哀漠。良久,他缓缓阖上目道:“她人有无大碍?” 曾九犹豫道:“她人被徐有贞劫走,徐有贞会好好安置她,不会有事。” 傅四爷“唔”了声,正色道:“徐有贞过去与邵谦结恨,此人心术虽不正,却天赋异禀,仗着占卜之术,屡次治河有功。当初也是因为他这等才能,又与邵谦有过节,才寻他商议,他不声不响来了杭州,是要答应与我们合作了?” 曾九眼波微亮,四爷肯这么说,意思是赞同了此计。他忙不迭点头道:“不请自来,估摸是的。” 傅四爷沉沉叹气,平躺在床上,“告诉他,无论何情况,勿要伤了景秀。” 曾九应是。 而也就在当晚子夜,邵谦率先赶到福来客栈,谴进傅四爷房间,正当他走到床前时,刀光从纱帐一闪,直取他咽喉,他向来警惕心强,忽觉不对,身子敏捷向后一退,避开刀光。 屋内倏然亮堂,曾九拔剑相对道:“邵大人杀了我二十多众兄弟,这笔帐今日誓要讨回来!” 邵谦眼神半眯,取下腰间长剑,与曾九在屋内打斗数回,“寡不敌众,你们已落下风,再负隅顽抗,休怪我无情!” “呵!”曾九冷笑,喊道:“阿莽!” 阿莽从外冲进来,也加入与邵谦决一死战中,曾九虽不是邵谦对手,但阿莽力大无穷,功力深厚,两人一同与邵谦对打,几个回合后,邵谦险要败下阵来。 只是片刻功夫,索超携人冲进屋,他大声道:“这里已被我们包围,你们逃不掉了!” 说着,同邵谦一块加入战况。 寡不敌众,曾九和阿莽再能打,也不是这众人对杀,很快被人挟制。 只是翻遍整个客栈,都未搜到傅四爷和景秀的下落。 邵谦沉下脸,问:“他们人在何处?” 曾九冷笑道:“当初六小姐离开邵大人,跟着四爷一同来杭州,可证六小姐心里更喜欢我们四爷,邵大人一片情意白付。” 邵谦眸中闪过狠厉,再问一遍。 曾九道:“四爷要带六小姐隐居避世,我劝邵大人还是放过他们,你对六小姐有情,何不成全她的选择。” 第二五四回 天时地利人和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邵谦脸色骤然变冷,沉着脸隐隐威怒。 索超看不过眼,陡然拔出腰间佩剑搁在曾九脖上,气道:“他们在何处?再不说,别怪我刀剑无眼。” 曾九嗤笑一声,面色不改,一字不吐。 索超手劲猛提,便要毫不手软的划割断曾九颈脉,却被邵谦按住他肩膀,“别乱来!” 索超愤慨道:“还与他们客气什么,大人一次次给他们机会,他们却不识好歹,让大人为难。照我说,全部杀无赦,也好回京给今上交代,他们谋逆叛乱在先,就算死了也无人敢说大人的不是。” 索超直言直语,恼羞成怒,看着曾九道:“我们大人有耐性和你们磨,我索超可没有,再不说出他们下落,今儿就要你们人头落地!” 那曾九也不示弱道:“有本事你们就一剑了断我们,邵大人休想再见到六小姐!” 索超气的脸一黑,“好你个大老爷们,拿个女人说事,还威胁邵大人,亏你是上过战场的将领,你不嫌丢人,我还替你寒碜!” 索超一脸鄙夷。 已走到这种地步,事情对他们更是不利,若是不能成功,他们功亏一篑,又要重回南宫,那倒不如孤注一掷。 曾九这样想,已呛声道:“邵大人怎不想想,你在海上时,不是我与长公主及时赶到,你能轻易获得那群海贼信赖,又得到地图找到傅太太所设根据地。若不是六小姐百般苦求,使劲浑身解数要救你,我可让你一辈子待在海贼船上,也找不出那地方!我们四爷是不愿六小姐成日挂记你安危,她本就一身病,还要照顾她大哥,那段时日强颜欢笑,四爷怜惜她身子,才让我带长公主出海,嘱咐我必要时助你。你却倒好,杀了我们所有兄弟,现在又赶尽杀绝,逼迫四爷回南宫!你恩将仇报,又算得什么英雄好汉!” 邵谦目光寒冷地发亮,“我能得到地图,全是景秀哀求他?” 曾九哂笑道:“邵大人虽本事过人,晓得利用海贼,坐收渔翁之利,可傅太太和霍然熟不是心思缜密的人,怎么会轻易让邵大人得逞。那地图也是四爷费尽千辛才得来,他和邵大人一样,心系百姓,不赞同两军开战,到时生灵涂炭,大明百姓受苦受难。可真要打起来,我们若与瓦剌军合作,再趁着今上更换太子之举,挑动群臣,这是个大好时机,一旦两军对战,我们未必是输家,且出师有名。天时地利人和,我们皆占尽,邵大人真有把握能和我们抗衡?” 邵谦闻言,眉心乌沉。 索超也一时不知说什么。 曾九还在道:“四爷过去是于大明有错在先,愧对百姓,可他待人真诚宽厚,对我和阿莽两兄弟有情有义,是个难得仁厚的君主。他惦记钱皇后,惦记百姓,在瓦剌囚禁即便生不如死时,也挺过来。从瓦剌回朝后,本不打算再与今上争位,哪知一回来,连太后和群臣也未见,就被关押南宫。是今上逼的他不得不反抗,逼得我们拿起武器,邵大人却维护今上,维护那弑兄残暴的君主。” 邵谦望着窗外的夜色,英挺的侧脸沉得如窗外的漆黑浓墨的夜。良久,他才道:“四爷仁慈宽厚,可并不适合为帝,高处不胜寒,仁慈容易耳根软,听信谗言,今上虽霸道,却有铁血治国手腕,实乃比四爷更适合为君,治理天下百姓。” 话不投机半句多,曾九气馁,看来在邵谦这个犟性子面前,说什么都是无用功。本还打算做最后劝解,却是徒劳。 他气急道:“我与邵大人两派对峙,邵大人忠君之心如磐石,在下只有佩服。多说无益,邵大人动手吧!” 邵谦一时语噎,见曾九闭目,他沉吟间,令索超放了二人。 索超犹豫再三,才肯拿下手中剑柄。 邵谦即刻道:“曾先生莫要再劝服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忠于四爷,我忠诚今上,曾先生也是足智多谋之人,我颇为赏识,可天下君王已主,四爷既仁慈为民,趁早打消谋反念头。我早许诺过,只要四爷肯随我回南宫,我定会劝服今上让四爷受到应有的礼遇,以太上皇之尊安享晚年。” 曾九连连冷笑:“钱皇后在南宫废了一条腿,双目失明,四爷也身上带伤,还如何谈安享晚年?” 索超一听这话,很不乐意道:“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邵大人能做的已仁至义尽,这次谋逆闹出这么大动静,邵大人要花多少功夫去压制,才能保住四爷、孝廉公府和傅府。” 各为其主,也就没什么好多说。 气氛有些剑拔弩张,曾九看这种情势,和阿莽对视一眼,阿莽拼足全劲,掌风一挥,便将屋内的蜡烛盖熄,迅速和曾九跳窗跃出。 他们是早有预谋,跳窗后人很快消失不见。 任凭邵谦和索超追出去也找不到人。 索超一拳头砸在桌上,“可恶!我看他们是故意在此拖延时间,好让四爷带着六小姐远走高飞。” 邵谦脸色遽然有变,可也很快镇定道:“方打斗时,我在他们身上沾了几味药,你去寻几条猎犬来,他们走不远,进城时,我已令城楼将领关闭城门,应当还在城内。” 索超眼睛一亮,喜道:“还是邵大人深谋远虑,属下还真有许多要学着的。” 邵谦淡淡道:“去吧!” 他抬手按着眉心,缓缓闭了会目。 四日时间不眠不休驾马,从滁州赶来杭州,路上死了三匹马,早已累的精疲力竭。 索超吩咐人去后,回身劝道:“邵大人还是躺会吧,你已快半月时间没好好休息,再这么下去身子熬不住。” 邵谦揉了揉沉重的眼皮,再度睁眼时,眼睛亮的发寒,扫过不适阴霾,他冷淀道:“景秀双目失明,跟着他们颠沛流离,恐怕扛不住,你快去快回,调动所有士兵,也要尽快搜寻他们下落!” 索超看邵谦坚定不移的神色,想劝他的话憋在腹中。 经过一整晚的暗秘搜罗后,便是连杭州知府蔡大人已惊动了来,得知邵谦来杭州,自少不得亲自迎接款待。 邵谦盛情难却,亲自赴宴,间期也略作解释,请蔡大人配合搜罗。 也就过了一日,终于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就在城南郊区一处荒芜的城隍庙里。 穿过迷雾丛林,邵谦找到那城隍庙,可等着他的却是徐有贞布置的天罗地网,八卦奇阵。 不少兄弟没有防备,全部落网,死的凄惨。 邵谦神色凝重可怖,才端看出事情诡谲,不敢再往前走,可奈何也退不出去。 索超看这地形道:“看来他们是请了高人,要置咱们于死地了!” “徐有贞。”邵谦脸色铁青的喊出这名字,“会用这等邪术的只有他!” 他话音刚一落,就听到有鼓掌的声音,呵呵笑道:“时隔多年,难为邵大人还记得在下。” 透过远处迷雾,一张瘦骨嶙峋的脸露了出来,来人不过三十来岁,却是面色瘦黄,精神不济的模样。 邵谦眯起眼睛,见得徐有贞与印象中的人差别极大,险些有些认不清,可听这声音,又知是此人,不由拱手道:“徐大人,多年未见。” 徐有贞脸色阴沉道:“邵大人还是这般气宇轩昂,威风赫赫,令我好生羡慕。” 邵谦与徐有贞往年确有过节,只不过多年未来往,以为他是淡忘了,不想会在这遇到。见他在此布阵,他泠然道:“把他们交出来吧!” “命令我!”徐有贞冷笑:“哦,我险些忘了,邵大人已是官居一品大员,国之栋梁!可不是当初一个小小御史。” 邵谦不想多跟他废话,一手握紧腰间剑柄,口内道:“交出四爷和其党羽。” 徐有贞却道:“四爷不在此处,倒是有位姓傅的小姐在此。”他从袖中拿出一方丝帕来,顺着风飘至在邵谦脚下。 索超捡起,邵谦接过一看,确然是景秀的。 他眉头一皱道:“她在你这里!” “就在里面。”徐有贞眼神指在后头的城隍庙:“不过,六小姐已有三日不吃不喝,谁让邵大人寻来的太晚!” 邵谦勃然大怒:“你与我有仇,只管冲我来,何必为难一个姑娘家。” 徐有贞促狭笑道:“她是邵大人软肋,不以她为挟,如何引邵大人过来。” 邵谦生平最见不惯这等阴险之人,连两句话也不愿多说,径自道:“放了她,你要如何对付我,随你。” 徐有贞眼睛大亮,哈哈大笑:“快人快语,重情重义,我最欣赏邵大人这种人。” 索超紧张道:“邵大人别上了他的当。” 邵谦推开索超,上前两步道:“让我先看她安危。” 徐有贞冷哼一声:“还当我骗你不成?” “你饿了她三天,她本就身子不好,万一有好歹,我现在就灭了你!”邵谦斩钉截铁道。 徐有贞咧嘴一笑:“将身上的利刃尽毁,我带她出来。” 邵谦和索超没有犹豫的照办。 接着徐有贞拍了几下手掌,就有人扶着浑身无力的景秀走出来…… 第二五五回 生死关头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景秀三日滴水未进,身子软绵的浑身无劲,又双目不清,脑中半是浑噩,被人搀扶着走出来,还不明状况,她只强撑着一口气道:“徐大人,我说了无数次……我与邵大人情义早断,他五军都督,我一个庶女,断是配不上他,他和长公主郎才女貌,天造地设……”说到这里,她捂着胸前,难受的喘气道:“你挟持了我来,也胁迫不了他……” 邵谦耳内听得这话,静谧如古井的目中绽开一种真切的光彩,霎时流光溢彩,原来这就是她不辞而别,要跟着傅四爷走的原因。 徐有贞听此,眼神阴沉,见邵谦不张声,他眼神一转,好笑道:“六小姐倒也有情有义的,知道我要挟你对付邵大人,有意说这些,让我打消念头。在我听来,六小姐要真对邵大人绝情,恐说服不了我。” 景秀艰难的喘着气,低声道:“绝情也好,有情也罢,我与邵大人注定无缘……我答应父亲,不会和他在一起,要忘了他。”她鼻腔里有浓浓的酸楚,戚戚道:“以后更不会见他,你挟持了我,没有任何作用。我们恩断义绝,他又岂会为一个要将他忘记的女人以身犯险……” “景秀。”邵谦声音沉痛的打断她未完的话:“不是这个理,不是你说恩断义绝就能断了!难道我在船上跟你说的你都忘了,可现下上至朝廷内外,下至黎民百姓,都知我在船舫上对个姑娘家表露爱意。平生第一次,已觉汗颜,你还要我再多说几次不成。” 邵谦突兀的话,让景秀意外的猛然一震,险些就撑不住的要软下。 他竟然就在自己对面! 徐有贞看着这场面,都有些不忍的调侃道:“邵大人是我死对头,性子我也了解,他说过的话不会轻易收回,对傅小姐动情,也不是容易断绝。我见你们情深意重,可今生却这么多劫难,注定是缘分不深,不妨就做个顺水人情,让你们在地府里再续前缘。” 景秀脸色有变,邵谦双眉一轩,眼神冷的骇人,他沉色道:“徐有贞,你我之间恩怨,你想要个了断,我成全你,不要把女人牵涉进来!” “好!”徐有贞见他爽快,也快人快语道:“你自断一臂,我就放了她!” 邵谦的瞳孔骤然紧缩,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景秀却是脱口而出:“不要!不要听他的!” 邵谦的下颏微微一扬,带了沉缓的笑意:“说什么恩断义绝,我要少了只胳膊,你也不会掉滴眼泪罢。” 景秀眼睛骤然一睁,却又脸色低垂,咬着唇瓣道:“是,是啊,你死不死与我何干系。我们傅府一家都与你对立,你真死了,我父亲和母亲还更欣慰,他们巴不得你早死呢,也好继续他们的事。” 邵谦黑沉的眼眸酝着怒意,化成阴鸷狠厉。他垂着眼睛颇有些俯视的看着景秀,正要说话,却忽又明白景秀话中意思,半带玩笑道:“我不是你长姐。” 景秀呼吸一滞,暗暗咬着发白的下唇,着急跺脚。 徐有贞见这两人这个时候,还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分觉碍眼,冷笑一声,走至景秀身旁,瞪着邵谦道:“行了,少废话,邵大人既有情,那就请便吧!自废一只臂膀,不然就要眼睁睁看着傅家小姐少了只胳膊。” 邵谦眼神剧烈变幻,清亮的声音缓缓压深,带着刺骨的寒意:“你敢碰他!” “傅小姐与我无仇,我当然不会碰她,可偏偏她是你邵谦的心上人,那也逼不得我!”说着,目光一转,暗示抓着景秀的手下。 景秀立刻觉得胳膊一紧,被人狠狠捏住,痛的她冷汗直冒! “住手!”邵谦深幽冷谧的眼瞳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闪着森冷的光芒,他震吼上前道:“徐有贞,你敢伤了他,我让你死无葬身!” 徐有贞冷冷道:“我相信邵大人有这等本事,可我徐有贞还能活到今日,可不是吃素的!我数三声,你再不动手,那就取下傅小姐的一只胳膊!” 邵谦欲上前几步,被身后的索超拉住,低语道:“大人不能上前!小心有埋伏!” 邵谦目光异常清冽,缓缓扫过面前几人,他面无表情,挥开索超的手,凛然慨道:“不就是一条胳膊,这天下想要我邵谦性命的人不少,一条胳膊而已,我给你就是,你最好信守承诺,放了她,否则……” 他满脸冷寒森意的愠怒,将心一横,抬手运劲,就要自运内力废掉一只臂膀! “不要,不要!”景秀听到邵谦的话,眼泪不受控制急流,失控嘶吼:“不要!” 恐是到了极度害怕,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如脱缰的野马般,疯狂挣脱掉拉住她的手,不管她手臂上被勒出淤青来,一股脑飞奔着向邵谦的声音冲去阻拦他! 可她刚跑上前几步,四面就有无数利箭飞射而来,直直要全射向景秀。 邵谦见此,瞳仁紧绷,飞身向前抱住她腰身,正要翻腾躲避,奈何箭数众多,毫无躲过机会,箭头刷刷飞过,他已身中几箭,紧将景秀瘦弱的身子揽在怀里,替她当下飞射而过的箭只,背后已插了五六只箭,口中猛吐出一滩血迹! 景秀感觉到身上有黏糊糊的液体,脸上、脖上,手上,全是那冰凉粘稠的液体,她吓得浑身发抖,仿佛有什么在她体内炸开,炸的她粉身碎骨,紧接着就掉入了一个黑暗无边的深渊,她沉重的身子似乎在不停的坠落,永不着地! 那液体顺着脖颈滴落到心口,凉的发寒,她突然觉得胸口空荡荡的,像是要抽去灵魂,便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到头顶,剧烈的疼痛占据了她的所有感官,她只能听到自己惨烈的嘶吼声! 这一瞬间,她的视线被刺眼的艳红撕裂,粘稠得让人眩晕,她手上沾满了血,整个五脏六腑都痛得痉挛起来:“血,好多血……”她眼前不再是黑暗,而是无比刺眼的艳红,她紧紧抱着邵谦,哭的无法喘息:“邵大人,你别死,求求你别死!我求求你……” 她用劲全力去喊去叫去推他尚还温热的身子,一瞬间全身心奔溃! 大哥为她挡下那一刀时,还历历在目,那时他在她怀里,身子慢慢冰冷,气息慢慢微弱…… 可现在,邵谦也在她怀里,她死也不愿同样的事又一次发生在自己面前,她无助的凄切唤道:“你醒醒,你快醒醒看看我,我大哥为我挡了一刀,我到现在都不能原谅自己……你要有事,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也陪你,陪你去死……邵大人,邵谦,邵叔叔……” 她紧抱着邵谦沉重的身子,不让他身中数箭倒在地上,可手心还在流淌的血,让她整个人在奔溃边缘,只差一点,她就要嘶吼到疯掉! “咳咳……”邵谦听到她在耳边的叫声,又咳出一口血来,睁开了锐利明亮的双目。 景秀泪眼模糊,听到邵谦这句话,整个人就想被勒紧脖子,透出一口气来:“没死,没死,你还在……” 她激动到无以复加,连话都说不清楚,胡言乱语! 邵谦听了这话,又是咳嗽一声,“死不了,我邵谦在战场上哪次不是死里逃生……别怕,死不了……” 话虽是如此说,可他身上血流不断,周身被血染成血池般! 直逼的景秀眼泪直掉,眼瞳仿佛在瞬间变成了赤红色,她搂在他脖上,眼泪大颗大颗直掉,还在恐惧着道:“怎么办……这么多血……” 也就当景秀冲出,触到机关,所有飞箭扫射出时,徐有贞嘴角向上一翘,不信这邵谦还能逃过这劫,便趁乱撤退! 索超看邵谦形势不妙,当即吹了口哨子,外头的杭州知府蔡大人领兵冲进来。 看到邵谦奄奄一息的样子,他一面派人去追徐有贞,一面派人去扶邵谦出去救治,奈何邵谦眼下根本是不能挪动,命悬一线! 景秀急着道:“别动他,不能动……” 事情如此棘手,邵谦强撑着力气,十分虚弱的睁着眼睛道:“你眼睛能看的到吗?” 景秀眼前是一片如残阳的血红,她想看清楚邵谦的样子,可被那片血红遮挡,她能看的十分模糊:“看不到,又好像能看到,我看的到你现在的脸色,白的跟白纸一样……” 邵谦又咳嗽一声,笑道:“你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抬手,以指腹摩擦着景秀光滑的脸,“莫要担心,我死不了……” 可是刚说完这话,他的手触摸着景秀的脸有些脱力,手腕一松,便是眼前一沉,晕了过去…… 景秀紧张的喊道:“邵大人!” 索超赶忙蹲在邵谦身边,拿手探他鼻息,虽微弱,但还有气,他松口气道:“没事,大人估计是失血过多晕过去了,六小姐别担心,随行的军医马上赶到!” 景秀悬着心道:“他真的不会有事?” 然索超也不敢保证,还隐隐担忧,就算邵大人打过无数次战,大大小小受过不少伤,可从来没有像这样,身中这么多箭,流这么多血…… 第二五六回 终成眷属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邵谦这一次受重伤,情况不容乐观,背后中的几箭,连军医也不敢下手去拔,怕是稍有不慎,气绝命休。 景秀听言,整颗心都紧悬着,看邵谦还昏迷不醒,她只有在他身边不停的唤着他,喊他清醒,不然真睡过去,恐再也醒不来。 索超在旁急的直砸拳,他一个粗人,不懂这治病救人的事,只有催促军医快给救治。 那军医五十来岁,是常年跟着上战场的邵谦随行就医,与邵谦情分不一般,在战场救过邵谦无数回,更明白他如今的身体状况,不由道:“你跟我急有什么用,他现在尚在昏迷,意识不清,又极为体虚,贸然去拔箭,定然受不住,昏睡中挺不过来的话,那可就是一命呜呼了……可要是再不拔,任由这几支箭头插在他身上,再过几个时辰,血就流干了……” 景秀抱着邵谦,突然听到这句话,身体剧烈一震,她泫然欲泣,却不得不忍住翻涌而来的剧痛,将邵谦抱在怀中,在他耳畔温柔唤道:“听到了吗?你快醒一醒,别睡了,我求你醒来跟我说话……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从你出海我就无时无刻不再想你,盼着早些看到你,那一个多月每一晚都睡不安稳,尤其是听到你船上起火的消息,我一整晚都没睡……可真的看到你了,却因为种种原因而不得和你在一块,这种滋味有多难受,你能知道吗……” 她紧紧抱着他的身子,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般流着,流进她嘴里,是苦涩的滋味,那滋味渗透到喉咙里,她连话都说不清楚:“我大哥因我而死后,我的世界奔溃了,我想跟着他一起走好了,在地府里,我们就能和娘团聚了……可我舍不得,我留念这世上,留念这世上的人,留念着你……我活到这么久,是仇恨支撑着我,可当我得知所有真相后,我却放手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的意外出现,让我觉得这世上不是只有仇恨,我愿意为你放弃这些恨,这些斗,像个普通的姑娘家去坦诚的接受这份感情,并愿将我所有的爱与恨,都只给你一人……” 她的声音虚弱而无力,睁着一双空洞洞的大眼睛,直直的盯着邵谦的,哭的久了,眼睛如拨散云雾般,她目中焦距终稳稳落在他脸上,待看清那张无血色却刚硬的面容时,她心如刀割,喉间有一阵腥甜的味道涌上来,她眼前又突然变得模糊,所有光线瞬间黯淡,昏沉中将头倒在邵谦胸前,口中还在道:“你不肯醒来,那我就陪你一块睡吧……” 然后整个人再也支持不住的,陷入黑暗中…… 而就在不远处,傅四爷站在雾霭丛林里,任凭周遭的湿气打湿他的衣袍,他纹丝不动,目若星辰般盯着远处的那幕,依稀能听到景秀温柔而真挚的细语,是他从未听到的真诚与温柔…… 他胸口有一股郁气,让他几乎难以呼吸,他温润如初的面容在雾霭中腾升起水雾来,迷乱了双目,他感到由内泛起的冷意,就像脚下被雾气浸泡的身子,连同心也泡在发白的雾霭中,缓缓下沉。 曾九看着脚下那一摊血迹,上前劝道:“四爷,六小姐心里喜欢的一直是邵谦,她跟你在一块,虽也是笑着,可那笑意从未笑到眼底,不过是强作笑颜,看得出,她并不开心,四爷身边有那么多妃嫔,还有等着你的钱皇后,又何需强求一个不将你放在心上的女人呢?” 傅四爷静静的站在那里,脸色苍白,他紧闭的唇齿间挤出了几个字:“是我强求了吗?” 曾九于心不忍,但不得不将心里话道明白:“四爷应当认清,从六小姐回府后,我们派人去打探她的过去,原本就是为利用她对付傅太太,他们这些人自认为救四爷离宫,就能无法无天,强势插手一切。咱们是要让他们看清形势,才利用六小姐复仇的心里,对付大小姐和傅太太,这一切都进行的顺利,可四爷真不该爱上六小姐,不然邵谦早就死了,又何故被他穷追猛打的?江山与美人自古难两全,孰轻孰重,四爷心里应该更清楚,为了钱皇后,还有太子,不能再过份沉溺这些。眼下这邵谦是生是死,还是未知,可他重伤,就算能侥幸醒来,也要调理几月,我们趁此机会,可去联络石亨等人,那徐有贞与石亨久识,由他引荐,事半功倍,当今这朝廷武将中,唯一能与邵谦抗衡的只有他。” 曾九心中早有谋算,只等着四爷决议,却见他目光深幽的望着不远处,面上温柔而绝望,曾九急切道:“四爷不愿忘却六小姐的话,可等登基大位后,赐死邵谦,再将六小姐接到宫中。” 傅四爷听言,眼神微微一变,收回目光。 曾九见他希冀的目光一亮,赶紧道:“已安排了马车,咱们现在就趁乱离开杭州。” 阿莽也在旁直点头。 傅四爷看着面前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有些慰藉地淡淡道:“走吧!” 最后望了眼那处,目光深不可测,像穿透了几百年的时光深深地凝望着景秀,直到被层层雾霭遮掩,再也望不到,才转身离去…… ***** 三日后,景秀朦胧间醒来,睁开眼,入目便是一尊大石佛,还有各色奇形怪状的佛像,她又闭上眼睛,再度睁开时,可清晰的看到那些佛像形态,她昏沉的喃喃道:“难道这是地府……”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冷峻的笑意:“睡傻了不成?” 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飘入耳内,她猛地坐直了身子,张望四周,视线才落到邵谦身上,见的那张如刀锋般刚毅肃穆的脸,眼眸如鹰般犀利,唇角紧抿成一条线,可眼底却有笑意浮起。 景秀眯了眯眼,想看的更清楚些,有刺眼的光照耀进她眼睛里,不是一片黑暗,她看的很清楚,就那般定定的望着,脸上忽而绽放出如花朵般炫丽的笑容。 可下一刻,她眼神向下一凝,登时愣住,双颊倏地飞起一抹红晕,以手遮住双眼,转开脸嗔道:“你怎么不穿衣裳呀……” 看到男子袒露裸露的宽胸,虽前前后后绑着纱布遮挡,可那结识的胸肌还是一览无遗,她紧紧捂着双眼,脸上更是红潮一片。 却听到一声沉闷的低音道:“我这不是换药么!” 景秀才恍惚记起来,他身上重伤,忙放下手紧张道:“你的伤好了吗?” 与他深黑如夜的眸子对视,可看透他刚硬的面容依旧不减昂然之气,只是与景秀相望时,邵谦眼睛里露出笑意:“要不检查下伤势?” 景秀眼睛一睁,目不转睛,他已坐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道:“来帮我上药包扎,我真耐不活这事。” 景秀看着屋里燃着的蜡烛,才晓得此时正值晚夜,再看他额头上细密的汗液,胸前白纱上参杂着斑斑血迹,她眉心蹙起道:“这里是哪里?只有我们两个吗?其他人呢?” 她一连几个问题,邵谦笑道:“就是你徐有贞绑你来的废墟城隍庙,其他人都走了,只有我们两个,我等着你醒来。” “那这里不是很危险吗?”景秀神情变得紧张。 邵谦忙按住她的手,让她先别激动:“我在这里,不会有危险。” 景秀还想说“你不是也受伤了……” 却见他背转过身子,道:“听话,来,帮我把药膏敷上,我这伤在后背也不方便。” 景秀看着他背上纵横交错的白纱,脸上一半红一半白的,好不自在,但也不敢耽搁,一双手轻轻扯开他的纱布,露出精壮健硕的上身。男人健壮的臂膀肩背没有一块肌肤是完好的,新伤旧患,看的景秀格外刺目,张嘴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听到背后有微弱的急喘声,他连忙转过身,见她眼底泛着泪花,以为她害怕,忙捡起旁边的衣袍,随意套上,温声哄着她道:“好了好了,不让你上药了……” 景秀含着泪,见他正要系好衣袍,忙伸开手拦住道:“让我给你上药。” 邵谦眼睛一亮,背着她挺直了脊背道:“这么多年,除了军医外,就你给我上药最多,再说也不是一回两回见我这样,怎地还这般羞涩?以后总得要常见……” 景秀正小心翼翼替他换下纱布,见着后背那些深深浅浅的伤,她双目微红,又是心疼又是抱怨着道:“你还说呢?我都快成你贴身军医了。你就不能安生点,别让自己再受伤吗?” 听着她酸涩的语气,邵谦低沉着嗓音谑笑:“哪个男人身上没个大伤小伤的,这点伤算什么!” 景秀听言,有意给他伤口上抹药时,稍使了点力,邵谦身子微颤,景秀已道:“看你再逞强,不吸取教训!” 邵谦笑着妥协:“是是,我都记着呢!” 景秀展颜微笑,手上缓慢的在他背后抹上金创药,这些日子,她总给别人上药,手都练熟了,拿捏的好力度。只是见他背后的几处肩伤,伤口血淋淋的,她还是会想起那日他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一想到那场景,她手腕直颤,不忍直视,怕他疼痛,上好药赶紧缠上纱布,边问:“大夫怎么说?真不要紧吗?那日我看你身上插了好些箭头,你又不是铁人,怎会没事呢?” 男人一笑,转过身,揽臂环着她颤栗的削肩,搂进怀抱里,将下颚埋在她头顶之上,深沉道:“我来这里前,都打探清楚了,这城隍庙荒废已久,雾气浓重,往日无人烟,我猜选此处必有埋伏,所以进来之前,身上穿了护甲,那箭头未射到实处,不过是皮肉伤……” 景秀吃了一惊:“那你当时倒在地上,是唬我吗?”就要从他怀里起来。 邵谦按着她肩膀道:“别动别动,你这一动,后背的伤真要裂开了……”他这番话一出,景秀不敢再动,乖觉的依偎在他温暖的环里,“不那样做,你会把那些心里话告诉我吗?我还总记得你在船上狠心绝情说那些话,又说什么答应你父亲,不会和我在一起,你当真要把我肠子都气炸了才满意!”邵谦语气变厉:“再说,你不是也唬骗过我。” “何时骗过你?”景秀接话接的心安理得。 “还说没骗过我!”邵谦佯装怒意的去捏景秀的脸颊:“我行军作战这么多年,那等子矛头小贼在我面前谎话一眼识破,偏生的被你这小滑头骗的团团转,还一心去找那叫‘雁儿’的丫鬟,你真是好的很,骗我良久,还不肯跟我说实话!现在是怎么地,矢口不认账了!” 事情一晃过去很久,景秀都快忘记了,听他再提,脸上才重拾起笑意道:“你个五军大都督,还老把这事惦在心里,跟我计较,大都督的威严气度何在?” “倘或是别人就罢了,反是你这小丫头,我怎能不计较,若不是你那般骗我,让我牙根咬咬,心生惦记,又奈你是个弱智女流,才不把你关起来,不然我真把你绑着关押,让你晓得欺瞒我的后果……”邵谦带怒,但话说的眉飞色舞。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朵,又痒又热,景秀顿时酥麻了半边身子,她听到自己恍惚着声狡辩道:“那咱们算是两不相欠了……” 她在他怀里轻轻一挪,将脸微微扬起,斜睨着他,目光晶莹剔透,红唇娇艳欲滴。看在男人耳里,感官立刻变得灵敏,仿是鬼使神差的,俯下头本能地噙住了眼底那抹艳丽…… 夏季闷热干燥的气候,废墟的城隍庙中,有皎洁的月色顺着红木窗洋洋漏洒进来,屋里的氛围变得朦胧而柔和,漾的人心头沸热。 两人坐在铺垫了厚厚的青缎灰绒毯石木床上,邵谦吮着她唇上樱红,干燥的唇碰上那股柔软的花瓣,便像沾了火般,一触就着,煞是撩情。 景秀被吻的猝不及防,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呻吟,想推开他,却不能撼动男人分毫。反被他紧抓着两只小手,牢固在他精壮的胸前。他的吻不再轻柔,变得极重,甚至有些粗鲁,唇瓣厮磨,像要磨尽一世的温软与缠绵,彼此气息交缠。 景秀几乎不能呼吸,胸口仿佛有一把烈火在烧,她面色通红,唇上炽热发痛,想反抗又不得法门,只能手握成双拳锤着他胸前,“放……放……”万怕伤了他,手劲极小,却是在张嘴同时,男人撬开她的嘴唇,试图深入她唇舌中,与她舌尖共舞。 景秀带着哭腔的“呜”了声,却是变成娇吟从舌尖溢出,男人只觉得动情,一手绕到她颈后,按着她后脑,灼热潮湿的吻逐渐加深变热,缠绵不绝,两人全身俱麻,这般久了,景秀呼吸不来,又不好反抗,便是情急下,张嘴就咬住他舌头。 邵谦吃痛,猛然睁开眼,看着她明亮的眸子噙着点泪儿,才依依不舍的放了她的唇,抬手抚摸着她的微微红肿的唇,歉声道:“是我不好,疼吗?” 他一贯自律极好,便是被同僚带去那烟花风月之所,也从不沾染她们半分,那些个妖妖娆娆的女子,在他面前极尽讨好,他也从未这般失控,却不知为何总在面前这小人儿身上,情不自制,每每动情孟浪,好不可压下。 景秀犹带着泪痕,见那粗糙的手指划过她唇上,她又是一张嘴,狠狠咬着他指头。 邵谦眼神一亮,任由她咬着指头,好笑道:“怎么跟个花猫似得叼着我的手。”他眼底燃着火苗,声线动情温柔。 景秀脸颊生热,适才松了牙齿,红着脸道:“你身上还有伤,万一又裂开了看我还给你上药……” 邵谦看着指尖的牙印,又尝了甜头,便笑道:“好好,不碰你了。”却是手臂一带,将她整个人揽在虎躯中,抱着她道:“这样抱着总行吧,你这丫头,只有实打实的搂在怀里,才不会跟着别人跑!” 景秀听出酸意来:“我只是跟着四叔来寻神医救治大哥,还答应陪他来看看江南的风景,好让他日后和钱皇后团聚,将所见所闻转述给钱皇后。” “只是这样吗?”邵谦沉着声问。 景秀老实点头。 “可那会你眼睛失明时,分明是想说和我断情的话,明明早醒来,又不声不响的离去,我守在你身边三天三夜,你却一句话不说,跟着别人走了!”邵谦想到这处,气的胸口起伏。 景秀感受到男人的喘息声,忙抚平他胸口道:“那是因为……因为……”景秀瞬间想起华素的话,手慢慢僵硬,想从他怀里离去。 “因为什么!”邵谦见她这举,紧握住她的手不松:“有什么话是不好跟我明说的吗?” 景秀确实不知该如何明说,她怕从他口中亲耳听到那些事,华素有了他的孩子……她该怎么办?她能大度的和另一个女人共同分享一个男人吗? 她不能,娘的悲剧,便是因为她爱上了早有正妻的男人,而使得她落得那样的下场,而府里的那些姨娘们又有哪个真正的快乐,所以,她不愿意重走娘的道路! 念头一闪而过,她害怕极了,迅速从他怀里起身道:“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我想回滁州,松音有了大哥的孩子,我要回去照顾她……还有白苏,她等着我回去做主让她和冯生成亲呢……我想巧娘了,玉儿死了,她不知内里,不晓得该有多伤心……还有……” “景秀!”邵谦打断她絮絮叨叨的回避,皱眉道:“告诉我,为何不声不响的离去,还要同我恩断义绝?” “因为我眼睛瞎了,不想拖累你!”景秀着急解释。 “那你情愿跟着傅四爷,让他照顾你,也不愿我照顾你!”邵谦眉宇凛冽寒气:“我邵谦就是这样不堪委任,只可与你共富贵,不可共患难吗?” “不是不是。”景秀摆着头,慌乱道:“是因为……因为我曾答应大哥还有父亲,不能再同你往来……” 邵谦眼神深寒,如把锋利的剑光隐隐闪动,“怎么总是这样,我走时你说的好好的,要同我在一起,等我把所有障碍扫除,你却又答应那些没边的话,要和我疏离?我真想拿刀把你的心剖开看看,我邵谦在你心中的分量到底值多少?你倒在我身上时,口口声声说什么将所有的爱与恨,都只给我一人,又是在唬我!” 他这一愤怒,牵引到背后的伤隐隐作痛,却远不如此刻心口的冷寒。 景秀看着他隐忍的暴怒,欲哭无泪地道:“我没有唬你,我是愿意将爱恨都给你一个人,可是你的爱恨只能给我一个人吗?” 邵谦脸色一沉:“你说,我除了对你又爱又恨,还对哪个女子如此过?” 景秀吸了吸鼻子,眼眶微湿道:“你忘记你对华素都做了些什么?” “永清!”邵谦从鼻孔了轻哼了声,挑眉道:“你说说,我都对她做了什么?” “你……”景秀不知怎么说,扭摆开脸。 “说啊!”邵谦没有耐性地道:“你不说清楚,胡乱给我按个莫须有的罪名,有你这么断案吗?我真是要冤死了!” “你冤什么?”景秀喉头咽住:“她都有了你的孩子?你冤什么?” 邵谦听她把这句吼出来,铁硬的脸色缓缓挤出一丝笑来,却又绷住道:“你是亲自给她把过脉,还是看到那孩子了?” “我……”听他这样说,景秀有一丝迟疑,若不是真的,哪个女子会拿这样的话胡说? 可她偏偏是华素! 景秀幡然醒悟,华素是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你们没有……”景秀的脸色从悲伤到气愤再到惊喜,变了又变。 “没有!没有!”邵谦按着伤口起身将景秀拉住,叹道:“究竟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信任我!我们之间经历这么多,还不能让你全身心托付给我?我都肯为你自断一臂了,你还要这样疑心我?” 景秀听出他的悲悯和无奈,心里酸溜溜的,反抱住他身子,将脸埋在他怀里,愧疚道:“是我不好,我不该只听华素一面之词,问也没问你就已断定不假,不该怀疑你,你原谅我?” 听她低声下气的语气,邵谦再硬的脸色也软了下来,环抱住她肩膀道:“我什么时候不原谅你?只此日后,不管何事,有话直说,别掖着瞒着,心里添堵,痛痛快快说清楚了,哪还有这些烦事?” 景秀连连颔首:“好,我以后什么都跟你说。” 邵谦心下欢意,低头轻啄了啄她的额头,这丫头哪里都好,就是藏事忧思的性子要改过来,嗽喘最忌讳多思伤神,不希望她总是如此,导致病情越来越重,他还要与她成亲生子呢! “永清跟你说的那些话是情急之下为救我,我从未碰过她,她怎么可能有我的孩子?是她在宫里道听了哪个妃子的话,吃了些不干净的药!” “还有这种药吗?四叔也懂医术,他还把出了脉象?”景秀讶道。 邵谦听她提及傅四爷,语气沉了沉:“后宫争宠无所不用其极,有这等药不足为奇,你是未见识到宫里头那些妃嫔争宠,什么手段都有,你们这些闺房内的争斗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 他这样说,想让她明白别再同傅四爷这样从宫里出来的人缠上关系。 景秀也听出他话意,抬头在他脸上轻轻吻了吻,笑着道:“打死我也不愿去那宫里受罪!” 邵谦心头畅快,刮了刮她的鼻子:“不去宫里,去我府邸,我那屋里一个女人也没有,绝不让你再整日想着算计争斗,你愿意吗?” 景秀心头一喜,千百个想说“我愿意”,可话到嘴边时,父亲和大哥的话近在耳畔,她要如何同他们交代? 邵谦眼观鼻、鼻观心,看出她的迟疑,他缓缓道:“我不知你心里还有多少顾虑,但只要你心里有我,所有阻碍我都会摆平,让你安安稳稳的同我过日子!” 景秀心绪晃荡,他已牵着她的手,走到临窗前,扶着她跪地,满满真挚起誓道:“皇天在上,厚土为证,今我邵谦愿娶傅氏景秀为妻,终我所有,一生一世,白首不离!谓予不信,有如皎月!” 景秀感动如潮水涌来,眼角湿热,见他炙热的神色,她一头扑进他怀里,所有顾虑烟消云散,只为着那句‘一生一世,白首不离’,她想要任凭自己的心意去放纵,她想要义无反顾的去爱他,她靠着他胸膛道:“我愿意与你白首不离……” 邵谦大喜,搂住她的腰身,恨不得将她抱了起来,笑的神采飞扬:“好,好!我们成亲,我们赶紧成亲!” 第二五七回 良辰美景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六月二十三,邵谦带着景秀回到滁州傅府,这日正是景秀十五的及笄礼,只是傅景荣才走了不到一个月,府里操办的白事还没散,她的及笄礼也只能简单打理,在族亲的见证下,这及笄礼中的笄者有司请的是华素,赞者是景蝶。景秀跪地叩首三拜,请父母聆训,霍氏因病却未出席,由二太太帮忙束起长发,别上银簪子,方礼成。 及笄礼过后,也就意味着景秀成人,到了婚配的年纪,自可有人上门提亲了。 可正当她及笄刚成,起身时,就有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圣旨到!” 在场的族亲中都愣住了。 便有一个着太监礼服的入门进来,卷开手中明黄的圣旨,尖声道:“傅大人请接旨!” 傅正礼恍惚了会,领着所有人行跪拜大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滁州知府傅正礼之女傅景秀娴熟大方、知书达理、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五军左都督兼太保邵谦年已弱冠,为国之栋梁,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傅氏景秀待宇闺中,与邵谦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女许配邵谦为正室贤妻,待成亲之日,朕拟封傅氏景秀为三品诰命夫人。成亲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宣旨一落,傅正礼额头直冒汗,别说是他,就是这满地乌压压跪拜一地的人都有不小的震惊。这当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从个不受宠的庶女,摇身一变成五军都督夫人,更有诰命在身,这地位可是无人能比拟。 “傅氏景秀,还不快接旨谢恩。”那太监笑眯眯的道。 景秀脑中转不过来,这难道就是邵谦的劝服? 她额头汗滴滴直落,当着旁人或是羡煞或是嫉妒猜忌的目光,她缓缓起身,一步一摇的走上前,从太监手里接过圣旨,“民女谢主隆恩!” 太监压低着嗓音一笑:“恭喜傅家六小姐,这可真是天大的恩赐!” 景秀微微一笑:“多谢公公。”就有机灵的婆妇上前塞了几锭银子在那公公手里。 意外而来的圣旨惊动了傅府上下所有人,全不明好端端的在景秀及笄礼上来这一出,但圣旨已接,傅正只得笑着脸张罗管事款待那公公。 萧姨娘、安姨娘和二太太忙着向诸位宾客解释:“六丫头模样好,性子也敦厚温良,那左都督邵大人前些日子来滁州施粥,常到我们府邸作客,便是那时瞧着六丫头乖巧可人,动了真心。又怕她是个庶女,与邵大人身份不配,才请了圣上下旨赐婚罢!真真是心疼人的,要一心厚待六丫头……” 众人听着这样的话,无不道贺道:“恭喜恭喜,真是天赐的良缘……” 景秀怔怔地听着大家笑闹话,过了会,被傅正礼请去书房说话。 她还未仔细端详过父亲,却现面前的人儒雅中又生了几分苍老,鬓角处的白发多了好多。想到大哥的离去,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个父亲的痛不亚于她。 她眼睛微湿,三步并两步走了进去,唤道:“父亲。” 傅正礼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目光深幽地望着走进来的景秀:“他请圣上赐婚这事,可有找你商量?” 景秀愕然,随后摆了摆头。 傅正礼脸色一变:“果真是个马背上的粗汉!” 景秀拉着傅正礼衣袖,急道:“父亲也莫怪他,他知道女儿答应父亲再不与他往来,情急才想了这个主意。” 先斩后奏,这个法子虽最直接奏效,可连个招呼也不打,不但有失礼仪,还让女儿娘家面子上难看,傅正礼难免会有些恼火。 景秀心里暗暗嗔怪,他竟连她也瞒着,就来道圣旨,莫说别人,她也委实受惊。可一想到他这般急迫重视,心头又浮起暖流…… 傅正礼把景秀脸上变化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长长地透了一口气,抚上景秀的头发:“做父亲的最大盼头,就是希望子女健康幸福,平平安安……”他拍了怕景秀的手背,眼中有晶莹在闪烁,似乎是想起了傅景荣,感叹人生无常,他望着眼前这个眉眼含情的女儿,噙泪而笑:“这门婚事,为父答应了,改日你让他亲自上门提亲!” 景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坐在锦杌上仰望着父亲,眼泪突然间就落了下来:“父亲您……” 傅正礼用衣袖角给她擦着眼泪,笑着说:“他对你用心,父亲早看出来了。以他今日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姑娘家没有,却费劲了心思求娶你。那件事闹得不少人知晓,不是他花力气压制,咱们傅府还能这样安稳吗?他肯不追究,多半是你的原因,如今太太放下恩怨不再埋怨你,也是因忌惮他。你嫁给他也好,他的为人品性都为百姓赞赏,为父也是欣赏他,而你心里也中意他,父亲若再棒打鸳鸯,未免不近人情,食古不化……”说着,沉重叹息一声:“自打你大哥去后,为父关在这书房里三日未出,想通了悟了许多事,人生短暂,太过无常,珍惜当前才是,而父亲的当前,不求升官发财,富贵荣华,唯愿这个家祥和安泰,你们各个都活的幸福,在我跟前蹦蹦跳跳的……” 他眼眶干涩,一转眼,眼睛里满是泪水。 景秀看的无比心酸,泪也一发不可收拾涌落,哭倒在傅正礼肩膀上,听着这样的话,她又想起了大哥来,整个人哭的一抽一嗒的…… 傅正礼稳了神,安抚景秀:“好了,今日是你及笄,又有圣旨赐婚,是该高兴的日子,咱们甭提那些事,触了霉头。” 景秀重重点头,擦干泪:“您也莫难受了,保重身子,这个家里有我们这么多姊妹,还有那些女婿孝敬,还有寿哥儿,他还没长大,您还得悉心教导他学问呢,哦,还有,还有松音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那是大哥的骨血,您马上就要做祖父的人了,这一群孩子都得耐您教导……” 傅正礼颔首,无限感慨道:“是啊,还有你们在……” 景秀又陪着傅正礼多说了些话,想着日后远嫁去京城,再回来也不知是何时,眼下能多陪一会就是一会。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傅正礼催促景秀去好好歇息。 景秀依依不舍地离去,欲踏出房门,蓦然听到傅正礼一声沉重的声音:“景秀,路是你选得,父亲成全你,可有些话还是要提醒你,他位居高位,官场沉浮,势必要比别人承受的多,看似荣华之路,殊不知当中艰辛。倘或有朝一日,他从那个位置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你可会后悔?” 景秀踏出门槛的脚步一滞,半天未有犹豫地坚定道:“女儿无悔!路是我走的,无论荣华还是荆棘,女儿都陪着他走下去!” 傅正礼沉吟,“嗯”了声:“去吧!” 景秀缓缓的走出屋,遇到陈丰家的,陈丰家的道:“六小姐,太太有请。” 景秀微迟疑,泰然赶去远香堂。 霍氏躺在床榻上,屋内一股子浓浓的药味,见得景秀,她招了招手,不咸不淡地道:“过来。” 景秀缓缓走近,细看霍氏瘦成皮包骨头一样,听闻这些日子,傅正礼常在外院退思堂歇下,或者是去萧姨娘、安姨娘那,很少来这里。而霍氏为大哥操办丧礼后,又见景沫疯疯癫癫,已是心力交瘁,又大病一场,躺在床上连动也不想动。 “你真是好福气,圣上赐婚,还有诰命在身,比这府里所有小姐都活的好……”霍氏喘着气息道。 景秀见霍氏如今凄凉光景,说几句话都直喘气,不禁感叹因果报应循环的道理,霍氏那样个好强狠辣的人,沦落自此,无疑是她最大的报应! 人生在世,多行善事,终得善果。 “当初你一进府,我就把你记名在我名下,你不是庶女,是嫡女,是我的女儿!我让你以嫡女的身家嫁给邵谦,一切嫁妆礼仪以嫡女置办,但你要答应我,将来以傅家荣誉为重!孝廉公府是我母家,你想不被人看不起出身,以孝廉公府为后盾,认孝廉公为外祖父,保住孝廉公府世袭爵位……”霍氏紧抓住帘帐,仰起身子吃力道。 景秀心头一恸,冷笑道:“柳如眉才是我娘。” “她是青楼女子,你日后是左都督夫人,三品诰命,京中贵族问起你娘是谁?你要说出她的身份,你看看外人如何嘲笑你!” “我不在乎。”景秀否决道。 “你不在乎,也不在乎邵谦的面子,说他被个青楼女子的女儿所迷惑!”霍氏怒目道:“你只有说你是孝廉公府的外甥女,那你嫁给邵谦不是给他蒙羞,而是助他前程风顺。他一个人在朝廷沉浮,有个国公府可依靠,一旦失利,好歹还有你母家一脉能助他。这官场上的厉害关系,本就是错综复杂,两家结亲联姻,拉帮结派,也是为仕途坦荡……你嫁为人妇,将来也要学会摸透这些。” 听着是语重心长,可景秀知道霍氏有所图,不由道:“难道日后孝廉公府和傅府又打算助四爷复辟,我也该劝邵大人站在我母家,帮一把?” 霍氏气息虚弱极了,她无力的摆了摆头,叹道:“事情已败落,邵谦会杜绝这种事再发生,将一切图谋销毁,海上的民兵与船只,还有珍宝斋都被他毁了。四爷也答应回南宫,我们还有什么可图!我只望你记住你姓傅,是记在我名下的嫡女,将来万一这事被捅出来,你劝邵谦竭尽保住孝廉公府和傅府!只当我求你!” 她翻身下床,跪倒在地。 景秀惊恐的到退一步。 陈丰家的忙扶起霍氏:“太太啊,您这是……” 景秀挺直了脊背道:“你不必如此,我知道我姓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懂!我也知道,我嫁给邵谦,冠以他的姓氏,将来他的荣辱便是我的荣辱!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这十五年,傅府从未养育我,将来傅府甚至孝廉公府的荣辱与我未必相干,我何必劝邵谦趟浑水!但我更加知道,我的父亲是傅正礼,我的生生娘亲是柳如眉,他们生我一场,我不可忘本,只要你同意以大哥的名义给我娘立牌位,并抬进傅氏宗祠,那我才是正经的傅家小姐,有父亲有娘亲有兄长,我才会在意这座府邸的荣华!” 霍氏倒在地上,听着这番不卑不亢话,她不住的笑,笑的眼泪都要落下,“柳如眉竟生了你这样个女儿……”笑过之后,她被陈丰家的扶在床上,缓缓闭上眼,颓败苍凉地道:“好,我让你娘的牌位进傅氏宗祠!” 景秀心头酸涩,眼底却含着稀薄的笑意,她能为娘和大哥所做的就只剩下这了…… 景秀缓缓的走出屋。 径自去了西厢院,她惦记着巧娘和白苏。 巧娘听闻璞玉淹死的消息,一蹶不振,悲伤了好些时日。白苏本来得了傅正礼卖身契,又由巧娘合计好了陪嫁品,即日就要择选良日嫁出府与那冯生结亲,可大哥突然死了,举家哀伤,所有喜事都得延后,连同景蝶和季闵的亲事也一样。 她二人听闻景秀回府的消息,连日来的阴霾都化淡了,只是巧娘还沉浸在璞玉死去的悲伤中,神色怏怏,景秀好一通劝,才据实道:“您快别难受了,那璞玉原不过是大姐姐安插来的棋子,与巧娘相认,讨巧卖乖的接近我,都是有目的的,我派人去查过了,她不是云儿,云儿还活在世上呢……璞玉受大姐姐指使,在我茶水里下毒,若非四……四叔……”她喉咙有些咽着,又道:“他提醒我饮食要用银针试过,不然我险些被她一点点投毒害死了,我眼睛失明,也多数是那毒药所引……” 巧娘不可置信,说不出话来。 景秀从傅四爷口中得知,云儿已死,只是当着巧娘现在的情况,她不敢直说,免得巧娘真受不住这重重打击。索性先瞒着一些日子,再假装去外寻寻,等巧娘好些了,再跟她道明。 巧娘虽悲伤,可与璞玉相处没多少日子,也总察觉那孩子透着点古怪,如今听了这番话,由悲转气:“阿弥陀佛,幸好你有老天保佑,我真是瞎了眼,误把那狡诈的认作云儿,平白让你受苦受累。真是糊涂油蒙了心,想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我一想云儿,云儿就来了我身边,真是作孽啊!” 景秀安抚着她的心情,撒娇般的往巧娘怀里钻:“没有云儿,不是还有我吗?我也是您女儿,要一辈子孝敬您。我见您那段时日,有了璞玉,把我的好全忘了,一心就顾着她,心里别提多难受,真怕您有了云儿就把我抛却了。” 巧娘拧着她脸颊:“今儿都成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得爱贫嘴拈酸吃味,别教这屋子里人看笑话。” 说完,屋内的大小丫头们都噗哧的笑起来,气氛很欢快。 清风阁自从少了景秀,屋里丫鬟都觉得少了什么,再也没了往日的轻快热闹,景秀一回来,大伙儿别替多开心。 尤其是白苏,待下人都被打发走,景秀和白苏说起了体己话,大意是跟她说自己无碍,别担心,辛苦她这些日子照料这阁楼等,白苏哪计较这些,跟景秀相处,早已把她当作自己妹妹似得,二人无话不谈,一直谈到晚夜就寝时分。 翌日,景秀起了早床去看望松音,她肚子已微微隆起,景秀看着她肚里的孩子,几乎是潸然落泪,幸而大哥的血脉还在。 松音自从得了这个孩子,已从傅景荣离去的悲伤中走出来,脸上洋溢着初为人母的喜悦,景秀让她好好安胎,并嘱咐下人好生招待。 如今全府皆知,她将高嫁左都督邵谦,日后还有诰命在身,地位尊贵,下人们自不敢轻怠,好生听着。 景秀和松音聊了一晌午,又去找父亲商谈,是该给松音立个名分,迎娶她进傅家家门,成明媒正娶的大少奶奶。 傅正礼也正有此意,满口赞同。 大约是离府也有些日子,景秀回府后就像是待嫁的新嫁娘般,有些急切又有些紧张,总觉得还有许多事没做的样子,连着好些日子在府里来回奔波。 远不如景蝶和景璃那样自在悠闲。 她二人总是取笑:“瞧你,哪里像是要出嫁的人,别人都老实待在家里绣嫁妆,你却一刻也不空闲,莫不是怕出阁了?” 景秀此刻闲停下来,和她们二人坐在院子里喝茶,“哪能都像五姐姐这般磊落大方的,不过我琢磨着,五姐姐该是淡定了,毕竟这婚事拖了好些日子,早就气定神闲了不是?我再算算,下月初十,就是五姐姐的大好日子了,真是教人期待呀。可是,这日子怎么过的这么慢呀?” “好你个不吃嘴亏的促狭子!”景蝶笑恼,拿手中纨扇去点她的额间:“真真是你这一张刁嘴,让人又爱又恨的。不知那邵大人是喜欢你哪里了,难道就是这双刁蛮利嘴?” 景蝶回望着景璃而笑:“那邵大人可有得苦头吃了……” 景璃微笑回道:“料定是的了,六姐姐外表最是温顺不过,但跟熟的人嘴巴利落着呢,一点不饶人,也只有威风凛凛的邵大人治的住她。” “可我瞧着,邵大人也不定管得住她,你看她近来红光满面的,莫不是邵大人怜惜着呢?那舍得管压她,还不由着她闹,越发没性儿了……” 两个人一搭一唱的合着腔,好一通编排,掩嘴直笑。 景秀也由着她们取笑,陪着一块玩闹嬉戏,毕竟这样的日子可能再不复有,她们姊妹不日就要各奔东西。 景蝶跟着季闵外放游历,出了傅府,外头海阔天空,她心性高,才貌双全,定然会喜欢过那种日子。 而景璃则跟着徐恒在宫外开间大医馆,宫里拘束的生活是不大适合徐恒,他本就不太愿进太医院,当初进去也是为救治她的嗽喘,寻太医院医书秘籍。如今却是用不着了,大可辞官做他想做的事,与景璃开间医馆,圆他悬壶济世的愿望。 想到这里,景秀笑容中就有一丝惆怅,真的都要分离了,彼此开始各自不同的生活与机遇…… 第二五八回 大结局之花好月圆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筱颖儿 七月初十,宜嫁娶,良辰吉日,乃是景蝶与季闵成婚之日。这场亲事虽热闹,但排场不大,男方人丁稀少,又是远嫁,一切从简,萧姨娘有些不满,但近来家中开支节流,也只备了嫁妆三十六抬,萧姨娘一路相送,送到码头口,望着一对新人远去,又是喜又是悲,而坐在船中的景蝶早已泣不成声…… 景秀也去相送了,遥遥相望,看着景蝶的船渐行渐远,热泪盈眶。 而另一头的邵谦来滁州后,正忙着处理海上之事的后患,忙的不可开交,连景秀也未见过。当听闻傅正礼同意他迎娶景秀时,他百忙之中与于叔一同来傅府,拿了庚贴对八字,商议之后,定下八月初八的吉日。 时间很赶,可他想婚礼在滁州置办,也不用招待京城那些官僚,都来得及。且他几个月没回京,今上催促多时,若不是以婚事为由,今上早派人请他回京了。 同于叔把亲事交代一番后,邵谦约了景秀在畅春园相见,把他的想法告诉她。 “……七月二十八咱们成亲,有十来日准备婚事,虽然仓促了些,但我已吩咐所有人手去置办,绝不让你受委屈,在滁州也是风风光光嫁给我。要是你不满意的话,咱们去了京城再结一次?成亲三日后按习俗得回门一趟,然后你收拾好细软,随我去京城,差不多九月就能抵达,等你习惯在京的日子后,那时节也该入冬了,京城的冬日比滁州来得早又冷,早些备好地暖棉衣等,免得你不习惯冻着了……” 邵谦络绎不绝的说完,气也不喘,神色激动飞扬,听的景秀一愣一愣的,好半会,才忍不住打断道:“谁告诉你,结亲还能结第二次啊?” “不能吗?”邵谦不懂这些。 “能!”景秀斩钉截铁:“当然能,纳个妾,不就能结第二次亲?” “你这小丫头,可是皮又痒了?”邵谦瞪她一眼,伸手一把搂住她,向她腰肢挠去。 景秀见被他找到软肋,忙求饶道:“饶了我,再不敢了!” “要我怎么原谅你?”邵谦不肯饶她,调笑问道。 景秀瞥了眼四周,偷偷在他面颊上啄了口,羞涩地道:“这样总行了?” 邵谦埋下头,在她唇上深深吻了下去,才道:“这样才行。” 景秀嘟囔一声,推开他道:“好啦,咱们别闹了。我跟你商量个事?” “你说。”邵谦看着四周有些熟悉的景致,握着景秀的手往条小径上走去。 景秀跟着他走,边道:“我想,在滁州多待一些时日,一是我要好好给白苏置办她的婚事,二是,松音怀了大哥的孩子,眼看她肚子渐渐大了,常听老人说头一胎都不稳定,我想留在府里好好照顾她,再亲自给那孩子做些衣裳小鞋,算是我做姑姑的心意……” “然后呢?”邵谦的声音无起伏。 “然后,然后就等那孩子出生。” 邵谦接着她话道:“再然后,给孩子办满月酒,你这姑姑还要教他识字,等他大了,再给商量个人家成亲……” 景秀抬眸,看他脸色阴沉,隐隐有雷霆动怒之色,她急道:“你想哪里去了?” “傅景秀!”邵谦沉下脸道:“你说,我是不是对你太好说话,太惯着你了!” 景秀头次听他喊她全名,身子轻轻颤了颤。 邵谦按住她肩膀,低下脸凝视着她:“你要做主你那丫鬟的婚事,我没意见,你可带着她去京城,给她好好置办,都随你。你担心松音肚子里的孩子,你也可以把她接到于府去住,请十个八个婆子好好照料,再找绣娘绣一堆孩子衣物,我也满足你!但是,你要留在这里,想都别想!” 景秀见他动怒,垂下脸道:“我这不是找你商量吗?你不答应,我就不想了。” 邵谦抬起她的脸,看她一副怏怏的样子,他缓了缓面色,无奈道:“我在这里待的时间太久了,哪个朝廷重臣像我这样,一离京就三个月。今上前前后后派人催了五六次,我总是以娶亲为由拖延时间,又怕他起疑调查,我就派人去京城请他下道赐婚圣旨,还给你讨了个诰命夫人。今上看我真有娶亲的打算,二话不说下了旨意,还准许我留在这里完婚。你说,我娶了你,却让你留在滁州,不同我回京城,今上会不会治我个欺君大罪!” 景秀诧然,她真的是太自私了,都这个时候,她却没顾虑到他的感受,她连连谦声道:“对不起……” 被邵谦捂住嘴巴:“别在我面前说这三个字,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是在意的太多。你现在还没嫁给我,我允许你去在意,但我们成亲后,你牢牢记住,任何时候,应将我排在你心里首位!你说我霸道也好,蛮横也罢,我对你只有这一个要求,你答应否?” “我答应!”景秀二话不说的点头。 邵谦这才笑了,眼看走到芙蓉水榭,见水面上依旧停歇着那只船舫,他抱着景秀飞身上去,牵着她的手钻入舱内,他弯腰躺了下来,随意道:“我几日未睡,你陪着我好好歇歇。” “你怎么老不注意休息呢?”景秀见他眼底一片乌青,心疼道:“我答应你,日后把你放在心里首位,你也答应我,把你自己身子放首位,你身上到处是伤,再不好好歇息,将来会落下遗症……” 邵谦翻过身,“嗯嗯”了两声,不知道听进了没有,景秀见他太累的样子,按了按他肩膀的穴位,轻轻按摩。邵谦倏地睁眼,侧眼看着她:“我都听见了。” 景秀笑如朝华:“我给你按一按,你赶紧睡吧!” 邵谦眼底含笑,放松了肩膀闭上眼,那双柔软的小手在他肩上按的不轻不重,却觉舒爽,不由睁开眼道,“你这按摩的技术跟谁学的?” “自学的。”巧娘以前挑水劈柴,总是肩膀疼,她时常给巧娘按肩膀,算是琢磨出一套来。 “很舒服。”邵谦满意道。 景秀笑道:“那我以后天天给你按。” “好。”邵谦很是享受道:“以后还得天天给我做饭,我四季的衣裳也给你缝制。只要沐休,我就陪你去外头逛逛,咱们去听戏曲看杂技,再去京城天香楼吃美食,看灯会,游龙舟……那里比滁州热闹繁华,你会喜欢的……” 他在外闯荡多年,从来没想过这些安逸的日子,可遇见她后,他想和她永远这样安逸下去。 景秀憧憬着他描述的画面,心里甜如蜜饯:“听你这样说,我巴不得你天天陪我去就好。” “那我不用上朝,不用打理五军都督府公务,哪来俸禄养你呢?”邵谦翻过身,引的小船晃动,他揉了揉她的手:“你歇歇。” “这些日子你不在京城,公务也没打理,要不要紧?”景秀松了手忙问道。 邵谦道:“五军都督府还有右都督石亨,我不在,他处理的过来,不要紧。” 石亨?景秀好像在何处听过这名号,细细想了想,似乎是偶然听到傅四爷和曾九提起过,她忽而问道:“我有件事想问你,你听了别多想?” 邵谦一听这话,就知她想问什么。这丫头是忍了许久,这么长时间都没问过一句话,他直接道:“你想问傅四爷下落?” 景秀抿了抿唇角,被识破的点头:“那日我被徐有贞劫走后,再没他的下落,你知道他在哪吗?” 邵谦深深看她一眼,天知道他多不想在她面前提到任何关于他的事,他真的再也无法忍受她再和他缠上瓜葛,只是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神色,他思虑了会,方沉吟道:“索超找到了他的踪迹,他沿着江南一带赏风景,等赏完后就随我回南宫。钱皇后在南宫病重,他要回去陪她。念着往日君臣一场,我缓了些时日给他。” 景秀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要想起他,她心底就有一股子忧伤流逝…… 这样的结局,对他而言,太过悲惨,可却无可奈何。 听她感伤轻叹,邵谦坐起身,紧紧拥住她,目光深沉道:“他和我们不同,他一出生就是皇太子,有与生俱来的权柄和享之不尽的富贵,也总是要承受别人无法承受的事,这些是对等的,无法改变!他从那个位置下来,就要学会妥协,不妥协,只会害了身边人!” 景秀将脸靠在他肩上,轻轻点头道:“我知道的,他和钱皇后分别这么久,总算能团聚了,希望他能明白这些。” 邵谦拍了拍她的肩膀,无比宠溺地道:“傻丫头,还替别人操什么心?” “不会了,再不会了!日后我就操心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你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呢……” 邵谦听到这话,眼睛里溢满了笑,便抛开话道:“府里请了大厨,哪会真让你天天做菜!” “那你也再请个绣娘给你做衣裳吧……” 两人一唱一和,躺在船舫里述说着将来共同的日子…… 七月二十八,便是到了成亲的吉日。 霍氏说到做到,说服傅氏长辈们立柳如眉的牌位进傅氏宗祠,又吩咐管事们备了六十八抬嫁妆,果真是没亏待景秀。傅正礼见霍氏这般尽心,才缓下面子去看了她一回,霍氏看傅正礼肯来见她,心里也舒坦不少。 一切彩礼齐备,景秀却是在出嫁前那晚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安稳,有忐忑有期待又有不安,各种情绪参杂着。 躺在大红罗帐里,景秀翻来覆去,眯了会眼,还是睡不着,遂想起身走走,可当她刚一撩开纱帐,面前出现一个人影。 她险些叫出声来,紧接着就被一双冰凉的手捂住:“是我!” 温热带着潮湿的语气,景秀虽看不见,但听得出声音,她呜呜两声,暗示他放手。 傅四爷放下手,坐在她床头,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道:“眼睛好了吗?” 景秀点了点头,却看自己只着了单薄的中衣,忙抱紧了身上的锦被,警惕地看着他。 又闻到那股花香,她惊疑道:“你每晚都出现在我屋里?”她是闻到这气味才睡的安稳,那么他是不是又住在玲珑十二馆,根本没去江南? 傅四爷拿出锦囊来,放在景秀手里:“安眠香,会让人睡得安稳,不用想太多,睡得很熟。你与我一样,睡眠不好,闻一闻就好些了。” 他的嗓音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而眼眸却亮的发寒。 景秀望而生畏,身子不住向后退,乞求着道:“四叔,我明日我就要和邵谦成亲,他待我很好,我爱他,他也爱我,将来我会很幸福,这份幸福是谁也不能给与我的!而你的这份情不属于我,我也受不住,我只愿你早日和钱皇后团聚,我知道你心里有她,最在意她,只不过是把对她的深情转到我身上,可我不是她,你别再对我好了!” 她语无伦次。 傅四爷听言,眼神深沉如水,陡然间觉得五脏六腑一阵剧痛,只得紧紧闭上眼睛,将那些无奈、悲哀,心痛一点,一点压了下去,他捂着胸口处,强笑道:“我不勉强你。” 景秀松了口气。 可是紧接着他的一句温柔细语又撞进她耳膜:“但我会等着你。” 景秀震惊地无以复加。 傅四爷在黑暗中的眸光微微一闪,转瞬即逝:“景秀,我不勉强你去爱谁,你也莫要勉强我。我成全你和邵谦成亲,今日之后再不打扰你,你好好保重。” 他落下这话,就要站起身,景秀失声诉道:“四叔,四叔,我喊你四叔,是敬你,视你如长辈一般,我们绝无可能,你别再等着我,我会和邵谦会相爱一世,你何必如此强求呢?” “女人是水做的骨肉,总有被融化的一刻,你现在被邵谦融化,将来……待他或病死或老死或……你也会和他共赴黄泉吗?”在说出最后这句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猛地向他的心脏袭来。 “我会!”景秀斩钉截铁。 而傅四爷却留下那香囊,好似没听见的转身走出去…… 这一晚,景秀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这样的夜晚闷热而绵长,外头月光明亮,透过窗棂撒落在青色的地砖上,如烟似雾的月辉弥漫在静谧的屋子里。 趁着月光,景秀痴痴望着挂衣架上的大红遍地金喜袍,不由安静的笑了。 可想到明早还得早起,怕误了吉时,只得硬逼着自己去睡,又拿手中安眠香嗅了嗅,不多时就迷迷糊糊睡去。 待第二日鸡鸣,早有喜娘和丫鬟们进进出出张罗着,这声响把景秀惊动,她就起了身,按着前日教养妈妈的指导和景蝶成亲当日的流程,先泡在盛满百合花的木桶里沐浴,出来后扶着丫鬟坐在镜台前梳妆,手艺高超的喜娘先给景秀绞面,她脸色扑了白扑扑的粉,那喜娘才拿了线挨着她脸面,她就疼的眼睛直眨,喜娘急道:“快了快了,可忍着些。” 景秀想起景蝶出嫁时,也是这般忍痛,只得咬着牙,喜娘动作快,利落将脸上的汗毛绞光,又抹了百濯香粉,描眉上妆。 巧娘就给景秀梳头挽发,含着笑泪道,“巧娘总算是盼到了,你有这么好个归宿……“她忍着泪,看着镜前眉眼精致的景秀,揩了揩眼角,笑道:“瞧我个没出息的,大吉大利该高兴才是,真是老糊涂了。” 景秀眼睛里噙着点点泪,却被喜娘摆弄的万不敢落,强忍着道:“是该高兴,哪怕我这出阁了,您也还在我身边呢?” 巧娘连连点头,从白苏手里端了百合红枣莲子汤圆羹给景秀吃几口,又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黄杨木梳子从头梳到尾,一面梳,还一面说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的吉祥话。 忽听到外头“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混合人声鼎沸的热闹,才晓得吉时到了,巧娘手脚利索起来,给景秀稳稳戴好金翅牡丹凤礼冠,明晃晃的流苏垂着她眼前,让她整个人看着矜贵华丽。 这时,二太太并萧姨娘、安姨娘、顾姨娘等都来凑热闹了,还有那族亲中的叔婶姨母等,景璃、景兰等也随着一块,她寝房里立刻挤满了人,各个笑语宴宴,不约而同说着:“新娘子真是漂亮,是个有福的……” 景秀微微羞涩地笑。 二太太却是道:“快把喜袍拿来,外头新郎官可要来了,你那几个兄弟可是把不住那几道门的。” 二太太话音刚落,果然听到外面连连拊掌的喝彩声:“六姐夫真是好文采……”听话音是二太太的庶子傅景恭,童生试中了正经秀才。 景秀感谢地瞥了眼二太太,家里兄弟少,没曾想二太太会让他两个儿子来撑场面,让外人知晓她还有兄弟帮衬着。 可紧接着,白苏突然尖声道:“糟了,喜袍被划破了!” 屋子里的人震惊。 白苏拿着大红喜袍到景秀面前,急道:“这是哪个做的好事,故意让六小姐难堪!” 景秀看着大红明亮的喜服上,生生划破了数道口子,也顿时愣住了! 她眼角飞快的扫了屋子一眼,就看到一抹娇小的身子趁乱跑出去。 是景汐! 景秀来不及反应,随着外头沸腾的热闹声越来越近,她眼下只穿着单薄艳红的中衣,这模样还怎么见人!岂不闹了大笑话。 屋内人都着急起来,可喜袍是早前就量身定做的,一时半会也拿不出第二件来! 正是忧心忡忡时,景璃忙站出来道:“去我屋里,昨儿成衣铺子送了喜服来给我试穿,有些地方需加工改动,我还没让人送去。白苏,你快去我屋子里去取!” 白苏听言去拿,刚一踏出门,拉开房门,不想簇拥着邵谦的一群人就到了门口,见门打开,一伙人就莽撞冲进来把门撞翻了! “接新娘子咯!”众人高声嬉笑道。 里头女眷本该挡在门前故意刁难六姑爷,不给开门,哪想,这门倒好,被人直接打开了! 怎么一切到了景秀这里,就全乱套了! 众人直咋舌,有那粗口的高声笑道:“新娘子这可是急不可待,要早些和我们邵大人拜堂成亲罢!” 景秀在屏风里头,被沉甸甸的头饰压着,再看乱作一团的场面,听着屏风外的哄笑,直抚额头。 邵谦入滁州习俗,头戴状元帽,身着龙凤纹红袍,腰挎大红喜花,即使一身亮眼的红也将他巍峨挺拔的身子撑开几分气势来,眉光亮澄如刀锋,看的屋内一众女眷生生低了头,不敢与他直视。 “人在何处?”他音调上扬,将屋内人一一打量,却没发现景秀,话语有些生硬。 听在众人耳里,想这口吻哪里像是来提亲的,分明像是个土匪来抢亲的! 实则也怪不得邵谦,他正紧个活到二十五的大老爷们,这结亲也是头一遭,平日里不拘小节,而结亲的繁文缛节逼的他束手束脚,直恨不得早点把景秀抱回去。一路来迎亲,规矩实在多,他又生怕搞砸了婚事,还得硬照做,心里头也有些紧张,自然脸色不太好。 他这脸色口气的,别人哪敢搭腔。邵谦也意识到这点,缓了缓色,道:“景秀呢?” 景秀被几位姨娘挡在身后的床榻上,盖着锦被,她苦着脸,当着这么多人面,她这个样子哪敢走出去,不由低声回应道:“你让他们都出去,在外头等着。” 邵谦听着委屈的娇声,心头微动:“怎么了?” 就要循音走上前。 景秀急忙道:“别过来,你让大伙都出去……我……”她“我”了半天,说不出话。 二太太急忙道:“新娘子羞着呢?六姑爷还是把大伙都撵出去。” 邵谦听那声音,明白是有事,忙照做撵人。 待只剩下他二人,邵谦看景秀还躺在床上,连忙走过去:“出什么事了?” 景秀掀开被子,走下床榻,只一身大红中衣,头上还戴着明晃晃的凤钗。 “喜袍呢?”邵谦目光锐利。 “被划破了!”景秀瞥了眼衣架上的喜服。 “哪个胆子肥了,敢坏我亲事!”邵谦如斯震怒。 景秀劝道:“你先别气了,快帮我想想,我这样子倒要怎么出去?吉时到了,快来不及了!” 邵谦瞅了眼景秀,连声安慰道:“你先别急,不是还有我在么!”说着,就解下自己腰间的云锦腰带。 景秀瞪大眼珠:“你做什么呢?”慌乱别开目光。 邵谦玩味的笑:“你这小丫头,大白日的想哪去了?”他调笑间,就把自身的大红喜袍褪下,裹在景秀身上,而他里头还有一身行军的劲装黑服,他简单道:“你把我的喜袍穿上。” 不等景秀拒绝,他赶紧给景秀穿了他身上的喜袍,又宽又长的,把她娇小玲珑的身子全裹了进去。 景秀正觉荒唐,邵谦已俯身揽腰将她横抱起来,在她耳边低醇道:“你就闭着眼,牵着我的手不要放,我来应付。”接着高呼一声笑道:“迎新娘子咯!”他郎朗大笑,抱着景秀踏出门。 景秀一阵眩晕,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盖了大红盖头横抱出门。 她羞愧不已,紧紧抱着邵谦的腰身,将脸埋在他怀里。 外头的人看这架势,全目瞪口呆。 邵谦也不顾外人目光,径自将景秀一路抱去傅氏宗祠,拜祖先,烧香火,聆听训话,景秀是一路被盖头遮脸,看不清外头人怪异的目光。 邵谦则是一脸肃穆威严,给傅正礼敬茶行礼,又郑重承诺日后绝不辜负景秀等语。 听得络绎不绝的爆竹声,景秀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被抱着上了花轿,坐在平稳的八抬大轿里,她晃荡的心忽而安定下来,只要想到将来,她会同邵谦一辈子相守相护,她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得一声高呼“新娘子到了”,她被人搀扶着下轿,到了于府,接着拜了堂,进了新房,踩过布匹、高粱等物,然后坐到了喜床上,耳边传来各种吉祥话。 至此,她还半晌回不来神,这一身怪异的着装,让她好生晕眩,已然忘记是如何拜的堂,只记得那双温热粗糙的大掌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从来没有松过,让她永远地依靠下去。 她头上盖着红盖头,静静端正坐在床上。 又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屋内渐渐安静,随着喜娘一声:“请新郎官挑开盖头!” 一柄鸳鸯戏水玉如意,缓缓挑开了刺金绣龙凤呈祥的大红盖头,露出那张如春花般明艳柔美的脸颊,她一双眼睛清澈晶莹,似羞似嗔的微垂双睫,眼神里流转出梦幻般的光彩。 邵谦眼神异常明亮,目光一动一动的盯着景秀,好像永远也看不够。他身上有浓浓的酒气,眼睛却比平常更明亮几分,听喜娘还在旁说话,他从喜盒里拿了赏银给喜娘,挥了挥手,示意退出去。 喜娘欢欢喜喜的接着,说了好些吉祥话退出去,把房门带拢。 邵谦目不转睛的盯着景秀雪白的脸,缓缓坐在她旁边,握着她的手,连连道:“你今天真的漂亮……”许是被灌了不少酒,他的声音有浓浓的鼻音:“总算把你娶回来了……” 景秀闻着那身酒味,不由避开道:“怎么喝这么多酒?” 邵谦笑道:“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都赶来了,被灌了一些,我酒量好,没醉!” “那我要不要随你出去敬酒?”景秀不知他这里来了多少客人。 “用不着。”邵谦牵着景秀的手,走到锦桌前:“我还没好好看够你,怎能被那帮混小子们见着了!来,我们喝交杯酒。” 倒了两杯酒,邵谦似醉似醒的递给景秀,“勉强喝一点就行了。” 景秀接过来,与他交臂饮了一口,喉头顿时火辣辣的,被邵谦拿走酒杯:“你少喝点。”他自个拿过去一口全灌了,脸色又红了几分。 景秀吃惊的看着他:“你也少喝点,都喝醉了。” “我没醉……”邵谦眼皮沉了沉:“我们大好日子,我怎么会醉。来,我们坐床上去……” 景秀脸上一热,心头扑通直跳,她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前几日萧姨娘拿了些小画册给她,看着那些图她面红耳赤的,真要照着上面做,她身子直打颤,虽做了无数次心里安慰,可临到眼前,她忍不住想打退堂鼓。 “你真的醉了,要不先歇歇?”景秀小声询问。 邵谦没有应声,一下站直了身子,却轻微晃了晃,景秀赶忙扶住他,他眼底微熏的望着景秀:“你扶我去床上躺躺。” 景秀扶他走到床旁,他整个人几乎要靠压在景秀身上,景秀闻着那一身的酒味,掩鼻道:“你身上醉熏熏的,我去唤丫鬟来伺候你沐浴。” “不用,帮我把外衣脱了。”邵谦含含糊糊地回道。 景秀扶他去床上坐下,见他按着眉心皱了皱,她解开他的外衣,扶他躺好:“还说没醉,我去弄点醒酒的汤药来。” 她刚要走,被邵谦一把搂住腰身往床上一拉,跌落在邵谦怀里,他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没听说过,新婚之夜,新郎新娘踏出新房,会不吉利的。” 景秀脸颊发热,想要翻身下去,被邵谦抱紧道:“别动,他们这会来闹洞房了。” 景秀诧异,邵谦已将景秀头上的凤钗取下,弹指间熄灭桌上红烛。 不多时,外头传来一片嘈杂热闹的声响,“……怎么黑漆漆的,这么快就洞房了,咱们闹什么!”引的众人笑闹。 “邵大人这是忍不得了,抱着新娘亲嘴呢……” 景秀听得面红耳赤,看着近在眼前的邵谦目光如炬,她动了一下,忽而被邵谦噙住唇瓣,他温热带着酒意的唇填满她口腔,她忍不住推了推他,有些别扭道:“邵……” 他粗重的吻着她的唇,火热的纠缠她的舌头,唇舌缠绵纠葛,久久不分。 景秀听着外面哄笑,想房间门还没栓好,会不会被推开,她使劲推着他,呜呜道:“外头有人……” 邵谦闷哼了一声,放开她,皱眉转过脸去,正要做声,外头索超忽而道:“走了走了……良辰美景,咱们别扰了邵大人兴致,明日再来拜见嫂嫂……”索超拦着众人,劝一众弟兄离开。 听着脚步声走远,邵谦笑道:“人走了。” 景秀赶紧从他身上翻身下去,向里挪去道:“咱们说说话吧?” “你要说什么?”邵谦慢慢解开身上的劲装。 漆黑一片中,景秀只听着他褪衣的声响,身子又往里退道:“我,我没准备好?” “咱们慢慢来。”邵谦不急不缓,将缩成一团的景秀拉了出来,目中燃烧似火,凑到她耳边,咬着她耳垂道:“你没听管事妈妈们教导吗?” “听了……”景秀耳上发热,声音低如尘埃。 “听了就好。”邵谦眼光一亮,俯下身轻轻挑开景秀的外衣,不时安慰道:” 咱们再不洞房,过了子时不吉利……”褪去宽大喜袍,里头只着一层轻薄的里衣,依稀可映出玲珑有致的身形,引得他下腹胀痛。 “这都是谁跟你说的,我怎么没听过这些话……”景秀呼吸急促。 “那些娶亲的弟兄们说的……”夜色中他的眸光越发亮净,一只大掌轻轻覆了上去,滑进她的里衣里,触手一片柔滑,令他爱不释手,沿着胸前那团起伏,他一下扯开了眼前遮挡,是件大红色茉莉花纹肚兜,直望的他眼眶赤热:“百濯茉莉香,竟绣的是茉莉花……” 景秀以手遮挡着胸前肚兜,脸羞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走,身子不住颤栗,这一颤,更颤得男人压抵已久的**愈发亢奋,呼吸变得浊重,他压在她身上,埋头在她藕白细嫩的颈间细吻,又吻上锁骨,湿润的舌尖一路向下,见着樱红花蕊,他目光灼热,猛地含住她胸前的红蕾,用牙轻轻一咬,含住那诱人的粉嫩,接着一吮。 景秀扬起脸叫了声,呼吸乱了分寸,手指抱着埋在他胸前的脑袋:“邵谦!” 她忽然害怕的叫了声。 “别怕别怕……”像是知道怀里的人儿害怕,他一面揉着她喘气的胸口,一面将那粒红蕾含在口中噬咬,另一只手掌在她全身游走,手下滚烫的揉捏着她的细腻,“我会永远只爱你一人……”他动情的低沉说着,扯开了下身的衣帛。 景秀全身发烫,脑中一片空白,忽而感觉腿间有坚硬如铁的硬物冲进来,她大叫了一声,手指掐在他肩上,一阵尖锐的痛楚袭来,她眼泪痛的直落,感受到下身暖流淌下,她直喘着气,害怕道:“呜呜,邵谦……邵谦……我害怕,你停下吧……” 邵谦感受到火热的涨痛被湿润紧紧包裹,**摄骨,身下越发燥热肿胀,听着景秀哭诉,他想离又离不开,心中情潮波动无边,只怜惜的抚摸着她身子低低道:“好丫头,忍一忍,头一次会很痛,我轻点,忍忍就过去了……” 景秀看他额间青筋暴跳,双目急躁而赤红,而抵着她下身的那处硬物摩擦着她腿间,她睁大水雾迷蒙的眼,咬着唇道:“我……我好些了… 邵谦脑中嗡的一声,眼睛骤亮,更紧的抱着她,“我可行吗?” 景秀却羞涩的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他这样灼灼的眼神,邵谦得她首肯,双臂已拖起她的臀,分开两腿,俯身一挺,让两人之间紧密的没有一丝缝隙,在她身下不住驰骋,失了节制……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美妙感觉…… 安静的夜色中,响起了两人缠绵不绝的喘气声。 久旷之后,猛一声低吼,方泄了身,景秀已被他捣鼓的欲昏欲死。 邵谦也是风月初手,洞房花烛,良辰美景,花好月圆,多少有些把持不住,到最后他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孟浪,竟不知二人欢好是这般快活。 看着景秀红潮的双颊,身下一片狼藉,尤其下身那处更是狼狈,他心疼地抱起了她,往隔扇里的浴桶放去,灌了备好的热水,替她清理身下,却是一碰她身子,又忍不住那股升腾的情潮,强忍着洗净后将她抱回床上,又行**…… 景秀朦朦胧胧间不知被他捣鼓多少次,她全身又酸又痛,到最后一脚把邵谦踹开道:“别来了,明日不消叫我起床了……” “又无需给公婆敬茶,睡上日上三竿也不要紧。”邵谦一副餍足的表情,凑到她耳朵边上道:“你睡吧,我搂着你。” 眼看他的手又要覆上来,景秀抓住道:“你别挨我。”她快要散架了,生怕被他一碰又要折腾,嘟囔道:“你挪过去一点,睡在外边。” “不是你睡外边吗?”邵谦反握住她,与她十指交叉:“我听说,床笫之间是娘子睡外边,好伺候相公。” “又是你那些兄弟们告诉你的,你以后少跟他们说话,都把你教坏了!”景秀瞪了他一眼。 “我哪坏了?”邵谦明知故问地笑道。 景秀耳根一红,抱着被子翻身向里躺去,“我不管,我要睡里边!” 见她艰难翻身,邵谦目下愧疚,来日方才,他应当克制的,可身体却控制不住,她初经人事,怕是痛苦难言,想此,他侧身靠过去,连着鸳鸯锦被将她一同裹在怀里,埋着脸孔低沉道:“小丫头,还疼不疼……” 景秀虽痛,但想起他那番模样时,心里却是甜蜜,不由摇了摇头,又忽而道:“别再叫我小丫头了,还以为我是你女儿,或是丫鬟呢?” 邵谦脸色一沉,他目光一凝道:“我是不是老了?” 景秀侧脸望着道:“我开玩笑的,不老,一点也不老!” “可我比你大了十岁。”邵谦揉了揉她的稚嫩白洁的脸蛋,再想着自己这张粗糙的脸,沙哑道:“我二十五,你才十五,你怎么就这么小呢?” 景秀暗暗一笑:“不是有句诗写着,‘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是这首诗吗?” 景秀刚一说完,邵谦脸就黑沉的如同锅盖一般,俯身堵住她的唇,道:“你这丫头怎么学的诗词,回头我好好教你,什么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现在很老吗?” 景秀吃笑,抱住他手臂道:“不老不老。” 邵谦心满意足,抱紧了她的身子:“日后再不叫你小丫头,叫你小娘子,你也唤我一声,哪个像你一样敢对我直呼其名?” “相公!”景秀识相地赶紧唤道。 “再唤一声。”邵谦眼睛里迸射出如星月般的光芒。 “相公!” “娘子。”邵谦心头一漾,低沉的语调有着荡气回肠的缠绵……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